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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侵藏“先行者”之克劳德·怀特述评

2016-03-15梁忠翠

关键词:锡金班禅先行者

梁忠翠

(淮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欧美国家边界争端与化解研究中心,江苏 淮安 223300)



英国侵藏“先行者”之克劳德·怀特述评

梁忠翠

(淮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欧美国家边界争端与化解研究中心,江苏 淮安 223300)

怀特是英国侵略锡金的功臣,其治下的锡金成为英国侵藏的稳固基地。怀特长达十几年的侵藏活动分三个阶段:一是以他为主角狡猾地与清政府、西藏地方进行谈判;二是他参与了荣赫鹏远征军侵藏,期间怀特虽因“传奇”人物荣赫鹏的存在而在英印总督寇松面前“失宠”,但他的英国第二次对藏战争重要领导人的贡献不小;三是荣赫鹏侵藏之后怀特又积极地组织实施笼络西藏上层。

怀特;英国;中国西藏;英国驻锡金政务官;荣赫鹏

关于近代英国侵略中国西藏的主要人物,学界多注意寇松、荣赫鹏、贝尔、黎吉生等人。但是作为英国侵藏最早践行者的怀特,对中国西藏的侵害也非常大。囿于选题和视角,学术界尚未有专门研究怀特的力作,本文在占有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力求系统地研究这位英国最早的侵藏先锋,借以完善英国侵藏史研究。

约翰·克劳德·怀特(John·Claude·White, 1853—1918年),生于印度加尔各答,其父为战地医生。1868年怀特在英国拉格比公学学习,半年后与其德国亲戚转至波恩就读。1874年在库珀山的皇家工程学院就读,两年后得到了在英属印度孟加拉公共工程部工作的机会,之后辗转在孟加拉、尼泊尔和大吉岭工作。1887年因功开始担任负有开疆辟土职责的英国首任驻锡金政务官一职。在这个职位上,他一直待到1908年退休,时长约二十年。怀特之所以能够长期担任锡金政务官,与他对英国侵略锡金的贡献分不开。

自19世纪初开始,英属印度殖民势力开始侵入锡金,1861年军事占领锡金王室所在地。锡金虽遭英国侵略,但因历史传统、地缘政治和宗教关系,锡金王室与中国西藏的藩属关系依然如故,西藏对于英国侵略锡金的反应也较为激烈。1886年锡金国王与清政府在春丕谷召开会议,表示忠于清政府和西藏地方,希望助其将英国人赶出。于是西藏地方在隆吐山设立军事关卡,对英人布防。英国人则称隆吐山属于锡金,诬称藏军侵占了锡金领土。1888年3月英军进犯隆吐山,第一次英藏战争打响,藏军大败,之后怀特囚禁了锡金国王,还大力鼓动廓尔喀人定居锡金,并强力打压锡金亲藏派,进一步颠覆了本土政权。1888年底,英印驻锡金政务官官署建成,怀特俨然成了锡金的“太上皇”[1],并颇以锡金政务官职位为荣,自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热爱这项工作、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们”,他“到过锡金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更远的地方”,与这里的每一位头人及几乎每个村民变得相熟。[2]怀特还自认为他为锡金国家的近代化做出了贡献。

一、 作为“谈判专家”的怀特

1888年9月,清驻藏帮办大臣升泰与英国开始议和谈判,双方就锡金、藏锡边界和通商三个问题展开激烈争论,因争执不下,谈判中断。1889年清政府又派海关总税务司英人赫德之弟赫政作升泰的翻译和助手,与英国继续谈判。1890年3月,中英正式签订《中英藏印条约》,锡金成为英国的保护国,西藏由此失去藩篱。

《中英藏印条约》中关于边界及缓议诸项又为英印进一步侵略西藏埋下了伏笔,清政府又被迫于1893年12月与英国在大吉岭签订《中英藏印续约》,关于通商事规定:“凡英国商民在藏界内与中藏商民有争辩,应由中国边界官与哲孟雄办事大员(即英国驻锡金政务官)面商酌办。其面商酌办者,需查明两造情形,彼此秉公办理;如两边官员意见有不合处,须照被告所供,按伊本国律例办理。”关于交涉的规定有:“印度文件递送西藏办事大臣处,应由印度驻扎哲孟雄之员交付中国边务委员,由驿火速呈递。西藏文件递送印度,亦由中国边务委员交付印度驻扎哲孟雄之员,照章火速呈递。”并有“自此条约议定之日起,于五年后,如查其中有应行变通更改之处必须于6个月之前声明,以便两国各派员议办”的规定。[3]如此可见,身为英国驻锡金政务官的怀特被置于中英西藏交涉的最前沿位置。该约签订后,西藏僧俗群众和大多数上层从各方面予以抵制,拒绝向亚东关交税。于是怀特带队亲往藏锡主道上的边界点竖立阻拦物[4],以示不满。

1898年五年划界约定到,正式勘界时清政府和西藏地方都主张以乾隆时设立的鄂博为界,怀特则在亚东一带山顶如支莫挚、则利拉等处私立界碑。这一行为更加激怒了藏人,于是将怀特私立的界碑拆毁。对此英人向清政府提出不满。为澄清事实,清政府特派边务委员、知府李毓森前往西藏办理。3月,驻藏大臣文海向英印总督额尔金提出照会,表示拟办藏哲界务,并“甚盼访问印度……商讨有关印度与西藏进一步交往事宜”。[5]607但英方强调“须西藏确知本国家只有和睦修好之意……可以彼此派员亲往,逐一会勘”。清亚东关税务司英国人好博逊亦禀称“惠君(惠德,即怀特)之意应以三面亲往会勘为主,往看界限有何不符之处,俾各了然心中,后再商办,请求额大臣,谅可定局”。[5]622藏官卓尼尔丹增汪布坚持“必须汉藏两面勘明之后”[5]623,再请怀特当面协商。最终由于藏官的坚持,1898年10月23日李毓森向怀特发出请其共同查阅地图洽商边界的照会,11月12日双方在亚东正式会晤。

在这场谈判中,清政府和西藏地方官员彻底见识了怀特的侵藏急先锋面目。见面甫始,怀特就针对藏官是否有地图之事向李毓森发难,接着又怀疑地图的权威性:“该图究系西藏旧存,抑系新近所画,各交界处所是否注有地名?”李毓森说:“图是藏官新近所画,各处均用藏字注有地名”,“交界处所本府已亲到过”。李表示之所以请怀特前来,是要在地图上各认各界,使藏官得知无误后再办勘划。怀特则表示严重怀疑藏官的说理:“西藏但说旧有之地不肯损失,究竟有何确切证据可凭?”李对怀特之言表示震惊,答道“实在有凭有据,纳青、纳穹一带既有鄂博为凭,而该西藏复于甲尔邦顶鄂博之外设有兵卡,故址犹存,而且本府此次到彼,该处守界藏人执持木牌二个跪道献阅,查系道光年间钦差驻藏大臣孟、钟二位大人经手办理之事,此即可以确为凭据。”稍后怀特另起话题:“可惜此事若是三面亲到该处先办会勘,就不难迅速结案,不知藏官不肯前去究属其意何居?”李对于怀特突起三面会勘之说,再次表示惊诧,并表示无力改变藏官意见。

怀特再起话题刁难李:“贵府既已到过甲冈(即甲岗),谅能备述该处大致”,“由甲冈以至纳穹走几何时?”“某处距某处约计多远?”准备不充分的李只得托词道:“所经各处本府已笔之于书,改日开单送阅,必不至错。”怀特则反诘:“请贵府回去转致藏官,将地图及凭据预备周妥,贵府亦将所经之处逐一开单,本大员静候贵府带同藏官到此,共同查看地图,核对地名、山水,再为商办。并问西藏究竟是否明白上年中英所立藏哲分界条约?”面对如此之言,李只得回称:“条约早已行知,谅无不晓之理,但是条约只注分水流之一带山顶为界,该藏官现争山顶二字,其意以为此即照约办理。”怀特则趁机“教导”李说:“山顶高不可及,界之所以凭水而分者,盖以水既分于南北,界即判于彼此也。”[5]629-631

以上系会议实录,怀特先后以地图、旧有木牌、甲岗地形等问题刁难、揶揄占道义却准备不足的李毓森,尽显咄咄逼人气势。

第二次会谈是在五天后的11月17日,此次,李毓森带领藏官卓尼尔等人前来。尚未开谈,怀特便要藏官翻译降白离开,称该人曾在大吉岭私收银票,事泄后逃回西藏,未能拿获。谈判开始,怀特提及地图之事,藏官等先指纳金甲沃邦顶,次指纳穹丈结拉,又指图龙特拉下之那姐拉汇合水流之处,均为藏界。怀特表示希望看到凭据,藏官表示虽未带来,但可令人取来查看。

怀特则又抓住话柄,嘲讽藏官不带凭证。藏官与李只得相互推诿。怀特又将原约翻译后念给藏官,认为:“据我看来,照条约分界,你们今日所指之处,均应划在哲孟雄属地之内,如今要通融办理,即或我国家能依你们所指之地让与西藏,这是西藏大得便当。你们既得便当,也应该于通商事内设想有何便当之法,酌商变通,始于彼此有益。”藏官表示“不能做主”。怀特转而逼李,李亦回道“不能”。[5]634-635

会谈中怀特又故意为难藏官,前次会谈并未提及携带藏锡交界草场已立凭据之事,这次会谈中突又要求以凭据为准,言辞间充斥着强盗逻辑。

会议界务事结束时,怀特向藏官借用地图一张,称“暂借抄写地名”。但等李毓森派人前往收取时,怀特却故意狡辩不还,仅表示“幸尚饬书仿画有底,用特送上一张,谅合尊用。”[5]636就这样,怀特轻易地将西藏重要文件“接收”了。

12月1日第三次会谈时,怀特又生出新花样,以无人到亚东贸易为由,希望改关仁进岗,认为那里可控制经则利拉山口至西藏、不丹和英属地的三条道路。最终界务之事仍未有结果。次日钦差文海与怀特就界务、改关仁进冈、英方在格林卡和吉玛一带设官署等事进行了激辩。文海表示如果英国按照西藏地方“所指之界办理,我们即允改关在仁进冈地方,则是彼此有益”,并指出“英官在格林卡、吉玛一带官署往来,这是小事,只要将定界改关两大项办成,小事可以缓办”。怀特则认为藏锡界约已经定明,不能再依藏官之意而定。文海见怀特此等谈判思路且态度如此坚决,只得收场散去。

因12月3日怀特返回甘托克,文海只得于8日向额尔金释放善意,但未见回应。12月27日李毓森通过清政府新任亚东关税务司英国人孟国美转告怀特“在此关键时刻纠缠于往来格林卡的问题,颇不明智”。[5]646但是英国方面依然坚持原意,谈判陷入僵局。

至1899年11月,李毓森提出由孟国美陪同前往加尔各答会见印督,怀特表示会向其政府推荐。但几天后怀特回复称,事情不再有和平解决的可能。此后几个月,怀特便再无晤谈之议。

1900年七八月间,李毓森职位被罗香豫接任,怀特又故技重施。当罗等人行抵雷诺克时,原本依约前来的怀特却来信称“未得大吉岭信件,不便前行,须电禀英印总督核夺”。[5]699罗两次致函孟国美请他与怀特交涉,但均被怀特拒绝。

1901年5月怀特在甘托克会见了新任清亚东关税务司英人韩德森,二人进行了秘密交谈,边务之事没有成为主题,怀特却获取了西藏赴俄国使者的情报。韩德森则得知新任英印总督寇松对目前印藏关系深为不满,倾向于前进政策。后来韩德森分析“惠德根据这一指示,已送交一份措辞强烈之报告……(谈判)大致无望”。[5]732

除1901年7月23日怀特就噶伦堡一商人丢失骡子之事致函韩德森外,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销声匿迹了。实际上,在“前进政策”的鼓噪下,怀特等人已着手军事侵藏。11月底“廓尔喀兵自杠多(即甘托克)开到那堆纳扎营并进行射击演习”。[5]7561902年6月怀特率军一百五十人前往锡金北部甲岗地区,沿印度声称之边界线竖立界碑,并强烈主张对藏施加压力,“假如在其12月3日赴德里之前谈判不能开始,则两位驻藏大臣阁下与印度政府之间的友好关系将受到严重危害”。[5]819比事实更紧张的气氛被怀特渲染开来,“谣言一再传来,说印度政府正在做春季入侵西藏的准备”。[5]827

虚弱的清政府仍寄望于谈判,何光燮于1903年1月21日请巴尔转交怀特继续谈判函,怀特回信敷衍称:“至于建议他前往亚东商讨问题之事,俟接到印度政府之答复将再函告何先生。”[5]836实际上他“对通过中国人进行谈判之任何可能性都嗤之以鼻”。[5]8421903年2月巴尔注意到:“(英印)军队突然调动、购置运输用牲畜、维修道路并铺设临时道路,在可能推进的路线上设点并配备特殊兵种之军官等等。”[5]837如此紧要关头,清政府仍表示如怀特不来亚东,他们乐意前往甘托克或其他地点谈判,但怀特等人毫不理睬。

6月12日,巴尔接到怀特转交的寇松照会,大致为“现由印督拣派政务处总办荣赫鹏为边务正办,惠德为会办,与卑府等约会在附近界口草场之干坝地方晤面商议,不特界事应行分定,商务亦期有进益。请由藏迅派品级尊崇有权之番员,随来干坝会议,以英国七月七号即华历闰月十三日彼此齐集于干坝地方晤面。”[5]852于是以商办界务、商务为名,英侵藏人员集结到位。但这时,其侵藏主角却由怀特变成了荣赫鹏。

二、失落的怀特与英国第二次侵藏战争

1903—1904年的英国侵藏战争是英国对中国西藏发动的最重要的一次战争,也是继1888年英国侵藏之后的第二次战争。参与第一次侵藏,且十余年来一直负责处理对藏边界事务并强烈希望再立大功的怀特却被涉藏新秀荣赫鹏超越,变成了英国第二次侵藏远征军数位领导中的一个。这确实令怀特失落,个中原因有二:

第一,怀特的性格使然。

从上文可明显看出,怀特是一个侵略性十足的“谈判专家”。“本来打算由怀特指挥到拉萨的侵略军,但是他不受西藏人欢迎,也不受寇松及其支持者的欢迎。尽管他是明显人选,但是寇松倾向于选派一位对那段边界尚无工作经验的人。”荣赫鹏起初对怀特的“失宠”心存同情,但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发现怀特在处理西藏事务时表现得“自大傲慢”,“极不适合”所需要的对外任务。

史料中多次显示怀特与上级的关系较为紧张:据说“惠德会见外交大臣时言辞激愤,直至喧吵”[5]732;还“曾与伍德伯恩爵士争吵,现爵士第一次来到西金(锡金),然拒绝接见惠德,或住在杠多官邸,惠德对此甚为恼怒”,韩德森对此评价道“惠德不智”。[5]750韩德森还称:“此地人称惠德为‘自负的克劳德’”;“惠德并无天赋,他就任西金政务司已有多年,然却不屑于学习当地语言。他堂而皇之地像贵族一般地住在该地,凭耍小聪明及举止的魅力,凭善于交际的妻子和女儿去获取升迁。人们看出了他的无能。”[5]970

为英国侵略锡金立下功劳的怀特,在藏务上却执拗地保持英国人一贯拥有的傲慢气质,聪明、狡猾但却自负,不懂得周旋,得罪了同事和朋友,其下马自在必然。

第二,此一时期英国对藏政策的变化使得怀特的藏务“职业发展空间”受到钳制,“后起之秀”的超越更使怀特失落。

1899年新上任的英印总督寇松对藏立场非常强硬,他不赞同其前任额尔金的保守立场,认为俄国与英国这一时期日益激烈的亚洲争夺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俄国有可能“来到这座大山……与尼泊尔密谋。如果俄国获准进入喜马拉雅地区的话,它将十分危险地冲击着英国的威望”。[6]300尤其是“1902年夏天,当沙俄帝国以每天大约五十五平方英里的速度向东挺进时,俄国人对西藏,进而对印度怀有的种种企图令寇松爵士万分担扰。这种忧虑很快就发展成为一种病态。总督深信俄国和中国已就西藏问题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7]164“寇松早就相信,实施直接压力是阻止俄国人坚持进行西藏冒险,劝阻西藏人不要紧跟俄国人之后讨好卖乖的唯一方法。”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寇松非常需要一位能够完全执行他藏务思想的人,他选中的人是英国龙骑兵团的荣赫鹏,“他完全符合要求,是与寇松类型相似的‘激进派’,他将表现出是大争夺中一枚好动的棋子”。[6]300

荣赫鹏在中英西藏交涉中的“横空出世”,自然不是偶然的。西方有学者认为“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的印度军官似乎具备作为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和爱德华时代前期传奇英雄的所有品质。他是士兵、探险家、运动员和作家。早在二十五岁他已名扬海外。他还是少尉时,就已在中亚进行过若干次勇敢和冒险的旅行……他多次在英帝国、沙俄帝国与中国帝国极其危险、相互竞争的、极为敏感的地区完成了秘密使命。”[7]163荣赫鹏“喜欢这场大争夺,喜欢钩心斗角的争斗”,他被称为“一个真正的冒险家,是一个新大陆的探索者。他也是凭直觉就能理解边界最初政策的少数人中的一个”。[6]305

1903年5月在西姆拉,寇松将其热情和计划传达给了荣赫鹏。荣赫鹏认为:“总督无意受人阻拦,从一开始,他就让我明白,他要把事情办到底,他希望使团能够成功……为这一事业,他将献出整个的身心。”“寇松总是与他观点一致”。二人认为“有正当权利从事他们的事业”。寇松强调“进军西藏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二十五年来英国遵循的自制政策被西藏人曲解为软弱的结论”,于是“侵略成性的荣赫鹏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受人阻拦。正像他在以后几个月里常常如此行事一样”。在荣赫鹏眼中怀特虽然在锡金具有“神一样的地位”,但是“他实际上毫无用处”,甚至是怀特的无能导致了西藏开放商埠与边界问题长期未能解决,并纵容了西藏的傲慢。于是,风头正劲,一直处于对藏交涉最前沿的怀特成了“西藏边界使团”的领导人之一。这种安排是鉴于怀特能提供有关锡金—西藏边界政策的详细情况之上的。[6]307-308高傲的怀特自然对这种权力新格局很不满,他称荣赫鹏是个“妄自尊大、想插手一切的年轻人”。侵藏军队的副将“麦克唐纳将军与荣赫鹏上校几乎互不交谈,而惠德与麦克唐纳却是朋友”。[5]970

怀特虽称不上英国第二次侵藏战争的男主角,但他绝对是这场战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1903年7月4日,“怀特奉命带领一支由一百五十名廓尔喀人组成的卫队前往甲岗台地。他接到指示,清除西藏人竖立在边界彼侧的每块界石,但不得越过1890年条约规定的边界。”[8]37未抵达墙垣时,怀特获悉在甲岗对面,即藏人认为分界处,已驻有官吏二人,一为达赖喇嘛之统兵,另一为其秘书长,皆奉派前来商讨边务,且急盼次日即与怀特开始谈判。第二天鄂康诺和怀特带军穿过墙垣,刚一出关,便碰见两藏官带人前来。友好寒暄之后,藏官希望怀特下马,“可往进茶点,兼商议一切事宜”,鄂康诺称怀特“殊不欲在嘉冈(即甲岗)耽误行程,或有所讨论,但极愿于本日薄暮时在行营晤教,惟一切谈判,仍须俟余及中国委员到达干坝庄后方可举行”。怀特来后也向两藏吏婉言谢却,“惟有今三数印兵开路,英官吏即策马前进,拉萨两官吏遂上马回营”。[9]84西藏地方官员心存的最后一丝和谈希望彻底破灭。

接着何光燮派人告诉英印军队,他“已达到紧接界外之吉里,请怀特暂留嘉冈”。但是第二天,怀特依然带军悄然行过边境,“仅遇一驻在吉里小镇之中国守备,匆匆行过,未交一言”。[9]84怀特安营于吉里附近,何光燮即来拜访,希望英方使节留驻吉里,勿往岗巴宗。据荣赫鹏称怀特“婉言拒之”。但何光燮后来向上禀称:“无论如何开导,毫不听从……伊等即用棍子挥逐戍守番兵,且以枪头矛子,向小的等举势恐吓,任意恃强。”[10]

7月7日怀特带领英印二百名士兵占领了岗巴宗,怀特还“函请藏方守备稍供刍秣,但此书比即退回,未加拆阅,且带有某种极无礼貌之口信”。“是夕干坝庄(即岗巴宗)守备偕属员二人来营,携有拉萨代表之礼物。怀特接待之,复函亦极客气。鄂康诺更将来使延入本人帐幕中,与作温婉之谈话良久,来使颇喜其得被延见,予以金钱,则完全拒绝,而怀特此时舍金钱外,更无长物。”[10]85-86

7月11日、13日,怀特与何光燮、藏官分别进行了拜访,谈话时怀特等人态度非常强硬,丝毫不听中方叙述。他们在岗巴宗盘踞数月,测量、拍照和绘制地图,特别是绘制甲岗周围地貌和通往四面八方的交通图,这实际上为大规模军事进攻做好了侦察准备工作。英方还派遣两名锡金籍间谍赴后藏各地侦探,但被日喀则宗本抓获。荣赫鹏、怀特等人更是以此为借口,鼓噪进兵西藏。

1903年12月份,荣赫鹏已明确成为“具有最高权力之唯一委员,是总督的全权代表。惠德、韦礼敦及沃尔什被指派为界务委员的副手”。[5]911次年4月11日侵略军到达江孜,8月3日进入拉萨。荣赫鹏远征侵藏被渲染成具有“在海拔19000英尺的高度展开一场军事行动”,“在英国军队编年史册上展示了独一无二的高超技艺”。[11]

但仅一个多月,9月23日,英军就完全撤离拉萨。原本就对急进西藏持反对态度的一些英国决策人物开始对寇松的前进政策进行反思,新任英国印度事务大臣认为英印政府的官吏不懂“更广泛的见解”和“帝国更大的利益”,责难他们是狭隘的地方见解,认为荣赫鹏等在西藏的武力侵略行为“实属不德行为”。英帝政府和英印政府及其冒险分子荣赫鹏等之间的分歧,是属于侵略西藏具体策略步骤的分歧,但责难却都集中在荣赫鹏身上。[12]

于是荣赫鹏虽然一方面以受欢迎的英雄身份返回伦敦,但同时却要面对政府的责难,“持续了几个月之久”。他回国后只获得了二等高级爵士爵位,这是印度帝国中最低的爵位。[7]198荣赫鹏发现自己成了内阁无能和犹豫政策的替罪羊。

随着英国对藏政策的平缓,急遽式的侵藏政策被冷落,但怀特在英国侵藏方面还是占据重要地位,“他有着在西藏边境十四年的活动经验,而且,即使他因为被一个不甚了解当地情况的年轻人超过而感到不快,出于忠诚,他也不会流露出这种心情。”[8]51怀特在英国内部这场争论后的重新洗牌中,似乎置身事外,依旧担任重要侵藏职官——英国驻锡金政务官。

三、怀特与九世班禅喇嘛赴印

荣赫鹏武装侵藏后英国开始改变对藏政策:既要维护西藏自治,又承认中国中央政府对西藏的“宗主权”。英国开始更改单纯依靠武力的对藏策略,转而侧重在西藏地方上层培植势力来攫取利益。因此,怀特成为执行这一政策的英国驻锡金政务官。

英国二次侵藏后十三世达赖喇嘛逃离拉萨,由此带来的政治真空给了英人以可乘之机,且此间因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强硬抗英姿态,使英人看上了未曾与其直面冲突且距离印度较近的九世班禅喇嘛。而由于历史的原因,班禅喇嘛系统与达赖喇嘛系统之间一直存有矛盾,尤其是英国两次侵藏后,矛盾更现尖锐。驻藏大臣有泰对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出走颇为不满,他在向清政府的奏折中极力弹劾十三世达赖喇嘛,于是清政府下令“著即将达赖喇嘛名号暂行革去,并著班禅额尔德尼暂摄。”[13]但是九世班禅考虑到由他代理会增加与十三世达赖之间的矛盾,因此婉拒。英人利用了此机会,在撤离拉萨返印途中将熟悉藏情的鄂康诺留在江孜并“为他提供包括两连本国步兵和两门野战炮的卫队”。[5]960

怀特得知英印政府利用1905年威尔士王储访问印度后,决定报请英印政府利用此机会邀九世班禅赴印。*受邀访问印度会见威尔士亲王的还有英印政府扶植的锡金王储、不丹重沙彭洛(重沙省的省长)和大吉岭警官莱登拉,英印殖民政府此举有向英王储展示他们对印度周边藏系民族领袖控制力的意味,但是九世班禅喇嘛访印的意义更大,因为西藏尚不在英印政府的控制之下。1905年9月8日怀特致电鄂康诺,令他即赴日喀则,同日,已有成熟运作计划的鄂康诺致电怀特,称接到政府的书面指示后将立即动身前往日喀则,并请求对以下问题作进一步指示:“一,班禅肯定会问及邀请他抵达加尔各答的时间,大概需要他何日抵达?二,我认为他希望按自己的意愿携带随员,因为他旅行总是有大批随员陪同。三,我将努力劝阻他询问北京,那是他所希望的,而不是我;但是如果他希望询问,是否允许他用我们的电报电告中国皇帝?电报将使用明码。四,如果他接受邀请,在正式邀请来到之前,我是否应留在日喀则……只有我在日喀则才可阻止来自拉萨的迫使班禅改变主意的威胁。”次日,怀特回信建议称:

在班禅明确决定他将接受邀请前,印度政府不打算发出任何邀请,也不会向北京提出任何有关班禅访问的建议。你须向班禅明确:如果可能,他应接受邀请,无须向中国作任何询问;如果接受邀请就不能改变,无论如何不必取决于向北京的询问;他及时得到北京答复的唯一方式是通过我们的电报,且是明码,因为他得不到中国密码,而请驻藏大臣帮助是不合适的。你须强调班禅接受邀请肯定对他有利,印度政府并不强迫他接受邀请。关于访问日期,印度政府8月3日称将在亲王殿下访问期间(约持续十天左右),以后将给出确切日期。现在给出的亲王殿下访问计划的官方日期是1905年12月29日至1906年1月6日,因此班禅应在12月底到达加尔各答……至于班禅随员人数,我认为应尽可能压缩到最少为好,因为在加尔各答为全体随员提供住宿将很困难。请查明他旅行可以接受的最少人数。并请报告,班禅随员中有何大活佛或贵族。[14]

可见怀特特别强调九世班禅喇嘛赴印的秘密性,以及英方不承担责任的态度。怀特最后还附上一封致九世班禅的问候信,并希望鄂康诺将事情全部解决后再返回江孜。

1905年9月19日,鄂康诺率几十人的卫队由江孜出发,23日到达日喀则。约两个月后,11月23日,英人诱使九世班禅一行离开中国边境,11月29日抵达大吉岭。在这里,九世班禅与受英印政府扶植的锡金王储、不丹重沙彭洛(重沙省的省长)和大吉岭警视莱登拉等汇合,前去会见了威尔士亲王。[15]可知诱九世班禅喇嘛赴印并非孤立的行动,而是英印政府怀有向英王储展示他们对印度周边藏系民族领袖控制力的意味。九世班禅一行12月3日到达加尔各答。他的来访引起英印报纸的极大兴趣,他们称其来印并非仅为迎会英国王储,而是“别有关系”。[16]

九世班禅赴印是西藏宗教领袖第一次离境的大事,造成了不良影响,引得后来十三世、十四世达赖喇嘛效仿。

四、怀特在英国侵藏中的作用和影响

从18世纪后期开始,英国人就以印度大陆为基地觊觎中国西藏,直至19世纪末发动战争。连绵一个世纪中,英国不断派人潜入西藏搜集情报,打探藏情,并不断伺机侵略西藏周边诸邦国。但真正对中国西藏地方有威胁的还是英国对锡金的控制。如前所述,锡金的沦陷标志着英国已经完成了对西藏的合围,并且标志着英国侵藏的前沿基地正式建立。而为这个前沿基地打下基础的人就是怀特,怀特全面管控下的锡金作为英国侵藏基地的作用更加稳固,于是英国剑指西藏,侵害中国主权的步骤加快。怀特在英国侵藏历史中可以说扮演了先行实践者的角色,为近代英国数十年侵藏起到了奠基石作用。

怀特长达十几年的侵藏活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以他为主角狡猾地与清政府和西藏地方进行谈判的阶段,怀特以地图、木牌、地形等问题刁难李毓森,气势逼人,意在占据上风。怀特的蛮横无理确实打压了清政府方面涉藏谈判的信心,让清政府和西藏地方领教了英国大拓殖时代殖民主义者的气质和性格。在谈判中,怀特的侵藏急先锋面目亦暴露无遗。

协助荣赫鹏侵藏可算是怀特侵藏的第二阶段。怀特虽然因为荣赫鹏的存在而在寇松面前“失宠”,但却为侵藏做了大量工作,尤其是战前的战备。荣赫鹏对进军前的怀特也有如此评价:“在边疆曾有十四年之经验,关于本问题一切地方情形,自极熟悉,且于应付藏人之真实意义,凡为余所不知者渠皆熟知之。渠所言藏人顽固刁难各情,余似觉其过事夸张,余以缺乏经验故,常抱乐观,以为余等更辅以鄂康诺大佐,行将不难打破一切困难也。然怀特君之见解毕竟允当,余思此君自始即知吾人非到拉萨,毫不能有所作为也。”[9]73

荣赫鹏在英国涉藏史上的“昙花一现”之后,可谓怀特涉藏历史的最后一个阶段,这也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最后四年。当然由于荣赫鹏侵藏之功,怀特“不可能再达到职业的荣耀巅峰”,其权威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了。怀特渐渐变成了一个牢骚满腹的人,他将怨气撒向了刚任职的江孜商务代办弗兰克·鄂康诺[17]xxii-xxiii,因为鄂康诺被称为“荣赫鹏的密友”。[7]205不过,始终以侵藏为大任的怀特还是阴谋地与鄂康诺谋划了1905年九世班禅访问印度的活动,开了西藏宗教领袖第一次离境出国的先例,造成了不良影响。这一举动改变了寇松、荣赫鹏时期直接的赤裸裸的战争侵略方式,改走笼络西藏宗教上层的路线。虽然怀特和鄂康诺笼络九世班禅的效果并不明显,但英国决策层却因此模式坚定了笼络达赖系统的决心。

总之,怀特经历了英国侵藏历史上的外交讹诈、战争侵略和笼络西藏上层三个阶段。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他不断转换英国侵藏方式,为英国侵藏立有“首创之功”,所以西方有的学者把怀特列进了“英国开发西藏的先行者”行列,其“影响和声望贯穿于英藏碰撞过程中以此为生的人”。[17]xx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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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伦文

2016-07-30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英国侵藏急进派对中印关系的影响研究(1888—1949)”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6CZS044)。

梁忠翠(1983- ),女,山东菏泽人,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C952

A

1004-941(2016)05-00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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