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微的“唯一”及汉派京剧

季国平

子微是武汉京剧界的代表人物，也是当代京剧界极具个性追求的代表人物。历史上的武汉本就是戏曲大码头，除了本土的汉剧，也是京剧的重镇，子微创演的诸多京剧新剧目，对于武汉京剧的传承发展有着重要的贡献，对于京剧艺术的当代探索也有着积极的影响。

首先，说说子微的“唯一”。

子微说过一句十分睿智且很见个性的话：“我就是要做大家不愿做、不想做、不敢做的事情。这样，即使我们的艺术实力不是第一，只要抓住自己的特点，就能做舞台上的唯一”。这正是她聪明过人之处，也是她的京剧艺术之路的独特之处。

子微的从艺经历是“唯一”的。她出生在汉剧之家，从小在汉剧院长大，却从事了京剧事业。她师从京剧名家杨菊萍，后又转益多师，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她似乎并不是专宗哪派，而是融会贯通，自成一格。戏校毕业后她进入武汉京剧院，经典剧目《春秋配》、《白蛇传》、《玉堂春》、《观音得道》、《龙凤呈祥》等都是她所擅长的，然而，初出茅庐的她却领衔主演了大型探索京剧《洪荒大裂变》，参加了全国京剧新剧目调演，荣获了优秀探索剧目奖，个人也荣获了优秀表演奖。这出探索性剧目的舞台呈现与传统剧目有着相当大的变化，自然也起了一些争议。这也似乎预示着她的艺术生命中，注定“要做大家不愿做、不想做、不敢做的事情”。

如果说是命运的安排由她出演《洪荒大裂变》，那么，新世纪以来的京剧探索之路，则已经逐步成为她的自觉行为，步伐也迈得更加坚定而充实。新世纪初，她创作了新编京剧《三寸金莲》，复活了跷功绝活，参加了文化部的“七艺节”。她荣获“梅花奖”后被任命为武汉京剧院院长，创排了根据瑞士迪伦马特《老妇还乡》改编的剧目《贵妇还乡》。接下来，根据武汉本土作家作品，她改编创作了大型现代京剧“汉口女人三部曲”——《生活秀》、《水上灯》、《美丽人生》，终于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创作之路，并得到了观众和专家的积极评价。

《水上灯》

《美丽人生》

《生活秀》

子微的确是“唯一”的。生活中的子微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她思路清晰、做事认真，很清楚自己往哪里发展。她能演古装戏，也能演现代戏，她善于扬长避短，在京剧的现代戏创作上走出了一条可贵的路子。她尽管改编过外国题材，但她更理智地认识到，外国题材可能不服水土。京剧要发展，剧团要发展，都必须要有好戏，子微想的是“为什么不演我们熟悉的故事”？她看好武汉有池莉、方方等实力派女作家，看好本土题材、女人题材、现当代题材，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汉口女人三部曲”充分体现了子微对于京剧艺术的探索精神，自然也是最值得我们关注和重视的三部剧目。子微多次对采访她的记者说过创作的心路历程。改编《生活秀》，“当时压力特别大，因为不知道到底观众会怎样评价我，毕竟他们以前看我演传统京剧习惯了。万一不成功，他们骂的最多的肯定就是我”。《生活秀》成功了，子微也定下心来，“大家当时都觉得眼前一亮，我也豁然开朗，原来京剧现代戏可以这样排、这样演，我更加明确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希望，通过我的微薄之力，将本土作家这些好的作品用京剧形式表现出来。”于是，根据方方小说《水在时间之下》改编的《水上灯》，根据《万箭穿心》改编的《美丽人生》，就在这样的思路下创作而成了。子微的“唯一”，让她先后两次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让她在全国戏剧界赢得了声誉。她很清醒：“京剧行当里，有才的名家这么多，要想脱颖而出真的很难。我就想做点特别的东西，不断推我们有特色的武汉作品，这样才能在这个行当立住脚，让大家认识我们武汉京剧院。”

子微追求“唯一”，是当代京剧创作非常宝贵的经验。在今年5月初召开的“刘子微与汉口女人三部曲”研讨会上，专家们给予了她充分的肯定和积极和评价。的确，用七年时间将两位武汉女作家的三部作品搬上舞台，成就了三部汉口女人的生活史诗，这种现象在全国戏曲界都非常罕见。与会专家学者认为，“汉口女人三部曲”不仅体现了武汉京剧院在现代戏创作上的有益探索，也形成了值得关注的“刘子微现象”。

我对子微的认识也经历了十余年的时光。从看她“七艺节”上演出的《三寸金莲》到申报中国戏剧“梅花奖”，从看她主演的《生活秀》等“汉口女人三部曲”到申报“二度梅”，对子微的京剧艺术有一个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也看到了她的坚韧和成熟。她在新剧目的创作过程中，也常征求我的意见，这更让我对她在艺术创作上的睿智和执着有了直接的感受。

其次，说说子微与汉派京剧。

子微的“唯一”是武汉京剧的幸事。子微领导的武汉京剧院，曾经是名列全国京剧“三鼎甲”的院团。作为九省通衢的武汉，诞生了汉剧，也孕育了京剧，昔日曾经是闻名全国的戏曲大码头，谭鑫培、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周信芳、马连良等大家都在武汉演出过。武汉也产生了许多颇具实力的戏曲名家，武汉京剧院因高百岁、杨菊萍、李蔷华等名家云集且行当齐全而享有盛名，梅兰芳曾赞叹武汉与北京、上海是京剧的三大码头，并形成了有别于北京、上海的风格和特点。

“汉口女人三部曲”为汉派京剧注入了当代内涵，彰显了时代精神，丰富了表现手段。“三部曲”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对武汉京剧的积极探索和传承发展的过程。京剧演绎现代戏本就不是强项，子微啃的是硬骨头。《生活秀》秀出了当代汉口女青年勇于创业的坎坷和昂扬的精神风采，《水上灯》演绎了民国年间一代汉剧名伶“水上灯”复杂传奇的悲惨命运，而《美丽人生》迈出了更大的步伐，以更为现代的舞台样式，生动地表现了当下汉口女人顽强坚韧的独特人生。“三部曲”撷取了小说原著的关键情节并重视对人物性格的开掘，以现代京剧的新形式来呈现，探索现代京剧表现现当代题材的新模式。京剧有着深厚的传统，如何表现现代生活则是一个新的课题。多年来，子微领导的武汉京剧院一直致力于这方面的开拓，在把握京剧美学精神的同时，大胆吸收和借鉴了现代表演艺术的因素，以新颖独特的舞台形式生动地展示了汉口女人的美丽人生，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

综观“汉口女人三部曲”，在内容上，有着浓郁的汉口人文色彩和鲜明的汉口女人性格，展现的是底层人物，百姓伦常，多彩生活，鲜明个性；在艺术上，传承京剧又不拘一格，尊重传统又融入时代，综合中西又不失京腔京韵，且敢为人先、大胆创新的特点十分突出。与子微合作过《水上灯》的汉剧表演艺术家程良美先生称赞“三部曲”：“请了三个女导演，演了三个武汉女人，不同时代的人生，这个很巧，是个重要现象，只有武汉才有，非常感人。而三出戏中的板凳舞、马桶舞、扁担舞，是对京剧表现现当代人生活的新程式的新创造。”显然，执着追求汉口本土现当代题材，追求鲜明的汉口人文风貌，追求京剧艺术在当代的创新，“汉口女人三部曲”丰富和发展了武汉京剧的风格和特征。这种武汉京剧的风格和特征，自然是有别于京朝派和海派的京剧的。

我对汉派文化并没有研究。众所周知，武汉是南北和东西的交汇点，不仅体现了南北文化的结合，又是东西结合的关联；汉派文化不仅是一种码头文化，也深受租界文化的影响，所以形成了“五方杂处”的独特氛围，同时，又具有非常强烈的平民意识。子微的现代京剧创作，也是走的东西南北和中西结合的路子，她的“三部曲”，都是与从武汉到上海发展的京剧名家关栋天合作的。她拜了很多老师，北京的、湖北的，却不唯哪一派所宗，敢于在传承基础之上的大胆创造。我想，北京和上海京剧界的演员可能都不会这样。正因为有汉派文化的大背景，只要把戏做得好看，老百姓喜欢看，演武汉人的戏，并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的制约，这是刘子微有今天这样一系列作品和艺术探索的大环境。子微也是一个非常感性和天性纯真的演员，常常在台口谢幕时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那是真情的流露。她也很擅长淋漓尽致地表达她所扮演的人物的喜怒哀乐，这是她的优势。

“汉口女人三部曲”在探索武汉京剧的新发展上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当然，艺术上还有可进一步提高的空间。新的探索是可贵的，也是有风险的，如何借鉴和吸收现代戏剧艺术，彰显京剧美学的精神，并成功地创造京剧演绎现代生活的新手段，丰富和发展京剧艺术，需要子微和广大京剧人的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