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洪茶诗与茶禅
2016-03-11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金 杰[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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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洪茶诗与茶禅
⊙金杰[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510632]
茶禅相融历史悠久,北宋诗僧惠洪,多年的湖湘生活让他与茶结下了深厚的佛缘,饮茶不仅触发了惠洪的诗思,而且是其交友的桥梁与品闲的标志:茶心禅味,其茶诗中蕴含着平常心是道;游戏三昧,随缘放旷;文字禅等禅学思想。茶不仅是惠洪清修的伴侣,也是其诗歌境界提升的动力。
惠洪禅学思想茶禅
一、惠洪与茶禅
赵州禅师的一句“吃茶去”,曾到、不曾到、监院,都要“吃茶去”,引历代无数僧侣、文人等去参悟。禅心茶味,茶禅融合在我国具有悠久的历史。
(一)茶、禅的起源。茶,产于我国南方。据《神农本草经》记载,茶最早是药用,后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逐渐过渡到食用、饮用。魏晋南北朝,茶进入文士生活,初步具有了文化价值。到了唐代,随着陆羽《茶经》的出现,茶逐渐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化,并在宋代达到鼎盛。禅,是梵语“禅那”的略称,具有“静虑、思维修、功德丛林”等的意思,是佛教的一部分,在中国极为盛行。但是作为一种精神修行,禅最早产生在印度。东汉末年,随着印度佛教的东传,佛教大小乘禅也都来到东土,并与我国本土宗教道教相融合。魏晋时期佛性论的兴起,为禅进一步发展奠定基础;隋唐时期,佛教开始创宗立派;宋代,禅宗的发展达到了鼎盛。
(二)茶、禅的融合。茶源于中国,禅源于印度。禅、茶起源不同,但“禅的理趣与茶的品性在历经了各自的嬗变轨迹之后,在中唐特定的文化氛围中契合了:一个是于“净心自悟”之中求得对尘嚣的超越(禅),一个是于平淡之中的‘隽永’完成了自我身性的升华(茶),两者互为寄托,相为印鉴,在中唐之际蔚然融容,成为当时勃勃兴起的茶文化之重要内容”①。当然,禅茶融合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首先,表现在“坐禅饮茶”。茶具有提神、解乏之功效,僧人借此用来清修,是禅与茶形式上的融合。其次,僧人种茶。纵观我国寺院,多建在雨量充沛、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之中,为僧侣开辟茶园创造了条件。僧人不仅种茶,而且制茶,推动了我国茶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并且制出许多名茶。第三,以茶供佛。在佛教寺院,僧侣们除了种茶、制茶、坐禅饮茶,以茶助修,以茶待客,而且还用茶汤供佛。第四,禅门茶礼。茶至唐,僧人对茶的利用已不仅仅限于养生、保健、提神。茶礼在清规中占有重要位置,具有独特的禅院茶道特色。最后,以茶参禅,禅茶最终融合。唐赵州禅师的“吃茶去”使茶成为参禅开悟、明心见性的物质载体。②
(三)惠洪与茶禅。惠洪(1070—1128),北宋著名诗僧,自幼家贫,一生多遭不幸,但著述颇丰,在盛产茶叶的湖湘生活多年,与茶结下深厚的佛缘。茶是惠洪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惠洪喜欢喝茶,喜欢以茶参禅。茶是他失意时的慰藉,清修时的伴侣,诗思的触媒,友情的桥梁。他“不嫌滞留湘水崖,时做新诗夸露牙”(《次韵曾嘉言试茶》)。于一杯茶中忘却坎坷的身世,于一杯茶中参透人生的喜怒哀乐。
二、惠洪茶诗的创作
惠洪积极倡导“文字禅”,反对禅宗“不立文字”的主张。所以,在品茶中,惠洪经常把自己的感受诉诸文字,以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通过翻阅张伯伟等点校的《注石门文字禅》,笔者共找到惠洪四十多首以“茶”为主题或涉及“茶”的诗歌。而茶对惠洪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惠洪创作的茶诗具有什么特点,透过惠洪的茶诗我们可以发现:
(一)茶是惠洪诗歌创作的触媒,不仅激发诗思,而且扩大惠洪诗歌创作题材。“一盏露芽睡思,半帘雨作愁媒。”(《和余庆长老春十首(之五)》)茶可以祛睡魔,让诗人在创作中保持清醒,激发诗思。而且,诗人在与朋友试茶过程中,茶香茶形又给予诗人创作灵感,扩大诗歌创作题材。
……山童解烹蟹眼汤,先生自试鹰爪芽。清香玉乳沃诗脾,抨纸落笔惊龙蛇。源长浩与春涨激,力健清将秋气嘉。须臾沓幅乱书几,环观朗诵交惊夸。一声渔笛意不尽,夕阳归去还西斜。③
茶之形如“鹰爪”,茶之沸似“蟹眼”,茶之沫同“玉乳”……色、香、味俱全的茶让诗人们不得不“沃诗脾”,下笔“惊龙蛇”。诗做完之后是“须臾沓幅乱书几,环观朗诵交惊夸”,大家一起分享朗诵,互相夸赞。渔笛响起,夕阳归去,但惠洪和友人们都没有尽兴。诗人和友人都因茶而激发创作的高潮,诗思如泉涌在此刻应该不算夸张;品茗成佳句,茶香中也渗透了文人墨客的雅致。
(二)茶是惠洪品闲的标志。唐裴汶《茶述》云:“茶性精清,其味浩洁,其用涤烦,其功致和。”④喝茶常给予人一种清新平和的心境,闲适无拘的喝茶品茗会涤除人的烦躁,把人带入那种通往尘世之外、历史之外、时空之外的超越生命的境界。对于命途多舛的惠洪来说,茶不仅可以安顿他漂泊的心灵,而且是他品闲的标志。喝茶品茗,不论是与朋友一起,还是自己独自一人,我们都能感觉到诗人的闲适与淡然。“为置石鼎烹,茗饮聊同赏。”(《予在龙安木蛇庵除夕微雪及辰未消作诗记之二首》)烹茶之水是除夕之夜未融化的雪水,雪之洁与茶之洁一起相得益彰,这一份品茗雅致诗人愿与朋友一起分享,于是邀友同饮;品茗一杯茶时,想必诗人和朋友都在这份闲情中保持了心境的清纯。与朋友一起饮茶,闲情雅致自不必说,而如果一个人独饮,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如《和曾喜雨之句》:
何如一庵听松雨,泼眼晴窗发茶乳。更无俗子作白眼,但有水沉横碧缕。⑤
“听松雨”“发茶乳”“水沉”,这些意象构成一幅幽静的画面,我们似乎能看到诗人独自一人喝着茶,看窗外雨打松树;室内的沉香烟雾袅袅升起,茶香和沉香的香在诗人四周弥漫,尘世俗务此时与诗人无关。
(三)茶是惠洪友谊的桥梁。茶有“嘉木”“瑞草”“玉蕊”之称,在人们心中茶是君子,具有高雅的气质。把珍贵的茶叶赠友人,不仅表达对友人的美好祝愿,而且显示出对朋友的深情厚谊。在惠洪的茶诗中,《金陵狱中谢人惠茶》《谢大沩空印禅师惠茶》《谢性之惠茶》《将登南岳绝顶而志上人以小团斗夸见遗作诗谢之》四首诗歌都是以感谢朋友赠茶为题,表达对朋友感谢之意。与此同时,诗人也经常在诗歌中描写与友人喝茶的场景,表达对好友的思念之情。“尚记笑语时,水轩同煮茗。”(《彦周以诗见寄次韵》)不论是在诗茶互赠中,还是在与友品茗中,惠洪与朋友的情谊都在茶香中慢慢地升华。
三、惠洪茶诗的诗道与禅悟
进入北宋,禅宗开始世俗化。学佛参禅不再仅仅限于寺院中,而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惠洪的禅学思想就在这种背景中产生,惠洪把自己在喝茶中的禅悟通过语言表达出来,使自己倡导的文字禅理论得到了很好的实践。
(一)平常心是道。“师问南泉: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⑥平常心,指行、住、坐、卧等四威仪之起居动作,而此四威仪乃为真实之禅。如茶诗《诚心二上人见过》:
破夏来寻甘露灭,快人如对水晶轮。烟云扫尽词传意,知见不生情透尘。旋缚茅茨吞远壑,偶临檐隙见归人。露芽便觉如浮雪,品坐同分一盏香。⑦
“破夏”一词出自佛教,夏季僧人要坐夏修心,在这期间外出叫“破夏”。惠洪不拘泥于坐禅,在坐夏时节外出寻找自己曾经的故居甘露寺。在寻找甘露寺的旅途中,惠洪更关注自己的内心,在自己的内心修行。一路云烟缭绕,一排排的茅草屋遮挡了远处的山峰,偶尔在这幽深的路上遇见几个赶路回家的人。面对这些日常生活,惠洪不起任何杂念,正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世间万物都不过是无限虚空中的生生灭灭,只有破除执念,才能领悟禅道。寻佛修心之旅中,遇见禅友,相见之欢无言,“品坐同分一盏香”。修行没有执着于禅坐,而是在旅途的路上,在日常生活中,在一杯茶中禅悟,这正是“平常心是道”的实践。
(二)游戏三昧,随缘放旷。“游戏三昧”,是佛教理论的一个重要范畴。“游戏”,又简称“戏”,指出入无碍,自由自在。三昧,即梵语之音译,又做三摩地、三摩提、三摩帝,是指专注于一境、摄心不乱的禅定状态。惠洪是“游戏三昧”的积极倡导者,反映在其茶诗中,如《你能禅三乡俊宿山》:
……南台老未忘乡井,抵掌清谈辄高笑。烹茶煮笋未当勤,放意赋诗语奇峭。此生何处不戏剧,万事随缘真道妙。何当借子西旅宿,共看湘月千峰表。⑧
据史料记载,惠洪曾两度游历或定居湖湘十余年。湖湘在惠洪的心中已是第二故乡。这也反映了惠洪“游戏三昧,任旷自如”的思想。“南台老未忘乡井,抵掌清谈辄高笑。”诗人漂泊一生,故乡一直在心中难以忘怀,但亦可以把这份思乡之情在“清谈”中忘怀。“烹茶”“赋诗”,在茶与诗中游戏人生,没有一丝尘世的束缚,悠闲自在。“此生何处不戏剧,万事随缘真道妙。”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执念不放难以禅悟,随缘放旷便能获得心灵的净化,无适而无不安。
(三)文字禅。惠洪是“文字禅”的集大成者。慧能说过“故知本性自由般若之智,自用智慧观照,不假文字。”⑨慧能的这一思想为后世禅师继承,并进一步发展成“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禅宗中总体上都认为禅是存在于人的知解之外的,语言是无法诠释的。面对这一难题,惠洪提出“心之妙不可以语言传,而可以语言见。盖语言者,心之缘,道之标帜也。标志审则心契,故学者每以语言为得道深浅之候”⑩。惠洪认为,虽然言有尽而意无穷,但可以通过语言把道表现出来,并可以通过语言表达的深浅来判断学者悟道的程度。“文字禅”推动了禅宗由“不立文字”向“不离文字”发展,如《与客啜茶戏成》:
道人要我煮温山,似识相如病里颜。金鼎浪翻螃蟹眼,玉瓯绞刷鹧鸪斑。津津白乳冲眉上,拂拂清风产腋间。唤起晴窗春书梦,绝怜佳味少人攀。⑪
僧人邀请惠洪一起煮茶,这时,诗人一边煮茶,一边观察。茶色、茶汤、茶具、茶味、品茶感受等,任何一个细节诗人都不愿错过。诗人践行自己提倡的“文字禅”理论,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饮茶的各个方面,是其提倡“文字禅”的实践。总之,正是惠洪提倡“文字禅”,今天我们才能见到惠洪的茶诗,并通过其茶诗了解茶对他生活的影响。“文字禅”丰富了惠洪的诗歌创作,而其诗歌也正因为“文字禅”的提倡,更有意蕴。
①潘林荣:《“茶禅一味”考辨》,《农业考古》1994年第2期。
②洪启嵩:《喝茶解禅》,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89—100页。
③④⑦⑧⑩⑪ (宋)释惠洪著,[日]释廓门贯彻注,张伯伟等点校:《注石门文字禅》,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26页,第462页,第768页,第433页,第1467页,第681页。
⑤朱子振、沈冬梅编著:《中国古代茶书集成》,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年版,第75页。
⑥唐文远记录,张子开点校:《赵州录》,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页。
⑨郭鹏:《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4页。
作者:金杰,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诗词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