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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锁

2016-03-15虎山雅

六盘山 2015年6期
关键词:玻璃门李达天台

虎山雅

在火车上偶遇唐中毕业的学弟,李达。无意间他说到他们撬开了学校里一个尘封已久的实验室的锁,进去占地为王,好不快活。

初三开学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学校顶楼的一层用铁栅栏封闭起来的小房间竟然可以钻进去!于是呼朋唤友一起感受一下学校里不为人知的秘密,胖到挤不进去的就没辙了。进去之后是个广播室。这里已经废弃了,在新教学楼下开辟了新的广播室。其他人在抽屉里翻出了滚珠鼠标的小球球,拿出炫耀。我没有抢到几个,因此表现出不屑。我假装自己对此不感兴趣,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更值得炫耀的东西。我发现了一扇门。这门是通往天台的。不论有没有失恋,有没有挂科,我对天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向往。我上过很多楼的天台,并以此为乐。但是这个天台上了锁,大黑锁。一般开这种锁的方法是砸开,这种方法充满了戾气,并且不够酷炫。

用铁丝透开是电影上学的。发现锁的第二天我就找了几根粗细不同的铁丝塞进去一顿乱捅。果然打不开。我的朋友也各自用不同的力度,不同的方向,试了已知的排列组合果然还是打不开。用铁丝捅开需要天赋,我们都是没有天赋的人。

李达说他们最后用砂纸撬开了实验室的锁,那种门上带的锁舌的锁。

初三上学期我们只学了比铁金属性弱的电解质溶液可以腐蚀铁。我们的小县城没有化学品商店什么的,于是我们不得不放弃了用铜溶液开腐蚀锁的方法,知识决定能力的上限,有没有商店这种事情决定了能力的下限,当然,钱也居其一。直到后来学到硫酸铜溶液又是一种农药,叫做波尔衮不是多尔衮或是其他类似的名称的粉末。我在农药店里买到的时候锁已经快要打开了。并且试了试效果并不好。如果学了铝热剂之后再发现这个锁的话我们可能分分钟就炸开那锁了。这个经历告诉我知识都是有用的,要博观约取,厚积薄发。知识水平确实决定了生产力。

我们用改锥撬,结果把改锥弄弯了,好在那时的我们都不懂弯的意思。

最后我想出了最不酷的方法,用锯子慢慢地锯。大家都反对,因为这个方法没有考虑到我们即将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才的尊严。我还是坚持锯,他们即使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顺带上个高中大学硕士博士也没有一个公安备案的锁匠有办法。我的坚持是对的,这给了我在灰暗的初三上学期在被老师、同学侮辱之后坚持获得初中毕业证的唯一动力。

有次早上上课的时候英语老师把我赶出了教室,我没有去街上溜达,而是偷偷的把小锯子藏在袖筒里,走出教室,偷偷摸到顶楼,挤进栅栏,一个人锯了一早上的锁。

每天下午我们学校有四十分钟的课外活动。以前为了避免被班主任儿子在这四十分钟里和他的跟班围堵,只好跑到校外去,因为在班里也很危险。自从有次在班里被一群人打了之后,我就成了一个怀疑主义者。班里六十多人,十多个在打我,其余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脖子一样提起来看,我的仅剩的两三个朋友无能为力,只好不看,班主任也在一旁偷看。所以以后我就对制度与道德的作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还好读了工科大学,让我从犬儒主义者变为了有科学精神的怀疑主义者。

以上跑题太远,其实就是为了说明,自从我用锯子锯锁之后每天下午都是安全的。因为锯锁可以过得安全,又因为可以安全地锯锁,所以我可以坚持锯锁。后来我的朋友们看到我的坚持的一点成果,于是都过来参与这个一点都不酷的磨人的活儿。这样的不好之处在于本来我可以锯一个多学期的工作量被分了出去,我最多把这个学期的剩余时间用在这上面,下学期就没什么寄托了。因为他们的加入,所以锁锯开之后不久我就转学了。

锯锁这活儿不太好弄。我们用小锯条来回锯,行程也就十厘米最多了。而且因为空间比较窄小,不能用锯柄,手直接拿住锯条来回锯,五分钟手就酸了。休息五分钟才能接着锯。然后再只能锯四分钟,休息五分钟。然后是三分钟。这是一个递归。我们三个人一起锯又要考虑到统筹,但是我们没有人知道统筹这个东西,所以并没有在一个人计划的三分之一时间里锯完。

我作为发起人并没有亲眼见证最后锁断开的那一个瞬间。在最后锁只剩一毫米的时候我生病了。回家躺了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得知锁已经被锯断了!这种感觉我的导师体会过。他和别人一起做科研,在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他的合作伙伴先行以个人名义发表了他们的共同成果。

我不得不假装欣然接受。我推开本来被锁限制了一个自由度的门,让它从没有自由度到有了一个自由度。其实门栓也在限制门的自由,假如我当时想把门栓也锯断,门也许会很开心的以为没有了锁和门栓的限制它会多几个自由度,现实是它会哐一声摔在地上,在一声巨响之后没有任何自由度。这点跑偏的思想说明了制度的重要性。

我终于来到了少有人来过的教学楼的楼顶。我的朋友们已经比我先到过了。这让我有点不开心。但事实已经发生了。他们说,他们发现了一个藏宝室,我立马忘记了不快,他们给我分享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因为他们比我先到楼顶就不悦呢。我开始因为自己的小心眼而自责。沿着这栋教学楼的楼顶,可以到实验楼的楼顶。那里有一个天窗。

李达和他的朋友们来到实验室之后发现实验室有好多没有见过的器具。奇形怪状的天平,近两米高的滴定管。他们瞬间感觉自己很富有。

天窗下面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子里堆满了书。书上落了厚厚的灰。我带头跳了下去,平稳地落在书上。他们俩却不下来,因为他们早就发现下去以后就上不去了。我在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我一方面因为自己是第一个来到这间密室的人而无比骄傲,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困在这里。我怎么没有像《庄子》里的那只乌龟在即将跳下井里的时候摔一跤呢?

我忘记了懊悔,因为这里的书太多了,如果拿去卖废纸可以卖不少钱。我把书一本一本给他们往上扔,他们一边为我上不来感到担忧,一边欣然接住了书。扔着扔着,我发现书堆后面有一扇门,使劲把书挪开,就看到了把手,轻轻一拧把手门就开了。于是他们俩也跳了下来。

我们醒悟到不能把书卖了!因为我们刚学完孔乙己不久。既然这里放着这么多的书,我们怀着崇高的给人们带去光明的理想,决定把书搬到班里给大家看。我们先斥责了学校把这么多的资源白白浪费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知识和太阳一样可以给人类带来光明,但是作为知识载体的书本却不能把这间黑屋子照亮。我们借着天窗透下的光仔细决定着把哪些书带回去。虽然书很多,但是没有适合我们年龄的书。最多的是小的新华字典,我们肯定不用了。然后是一本诗集,我清楚地记着它的名字叫做《掺沙的文字》。我写到这里的时候还能想起蓝色的封面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像。作者是一个宁夏人。他的书印太多卖不出去了,所以捐给我们学校。我那个年纪已经听说过很多诗人,唯独没有听说过这位,所以现在也记不起他的名字。剩下的书里能看的就是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古典文学系列,主要是明清小说。我们决定把这套书搬回教室。

当时我并没有想过班里对我受虐冷漠的人和虐待我的人会因为我给他们扛去进步的阶梯而对我受虐热情和换温柔的方式虐待我。更不会在我那个年纪有他们看了这些明清小说突然受到了开化不再打我和对我挨打保持冷漠。所以结果是在那个年纪,班里的同学一边在看我们搬回去的书乐此不疲,一边继续在课间打我和保持冷漠。

不久之后我就转学了。我的伙伴有一次在天台向芸芸众生振臂欢呼的时候被保安带走了。藏宝室也没有能够帮助他们。原以为这是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保安们早已知晓。

李达高中毕业后想再回实验室借一些仪器拿回家玩玩。却因为伙伴们凑不齐再也没有去。

上高中之后,我更加喜欢天台了。在这个新的城市里,楼更高了,天台也更多了。我寻访了无数的高楼,再也没有合适的锁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打开了。

我们唯一的开门进天台的事情,毫无乐趣。我和朋友放学后在学校旁的小区里找到了通向最高天台的门。我们没有思索太多,轮番用跆拳道中颇具威力的后踹没几脚就踹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也有了戾气。天台的景色固然美不胜收,但是少了开锁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过程,在如此的高空俯瞰夕阳下宝湖上的粼粼波光竟不如四层楼高的学校的天台更让人满足。

以上是个长句,打乱了这个故事的叙述节奏,实在抱歉。

直到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我发现了新的锁。这是通往学校天文台的门上的锁。是那种玻璃门上的暗锁。此时我已经学过了铝热剂和金属置换,还学过了牛顿三大定律和量子理论,还选修了机器人和声乐,可是没有人教过我开暗锁。我特意到网上去查,可是没有教程,没有任何信息。只有各种广告,三个三六个六,公安备案,分分钟开锁。

我的开锁之路限入了困境。我开始想歪门邪道的方法。我决定开玻璃。我如是自我安慰:门上的锁锁住的是门,门是玻璃的。我开了玻璃,就是开了门,开了门就是开了锁。

但是我还是保留了底线,不能打碎玻璃。这样太暴力了,太暴力的东西一般都没有美感。我决定用玻璃刀在门上开个口子。我测量了门的尺寸,在纸上画了缩略图,确定了玻璃刀划动的路径,还设计了一个把手粘在划开的玻璃上。我不禁为我在门上开门的逻辑赞叹起来。我既然不能开门,那就在门上开一个自己的门。

我买了一把15块钱的玻璃刀。拿回家在自己的玻璃杯上试了试,好像的确能够有效果。我现在就等待一个时机去划开那扇玻璃门了。

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我的两位一起跑酷的朋友,因为跑酷的人胆量比较大,这种胡来的事情需要大胆的人去做。他们都不同意,我以为他们墨守陈规,不敢去想去做去改革开放。他们说我就是一派胡言。他们说的对!

我没了伙伴,只好在一个周五拿着玻璃刀去那里比划。

玻璃刀几乎是天天带在身上的,可是一直没有用。我带它就像平原君养了毛遂那么久,我也希望我的玻璃刀能够像毛遂的锥子一样锋利。

我那玻璃刀在玻璃门上划拉,没有任何变化。我使了些劲儿,玻璃门发出了几声呻吟,只出现了几乎看不到的划痕。我用全身力气,想象把查克拉全部集中在手上,玻璃开始大声叫唤。下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谁在干嘛?”我定在那里不敢呼吸。我看着玻璃门上浅浅的划痕,听着脚步声。脚步声渐渐不见了。我背好书包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心里有些失望,但是没有非常失望。因为我长大了。我知道了遵纪守法,如果我把门划拉开了,我就打破了那个制度。但是没有法律规定不准用玻璃刀划玻璃啊,我心里传出这个声音。脑袋又说你没看到不代表存在。心说,离间白。脑袋说,自欺欺人。心又说,存在即合理,把门划开成为事实就是合理。脑袋说,你丫扯犊子。脑袋和心还是在吵架,我的身体已经背着书包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来我的确已经不可救药地长大了。

高三终于结束了,脑袋开始进入了休眠状态。我开始随心生活。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一个朋友凌晨两点带着一个大号扳手,和一个小铁锤潜入了学校。我们摸到通往那个玻璃门的前一个玻璃门。这个门一般是不锁的这次锁了意味着我们要破坏两扇玻璃门。门在想,我要是不锁就没有门该有的作用,我今天终于有了作为门的尊严竟然要被敲碎。

门是幸运的。正当我们准备让它成为烈士的时候,门里的灯突然亮了。保安们拿着像探照灯一样的手电筒照来照去。我们飞奔向厕所,弄亮了厕所里的声控灯,我们接着沿最短路径奔向围墙。几个被保安惊醒的穿着裤衩的民工在墙边拦住我们。我们后来还是逃脱了。这些算做另外一个故事。我的青春晚期就终结在这扇没有敲碎的玻璃门里了。

此后的人生中,我依然上过无数的天台,但是再也没有开过一个锁。

李达说,他还有朋友,但不在唐中,在一中,他们在毕业时把那扇玻璃门上的锁砸开了。

我的脑袋还在愚钝的像学院派一样思索着那暗锁什么时候换成了链锁,我的自由派的心早已听到了一个巨大的黑锁掉在地板上的厚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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