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山房收藏的明式家具

游勒

8月中旬，香港苏富比艺术空间举办了“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展。这是一流展品、一流策划的一流展览。这批家具来自“攻玉山房”主人叶承耀先生。

古今相融的家具展

“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展的设计是将中国古典家具的代表

明式家具，置于拟古的苏州庭园之中。

中国家具结构有着悠久而优良的传统，至宋代越趋成熟。自宋历明，经过不断改进和发展，家具各部位的有机组合既提炼到简单明确，合乎力学原理，又重视实用与美观。因使用硬木，匠师们能制造出各种各样精巧的榫卯来。构件之间，金属的钉子完全不用，鳔胶粘合也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凭借榫卯就可以造到上下左右、粗细斜直，联结合理，面面俱到，工艺精确，扣合严密，间不容发，常使人欢喜赞叹，有天衣无缝之妙。

狭义的明式家具指晚明至清前期制作的硬木家具，传世品多为黄花梨木制，原产地为江南的苏州地区。

苏州庭园步移景异，在设计构筑中，常用借景、对景、分景、隔景等种种手法来组织空问，造成曲折多变、小中见大、虚实相间的景观艺术效果。是次，策展人伍嘉恩女士以此为空间规划元素，采用庭园常见的圆门，八角门、花瓶门为过道区隔展览空间；开葫芦形、桃形各形窗户借景、框景，建造长廊曲径，在拟古的现代空间展示。展厅空问全纯白，令家具流畅的线条、完美的比例一目了然。明式家具和辅助的文献资料，置于客厅、书房、茶室三个家具组合生活空问，表达出明式家具的跨时空设计，使其能精彩地融入现代生活。

叶承耀的收藏经

82岁的“攻玉山房”主人叶承耀先生是香港著名皮肤科医生，香港东方陶瓷学会名誉会长，著名收藏团体“敏求精舍”成员，并两任会长。叶医乍出身医生世家，早年求学于英国剑桥大学和美国哈佛大学，1965年归港，至今，每天仍坚持出诊，“不包括在医院从医8年，我在香港挂牌行医明年就满50年了。”

“回香港几年后，做医生很成功。我觉得在外国生活了12年，应当重新认识中围历史文化。”叶氏家族里，叶承耀的五叔、七叔喜好收藏，五叔专攻古玉，七叔精于古陶瓷。随两位叔父识玉赏瓷，学习中国文化丰富了叶承耀的牛活。1971年五叔过世，叔母将“叔的收藏和清代著名书法家伊秉绶题写的“攻玉山房”堂号一并转给叶承耀。

借助叔叔之力，叶医牛进入了收藏圈，加入“敏求精舍”。这是一个成立于1960年的收藏家团体，会员皆为工商界及锌个行业精英，在华人收藏界、文博界影响巨大。

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是海外收藏中国文物的黄金时代。远走海外的富裕人群携带了大量文物艺术品。同时，新中国对包括文物商业在内的私营工商业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文物是当时中国少有的国际硬通货，出口创汇足文物商业重要任务，积累了巨额经济建设资金。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策，成就了香港国际贸易港的地位，也是中国文物的海外集散中心。

收藏是烧钱的事，除机缘和眼力外，主要是财力。这方面，高收入的医生远逊于商界巨贾。因此，叶医生规避了主流的瓷器收藏，侧重于价格相对便宜的中国书画，慢慢构建了较完整的收藏体系。香港艺术博物馆2004年举办了“聚墨留香 攻玉山房藏中国古代书画”展，汇集沈周、文征明、董其昌、王翚、赵之谦等明清名家作品84件。中国嘉德2005年11月推出“攻玉山房藏中国古代暨近现代书画”拍卖专场，92件作品成交77件，成交额2900.92万元，其中，1980年购得的黄宾虹《山川卧游图》手卷以638万元创当年画家个人书画作品拍卖记录。但叶医生对自己的书画收藏评价却是“比较失败，没有什么非常好的作品。”

在收藏实践中，叶医生意识到，需要重新对自己的收藏门类做出选择和规划。1988年的一天，他造访嘉木堂，从而确定了新的收藏方向——明式家具。

“也许，是小时候总在那些老旧的桌椅间爬上爬下，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20世纪50年代伦敦学医时，占董店中的老家具唤起了我的兴趣。在曼彻斯特中心医院做医生时，也常到查尔街，与古旧家具打交道。”叶医生追忆自己的家具缘。

1985年，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赏》在香港出版，叶医生有幸结识王先生，也第一次接触了明式家具。渐渐地，他对明式家具的兴趣日浓、在嘉木堂主伍嘉恩女士帮助下，走上了明式家具收藏之路。

叶医生赶上了好时候。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初期，落实政策退还的抄家物资流入市场，民间收藏重现。收藏者们沿袭传统收藏观，古旧家具并未纳入视野。更重要的是学术研究滞后，文物部门没认识到古家具的价值，古旧家具出境也少有限制，因而，价格较低。那时，“香港是全球黄花梨家具交易中心。我就在这些家具尚未流向世界其他地方时，抢先一步购到手。”

1988年至1991年间，叶医生儿乎投入了全部积蓄，购藏68件以黄花梨为主的明式家具。明式家具之父王世襄先生亲临香港鉴定及认可。1991年，叶医生在香港中文大学为这68件家具办了“攻玉山房藏明式黄花梨家具：楮檀室梦旅”展览”“版图录，王世襄先生题诗“妙笔殷勤写素笺，图文相映各生妍。独家藏器汇成集，此是寰中第一篇”赞之。此后，“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陆续走进香港艺术馆、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美国华盛顿赛克勒美术馆、史密森博物馆、丹佛艺术博物馆、业利桑那州风凰城艺术博物馆，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澳门艺术博物馆，英围伦敦当代艺术中心及德国柏林东亚艺术博物馆等。

收藏对叶医生的职业也有积极影响。“行医讲求理性，艺术鉴赏多感性。”艺术审美“怡情养性”，提供了观察事物的新角度。在他的带动下，钟华培、陈永杰等收藏家也涉足家具收藏领域。

叶医生言：“收藏家的心中须有坚执沉迷的一面。他们定必要满怀热忱，沉醉着迷。”正是这种坚执沉迷，成就了其明式家具收藏。“我一生的积蓄都投在明式家具收藏上了，做的很成功。现在，就像是学生毕业了！”为存放藏品，他租了两个恒温恒湿的仓库，请专人值守。

家人很支持叶医生的收藏活动，但对收藏不感兴趣。尽管不舍，耄耋之年的叶医生也在思考着凝聚了一生心血的藏品的未来。2003年秋，因身体原因，叶医生委托佳士得拍卖了68件明式家具，成交2262余万港币。他并不像收藏前辈那样洒脱，身体康复后，又游走世界，不仅购入新品，还尽可能地购回拍出的藏品。2007年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燕几衙榻：攻玉山房藏中国古典家具展览”，展出了他新购藏的明清家具及文房。

2015年8月13日“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于香港苏富比艺术空间开展的当天，叶医生终于接受苏富比的请求，将于今秋上拍这批藏品。“现在确实觉得是很大负担，所以认为应当跟同好们一起观赏。若拍卖效果好，可能还会再拿出来些。这些家具即使流散了，也会永存我的心中。”对文物，叶医生有了新理解：“文物是文化遗产。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们亦是文物的遗产，表现为不同历史时代而已。这些家具为三四百年前的人所拥有。再过三四百年，我们便成为它的遗产。很高兴在某段时期‘我和‘物相互拥有.使我们成为了这个遗产的一部分。”

执著的伍嘉恩

“这是吴大潋的笔筒。刻‘吴大潋和其孙吴湖帆的‘吴湖帆祖民国十二年款。”伍嘉恩女士随手拿起一个黄花梨笔筒解读。“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的来龙去脉，她随口道来。无他，这些明式家具几乎都来自伍嘉恩的“嘉木堂”。

伍嘉恩女士是全球知名的明式家具专家，有“黄花梨皇后”之誉，1987年创办香港嘉木堂。1993年起，伍女士在伦敦、马斯特里赫特、纽约、巴塞尔等重要艺术都市推广明式家具，也在香港、伦敦、布鲁塞尔、巴黎、澳门及北京等地策划或参与明式家具展，如2006年北京故宫的“永恒的明式家具 侣明室收藏展”，2011年北京恭王府的“读往会心——侣明室明式家具展”、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的“选中之选，明式家具集珍——嘉木堂25周年展”，2012年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的“嘉木堂呈献攻玉山房黄花梨精选家具展”，2014年北京798艺术区的“七间房——嘉木堂明式家具现代生活空间暨王世襄先生纪念室展”。所著《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是古典家具收藏的必备书。

“叶医生是长辈，我们早就认识，但家具收藏交流是从1988年开始的。”叶医生还记得初登嘉木堂的情形。时任“敏求精舍”会长的叶医生，到中环著名商业建筑毕打行的嘉木堂看家具，“很难找。没有招牌，与服装店为邻。”伍女士推荐了一对官帽椅和一对圈椅，“她介绍，官帽椅比圈椅少得多，要价却比圈椅便宜。原因是她给这对圈椅打一百分，价钱加五成。”很不理解的叶医生请懂行的朋友掌眼，不想，朋友竟也给圈椅打了百分，叶医生遂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其第一件明式家具，开启了“黄花梨的梦之旅”。

对收藏者来说，引领者非常重要。常有收藏者在“专家”指导下，变身假货囤积者。收藏者与所倚重的咨询专家，时有因利益反目成仇者。但叶医生与伍女士长期交往为忘年挚友，伍女士助叶医生登上明式家具收藏的高峰，为新一代收藏家的典范。“她是非常认真和非常可靠的人。她的严谨和执著让常人很难交往，但我非常欣赏她的坦率，也非常尊崇她。”

是次展览，从“攻玉山房”160余件明式家具中精选出的38件套，无一不具亮点，“基本式的，是同类的优秀代表作。罕见珍稀例子比比皆是，更有孤例。且无一不达至一级品质。感谢叶承耀医生的信任，从策划、选品、执行都让我一意孤行，令我能向更多人展示优美精湛、卓越无俦，在世界工艺史上占有崇高地位的我国家具艺术品——明式家具。”伍嘉恩女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