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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无累畅意舒心
——试析兰亭诗的魅力

2016-03-15宋冠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12期
关键词:玄学王羲之魅力

宋冠军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逍遥无累畅意舒心
——试析兰亭诗的魅力

宋冠军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众所周知,玄言诗是东晋一朝诗歌的主要形式,而创作于东晋中期的兰亭诗是玄言诗发展到高潮时期的典型样式,因而也最能代表玄言诗的特征。因此对兰亭诗的研究有助于揭示玄言诗的魅力。文章认为兰亭诗的魅力有三点:一、玄理本身所呈现的丰厚的内蕴美;二、玄理所导向的人生之高境界;三、玄言诗简约恬淡的风格美。兰亭诗的魅力是东晋士人寻求与选择的结果,寄托了他们的审美理想和人格范式。

玄言诗;兰亭诗;诗歌魅力

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以王羲之为首的群贤名士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谈玄说理,饮酒赋诗,为当时文坛一大盛事。关于此次兰亭诗的创作情况,王羲之《临河叙》曰:“右将军司马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赋诗如左,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1]274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所载,王羲之、谢安、孙绰、孙统、袁峤之等十一人成四言、五言诗各一首。郝昙、王丰之、庾友、虞说等15人各成一首;其中庾友、华茂、王丰之3人为四言诗,其余12人为五言诗[2]895-917。也就是说,此次集会共成四言诗14首,五言诗23首,共37首诗。事后此37首兰亭诗合为一集,是为《兰亭集》。此次集会是在东晋中期玄风大盛的情况下出现的,也是在玄言诗写作走向高潮时出现的,因此具有代表意义。对《兰亭集》的研究有助于我们认识玄言诗,亦有助于我们了解为什么玄学家们热衷于玄言诗的写作、玄言诗的魅力何在。

在探讨玄言诗的魅力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白什么是玄言诗。对于此点,不同学者给出的定义不同。如王钟陵先生认为:“凡是以体悟玄理为宗旨的诗,概属于玄言诗。”[3]胡大雷先生从玄学思想方法的角度提出:“以玄学思想方法来体悟玄理的诗,才是典型的、完全的玄言诗。”[4]陈顺智先生进一步将玄言诗的定义分为三个层面:“以玄学为基础、以人生为归宿、以诗歌为中介。”[5]张廷银又将审美意趣融进了玄言诗:“魏末至晋末年间,在玄学思潮影响下,所形成的一种引用玄学语言(包括佛学语言),反映玄学意理(包括佛学意理)、追求空灵清淡意趣的诗歌类型。”[6]由上我们可以看出,玄言诗的定义愈加具体、愈加清晰,不过有一点都是相同的,即:它是以体悟玄理为宗旨的诗。那么他们所体悟的玄理是什么呢?体现在兰亭诗中的玄理又是什么呢?

王羲之五言《兰亭诗》第一章:“悠悠大象运,轮转无停际。陶化非吾因,去来非吾制。宗统竟安在?即顺理自泰。有心未能悟,适足缠利害。未若任所遇,逍遥良辰会。”[2]895面对轮转不停的悠悠大象,诗人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万物“陶化”,此时王羲之感觉到的不是时光流逝、功业未建的悲哀,而是任由所遇、逍遥良辰的欣悦。而将王羲之引向逍遥的,即是“宗统竟安在?即顺理自泰”之玄理。在王羲之看来,世间万事万物是没有一个“宗统”的,万物皆是自尔陶化、自然去来,即:万物皆有其“自性”,皆随其“自性”而“独化”。既然万物皆随其“自性”之理不停轮转,那么作为领悟到万物“独化”之理的诗人来讲,就只有委任所遇。此种“独化”思想是西晋向秀、郭象所创,郭象《庄子·大宗师》注云:“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故人之所相因者,天也;天之所生者,独化也。人皆以天为父,故昼夜之变,寒暑之节,犹不敢恶,随天安之。况乎卓尔独化,至于玄冥之境,又安得而不任之哉!即任之,则死生变化,唯命是从也。”[7]220由于万物独化,至于玄冥之境,所以只有任万物化迁,唯命是从。此即诗中所云“即顺”“任所遇”也。这种思想要求人安守本分,以“得性”“足性”为贵。《庄子·逍遥游》注:“(万物)各以得性为至,自尽为极也。”[7]17又“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7]10由于王羲之能领悟万物(包括他自己)之“性”,因此能随万物独化而化迁,因此能摆脱世间之“利害”,做到逍遥无累。此即王羲之此首兰亭诗中的玄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兰亭诗均受独化思想的影响,但此首诗足以说明,兰亭诗背后的玄理丰厚的内蕴。

王彬之五言兰亭诗:“鲜葩映林薄,游鳞戏清渠。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2]914此诗先以清新活泼之景开篇:鲜花映林,游鱼戏水。受春景感发,诗人的心情变得欣悦,临川投钓,求的却不是得鱼,而是“得意”。不论是盎然的春景,还是投钓之行为,目的均在“得意”,“得意”即可忘鱼、即可忘景,这就是源于王弼的言意理论:“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8]609。此“意”即是“圣人之意”。此处的“圣人”非名教中之“圣人”,而是以自然为体、以名教为用的玄学理论下的“圣人”,因此此处“得意”即为“体道”。具体到王弼身上,此“道”即为“贵无”学说,而无论是“贵无”或是“崇有”皆主张自然之旨,自然既有内在之自然,亦有外在之自然,顺应自然之性即可达到逍遥,因此诗人在悟道之后往往很得意、很自豪,因为他们可以得到快乐(还有玄学名士的认可),一种“应物而无累于物”[9]的畅意之适。

此外,述说言意理论的还有袁峤之的四言兰亭诗:“人亦有言,得意则欢。嘉宾既臻,相与游盘。微音迭咏,馥焉若兰。苟齐一致,遐想揭竿。”[2]911王羲之的五言兰亭诗第三章:“猗与二三子,莫匪齐所托。造真探玄根,涉世若过客。前识非所期,虚室是我宅。远想千载外,何必谢曩昔。相与无相与,形骸自脱落。”[2]896以上即是玄言诗丰富玄理内容的部分展现,亦是玄言诗玄理魅力的部分展现。

玄理属于哲学的范畴,诗歌体现哲学便有哲学魅力,然而如果坐而论道而与人生没有关系,诗歌的形式便如同哲理述说,不懂玄理者读之则味同嚼蜡。但中国哲学往往与人生关系密切,显示出极强的功用目的。此点正如汤用彤先生所言:“魏晋名士谈理,虽互有差别,但其宗旨故未尝致力于无用之言,而与人生了无关系。清谈向非空论,玄学亦有其受用。”其用处即是“玄理与其行事扔求能一贯”[10]32,即玄理可以指导人生,人可以按玄理的指导去做。玄学理论应用到人生中,可以使人生到达玄理所引向的境界,此境界之至境即是逍遥之境。逍遥之境的到达,需要许多现实的条件,如能够领悟玄理,能够将玄理应用到人生中,能借助玄理摆脱人世间的束缚:比如功名富贵的追求、人间感情的维系等。兰亭诗人们普遍具有较高的玄学素养,也能够将玄理应用于人生,但在情与理的关系上,却显出矛盾的心态。

在《兰亭诗》中,尽管诗人们是借诗歌表达玄理,但这种表达往往有感情掺杂。如王羲之“造新不暂停,一往不再起。于今为神奇,信宿同尘滓。”[2]896的感慨;庾蕴“仰想虚舟说,俯叹世上宾。朝荣虽云乐,夕毙理自因。”[2]909的感叹;王玄之之“滞忧”[2]911;桓伟之“愠情”[2]910;虞说之“须臾欢”[2]916等都说明了兰亭诗人们有着丰富的感情。晋人多情,这一点在《世说新语》里多有体现,如其《伤逝》篇载:“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馀亦卒。”[11]如此深情,可谓能摇动人心。然而他们在处理情与理的关系时,往往表现出重理轻情的色彩。在他们看来,“情”是人间的累赘,执着于“情”便不能达到逍遥之境,便不能成为“以‘自然’为体,与‘道’同极,‘无为而无不为’”[10]106的“圣人”,更不能亲身去“体认逍遥”[12],因此为了达到理想中的人格高度、为了体味人间最高之境界——逍遥之境,兰亭诗人们往往努力用玄理消释感情。

在兰亭诗中直接表达以理释情、散怀山水主旨的诗作,在全部37首兰亭诗里就有12处,分别为:曹茂之“时来谁不怀,寄散山林间”[2]909;王羲之“迺携齐契,散怀一丘”[2]895,“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2]894,“谁能无此慨,散之在推理”[2]895;谢安“契此言执,寄傲林丘”[2]906;王肃之“嘉会欣时游,豁尔畅心神”[2]913;王徽之“散怀山水,萧然忘羁”[2]914;虞说“寄畅须臾欢,尚想味古人”[2]916;曹茂之“时来谁不怀,寄散山林间”[2]909;桓伟“今我欢斯游,愠情亦暂畅”[2]910;王玄之“萧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2]911;王蕴之“散豁情志畅,尘缨忽以捐”[2]915。如此多的散怀之作可以证明,抛却“俗累”追求“自然”是诗人们的共同愿望,他们普遍以达观自然、摆脱物累为最高的人生境界。为了更好地体现这种人生之高境界,诗人们努力用最华美的形式去表达,消除情累可以用微妙的玄理去稀释,体会玄理可以用优美的山水来表达,还有名士云集的“嘉会”,同心相契之“古人”,醇香清冽之美酒,这样境界的实现就有了实感,就有了活生生的存在感,也更能令人向往。

玄言诗表现出的魅力还体现在风格上,平淡与简约的风格美是晋人的共同追求,以下分别叙述之。

钟嵘在《诗品序》中评玄言诗曰:“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平典似《道德论》”[13],虽然这是对玄言诗缺乏感情、专注理性的批评,但这在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玄言诗具有平淡朴素的风格,这种风格在南朝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檀道鸾、沈约、刘勰均对此有过批评),但在晋人看来,平淡本身就是一种美,一种理性的美。具体到兰亭诗中,兰亭诗中的平淡朴素主要通过两种形式体现出来:一种是直接表述对玄理的感悟,通过感悟到的玄理消释俗情,达到一种理性境界;另一种是借助其他形式,如通过对山水的描述、对古人古事及今人今事叙述以表达对玄理的领悟,表现为以玄对山水、以玄对社会的形式。

前者如庾友:“驰心域表,寥寥远迈。理感则一,冥然玄会。”[2]908王蕴之:“散豁情志畅,尘缨忽已捐。仰咏挹余芳,怡情味重渊。”[2]915王羲之:“悠悠大象运,轮转无停际。陶化非吾因,去来非吾制。宗统竟安在,即顺理自泰。有心未能悟,适足缠利害。未若任所遇,逍遥良辰会”[2]895等,皆是通过直接感悟玄理的方式,表现为一种抛却俗累后所达到的玄远超迈的境界。后者如郗昙:“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端坐兴远想,薄言游近郊。”[2]908谢安:“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醇醪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2]906桓伟:“主人虽无怀,应物贵有尚。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数子各言志,曾生发清唱。今我欣斯游,愠情亦暂畅”[2]910,不论是山水、今事今景还是古人古事,诗人们所表达的主旨都是一种玄理及由这种玄理导向的一种“理境”。如果说玄理是灰色的、平淡的,那么山水、今事、古人即是玄理所披上的华美的袍,即便袍再鲜艳美好,也掩饰不了玄理之恬淡、理境之淡远。

玄言诗的另外一个风格特点是简约。简约既是玄理自身的体现,也是诗人们美学追求的一种体现。以少总多、以简驭繁是玄理本身的要求,如王弼《周易略例·明彖》“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而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故处璇玑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辏未足多也。”[8]591在玄学思潮影响下,诗歌作为玄理的表现手段,也力求简约,在尽量少的文字中表达最多的内容。具体体现在兰亭诗中,则表现为用概括之景表现概括之理,且表现主题单一。

如王羲之五言兰亭诗第二章:“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矣造化功,万殊靡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2]895诗中“碧天”“绿水”之所以没有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就在于它只是普遍之景、概括之景,并不具体,也不独立,它只是体味“大矣造化功,万殊靡不均”之玄理的途径,是一种引导方式,也是体现玄理的载体。而此诗中的玄理主题也是单一的,没有其他玄理的介入。此种玄理是从“群品”“万殊”之景中概括出来的,有此一理,可统世间万物之景,可谓简约之至。另外,这37首兰亭诗,主题也是比较专一的,黄侃评兰亭诗云:“揽《兰亭集》诗,诸篇共旨,所谓琴瑟专一。”[14]此专一之旨,使兰亭诗群体表现更为单一,也更能显示出晋人尚简的追求。

由以上论证可以看出,玄言诗之所以能在东晋流行百年,是有其魅力之所在的。玄理的内蕴足以使当时的士大夫阶层无限玩味,它所通向的人生境界又是魏晋士人理想人格所应有的状态,因此对经济、政治地位均较为牢固的他们来说,谈玄论道、吟诗作赋无疑是表现文人士子精神品格的最好方式。而玄言诗平淡简约的风格又是当时社会的普遍风尚,因此以最少的语言表达最多的内容是玄言诗的普遍追求。这种言尽旨远艺术效果也被后来的诗歌普遍继承。从诗歌史的角度讲,玄言诗的魅力还超出了其本身的成就,它对哲理诗写作的探求,在哲理表达中逐渐加重的山水成分的描写,其所开创的平淡简约的诗歌风格美皆为以后的诗歌写作提供了足以借鉴的经验与教训。

[1]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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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刘义庆.世说新语笺疏[M].余嘉锡,笺疏.北京:中华书局,2011:557-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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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8.

[14]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8.

Charm of Lanting Poetry

SONG Guanjun
(College of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As we all know,the metaphysical poetry is the main form of the poetry 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poetry.And the lanting poetry is the typical form of the metaphysical poetry occurring in the middle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which can be of represent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etaphysical poetry.The study of the Lanting poetry can help to reveal the charm of the metaphysical poetry.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charms of the lanting poetry are as follows:the rich connotation of metaphysics itself;Metaphysics-driven life high realm of life guided by the metaphysics;style beauty of simpleness and in differentness of the metaphysical poerty State;The charm of lanting poetry resulted from the scholars’s pursue and choice,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which was placed on their aesthetic ideal and personality forms.

Metaphysical poetry;Lanting poetry;Charm

I207.22

A

2095-4476(2016)12-0064-03

(责任编辑:倪向阳)

2016-09-12

宋冠军(1989—),男,河南杞县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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