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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粗糙背后的人性温暖
——浅析鲁迅文学奖视角下的《清水洗尘》和《雾月牛栏》

2016-03-11蔡明霞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6年23期
关键词:牛栏鲁迅文学奖迟子建

⊙蔡明霞[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隐藏在粗糙背后的人性温暖
——浅析鲁迅文学奖视角下的《清水洗尘》和《雾月牛栏》

⊙蔡明霞[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青岛266100]

自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以来,迟子建在书写现实的同时将自己的笔触及到人性的深处。在其均获鲁迅文学奖的《清水洗尘》和《雾月牛栏》中,迟子建挖掘出隐藏在粗糙现实背后的人性温暖。

粗糙人性温暖 《清水洗尘》《雾月牛栏》

根据我们的阅读经验,文本中不仅仅有真、善、美,也还包括了大量的假、恶、丑,任何作家和读者都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而文学来源于生活,生活的复杂性决定了作家的写作不可能纯净如水。文学作品不但有审美价值,还有审丑价值。《美学原理》这样界定“丑”:“丑”作为一个美学概念,与“美”相对,指人与客观事物在社会实践中历史地形成的一种否定性关系。“丑”普遍存在于自然、社会和艺术领域,是一种特殊的审美对象,它唤起人们一种否定性的审美体验,但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即使在文本表层粗糙甚至丑陋,但在这粗糙和丑陋背后必然隐藏着真、善、美,而人性是表现真善美的重要维度。均获得鲁迅文学奖的迟子建的《清水洗尘》和《雾月牛栏》就是如此,表面平淡琐屑,内里深厚新奇。

鲁迅文学奖的评奖一直秉承“对体现时代精神和历史发展趋势,反映现实生活,塑造社会主义新人形象的优秀作品,应重点关注”①的评奖标准来评价作品。关于鲁迅文学奖的评奖美学标准,在多篇论文中均有提及。比如从苦难叙事这个角度,俞春娟的《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的苦难叙事》认为,“苦难”是在世者无法逃避的人生体验,因而苦难是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作者从生存之苦和精神之困两个角度来分析鲁迅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在高思琦的《对弱势群体人生况味的人性化书写》中,作者从底层人入手,以“观照底层人的生存困境”和“洞显底层人的内心世界”两个角度来展开论述,这与前者的“生存之苦”和“精神之困”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的苦难叙事,还是鲁迅文学奖对弱势群体人生况味的人性化书写,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均书写了现实世界和现实生活的粗糙之处以及承受苦难和处于底层的弱势群体。迟子建的《清水洗尘》和《雾月牛栏》分别获得首届和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这两部作品中描写的粗糙的现实背后隐藏着人性的温暖。

“粗糙”这个词语是不会让人心生欢喜的。根据生活经验我们能知道,“粗糙”指物体的表面不光滑、不细腻,这种由手的触觉所引起的心理感受也是不适的,就像抚摸表面粗糙的桌子给人的感受那样粗粝,丝毫没有精致与精细之感。除了触觉会给人带来粗糙的感觉外,更深一层,在人的心理层面,也会有粗糙的不适感觉。阅读迟子建的这两部小说,带给读者的最初阅读感受就是两个字:粗糙。这并不是指迟子建的语言未经精心润饰、写作技巧不够纯熟,而是指这两部小说各自文本所构筑的小说人物的生活环境是“粗糙”的。

《清水洗尘》这部小说中人物生活环境的“粗糙”是不言而喻的。首先,“清水洗尘”是一个清亮的题目,可在小说的第一段却并未给读者呈现一幅清亮的画面,恰恰相反,“天灶觉得人在年关洗澡跟给死猪褪毛一样没什么区别”②,仅此一句就让读者的阅读期待霎时落空。如此粗俗的词语和粗俗的类比与题目形成鲜明的对比,紧接着迟子建仍把猪和人类进行对比:“猪被刮下粗粝的毛后显露出又白又嫩的皮,而人搓下满身的尘垢也显得又白又嫩”③。这是小说题目与小说第一段叙述的鲜明对比带来的“粗糙”阅读感受,但小说文本并未就此停止描写人物生存环境的粗糙,而是愈演愈烈。其次,从整体来说,作为人物的外在生存环境是粗糙的,“礼镇的人把腊月二十七定为放水的日子。所谓‘放水’,就是洗澡”④,“这里的人们每年只洗一回澡,就是在腊月二十七的这天”⑤,由此可知礼镇的生活条件是极差的,物质极度贫乏,以至于无法经常洗澡。人物生存的整体环境是粗糙的,那个体的生存环境又是怎样的呢?小说中写到,天灶的屋子被当成浴室,天灶负责烧水和倒水的活儿,用别人已经洗过澡的水来洗澡以及洗脸盆的盆沿有一圈油泥,奶奶的洗澡水味道难闻,等等,从这些细节可以得知个体的生存环境是与整体是一致的,而不是整体生存环境粗糙而个体生存环境精致。以上是从外部生存环境来表现礼镇的粗糙,礼镇的外部生存环境如此,那内部如何?在放水日中有一个小插曲:肖大伟的爷爷瘫痪多年,他的儿媳辛苦照顾了大半辈子之后,只因为一句话就被丈夫用皮鞭抽打得浑身血迹斑斑。这是个小小的插曲,正是从这个小小的插曲中可以窥见礼镇人大致的精神风貌——他们的精神世界与他们的生存环境一样的“粗糙”。

与《清水洗尘》不同,迟子建在《雾月牛栏》中没有如此直白地书写人物生存环境的“粗糙”,而是以含蓄的方式来表达。首先,“雾”和“牛栏”这两个典型物象来源于乡村生活的实际,牛栏是粗糙的物什,这是从贫乏的物质生活这个角度来写生活的粗糙。其次,小说中多次关于“葱花油饼”的描写也暗示宝坠家物质生活的贫乏。一处是母亲与宝坠的交流:“‘你就去这一回’,母亲乞求地俯身,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明天妈给你烙葱花油饼。’”⑥另一处是雪儿与宝坠的交流:“‘葱花油饼卷土豆丝!’雪儿说,‘你别一顿都吃了,留下张中午吃。’”⑦母亲和雪儿的话语均暗示“葱花油饼”是平时难以吃到的美味佳肴,这些细节暗示了物质生活的贫乏和小说中人物的外在生存环境的粗糙。最后,小说中人物的遭遇也给人粗糙之感,不过这种粗糙感是深层的,是由命运的偶然性和不公正造成的:宝坠的爸爸死了,这是命运第一次对母亲的戏弄。改嫁后原本生活幸福,可宝坠却因半夜醒来看到了母亲与继父的欢爱而被愤怒的继父打了一拳,最终成为弱智,这是命运再次对继父、宝坠和母亲的玩弄。这一拳葬送了宝坠的前程,继父为此而后悔、愧疚,最终生病去世,这使重新组建的家庭再度破裂。在阅读中这种命运的偶然性、不公正和苦难交织在一起,带给我们更深层的粗糙感受。如果因物质贫乏而造成的外部生存环境的粗糙是可以坦然接受的,那么命运的偶然性对人的伤害就让人心生寒意了。

既然现实生活粗糙至此,那艰难生存于其中的人物是否也被现实生活的粗糙同化了呢?他们是否从内而外的粗糙呢?在这里,迟子建不仅书写了现实生活的粗糙,而且赞扬了隐藏在粗糙背后的人性温暖。《清水洗尘》以一个平和美满的家庭为切入点来书写人性的温暖,而《雾月牛栏》则以一个动荡破碎的家庭为切入点,由“平和美满”到“动荡破碎”的转变与迟子建美学风格的转变一致,悲剧意蕴更加浓厚,这种悲剧意蕴更为集中地体现在其长篇力作《群山之巅》中。

《清水洗尘》以一个平和美满的家庭为切入点来书写人性的温暖。尽管生活的粗糙和物质的贫乏使他们的生活艰难,但这个家庭是完整的、美满的。在这个家庭中亦有冲突:主人公天灶抗议用自己的屋子作为浴室;天灶因不用奶奶的洗澡水洗澡而让奶奶生气;蛇寡妇让父亲去帮忙修澡盆而让母亲极为不悦;天灶极力争取用清水洗澡……这些都是平凡家庭生活中的小插曲,表面看来,这是家庭内部的摩擦,这些摩擦和冲突加重了生活原有的粗糙,但细读文本却发现粗糙背后是温情。首先,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天灶与父母和既成习惯对抗:他不愿以自己的屋子作为浴室,他强烈要求今年用清水洗澡并因此得罪了奶奶,他因害羞拒绝母亲为自己搓澡……“十三岁”是一个特殊的年龄,在这个年龄天灶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并通过与家人的对抗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是处在青春期孩子的典型表现,但可贵之处在于,这里的人性是有“温度”的,它是温暖的。天灶尽管不乐意把自己的屋子当成全家人的浴室,但最终还是体谅家里的难处。尽管不用奶奶的洗澡水洗澡,但他并没有顶撞奶奶。他因害羞拒绝母亲为自己搓澡,却又聪慧地体谅母亲。父亲因为蛇寡妇的求助而离开家,母亲有一系列的情绪反应:“焦虑不安”“木讷地”“恢复自信,提高声调”“急切地问”“忧戚地说”“眼眉一挑”“冷嘲热讽”“故作笑容”“醋意大发”“怒气冲天”“心神不宁”“泄气”……看到母亲这一系列反应,“天灶明白了母亲心思,他说:‘爸爸在叫你’”⑧。因为“天灶知道母亲需要他的鼓励”⑨,紧接着母亲“甜蜜地叹口气,丢下衣服进了‘浴室’”。母亲的情绪变化微妙地传达了母亲的警惕、担忧、焦虑的心理变化以及母亲对父亲的深情,而在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中,是孩子天灶对母亲的体谅让母亲如愿以偿,人性温暖显现。并且在此过程中,处在青春期的天灶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天灶红了脸,连忙穿上棉袄推开门到户外去望天”,起身出去回避的天灶已洞察了成人的隐秘世界,因而从认识层面成长起来。

《雾月牛栏》中人性温暖的展现自始至终离不开生存之苦和精神之困,而不像《清水洗尘》那样在平和圆满中展现人性温暖。这是一个动荡破碎的家庭:宝坠的妈妈丧夫改嫁,宝坠失忆,改嫁后丈夫再度死亡。在这里,人性的温暖主要通过宝坠与继父表现出来。继父从一开始就非常喜欢宝坠,可那泄愤的一拳让宝坠从此成为弱智,继父为此后悔、愧疚,并为宝坠的康复做了持续的努力。他在病弱时仍试图砍掉伤害到宝坠的牛栏,在临终前仍努力说服宝坠回屋睡觉,因为他觉得这样做也许会帮助宝坠恢复已经失去的记忆。但宝坠的继父因为愧疚并未敢把宝坠失忆的原因告诉妻子,并且他长期负疚导致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不能满足妻子的要求。在背负着来自妻子的沉重压力和自身的负罪感的情况下,继父身上仍体现着人性的温暖。他没有想到那泄愤的一拳会葬送宝坠的前程,只是命运的偶然性和不公正让事实如此,因而,读完小说,读者并没有对继父谴责,而是在宽容中体谅他,他为实现对自己的救赎所做的努力处处彰显着人性的温暖和光辉。

苏童在《关于迟子建》中曾写道:迟子建的小说构想几乎不依赖于故事,很大程度上它是由个人内心感受折叠而来,一只温暖适宜的气温表常年挂在迟子建心中,因而她的小说有非常宜人的体温。如果说迟子建是敏感的,那么她对于外部世界的隔膜和疑惑进入小说之后很神奇地转化为宽容,宽容使她对生活充满敬意”⑩。在《雾月牛栏》和《清水洗尘》中,迟子建不回避现实生活的粗糙,在尽情书写现实粗粝的同时仍保持小说应有的“宜人的体温”,用宽容挖掘出隐藏在粗糙现实背后的人性温暖,人性的光辉与对生活的敬意同在。

① 《鲁迅文学奖评奖试行条例》(2007年9月18日修订),《文艺报》2007年10月9日。

②③④⑤迟子建:《清水洗尘》,《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丛书、短篇小说》,华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95页,第95页,第95页,第96页。

⑥⑦⑧⑨迟子建:《雾月牛栏》,《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丛书、短篇小说》,华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第26页,第121页,第121页。

⑩苏童:《关于迟子建》,《当代作家评论》2005第1期。

作者:蔡明霞,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作家作品。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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