荸荠

章中林

中午放学，遇一老农挑着一担荸荠。那荸荠颗颗浑圆，发着阳光般的温暖色泽，心底的馋虫被勾了起来，称了三斤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荸荠，我的最爱，我又能痛快地享受你了。

荸荠是‘江南八珍之一，有着“地下雪梨”的美誉。它三四月间发芽，无枝无叶，与葱类似而略细，只有一个圆圆的绿茎。它的繁殖速度极快。一个夏天一过，疏朗明亮的水面不见了，只有如墙般的浓绿在挑逗，在欢笑。到了秋天，在茎的顶端开出淡绿的小花，碧玉簪儿一样。只有一种绿的颜色，看不到多少花的模样，似乎有些单调，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谦逊的美呢？不炫耀，不自夸，安静地孕育，把甜美都隐藏起来。想知道我的甜与美，你就必须要挖出来才知道。

冬天，湖水退了，沟渠干了，荸荠的茎也败了。温暖的日子里，到湖心放牛。牛绳往它颈上一系，任它随地撒欢——到处是湖草，还担心它吃不饱吗？我们的快乐俯拾即是——挖野藕，捡莲子，摸小鱼，溜泥鳅……其中，我最爱挖荸荠。

找到发白的荸荠草，我们跳进去——有水的地方，用手溜；没水的地方，用锹挖。翻开一块土或者一片泥，荸荠就蹦了出来。它们似乎在泥土里呆长了时间，想到地面来透气一样，争先恐后地挤出来，三五成群的——圆鼓鼓的身子，紫红的脸膛，怯生生地打量着世界。它们安静，我们却没那好脾气，一窝蜂地抢上前就抓，在草皮上蹭蹭就往嘴里送。荸荠脆脆的，甜甜的，吃在嘴里，咔咔有声——这声音别人是听不见的，只有自己的耳朵能捕捉——现在吃起来怎么也没有那声音，我疑心是不是当时太得意太痛快才有这样的感觉。后来，读到宋人陈宓的《凫茈饷王丞》诗：“仙溪剩得紫琅缺，风味仍同荔子看。何以清漳霜后橘，野人还敢荐君盘。”，我才知道前人早就为它的甜美癫狂了。

荸荠挖得多了，我们就带回家在弟妹们面前炫耀——用一根线穿着，拎在手里得意地甩。有一次，我挖了两裤袋的荸荠，把它藏在书桌的抽屉里。等到我第二天打开抽屉，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回头却发现弟弟在背后望着我笑。我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气，把弟弟打了，惹得妈妈把我数落了一晚上。现在想想，为着荸荠生气真的不应该，如果我不招摇，他们会打我的荸荠主意吗？

荸荠其实是一点不招摇的，它过去是老百姓灾荒年成救命的稻草。《后汉书》载王莽末，南方饥谨，人庶群入野泽，掘壳茈而食。宋人郑獬的《探凫茨》：“朝携一筐出，暮携一筐归。十指欲流血，且急眼前饥。”明人王鸿的《题野荸荠图》：“野荸荠，生稻畦，苦薅不尽心力疲，造物有意防民饥。”从这些文字里。我们能读出它给老百姓带去的踏实和温暖。

荸荠不光能生吃，还有一定的食疗作用。每当遇到我咽喉痛，咳嗽，母亲总会买一些荸荠回家，削去皮，放进冰糖，放在火上烀熟。那冰糖荸荠吃起来虽然少了些清脆，但是吃起来甜腻，适口性更强。有时，我一口气能扫一碗。连汤汁都不留下一滴。说也奇怪，两三次冰糖荸荠一吃，咳嗽就好了。这和“雪梨枇杷膏”的功效类似，难怪说它是“地下雪梨”，确也名副其实。有一次，弟弟肚子胀，吃不下饭。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秘方：把荸荠去皮，塞进公猪的肚子里，用线扎紧，用砂锅坟熟，吃的时候不加盐。一个猪肚子进了肚子，弟弟肚子胀就好了，真的让人感到神奇。

荸荠啊，荸荠，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