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就是一生

林艳红

曾经有多少个月朗星稀的午夜，柯灵对着月光和星星独语，祈求上天给她一次与宋志航重逢的机会，哪怕只是擦肩也好。

一

周五下午，柯灵正准备周一开早会的相关资料，突然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心忽然就动了一下，难道是他？怎么会？从高二分手到现在从未谋面，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方，但他却像一座山立在了柯灵的心里。整整25年的光阴，坚不可摧，也许会是一生。

柯灵紧紧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心里掠过惊喜，一定是他！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都已杳无音信，怎么会是他？柯灵的心开始“怦怦”直跳。难道真的会是他。直觉告诉柯灵，一定是他。就好像冥冥中上帝的安排，她的眼里瞬间涌满泪水，心里蔓延无尽伤痛。即使是他，又能怎样。柯灵的女儿明年就考大学，现在正是孩子的关键时期。柯灵原本放光的双眼随即黯淡下来。她再一次看了那个手机号码，心如刀绞……”

二

初二那年柯灵从外地转学到宋志航的学校。柯灵个子不高，中等身材，层层上翘的自来卷短发，闪亮的大眼睛，总是漂浮着一层水气，充满灵性和清爽。柯灵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几乎是学年的老大。这让一直被数学困扰的快要发疯的宋志航敬佩不已。

有一天晚自习柯灵被窗外手电筒晃来晃去的光感觉奇怪，她就急忙走出教室，结果是宋志航请教她一些数学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在同学面前请教。柯灵二话没说就应下了。第二天晚自习柯灵再把做好的习题放在他们约好的地方。就从那天起柯灵成了宋志航的业余数学辅导老师。宋志航其实是以问题为理由想约会柯灵，可木木的柯灵就知道每天耐心为他做题，并详细注明解题的原因和步骤。她每次把习题本递给宋志航时心都跳得厉害，而且脸烧得她直发慌。但她从没有和宋志航说过一句其他的话，她一站在高大英俊的宋志航面前，总感觉手都不知放到哪里，特别慌乱和不知所措。

直到初中毕业，宋志航帅帅的脸和笑眯眯的眼神就牢牢住进了柯灵的心里。

三

遗憾的是，柯灵考上了重点高中，而宋志航却进了普通高中。但感觉心越来越近了。高一下学期，他们恋爱了。坠入爱河的宋志航几乎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环绕半个城市来看望柯灵。

八十年代末的高中生是绝对不允许谈恋爱的。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柯灵，在十四岁失去母爱到18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仿佛是从地狱到天堂的一种蜕变。柯灵的心里眼里脑里乃至浑身的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滴血液里都是宋志航骑着单车飒爽英姿地向她驶来的灵动画面。她完全迷醉在初恋的眩晕里。她几乎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课堂、间操还是晚上睡觉，都在期待着宋志航远远呼叫着她的名字，朝气蓬勃地向她跑来的幸福和甜蜜里。不管什么课，老师的提问她听不见，同学的问话她更听不见；自习课上那些成堆的习题她无心去做；她更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柯灵的世界被宋志航彻底颠覆。他们的恋爱在两座学校秘密进行。那种心心相印的痴迷在日日升温。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落千丈的成绩和轩然大波的议论纷飞。

四

柯灵傻了。柯灵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她手里拿着稀里哗啦的期中考试卷子，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成绩单。从上学期班级的第三名一下子落到25名，她忽然特别担心和害怕，她忽然就想起一向对自己很体贴关心的张姨那张假惺惺的笑脸，特别是在爸爸和张姨的三个儿子面前，张姨对自己关心的无微不至，有时候柯灵都会以为是自己的亲妈，可每当交学费的时候，张姨的脸马上就戴上恶人的面具。每次柯灵都会偷偷站在风里泪流满面。那时柯灵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到远方去读大学，远离不属于自己的那个家。可现在这个成绩，她心里再一次掠过惶恐。忽然宋志航阳光明媚的笑脸又出现在她眼前。她真是慌了，她该怎么办？宋志航是她情窦初开时最美的遇见，可一样也是扰乱她心绪的爱人，她不忍又无奈更纠结，如果他们炽热地爱下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不敢再想下去，继母的恶言恶语让她不敢回到那个家。那天柯灵独自躲在寝室哭得翻天覆地。

五

那些日子柯灵羞愧地抬不起头。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大家在大谈特谈她的早恋故事。柯灵藏起心里的伤痛，躲过那些哗然而来的闲言碎语。柯灵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毅然决然地与宋志航彻底分手。没有任何解释，没说任何理由，从那一刻起，坚如磐石的柯灵再也没有见过宋志航。

找不到柯灵的日子里，宋志航完全抛下高中生的那些禁戒疯狂地去柯灵的班级里找她。柯灵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后来宋志航就在周末来找柯灵，每次柯灵都是用无声的泪水击退宋志航伤痕累累的心；在柯灵不见他的日子里，宋志航便疯狂写信。收不到柯灵的只言片语，宋志航像一个迷途的暴躁的狮子。宋志航一直怀疑是他最铁的哥们也是他的班长齐旺，把他和柯灵的事情抖到柯灵学校的，不然他和柯灵的秘密恋情怎么就会突然满城风雨。他恨透了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卖，柯灵怎么就会突然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他一直耿耿于怀，并在一天晚自习，宋志航狠狠地揍了齐旺一顿。把他打得鼻孔出血，宋志航的眼睛都红了。随即宋志航被学校停课反省。宋志航脸上带着红红的血檩子再一次来找柯灵。又一次被拒绝。宋志航那天绝望的在大街上来回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便退学了，从此不知去向。

六

柯灵果然因为太多的因素没有考上大学。张姨脸上像开满了花一样灿烂地说，考不上就回家帮帮你爸爸，你爸爸也老了，身体也不好。柯灵的父亲五十多岁丧妻后又找的妻子比他小十五岁，还带着三个都比柯灵小的儿子。一家人的生活费用都落在柯灵爸爸身上。柯灵爸爸坚决支持张姨的想法。柯灵一句话都没说，哭着从家里夺门而出。她走在茫茫夜色里，不知去向何方，也不知宋志航退学以后去了哪里。她的心很疼很绝望。她一边走在风里一边悲惨地哭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20多公里以外的姐姐家。

那一刻，柯灵紧紧抱住姐姐痛哭不止。在姐姐的支持下，柯灵又复读了。在复读的300多天的时光里，除了吃饭睡觉，柯灵几乎都在班级里啃着书本。偶尔宋志航也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让她担忧思念又不安，更恨自己的自私，可随即她又狠心地甩掉那些影响她学习和心情的忍忍心痛。第二年她如愿考上了一所远方的重点大学。

七

在期待走进大学生活的日子里，柯灵三番五次到曾经和宋志航约会的地方，可每次都失望而归。尽管考上大学的喜悦冲淡了柯灵内心的思念，但夜深人静时宋志航带着满脸微笑，手里拿着绿茶兴冲冲向她跑来的那一刻，总让她以泪洗面。她的心好疼好疼。她不敢也不愿和任何人说。在那些思念逆流成河的日子她多么希望能再见到宋志航，哪怕只是知道他的消息也好，可是宋志航仿佛人间蒸发。

柯灵带着无尽忧伤走进了大学生涯。在找不到宋志航的那些日子，柯灵把心紧紧封存在高中最美好的幸福时光里。有时候，柯灵忍不住就一个人默默流泪，这总会惊动室友们的追根问底，可柯灵总会以想爸爸搪塞过去。

在大学二年级时有一位上海的男同学林毅疯狂制造各种机会，向柯灵开始猛烈进攻，但都被柯灵婉言回绝。林毅毫不退缩。在柯灵放寒假回家的火车站居然巧遇林毅。柯灵知道，这是林毅故意创造的偶遇。有心的林毅居然还给柯灵的老父亲买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当然这些都被柯灵一一拒绝。但执着的林毅依然穷追不舍。

林毅是大学里的帅气球星，有一种桀骜不驯的超级自恋倾向，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曾经倾慕林毅的那些美女们都被林毅逐一回绝。林毅的心里只有柯灵，柯灵的心里只有宋志航。但宋志航却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无论柯灵想了很多办法多方打听依然无果。这让柯灵的内心充满了更多的思念和悔恨。

八

四年的大学生涯在无尽思念中落下帷幕。曾经有多少个月朗星稀的午夜，柯灵对着月光和星星独语，祈求上天给她一次与宋志航重逢的机会，哪怕只是擦肩也好。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柯灵的那么多思念幻化成一种痛楚和悲伤，仿佛心里扎了一根钉子，心一直在疼痛中苦苦度日。

毕业箭在弦上，柯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家遥远的西南部。那里不仅偏僻，还有严重的水土不服问题。可这些都挡不住一直想逃离的柯灵。林毅居然也和柯灵一路同行。这让柯灵很歉意又没有办法接受他。

既是同学又是同事的柯灵和林毅又走到了一个屋檐下，可柯灵却把心封存地严严的，不管林毅如何努力，总是走不进去，总也找不到一条抵达柯灵心中的道路。

林毅依然勇往直前。特别是在节假日里，林毅总会亲自烧上几个柯灵喜欢吃的东北菜，端到柯灵的宿舍里共进晚餐。很多时候，善良的柯灵为难的不知怎么去拒绝，她怎么也不忍心用恶毒或更决绝的话来伤害林毅。林毅每次都是兴致勃勃地为柯灵制造一个又一个惊喜，但每次柯灵都会含泪拒绝，甚至默默流泪。那时候林毅为了能有更多机会和柯灵相聚，就多次要收柯灵这个书法弟子，可再一次被柯灵回绝。

就在柯灵处处避开林毅的那些时光里，有一个东北的重点大学毕业生肖子健也来到了柯灵单位。肖子健中等身材，但眼睛里就好像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生机，总是亮晶晶的，澄澈的像蔚蓝的海。更有意思的是，肖子健居然也对柯灵开始了猛烈追求。更让柯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一次肖子健与她说话时纯净的眼神，总会让柯灵情不自禁地想起宋志航。

柯灵每想一次宋志航，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翻开那些记录着他们恋爱时最美妙的瞬间；每次她都会用泪水编织着最无奈的思念和偶遇在某处的刹那；每次她都会深深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和他讲清楚，和他一起努力读书，一起考入大学，一起共建美好的未来。为什么就一声不响地与他告别，也许一别就是一生。也许那时候她还太年轻，年轻到只有活生生扼杀自己的真爱。可肖子健笑眯眯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宋志航。

柯灵总会误以为宋志航真的回来了。

九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柯灵没有回老家过年，林毅和肖子健也都留了下来。在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林毅和肖子健同时拎着各种各样的年货来陪柯灵过年。柯灵木木地站在门旁，看着他俩和那些礼品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机灵的肖子健打破了尴尬说：“别愣着了，让我们进屋做好吃的吧。”肖子健说话的语气轻松又自然，反而让林毅紧绷的心松了口气。

这个年过的很滑稽。让柯灵内心无比烦闷。林毅和肖子健好像突然就都成了这个家的主人。他们乐颠颠地开始在厨房大显身手，而柯灵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柯灵郁郁寡欢地吃了些饭菜，就连肖子健准备的张裕解百纳葡萄酒也滴酒没沾。并没有陪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这两位追求者。更滑稽的是，人家林毅和肖子健居然成了两个好哥们，推杯换盏一直喝到东方破晓。而柯灵早就自己躲到卧室对着青灯默默想念着宋志航。

大约工作四年之后，也就是柯灵28岁那年。婚姻问题成了爸爸和姐姐们整天逼问的头等大事。找不到宋志航，柯灵还要把那些枯燥和死水般的日子苦苦捱下去。于是柯灵选择了肖子健，只因在肖子健的眼里可以找到让柯灵心动的瞬间。

林毅那段时间疯狂酗酒，疯狂打球，疯狂写字。他写了无数准备送给柯灵装修新房的字。柯灵知道那些字是林毅用心和血写出来的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爱。

结婚那天，林毅一反常态地穿着笔挺的西装，就像一位兄长和亲人那样里里外外帮着招待客人。柯灵的心一剜一剜地疼。

十

结婚后的柯灵把宋志航用泪和血包裹地严严实实地放在心里的一隅。随后女儿出生，日子平淡如水，但也幸福安稳。肖子健对柯灵爱得深沉厚重。林毅在柯灵结婚后第二年也匆匆娶了不是自己的最爱，但却是深爱自己的女人。

日子把人生中那些总是无法实现的完美爱情在柯灵心里上了枷锁。光阴如水，转瞬女儿已经高二了。在这25年的光阴里，宋志航彻底消失在风里，但她一直坚信宋志航一定过得很好。

当她紧张又激动地挂断宋志航的电话时，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她想，很想，特别想去看看宋志航，哪怕就那么远远看他一眼也好。柯灵心潮澎拜地收拾桌子上的那些资料。她忽然想起肖子健早上说他的老父亲今晚从1000多公里以外的老家来。她原本要去市场买菜，女儿也要回来陪爷爷共进晚餐。可她已经答应了宋志航。柯灵不知所措地想给宋志航发条短信说明她不去的原因，可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再伤他心。家里一切安顿好再去朵儿咖啡。一定要去。柯灵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次一定不要错过。于是柯灵匆匆奔向市场。她匆忙回家准备了一桌子饭菜。

她看见女儿就像一朵白莲花般努力绽放。那一刻，柯灵的心忽然就疼起来。为什么要在现在打来电话？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还要打来电话？柯灵强忍着眼里的那些说来就来的泪水。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心乱如麻。忽然间镜子里映衬出宋志航满脸的笑，刹那间变得满脸泪水地忧伤和绝望地瞪着她。似乎马上就从镜子里挣脱一般。柯灵用力晃了晃头。她听见女儿和肖子健叫她去吃饭的暖暖的关怀声瞬间击破宋志航清晰深情的脸。柯灵急忙洗掉满脸的泪，给宋志航发了一条短信：不再说抱歉，见面不如怀念。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也许你就是我传说中的一衣之恩的恋人，无缘牵手。那么就把曾经那么美好的爱永远尘封在记忆里，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