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妮娅
2016-03-14
“难道工人的历史命运是制造钢笔和键盘,交给国家和知识分子,再由官僚和学者替他们发出声音吗?工人或许买不起自己制造的产品,但用劣质圆珠笔照样可以发言、写诗、办刊物。”
涂晓姝教授以哭泣时的声音闻名。泪珠从她圆睁着的一双大眼睛中滚出,有种扑面而来的强烈感,不经过脸颊(她通常微低着头),扑答一声落在面前的桌上、纸质笔记本上、电脑键盘上,扑答扑答。
她主张工人文学,绝不能是那种老派的、乏味的、单向度的报告文学,得由工人自己写,从工人的心中流出来。
2003年,涂晓姝在《无言以对:新新文学论纲》集刊第三期的导语中这样写(第一期和第二期的主编祝祥林已被出版社劝退,据说他把玩世不恭伪装成幽默感):“难道工人的历史命运是制造钢笔和键盘,交给国家和知识分子,再由官僚和学者替他们发出声音吗?工人或许买不起自己制造的产品,但用劣质圆珠笔照样可以发言、写诗、办刊物。”
2007年据说是涂晓姝第一次倍感失望的年份。她组织的工人活动NGO与一个环境组织和一个法律援助机构合用清华大学东门外土黄色办公楼的西半层,有几位流动的大学生志愿者,主要工作是在每个月寄出4到5份向国际组织申请基金的文书。
她请来学者与社会活动家担任NGO委员,开会时房间总是烟雾缭绕。有一次她坐在七位男学者间。她看见,他们化为有婴孩面容的骷髅,头发枯干,毫不羞耻,其中一位抽烟斗,一位抽雪茄,另外五位都抽纸烟,谈论关于未来和黑格尔的大问题。
时局很快也有了很大变化。涂晓姝关闭了NGO,在北京西北角郊区租了一个大院子,写作,养一条大狗,每年在大学教一门课,放弃了评教授的目标,有时也组织工人座谈会。好天气时,从院子可以看到西山,似乎还能浮现出长城的某些轮廓。也许有鸟停在长城的砖墙上,也许没有,也许鸟和长城都是像梦一样,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东西。
这个阶段,她写过一本未出版的理论著作,三篇关于童年生活和家乡亲人的散文,近乎寓言。其中一篇写养鸡,一篇写家乡的河流名称来源,一篇写家族中的女性在20世纪的命运。
她短期办过农业合作社,与郊区农民合作,因为选种纠纷,合作社失败了。
她每个季度组织工人运动积极分子,主持工人座谈会,分享阅读和活动感想。其中一次座谈会后的夜晚,有位工人强奸了她。
之后那些年,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据说有人曾经在一次乒乓球比赛时看到她坐在看台上,是赛季的最末一场比赛,结束时,俱乐部主席上台向观众道谢。观众不多,有些人发出嘘声,议论比赛的内定和俱乐部的腐败。也有人说,涂晓姝早已经回老家了。总之,这个阶段,涂晓姝基本是杳无音讯的。
2019年,剧本《罗慕路斯的双生花》结束了涂晓姝的休眠状态。剧本讲述罗马帝国末代皇帝的穿越故事,他进入未来,遭遇了自己的双胞胎。舞台上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大部分情节是二人的相互讥?笑。
其中一幕有罗慕路斯大帝的奸淫情节,他强暴了来自未来的妇女,姿态傲慢,过程中不发一言,像来自历史的使者用利剑切割横在舞台上的肉体,惩罚现实。这让一些评论家认为涂晓姝已经走出了创伤,一些人称赞她因伤痛获得了调侃的本领,“她更像男作家了”。也有人认为这说明她放弃了斗?争。
涂晓姝的面庞发生了变化,她更温和了,有人认为她脸上兼有死神和天使的表情,就像《保尔柯察金》中散发出资产阶级腐臭的冬妮娅被保尔抛弃后的脸。
据说涂晓姝在五十岁时结婚了,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没有人知道她丈夫是谁,但她死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