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西太后开火车的张美

王珍

我见过他，他就是给西太后开火车的张美。1947年春，我在平津铁路管理局第一运输总段段长室当工友。一天，一位身材魁梧，身高1.85米以上，身着灰色西装的人来到段长室，和总段长许琪光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他当年给西太后开火车的故事。这位穿西装的人，正是张垣机务段（今张家口）段长张美。

与铁路结缘

张美的祖父系海上遇险渔民，漂流到河北塘沽，在宁河县新河镇定居下来。父亲在远航木船上当水手帮工，母亲为人洗衣缝补，一家人苦度时光。为了生活，张美童年时就给渔主帮工，常年生活在海边，练得一身好水性，在海上一气能游25公里。那时常有英籍铁路员工来海边打猎，张美就在海水里捞取被英国人击落的水鸟，得些酬金，并学会了一些英语。

英国人见张美聪明伶俐，摸着他的头说：“Boy（小孩），愿意当童工吗？可以挣很多钱。”张美听说能挣钱，就满口答应。就这样，13岁的张美于1889年进了京奉铁路。先是擦车，勉强够着大轱辘，后来又改为烧火。由于他干活勤快，不怕脏累，聪慧好学，又会点儿英语，被选送进培养司机的“机务传习所”深造。

18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张美成了最年轻的司机。此后，他担当过钉道车司机，又进一步当了监工、工务员、机车段长、总稽查、视察员、厂长等职。他曾在詹天佑领导下工作过，得到了詹公的好评。

庚子年（l900年）八国联军侵华，父亲被俄军枪杀。在张美的心灵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为西太后开火车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西太后欲往西陵祭祖。清西陵位于河北易县永宁山中，雍正泰陵、嘉庆昌陵、道光慕陵均在其中。这里群山环抱，林木葱郁，交通闭塞，乘什么交通工具去呢？

西太后经过深思，决定乘坐比较舒适安全的火车前往，并把修铁路的事交给袁世凯负责。袁世凯任命詹天佑为铁路总工程师。限期自卢汉铁路的高碑店（新城县站）出岔，修一条到易县梁各庄的新易支线。又命铁路总公司督办大臣盛宣怀特制御用龙凤车一列，并选择最优秀的中国司机一名备用。

经过中外铁路专家的推荐、筛选，26岁的司机张美以高超的驾驶技术中选。当即奏明西太后，得赐黄马褂一件、蓝顶花翎一顶，封知府衔。

行前，盛宣怀殷殷叮嘱张美道：“我办这份皇差，耗资三百万两白银。你这次开车送老佛爷，不但你全家性命，就连我全家性命和我的前程也都在你身上了。”

启程那天，紫禁城至永定门黄土铺路，清水浥尘，旌旗华盖接连不断。慈禧太后、光绪帝黄辇驾临，永定门站内外黑压压跪倒一片，连英籍车务处长佛里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唯一不跪的只有司机张美一人。他要仔细检查机车走行部的全部零件，一颗螺丝钉也不能放过。

17节龙车车厢一水儿的黄色。第一节是腰挎宝刀的马玉昆，第二节盛宣怀，第三节李莲英，慈禧、光绪和顾命大臣依次在后，尾端几节是太监所乘和装载祭祖物品。慈禧专厢不但内部用明黄色的绸缎镶衬，就连外皮也用明黄色绸缎包得严严实实。

机车是芦保路的22号。车头前交织着两面杏黄色大旗，旗子中央绣着两条黄龙，相对的两张龙嘴间绣着一颗大珠子。

沿途不能停车，张美只是在站前3公里稍关汽门，让列车缓缓进站，更换路签后再开大汽门加速行驶。列车前行非常平稳，车厢四角高架上的花瓶无一震动，古玩珍宝安然无恙。慈禧大悦，传下话来，行车平稳，赏银三百两。

在中东铁路展露锋芒

北洋军阀时期，张美任胶济铁路机务段段长。山东军阀张宗昌拟组建以白俄流亡军官为主的铁甲车队，想到了张美，就派副官把张美“请”到府邸，摆下“鸿门宴”。迫于权势，张美不敢违抗，请张宗昌与铁路当局联系。

不久，张宗昌果然将团长委任状及手枪、佩剑送到张美家中。张美不愿意做军阀爪牙，二进张府，以家中人多不能随军为由，来个“金蝉脱壳”。

后来，张美调任天津机务段段长。前任段长张四不甘下台，勾结工会会长及其文书，买通军法处处长诬陷张美。张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死刑押入大牢。

遭此大难，张美全家急得团团转。经多方奔走，以五百大洋买通当局，换回张美一条性命。

此时，张美因被押多时已面目全非，眉毛上都爬满白虱。为免再遭迫害，在张美出狱的第二天，他们全家就逃往东三省。

时值隆冬，哈尔滨的气温已达零下36摄氏度。中东铁路正在召开专家会议，研究迄今未解决的一面坡长大坡道滑坡问题。这个一面坡地域，每逢严冬，机车就打空转上不去，要一路撒沙增加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力，列车严重运缓，大量物资积压，年年如此，令专家们一筹莫展。

张美的哈市好友力促他参加这个会议。张美在会上介绍了他的驾驶经验“间隔撒沙法”，当机车上坡空转时撒少许沙子，使车轮借助沙子增加摩擦力爬坡，再空转时再撒，如此间隔，便不会增加阻力，列车就可以爬过坡去。冬运爬坡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专家们无不赞许。不久，张美就被任命为中东铁路总视察。

不屈的民族气节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翌日，日军占领沈阳。此后的一天夜里，10来个便衣闯进张美家，威胁张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擅离职守，否则性命难保！

日军占领哈尔滨的第三天，不愿给日本人做事的张美化名刘永和，携次子国建弃家逃往长春。下车时，父子被日本宪兵拦住并带往司令部。在那里经过盘问和验证手指，被认作工人才被释放。

在长春转南满铁路到大连，在住进连升赛客店的当夜，张美父子又遭日本宪兵和汉奸的盘查。小国建被带到柜台，日本宪兵又给糖果又给铅笔，想从孩子口中哄出实情。小国建按早就背熟的供词流利回答，才又过一关。

日本人占领东北全境后，层层设卡，不让人才外逃，谁反抗就被疑为抗日人士，投入监狱或就地枪杀。张美觉得大连亦非安全之地，乘船前往天津。谁知轮船刚离开码头，又突然抛锚，日本宪兵和便衣乘汽艇登船检查。万幸，张美经过草草检查便被放行。7名学生和两名知识分子遭到严格盘查，6名学生被捆绑押上汽艇，其中二人被打得满脸是血；一名知识分子跳海逃生，被日本人乱枪打死在海中，鲜血染红了海水。目睹日军枪杀无辜中国人的惨景，张美心中无比愤怒，他只能强压怒火，不敢表示。

“七七”事变，北平沦陷。是时，张美任张垣机务段段长。他昼夜为抗日的军事运输和车辆修理而操劳。日军打到张家口郊区赐儿山了，他才携眷属撤往宣化，继而步行200公里绕道到达大同，又到包头。在包头，他们乘木筏漂流黄河，直奔商丘。咆哮的黄河，浊浪翻滚，蜷伏在木筏中的张美一家，其惊险困苦可想而知。由于在黄河上漂流的惊吓、疲劳，张美夫人在商丘登陆后突然中风，经抢救才见好转。

之后，张美被任命为商丘机务段段长。此时正值徐州大会战。在日机不断轰炸下，张美出色地指挥抢救了41台机车和400辆客货车，为抗战军运做出了巨大贡献。为此，军事委员会铁道运输总司令钱宗泽为他颁发了奖状。

在赴西安途中，车上载满逃难的百姓，连车顶上都是难民，沿途掉下来摔死、轧死的不计其数。尤其是过山洞时，车顶上的难民被洞顶撞刮而死，鲜血糊满了顶棚，惨不忍睹。到达西安时，夫人病危，终于客死他乡，张美悲痛欲绝。

之后，张美携长女、长子到了株洲。日寇为断我南北交通，狂轰滥炸机车车辆，致使大量被毁车辆堵塞干线，急坏了束手无策的中外专家。张美经过一天的勘察，提出由他负责疏通干线的请求。对张美此举，专家之中观望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面对如此困难局面，张美凭借一腔抗日热情和胆略以及丰富的经验，组织了一支精悍队伍，从库房中取出大量黄油涂在钢轨面上，工人们硬是用撬棍撬，用人推，连夜奋战，终于把破损车辆推离干线，10个小时就疏通了干线，使那些冷眼专家们无不赞佩。

后来，由于日寇步步南进，张美只好携子女搬到了广西全县，之后又转往云南。在途中长女不幸被日机炸死。国仇家恨，深深烙印在张美心中。

传奇的一生

1945年日本投降，抗战胜利，张美怀着喜悦之情回到北平，再任张家口机务段段长。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已年届古稀的张美，不顾年事已高，就任铁道部顾问及机务处处长，1949年年底退休。

铁道部安排张美住在东城区赵家楼小椿树胡同11号。院中植有海棠、丁香等树木，环境十分幽雅。受到党和政府的尊重与关怀，张美心中十分感激。他见新中国百废待兴，毅然将侨居马来西亚的次子国建唤回祖国。二儿媳舍不得国外的资产不愿回国，张美理解儿媳。但凭他一生的经历，他体会到再也没有比祖国富强更重要的了。他给儿媳写了一封长信，晓之以理。末了，断然写道：你若不回祖国，就不是张家的儿媳。儿媳见信后，为公公对祖国的忠贞及深情所感动，立即启程回国。

颐养天年的张美在家闲不住，仍热情参与街道工作，不时接待来访者。“毛泽东号”司机长李永在全路开展“满超五”运动中，曾请教过张美，很受启发。

正在张美一家过着安宁的生活时，不幸降临小椿树胡同。l958年，时任某厂会计的国建遭人诬陷，被处劳动教养。张美经不住这一打击，突发脑溢血病故，终年82岁。张美结束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他为中国铁路事业辛劳一生的事迹，将载入中国铁路的光辉史册。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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