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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对乡村家庭伦理的戕害
——论高君的《太平年》

2016-03-11赵旭冉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太平伦理人性

⊙赵旭冉[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 130024]

贫穷对乡村家庭伦理的戕害
——论高君的《太平年》

⊙赵旭冉[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130024]

高君小说《太平年》通过贫穷影响下父子矛盾的加剧、夫妻情感的钝化、手足之情的淡薄三个方面展现出贫穷对乡村家庭伦理的戕害,反映出乡村民众“活”的艰辛和“生”的困境,从而引起读者对生存困境下人性异化的思考。

《太平年》贫穷乡村家庭伦理

高君小说《太平年》以真实细腻的笔触描摹出北方乡村家庭生活的日常,反映出与中国传统理想家庭父慈子孝、夫妻和睦、手足友爱截然相反的家庭伦理关系。值得玩味的是,这种家庭成员间人性的畸变却是“我”眼中习以为常的“太平”,鲁迅曾言,“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简直近于没有事的悲剧多”①,贫穷麻木了家庭成员的情感神经,使本该血浓于水的亲情变得冷漠残酷,父子抵触、夫妻反目、手足相残,是人伦的丧失,更是人性的异化,如果说方方的《风景》是武汉下层平民家庭生活的写照,那么高君的《太平年》描绘的就是中国北方乡村的“风景”,通过贫穷对一个普通家庭伦理的戕害,展示出乡土民众“活”的艰辛和“生”的困境,从而引起读者对生存困境下人性异化的思考。

一、贫穷影响下父子矛盾的加剧 《太平年》塑造了一个因自我价值难以实现导致极端自尊和自卑的父亲形象,因为父亲对生活消极抵抗,致使家里人在物质和精神上都难以抬头。“我”就是这种状态下的直接受害者,在“我”眼中,父亲的自视甚高实则是一种可笑的自卑,而他把人生的失败归罪于贫穷,所有造成这个家庭贫穷的成员都是父亲怨怼的对象。

“我”这个“没完没了地伸手要钱的张口兽和要账鬼”首当其冲地成为父亲的眼中钉:“我不能供你到白头发吧?我连下边的毛都白了。”“轮到你,我讨八街借四邻,拆东家补西家,起五更爬半夜,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钱串子倒提溜。到如今我眼看就要黄土没脖颈了,却还得为你低三下四递小话,八百年不想见的人也得见,八百辈儿不想求的人也得求,舍皮扒脸,磕头作揖,就差给人舔腚了。”父亲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在劳心劳力供“我”读书的同时却总是用侮辱和谩骂“我”来宣泄他满心的不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刻薄言语中对他人的伤害和自我伤害,“我”当然不甘示弱,把家人生存的窘境归罪于父亲的“糟糕和不称职”,于是父子之间矛盾愈演愈烈,形成了“一个怨怼和伤害的循环”。因病致傻的大哥是父亲另一个“心病”,本该因先天不足得到父母更多怜爱的孩子却因家庭的贫困成为父母的负担,父亲多次抱怨“要是他不傻就好了,不光他自己好,这个家也好了”。因为不能正确定位自己的父亲无力支撑起家庭的重担,只得将家庭的困局推到每一个造成家庭拮据的成员身上,但小说的亮点就在于这样的一个父亲却让人无法痛恨,父亲一边谩骂着傻哥“傻人如猪,记吃不记打”,一边却考虑自己死后傻哥的归宿问题,希望供出儿子之后他们能担起照顾傻哥的担子,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选择老实的女婿为傻哥留后路。父亲这种深沉的父爱还表现在临死之前仍想着给二哥家送猪肚大肠头和怕三姐在婆家受气向小叔讨债而挨打上,这些隐藏着的父爱都是通过大姐的叙述公布于众的,在一个家庭中,父爱的表达本应光明正大,但正是贫穷的境遇使一生不得志的父亲在精神上郁郁寡欢,他的爱小心翼翼,他的怨明目张胆,他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将生活加诸在他身上的苦难刺向身边至亲至爱的人。

对于这样一个性格矛盾扭曲的父亲,我们无法简单地用“好”或者“坏”来评价,不同于“审父”主题作品对父亲的一味抨击,小说字里行间中更透露出父亲难以言说的痛楚和无奈。人生的失意和生活的重担逼得他内心压抑无可释放,生活的艰辛将他推至众叛亲离的死角,贫穷逼得他性格扭曲粗鲁暴躁,因此,父亲的不合理宣泄和儿子对父亲的排斥怨怼就成了这个家庭的常态,从而导致父子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

二、贫穷影响下夫妻情感的钝化 《太平年》对父母各自的性格都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父亲执拗暴躁,母亲泼辣凶悍,两人在一起常常是口角争执、拳脚相加的针尖对麦芒,这种家庭战争是我们眼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小说塑造了一个和传统乡村女性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不同于她们的逆来顺受、言听计从,在“我”眼中,“母亲绝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父亲的无理取闹,母亲毫不示弱。她“采取的既不是以德报怨以柔克刚,也不是息事宁人或悉听尊便,而是火上浇油,以毒攻毒”。而贫穷常常是引发父母战争的根源,因为贫穷,儿子求学、女儿嫁人条件受到限制,母亲就会抱怨父亲的无能,常常以村里的富户来对比家庭的现状,这当然戳中了父亲的软肋,恼羞成怒的父亲就要以更恶毒伤人的言语回敬,使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二人关系更加紧张。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之间的关系原本微妙,因追求情欲、摆脱贫穷的作品比比皆是,但《太平年》中贫穷对父母关系的影响却不在此列。贫穷是维系父母目前婚姻状态的纽带:母亲说她之所以和父亲过到现在,一是因为无处可去,二是因为担心孩子无法独立生存。而父亲之所以对母亲如此泼辣凶悍无可奈何,也是因为本就贫困的家庭经不起母亲离开的损失,两个彼此憎恶的男女因贫穷生活在一起,又因贫穷每日冲突不断,这种“过不好,离不了”的“太平”状态本身就是对人性情感的亵渎,但是父母和我们都认为这是最稳定的生存状态,贫穷麻木了人的情感神经,使情感日益钝化,其对家庭伦理的戕害可见一斑。

三、贫穷影响下手足之情的淡漠 《太平年》开篇便提到了“我”的妹妹四粉的死,造成四粉悲剧的原因便是“我”的自私。“我”是能预见到四粉的悲剧结局的,但“我”却为了虚荣枉顾妹妹幸福选择任事情朝着它悲剧的方向发展,归根结底是为了摆脱贫穷。

同学景录的优越条件一下子就博得了父母的好感,更何况是天真单纯的妹妹四粉,于是四粉便陷入一场注定无果的单相思中。作为亲人的我们无法将这种因自身家庭贫穷劣势而产生的自卑宣之于口,只能以心疼四粉的名义将心底的不甘和怨气加在病弱的四粉身上,虽然只是言语上的攻击,但却有致命的杀伤力,从“含沙射影,借题发挥”到“针针见血,刀刀见肉”。四粉的死是长期病痛的折磨,更是心理的摧残,在内心压抑的情感无所回应的苦闷和身边亲人无尽的谩骂讽刺双重刺激下,她“在劫难逃”。小说中提到:“若不生在农村,生在穷困潦倒和鸡飞狗跳的我家,可能还好点儿;再退一步,即便如此,如果多读点书,有点文化,也可能好点儿。”正是生长在贫困之家,让她无法去追求心底渴求的爱情,也正是因为物质匮乏带来的精神贫瘠,让这个乡村女孩在失恋后无法走出自己的精神牢笼,在无可避免的苦闷里郁郁而终。

四粉这个人物形象有着典型的意义,她像丁玲的《阿毛姑娘》里的阿毛姑娘一样怀抱追求幸福、为爱进城的美好幻想,但终因自身条件的差距遭受现实的无情打压。而长期因贫困造成的自卑又使她如萧红的《小城三月》里的翠姨一样,无法将心底的爱恋宣之于口,只能以自己生命的消耗为代价来滋养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暗恋。而一直在心底暗下决心发达之后要对妹妹好的“我”本可以及时打断四粉不切实际的期盼,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因为“我”无法面对和景录——这个唯一懂“我”的朋友绝交之后要忍受的孤独,更无法抛弃妹妹一旦“嫁入豪门”之后家庭摆脱贫穷的诱惑,四粉的死,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可恶的帮凶,看到了自己在利益面前的软弱和妥协。

兄弟姐妹本是一奶同胞,打断骨头连着筋,然而贫穷是一把利刃,可以劈筋断骨,将血脉生生地离间。《太平年》的深刻性正在于此,通过贫穷考验下亲人之间的相互戕害,披露出人性灵魂中的阴暗面,每个家庭成员都是贫穷影响下的受害者,同时也无意识地成为助长贫穷所带来冷暴力的施加者。

“乡村记忆”是高君小说重要的创作主题,《太平年》通过“我”的视角真实而又完整地呈现了一幅令人震撼和隐痛的下层村民生存现状图,反映出中国北方乡土民众坚韧地在贫困中挣扎生存的状况,使我们听到从乡村深处传来的喑哑的声音,揭示了恶劣环境对人性的压制和摧残。高君对贫穷的感知,不仅是道听途说,更多的是来源于自己生活的切身体验,他从家庭伦理的角度写出贫穷对一个家庭造成的痛苦与灾难,但却不是对贫穷生活的简单控诉,而是在人性弱点剖析的同时透露出强烈的忏悔意识,这种自我省察意识正是当代文学所缺少的,这也正是该作品区别于其他书写苦难贫穷的乡村叙事作品之处。

①鲁迅:《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杜1981年版,第371页。

[1]杨经建.家族文化与20世纪中国家族文学的母题形态[M].长沙:长沙岳麓出版社,2005.

[2]张文红.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3] 杨经建.论中国当代文学的“审父”母题[J].文艺评论,2005(5).

[4]王文胜.有风,从东北来——评高君的《太平年》[J].小说评论,2012(4).

[5]朱晶.高君小说:生存困境与人性奥秘[J].作家,2012(21).

[6]王华.新世纪乡村小说主题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1.

[7]高一涵.乡村世界的“常”与“变”[D].重庆:重庆师范大学,2014.

作者:赵旭冉,东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14B51):《新世纪吉林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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