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病记

1

牙病？

是的，牙是会生病的。牙病和身体的其他疾病一样，是让人不舒服，有时候也是让人疼痛难忍，痛苦不堪的事情。而牙病又和身体的其他疾病完全不一样。有这样两句俗语：“牙疼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牙疼不算病，疼死没人问。”说明牙疼的突然和厉害，说明人们对牙病的轻视和轻蔑，也说明人们对牙疼者的难以理解和束手无策，只有牙疼的人才深有感触和淋漓尽致的总结出了这样发自肺腑的箴言。

2

我们知道，牙齿是人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牙齿也是人身体最坚硬的部分之一。牙齿起着吞咬、咀嚼食物的作用。是人身体消化食物、获取营养的头等“功臣”。一旦牙有了病，一旦牙疼起来，你就连话都懒得说，也不想说，只有默默的，眼泪花花的忍受疼痛。别人还以为你怎么了，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有人问，你会摇摇头，或者不情愿地说一声：牙疼。而别人只有不屑地回应你：牙疼不算病……

看看，“牙疼不算病”，早已成了人们的口头禅。

3

记忆中最早看到牙疼的情景是：烈日炎炎的盛夏，父亲、母亲和我们在田地里收割成熟的麦子。我们还小，才学着割麦子。父母亲右手紧握镰刀，左手抓着麦子，挥汗如雨的把金灿灿的麦子割到，不停地捆成一个个小捆。摆成一行行。突然间，我们看到，母亲双手捧着脸，蹲在地上，眼泪花花地不说一句话。面部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我们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了，也不敢走近询问。看到我们都停下来，埋头割麦子的父亲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轻轻地说：你母亲牙疼，缓一会就过去了。事后，母亲对我们说：牙疼起来直往心里疼，疼得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几乎不能忍受……。那时候，母亲的牙齿就有病了。牙疼不时发作。年龄尚小的我们根本不知道牙疼的滋味，更无从理解母亲牙疼时所受的疼痛和难言的苦衷。

4

村庄里有个叫“碎丑子”（大人们的称呼）的男人。他们夫妇生有一女两儿。大儿子叫“望生子。”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低，而望生子家的生活更困难，一年吃的青黄不接，穿的衣衫褴褛。望生子大（母亲给我们的称呼）时常早早的就起来了，背着一个小背篼，拿着一把铁锨，在弯弯曲曲的村道上拾牲畜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也许是生活所迫吧。他常常半夜起来，去偷别人家田地里的庄稼和麦场里的东西。村庄里的人们都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还给送了一个不雅的绰号：“鬼来”。是鬼鬼祟祟，为人处事很鬼的意思。我之所以提起这个人，是因为他的牙齿。随着时光地流逝和生活地变化，望生子大也成为了老人，他的牙齿掉的所剩无几。不是牙疼，就是影响吞咬食物。有一两颗牙，他觉得没有保留的必要了。他决定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他拔牙，就是这次拔牙，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你想想，牙齿是连着神经的。长在肉里的牙根将近两厘米。没有任何措施，大胆的赤脚医生就用一根比较牢固的细细的绳子绑紧了他仅剩得牙齿，然后使劲的一下一下地往出拔，直拔的他嘴里血肉模糊，大喊大叫，浑身抽搐，几近晕了过去。赤脚医生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拔出了一颗长长的牙齿……赤脚医生也因此出了一身的臭汗。

5

1992年。我20岁。时年7月，我中专学校毕业。毕业时，学校对学生的身体都做了检查（似乎体检表也要装入档案）。我清晰地记得我的一份体检表上写着一行字：龋齿1个。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有一颗牙齿不好。当时，这颗不好的牙齿对我的吞咬和咀嚼食物没有任何影响。风华正茂、踌躇满志、前途未卜的我看后就没有当回事，并置之脑后了。是啊，年轻是年轻人的翅膀，年轻人不知道年轻的分量。往往就是这样，人生中，多少因由和变故就不知不觉地埋藏在了年轻的世界里了！

今天翻看2013年3月第11版修订第321次印刷印数为500000册的“新华字典”，其中对“龋齿”一词做了这样的解释：“俗叫虫牙，因口腔里的食物渣滓发酵，产生酸类，侵蚀牙齿的釉质而形成空洞，这样的牙齿叫做龋齿。”我对“俗叫虫牙”这句比较满意，因为民间就有“蛆吃牙”的说法。也就是从这颗龋齿开始，牙病与我相伴了几十年……

6

当然，有牙病的人也是为数不少的。被牙病困扰和折腾的人也是不少的。不论男女老幼。这是我在医院里看牙时留下的印象。只要我去医院，去口腔科，总有看牙的人，总有治牙病的人。白天，口腔科里那些医疗设备一直运转着。

我的右上边的那颗龋齿随后就不时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掉落。肯定是伴随着牙龈发炎和牙齿的疼痛。买消炎药和止疼药就从这时候拉开了序幕。

我毕业后第二年的春天，父亲给我说事，把电话打到了单位，接电话的是同事，同事给父亲说我去医院了。回来后，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吃惊地问我：去医院干啥了？他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病。我去医院看的是左下边的一颗大牙。就在那颗龋齿还没有掉完的时候，左下边的一颗大牙也开始隐隐作痛，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有很多天了。疼起来，买些消炎药和止疼药，服用几天，病牙就不疼了。可是没过几天，也没有时间地点，病牙又开始疼痛。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医生看了我的这颗大牙后，说：牙齿中间有一个黑点，必需钻，钻开填药，换几次药后再补好，要不然这颗牙就会一天天的坏掉。我有点不自然地躺在冰凉的医疗设备上，医生先拿起一个小小的撑勺，撑着嘴唇，再把一个小器具伸进我嘴里，“簌簌，簌簌”的往我这颗大牙上喷清洗液，感觉发痒难受。随后，医生又拿起一个小器具，开始钻牙，听着那“呲溜溜，呲溜溜”转动的声音，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细细的钻头一接触牙齿，疼痛、发痒、难受，直往心里钻。医生钻一下，我躲一下，医生不停地说：忍着，忍着。医生每钻一下，就又喷一下，然后让我吐掉口里的清洗液。这样接连好几次，才算钻完了。紧接着，医生又用一个小弯钩往出掏钻开的牙里的小小的掉落的部分，最后才填上药……。我的眼泪花花始终在眼眶里打着转转。第一次领受了钻牙的疼痛和难受，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痛苦和委屈。我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似的。

7

补好这颗大牙后，没过多长时间，那颗龋齿也掉完了，询问过医生后，做了一颗假牙，用一小片发黄的金属物固定着套在一颗好牙上。这一小片发黄的金属物正好套在前门牙上。从正面看，似乎有“金牙”的意味。多年前，我看到过，也听到过有人装‘金牙，现在想来，那大部分只是表面现象啊！只有装过牙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苦恼和酸楚！许多时候，我们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

每每有小孩看到，会指指点点，向伙伴，也向大人说我的“金牙”如何如何……

常听人说，牙齿不好，是因为吃水果糖多了，我认为这是没有道理的。我小时候是没有很多水果糖吃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颗。牙齿不好，与遗传，身体的免疫力，营养均衡等有关系吧。

接下来的几年，我的牙相安无事。

8

当时，单位有一位年纪最大的男人，他老家是河北的。名叫李长海。大家称呼他为“老李”。他在这里生儿育女，生活了几十年了。每年春节后，单位的一些活跃分子会组织起来，到有条件的职工家走人情。名为走人情，实为吃饭、喝酒、娱乐。在吃饭的过程中，每次，我发现老李最后总是端着半碗米饭，也不夹菜，只是让主人往他碗里添一些白开水，之后，他和着米饭一起吃掉。那时候，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去多想，更没有去问。现在想来，老李之所以米饭和着白开水，我确信是老李的牙齿不好，咬不动稍硬些的菜啊！

9

结婚一年后，儿子出生了。小家伙开始长牙时，我特别注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先是下面露出了一点点白的牙齿，也许是牙龈发痒，他只要拿到啥东西，都往嘴里塞，并不停的咬着。时间不长，旁边又露出了一点点白的牙齿。这两点牙是前门牙。随着儿子成长，这两点牙也逐渐长高了。有一天，我又发现儿子的上边长出了一小点白牙，紧接着，旁边也长出了一小点白牙，当然，这两小点白牙也是前门牙。这四颗前门牙长好后，左边的、右边的牙才开始长出。有次我回老家看望父母亲，几天后才返回县城。妻子抱着儿子到车站接我。下车后，我走近妻儿，儿子看到我后，就伸手往我脸上抓了一下，妻子说都渗出了血丝。虽然小家伙还不会说话，但是，他心里想的是，这个天天抱过他的人这几天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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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一天天长大了。我的牙龈又开始发炎，牙疼不时发作，也有牙齿松动。我一次又一次去买消炎药，并按时服用。过不了几天，又要去买药。总觉牙齿咬东西不利索。稍硬些的东西几乎咬不动。吃饭也淡而无味。这时候，我装的那颗假牙的固定金属片磨断了，那颗假牙也随之掉落了。

有位叫冯金银的同学工作后不如意，有次从他所在的城市吴忠到隆德来办事。他看到我后就半开玩笑地说：刘向忠的牙也掉了，儿子才这么小……。如今看看这位同学的名字，多有意思啊！真是太时髦了。现在有多少人就为了这两个字奋不顾身！有多少人把这两个字当做生命的一切！有多少人因这两个字身陷囹圄！成了历史和人民的罪人！个头不大的冯金银同学是爱好音乐的，在学校时就喜欢练伴奏音乐的乐器，我看到过他敲打乐器时的投入和潇洒的动作。那时候觉得他的名字就是名字而已，没有什么特别。倒是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忘记了她那里出众，她的名字竟然引起了我的兴趣：李乐童。欢乐的儿童！听听就让人心里欢快。而一位与我相识的同学，听说她后来找的爱人的名字竟然与我的名字相差一个字，呵呵，想不到人间还有如此巧合之事！说远了。继续说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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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央视上有一个牙膏的广告词：“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诚哉斯言。虽然是广告词，却也道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道理。一老一少都胖墩墩的，笑逐颜开，露着洁白的牙齿，手拿牙刷，说着广告词，做刷牙状。这个画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而我的牙不太好，当然胃口就不太好。吃饭也不太香。也许是牙的缘故，这些年，我吃啥食物都觉得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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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以后，我在一家区属的单位打工。干的是办公室的活儿。办公室工作事无巨细，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要开口说更多的话，要接打电话。牙齿也是人的“门面”，掉了几颗牙的我的确是形象不佳。单位领导刚开始旁敲侧击地提醒我：去补好牙……。见我没有行动，他后来就直言不讳地说：你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啊！……我始终没有去补牙的重要原因是：只要看到那一个个坚硬、冰凉的器具，我心里就发怵，几乎忍受不了钻牙的难受、难忍和疼痛。以前补了的，没过多少日子，依旧一小块一小块的掉落（民间说的粉牙），而发炎与疼痛始终是相随相伴的。这时候，我就只有自己的办法了：放任自流，顺其自然，我的牙啊，你就掉落吧，我看你能掉落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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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乘出差的时机，去宁夏文联《朔方》编辑部，去拜见梦也老师，他那时候是散文编辑。宁夏文联《朔方》编辑部，在我心里可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作为宁夏唯一的省级文学刊物。对于热血沸腾的文学青年，我觉得是那么遥远，也充满了憧憬！当时我没有见到梦也老师。却遇见了了一容。在一间低矮的小房子里，我们做了小谈。不料他看到我参差不齐的牙，微笑着说：你的牙齿能写一篇小说了……因为他是写小说的，开玩笑都开到文学上了。

……

我隐隐约约记得在那里看到过，著名作家张贤亮先生也曾受龋齿的困扰。想必先生的条件和视野，他的龋齿是得到根治了吧！

一位作家说：“担心的事情常常会发生，希望的事情常常会落空。”是的，我担心的一件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知那一天，我的一颗前门牙掉落了一半。是前门牙啊！也许是第一颗假牙的影响，第一颗假牙的金属片就套在这颗前门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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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冬天。有时机去银川。我专门去银川市口腔医院看牙。之所以记着这家医院，是因为二十年前我在银川上学时就知道有这家医院。第一次在大医院里看牙。我也算是开了眼界：宽敞的空间，干净的环境，崭新的医疗设备，年轻的医生护士，目睹着这些，你就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医院里照例有不少看牙病的人。卖病历、挂号、就诊。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做了初步诊断。我问我的这种情况能不能装牙，医生说能装。她在我的病历上写下了一行字，并画了个符号，注明上唇一颗好牙，半颗牙是否保留。另一位医生看后说，我的另一处牙龈发炎，治好后再说装牙的事，随后开了几样药。我又挂了一次号，在另一科室特意询问了一下假牙的种类和安装的程序。取上药后，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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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我开始为装假牙做着一些准备，硬着头皮去县医院口腔科拔掉上唇几颗尚在的牙根。先是清洗，接着打麻药。在牙龈上打麻药，真让人哭叫不得，疼痛不用说，没过几分钟，感觉牙龈膨胀、肿大，也木木的。我躺下后，医生拿着器具，在牙龈上拨、剜、拔，一颗牙根很快就被弄出来了，而旁边的另一颗牙根没有这么容易，医生拨、剜、拔了几下，使劲往出拔的时候，我鼻子、嘴里开始流血，我看到医生一时也慌了手脚，慌乱地放下手中的器具，给我递纸和棉球……

有了这次经历，我再不敢去县医院拔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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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冬天。在朋友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去固原拔牙。

在南河滩的一家诊所里，牙医为我做了诊断，助手拔掉了我的半颗牙，拔掉了一颗牙根，补好了另一颗牙。拔牙之前，我说了我的胆怯和担心，年轻的助手安慰我，让我放松，还挨着我的身体，她打麻药的时候，拔牙根的时候，钻牙的时候，我都没有以前那么紧张和疼痛。而坐在一边的朋友也一直安慰我，还为我买来了止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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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我再次去固原拔牙。

来到南河滩，我怎么也找不到第一次拔牙的诊所。在那个人头攒动，商品琳琅满目的市场来回转了几个圈。我的方向感和记忆地方的能力太差了。后来才发现，我就在那个诊所门前的路上来回走动。为了装牙，我极不情愿的在这家诊所里又拔掉了伴随我多年的两颗好端端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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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衡利弊，就地诊疗。

2014年春天，我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县医院。在县医院口腔科。让一位姓杨的医生为我订做了假牙。

至此，我的牙才有了圆满的结局。

但是，事实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