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礼忆旧
2016-03-14杨忠明
杨忠明
旧闻、食事作家,上海作协会员,海派雕刻多面巧手。
说到过年送礼,让人记忆犹新的是电视机里传出脑白金的广告震耳欲聋:“今年过年不送礼,送礼只送脑白金!”老上海人很要面子,再穷再苦,过年去亲戚家做客,一个8角钱的水果网篮是最后的底线,当然收礼的人也一定会理解的。
上海篆刻大家陈巨来先生是个有性格有脾气的老先生,讲话实在爽快。某年我过年前去他家玩,老人家气愤地告诉我:“前几天有个朋友送来一只活的老母鸡,家里人又不会弄,杀到一半那只鸡突然间飞叫起来啦,溅得满地是血,搞得一地鸡毛,一塌糊涂!”所以说,送礼要合理,假如你把一块田黄石送给一个修鞋的,他说不定会不开心地往路边一扔……过去上海人过年送礼规矩很多,送礼的对象有平辈、长辈之分,要对号入座。过年送礼是一门学问,要送得恰到好处,这是中国传统民俗文化,“80后”、“90后”的小青年更应该了解一下,不致于陷入送礼不妥、送礼反而失礼的尴尬境地。
民国年间,上海人家新年里一般是到南、北货店里包些蜜枣、莲心、冬瓜糖、桂圆等,用很粗的黄草纸包好,上面贴一张红纸,用绳子扎紧;咸肉、火腿,火腿呢,不像现在人喜欢拎一整只,而是斩一大块上方,这是火腿最好的部位;还有一种“铜钱饼”,薄薄的像一个大铜钱,上面撒满芝麻,老上海人讨口彩,送钱上门;还有大红纸包装的核桃云片糕,红红火火送来红运一片。一些富裕人家会去参茸店里买些人参、高丽参、虎骨酒、银耳、燕窝等高档补品,带上家人乘上黄包车去朋友家做客很有派头,长衫礼帽,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可以从中饭蹭吃到夜饭,老酒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回家。
上世纪60年代初出现食品匮乏,柿饼、软枣、炒熟的芝麻、山芋干也成了年礼,我喜欢吃甜甜糯糯粉粉的柿饼,又叫“排饼”,扁扁的排成一排,表面结着一层白白的霜花,内里黄褐色的,很有嚼劲,在那饭吃不饱的日子里,甜甜的柿饼可以填饱肚子。还有一种软枣,学名“君迁子”,俗称“牛奶柿丁”、“香枣”,黑褐色,带有一种野山果子的味道。农村来的亲戚则送活鸡、草鸡蛋、草鱼、咸猪头、赤豆、糯米、黄豆、芝麻、无锡油面筋、苏州豆腐干等农副产品。
“文革”时拎一竹篮水果,盖子里面压张红纸,再加一盒小白蛋糕、一捆斩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紫皮干蔗、一包什锦糖算是有腔调的。那年头去亲戚家做客,桔子、生梨、菠萝等水果玻璃罐头、麦乳精、乐口福、听装咖啡、玻璃装肉罐头、午餐肉、凤尾鱼罐头等也都是年礼内容。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年礼是太阳神口服液、人参蜂皇浆、人参口服液、人参浸酒、十全大补酒、大补膏、奶油蛋糕、奶白蛋糕、大白兔奶糖、椰子糖、话梅糖、麦丽素等,都是紧俏货,最让收礼者开心。2000年后年礼越来越隆重,高档碧螺春、乌龙茶、大红袍、狮峰龙井茶、茅台酒、五粮液、大连刺参、燕窝层出不穷。近几年的年礼越来越丰富,礼物也开始向美食物质转向艺术欣赏的趋势,从海鲜大礼包、名店打包年夜饭、铁皮枫斗、冬虫夏草转到名家书画、印章、音乐会、评弹演出门票等。
我听到一件旧闻,上世纪70年代,有位朋友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极差,过年前偷偷地往书法篆刻老师家门口送了袋青菜,一纸写着:“陆康老师您好,实在无物可送,奉上一袋上海青菜,略表寸心,万望笑纳!”老师一看,当然开心呀,感谢那位好学生一片心意。我想,这大概是最感人、最珍贵的年礼,那时青菜供应紧张,要早上4点起来排队才能买到。当年的一袋青菜折射出在食品匮乏年代师生间的质朴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