皖北方言“给”及“给”字被动句研究

王　琴，肖金芳

(阜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41)



·语言研究·

皖北方言“给”及“给”字被动句研究

王琴，肖金芳

(阜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阜阳236041)

摘要：皖北方言被动句通常只表示不期望、不如意或有损害事情。皖北方言“给”既可表处置，也可表被动，“给”字句兼有“把”字和“被”字句功能。“给”在皖北方言中和被动式组配是一种非和谐配置，“给”表被动是有标记的。

关键词：皖北方言；“给”字句；被动；有标记

被动句指主语与谓语之间是被动关系，主语是谓语动词所表示动作行为的被动者、受害者，而不是主动者、实施者。被动句是各种语言的基本句式，也是汉语中一种非常重要的句法形式。从标记形式上看，汉语的被动句有的是无标记的，这种被动句的主语是受事成分，由于没有句法或形态上的标记，只能根据语义进行判断；另一种是有标记的被动句，即句子带有表示被动标记的词语。无标记的被动句实际上也是受事主语句，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我们所说的被动句指的是带有被动标记的被动句。本文主要考察皖北方言带有“给”字被动标记的被动句情况。

一、皖北方言被动句特点

皖北方言的被动句和普通话相比，有同有异，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

(一)常用标记词不同

普通话表示被动意义的标记词主要有“被、叫、让、给”等，常用的是“被”标记，“叫、让、给”多用于口语中。而皖北方言表被动几乎不用“被”，常用“叫、让、给”等。如：

(1)俺地里哩的菜都叫/让/给小偷偷光了。

(2)恁交代哩的事早叫/让他忘光了。

(3)树上哩的桃都叫/让/给大风刮掉了。

(4)恁炒哩的菜都叫/让他吃完了。

(5)俺家里哩的鸡都叫/让/给狗咬死了。

其中，“叫、让”表被动使用范围最广泛，而“给”表被动不及“叫、让”使用范围广。

(二)内部结构上有差异

皖北方言被动句和普通话被动句相比，在内部结构上也有差别，表现为：

1.普通话被动句标记词后面的“施事”成分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如：“钱被(他)弄丢了”“书叫(她)撕烂了”“桌子给(她)擦干净了”“帽子让(风)吹走了”。而皖北方言被动句标记词后面的“施事”成分一般都必须出现，如：

(6)恁家哩的树叫/让大风刮倒了。

(7)俺哩的自行车叫/让/给邻居骑走了。

(8)茶瓶叫/让猫碰掉摔碎了。

(9)他叫/让/给车撞伤了。

(10)园子里哩的白菜叫/让猪拱了。

2.普通话被动句中的受事一般是做句子的主语，而皖北方言被动句中有一种结构形式是受事可以出现在谓语动词之后做句子的宾语。如：

(11)俺家里哩的椅子叫/让狗咬坏了腿。(我家的椅子腿叫/让狗咬坏了)

(12)俺叫/让恁狠狠哩地打了俺一顿。(我叫/让他狠狠地打了一顿)

(13)不小心叫/让砖头一下子砸破了俺哩的手。(我的手不小心被砖头砸破了)

(14)保不准是叫/让恁哩邻居偷走了恁哩的自行车。 (说不定你的自行车是被你的邻居偷走了)

这种用法施事处于介宾短语的宾语位置，主要用来强调施事在事件中的突出作用。

3. 普通话中，“被、叫、让”常常可以和“给”配合使用，构成“介词+施事+给+VP”结构式，这种被动句结构式中的“给”和后面的“VP”之间不能有宾语出现。但皖北方言这种被动结构式中，如果受事有明确的领有者，“给”和后面的“VP”之间可以有宾语出现，充当宾语的主要是“人称代词”，构成“介词+施事+给+人称代词+VP”结构，用来强调或引出动作行为所关涉的对象。如：

(15)恁交代俺哩的事叫/让俺给恁忘了。(你的事叫/让我给忘了)

(16)俺哩的碗叫/让猫给俺打碎了。(我的碗叫/让猫给打碎了)

(17)恁哩的工资叫/让俺给恁带来了。(你的工资叫/让我给带来了)

(18)恁哩的饭叫/让狗给恁吃光了。(你的饭叫/让狗给吃光了)

4. 普通话被动句有“被……所+ VP”“为……所+ VP”等句法格式，皖北方言没有这样的结构形式，与之平行的是“叫/让……(给)VP+了”句法格式。如：

普通话皖北方言

我们被他冒死救人的事迹所感动俺们叫/让他冒死救人的事迹(给)感动了

我们为白求恩的精神所鼓舞俺们叫/让白求恩的精神(给)鼓舞了

我们被她的演说所打动俺们叫/让她的演说(给)打动了

(三)语用功能有区别

从语用功能来看，普通话被动句一般情况下是表示有所遭受、有所蒙受义，因此普通话被动句主要表示的就是不愉快、不愿意或有损害之类的事情。随着被动句语义语用功能的扩展，少数情况下被动句也可以表示期望、如意、高兴的事情，对此，学界已多有讨论。如：

(19)他已被选为学生会主席。

(20)你提交的计划案已经被公司采纳。

(21)李氏煎饼这个牌子已经被打响了。

而皖北方言的被动句通常只用来表示不期望、不如意或有损害的事情，如果表示的是期望、如意的事情，一般采用主动句形式。如：

(22)他叫/让爷爷打了一顿。(被)

＊他叫/让爷爷夸了一顿。(被)

爷爷将/给他夸了一顿。(把)

(23)俺叫/让李老师批评了一场。 (被)

＊俺叫/让李老师表扬了一场。 (被)

李老师将/帮俺表扬了一场。(把)

二、“给”及“给”字被动句

“给”在现代汉语中，可作动词、介词和助词，既可以表给予义，又可以表被动义，还可以直接用在表示处置、被动等句子的谓语动词前，作助词使用，以加强语气。如：他把茶杯给打烂了/头发都叫雨水给淋湿了。

(一) 皖北方言“给”意义和用法

“给”在皖北方言中，也可以作动词、介词和助词使用。皖北方言中的“给”，其语义及用法既有和普通话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1. 动词“给”

“给”在皖北方言中作动词用时，可表“给予”义，表示使对方得到某些东西或某种遭遇；也可表“使役”义，表示使对方做某事，或任凭、容许对方做某事或某种动作，这和普通话用法相同。如：

(24)他给俺买了一顶漂亮的帽子。(给予)

(25)恁哥哥给人的印象很好。(给予)

(26)俺讲完课时给学生一点时间，给他们好好想想。(给予、使役)

(27)恁给他疯去，就白别理他。(使役)

(28)俺买哩的新钢笔都放起来了，不给别人看。 (使役)

2. 介词“给”

“给”在皖北方言中作介词用时，可用在动词后，表示付出、交与；还可引进与事，表示目的，相当于“为”；还可引进动作行为的对象，相当于“向、朝、对”。如：

(29)俺得必须将钱当面还给恁。(付出、交与)

(30)他夜个儿昨天借给俺一辆自行车。 (付出、交与)

(31)恁再让老师给恁讲讲吧！(为)

(32)俺给他讲了一上午的课。(为)

(33)恁必须给俺赔礼道歉。(向、对)

(34)王书记都走老远了，他还在给乡亲们挥手。(向、朝、对)

上例(34)的用法，普通话没有，普通话中一般用“向”或“跟”。

“给”在皖北方言中作介词用时，还可作处置和被动标记，作处置标记时相当于普通话的“把”，作被动标记时相当于普通话的“被”。如：

(35)俺得必须赶紧给猪喂喂，好下地干活去。(把)

(36)夜儿个昨天晚上下大雨，给树上哩的梨都刮掉了。(把)

(37)锅哩的饭都给猪吃了。(被)

(38)地哩的菜夜里都给雪盖住了。(被)

普通话中表处置常常用“把/将”来引出被处置的对象，基本没有“给”表处置的用法，而在皖北方言中，“给”却是一个常用表处置的标记词。“给”表被动的用法，在皖北方言老派口中，表被动习惯上多使用“叫”或“让”，而新派口中则使用“叫、让、给”表被动，“给”表被动时，新派较老派使用率高。

3. 助词“给”

“给”在皖北方言中作助词用时，直接用在谓语动词前，意义较虚，“给”的有无并不影响句义的完整，只是用以加强某种语气。如：

(39)恁哩的作业本叫俺不小心给弄湿了。

(40)他记性不好，借俺哩的钱保不准他早就给忘记了。

(41)地里哩的麦子早都叫收割机给收完了。

皖北方言“给”上述几种用法之间并非界限分明、毫无联系的，“给”的几种词性之间具有连续性特征，从动词到助词构成了一个渐变的连续统，即：

给： 动词>介词>助词

(二)“给”字被动句特点

皖北方言中，“给”不但可以表处置，还可以表被动。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皖北方言老派口中的“给”多用来表处置，引出动作行为的受事，相当于普通话的“把”，表被动用法较少；而新派口中的“给”既可以引出受事表处置，又可以引进施事表被动，相当于普通话的“被”。因此，皖北方言中“给”字句兼有“把”字句和“被”字句的功能。下面我们主要讨论“给”字被动义的特点。

1.“给”表被动条件限制

皖北方言老派口中表被动多用“叫”或“让”，很少用“给”；新派口中虽然“叫、让、给”会同时使用，但比较而言，“叫、让”表被动使用的频率高些，“给”表被动使用的频率低些，因为“给”做被动标记时句中的施事和受事会受到一定条件的限制。下面我们看一些例句：

(42)a 俺爹叫/让人家别人骗了

b＊俺爹给人家别人骗了

(43)a恁兄弟弟弟叫/让人家别人打了一顿

b＊恁兄弟弟弟给人家别人打了一顿

(44)a俺姐叫/让李老师批评了一顿

b＊俺姐给李老师批评了一顿

(45)a俺家哩的鱼叫/让猫偷吃了

b俺家哩的鱼给猫偷吃了

(46)a工作叫/让她弄丢了

b工作给她弄丢了

(47)a地上哩的伞叫/让风刮跑了

b地上哩的伞给风刮跑了

上例，(42)a —(47)a属于“N1 +叫/让+N2 +VP”句法框架，(42)b —(47)b属于“N1 +给+N2 +VP”句法框架，例句中依据N1的生命度等级高低，按照从生命度高到生命度低的顺序排列。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在“N1 +被动标记词+N2 +VP”句法框架中，当N1是生命度比较高的名词性成分时，句子中的被动标记倾向于用“叫、让”；当N1是生命度比较低的名词性成分时，句子中的被动标记则既可以用“叫、让”，也可以用“给”。

可见，“给”在皖北方言中做被动标记主要用在N1的生命度低于N2的句子，尤其N1是低生命度的无生物名词句子中。这是因为作为名词性成分的N1其生命度越高施事性也就越强，而被动式的N1是要求弱施事性的名词，N1的强施事性使得句子更容易被理解为处置义。“给”只有用在低生命度的无生物名词后面才不会产生歧义，而“叫、让”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此，可以说在皖北方言中“叫、让”相对于“给”表被动时是无标记的，而“给”表被动时是有标记的。换句话说，皖北方言中“叫、让”和被动式组配是一种和谐配置，而“给”和被动式组配是一种非和谐配置或者说和谐程度较低的配置，因此，这种组配不稳定、容易发生变化。表现在口语中就是，“给”字被动式远不如表被动的“叫、让”构成的被动式占优势。[1]

2.“给”字被动句功能

皖北方言“给”字被动句中的动词一般不能是“光杆动词”，前后要有其他成分，上面已有很多例句，此不赘述。

语用功能上“给”字被动句一般表达的都是不企望、不愉快、不如意的事情，不能用来表达愉快、满意或高兴的事情。如：

(48)＊恁经常给老师表扬。＊他上个月给升为部长。

这样的用法在皖北方言中是不成立的，因为“给”字句表被动义是从使役义演变而来的，演变的语义条件是：“句子表达的是违反主语(或说话者)的意愿的事。”[2]252“汉语被动句的语用蕴含意义是表示出乎说话人意料之外，动作行为对受事者产生消极影响，而这种消极影响不是说话人所期望的，当然就是意料之外，说话人自然倾向于使用被动句来表达，这就是被动句多‘表示不幸’的由来。”[3]47

一般情况下，如果“给”字句存有歧义，通常的理解是：句义如果表示的是好的事情，句子往往被理解为使役；句义如果表示的是坏的事情，句子往往被理解为被动；句义如果表示的是中性的事情，句子既可能被理解为使役，也可能被理解为被动。如：

(49)稀饭叫/让俺吃光了。(使役)

(50)电饭锅给/叫她弄破了。(被动)

(51)钱放好白别叫/给人家别人偷了。(使役、被动)

当然，这是就通常情况而言的，但如果上下文语境或句子本身表被动意思很明确，那么中性语义色彩的“给”字句也可以表被动。

皖北方言中，“给”字句既可以表处置，又可以表被动，“给”字被动式的使用频率，新派明显高于老派，我们推测可能“给”字句表被动的用法来源于普通话，或者是受其他方言的影响，对此，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参考文献：

[1]张恒.开封话的“给”与“给”字句[D].开封:河南大学,2007.

[2]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洪波，赵茗.汉语给予动词的使役化及使役动词的被动介词化[M]//沈家煊,吴福祥,马贝加.语法化与语法研究：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4]郭辉,等.皖北濉溪方言的“给”字句[J].淮北师范大学学报,2012(5):121-125.

[5]蒋绍愚.给”字句、“教”字句表被动的来源:兼谈语法化、类推和功能扩展[M]//吴福祥,洪波.语法化与语法研究：一.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6]张德岁,唐爱华.宿州方言中的“给”[J].宿州学院学报,2010(7):47-50.

[7]张雪平.河南叶县话的“叫”字句[J].方言,2005(4):301-305.

责任编辑：张颖

The Study of “gei” and “gei” Passive Sentences in Wanbei Dialect

WANG Qin，XIAO Jinfang

Abstract:Generally, passive sentences in Wanbei dialect are only used to express unexpected, unpleasant, or detrimental things.“Gei” in Wanbei dialect can express not only disposal but also passiveness. And the “gei” construction has the functions of “bei” as well as “ba” sentences. Inharmoniously configured,“gei” in Wanbei dialect is marked in passive sentences.

Key words:Wanbei dialect; “gei” construction；passive；marked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275(2016)02-0057-03

作者简介：王琴(1965-)，女，安徽阜阳人，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和汉语方言；肖金芳(1987-)，女，安徽阜南人，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皖北中原官话历史演变及现状研究”(编号:12YJA740070)阶段性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