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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气候治理的有机马克思主义探索及其方法论反思

2016-03-09刘魁王常冉

关键词:气候有机马克思主义

刘魁,王常冉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96)

当代气候治理的有机马克思主义探索及其方法论反思

刘魁,王常冉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96)

气候变暖及其治理是当代人类生存与发展面临的重大挑战,近年,以小约翰·柯布、菲利普·克莱顿等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学者从有机马克思主义视角进行的创造性探索颇为引人关注,在相当程度上代表了后现代学者对时代难题做出的最新系统回应。然而,建设性后现代学者对“有机”概念的整体主义、过程主义的理解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它的研究视域,需要从方法论的视角作进一步反思。

气候变暖;生态危机;有机马克思主义;建设性后现代

气候变暖及其生态治理是当代人类生存与发展面临的重大挑战,国际学术界及社会各界许多人纷纷从节能减排、绿色经济、低碳社会、气候正义、气候伦理等治理视角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但是,这些研究往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缺乏系统性,收效甚微。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以当代美国著名的人文科学院院士小约翰·柯布(John B.Cobb,Jr)和菲利普·克莱顿(Philip Clayton)等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学者与众不同,他们把“气候变暖”当成当代人类面临的最为严峻的“环境灾难”[1]15,从有机整体主义出发把当代气候危机与环境灾难、工业发展、资本主义批判、现代性反思、有机宇宙论联系起来,试图为全球气候危机探寻新的治理路径。2014年以来,他们又试图把气候问题与马克思主义的正义论、中国传统的有机自然论结合起来,建构所谓的“有机马克思主义”,在国际学术界引起了巨大关注。当然,该理论受怀特海过程主义思想的影响,过分重视有机体及其环境变化的系统性、关联性与整体性,而对有机体发展的连续性、历史性与进化性重视不够,以致对人类的未来前景作出了较为悲情的展望,缺乏应有的辩证性。为此,本文试图从方法论视角进行反思,以便抛砖引玉,推动该问题的深入研究。

一、当代气候变暖及其治理面临的巨大挑战与困境

为客观评价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治理论,我们有必要首先回顾与审视一下当代气候变暖及其治理理论面临的挑战与困境。

对于当今全球气候变暖及其生态后果,目前学术界主流的看法是:全球气温快速提升,海平面上升,物种灭绝,极端天气事件频率增加,热带传染病北上,全球粮食短缺,水资源供应不足,地区冲突增加,等等。虽然气候变暖在人类历史上多次出现,但与以往不同,此次气候变暖会导致人类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按照著名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福斯特(John B.Foster)的看法,由于庞大的人口需求、经济发展与能源消费以及现代化的社会发展模式,人类的生存危机已到临界点,“地球和人类文明的危机时刻已经到了”[2]44,“现有的证据强烈显示,在基准情景下,我们仅仅在10年之内就将面临气候变化的无法挽回的‘临界点’”[3],如果任其发展,气候变化将对人类及其生态环境系统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对于当前气候变暖的成因,学术界至今仍然有“自然论”与“人为论”之争,但主流意见倾向于“人为论”,认为全球工业发展导致的二氧化碳大量排放是主要原因,自然气候的演变及自然温室气体的作用只起次要作用。2014年11月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的第五次评估报告明确肯定,从总体上看,气候变化主要由人类活动造成的这一结论的可信度超过95%。为此,许多专家、科学家呼吁人类要早日走上新的能源发展道路。早在2008年,美国杰出的气候学家、美国国家航空与航天局戈达德空间科学研究所主任詹姆斯·汉森就明确指出:“我们的地球家园正危险地接近临界点,我们使温室气体达到了这样一个水平,在此水平上严重的气候变化几乎能够以自身的趋势继续发展下去。变暖会通过加剧水循环而改变气候带,影响淡水的获得和人类健康。我们将会目睹与风暴和不断升高的海平面相关的众多沿海灾难。其意义是深远的,而人类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在10年内选择完全不同的能源道路。否则,对于地球上三分之一的动植物以及最易受伤害的数百万人而言就会为时过晚。”[4]7-8于是,各国纷纷走上了开发新能源的发展道路,中国大规模开发风能、核能和太阳能以及美国大力开发页岩气,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可是,人类即使采取了行动,其发展前景是否就能够从根本上得到改观呢?按照学者们的研究,气候变暖不仅会对气候系统的稳定性产生影响,也会对世界经济以及地球生态产生不利影响,破坏地球生物的多样性。在此情况下,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只会保护本国民众的生命安全,置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民众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因为“很明显,美国以及该体系中的其他中心国家不会乐意接受对所有国家实行低水平上的人均排放的平等化。然而,迫切需要发展的第三世界国家也不会放弃人均排放的平等权。因此,任何将全球变暖的主要重担置于欠发达国家的企图——正如以往帝国主义的诸多做法——都必将失败。就美国及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推行这样一种战略而言,它们只能将世界推向一种野蛮状态,并毁灭性地破坏人类与生物圈之间的关系。”[2]101一句话,由于民族主义的缘故,全球气候变化将陷入“公地悲剧”。在许多环境主义者看来,曾经辉煌一时的复活节岛在公元1400—1600年因森林的大量砍伐导致生态毁灭,也许就是对我们时代的一个隐喻与警示。

当然,对于全球性的气候变暖,联合国、各国政府以及各种环境保护组织与社区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积极谋划,在联合国的主导下开展全球协作治理行动,2015年召开的巴黎气候大会及达成的《巴黎气候协议》就是各承诺国积极参与、协作治理的产物。在巴黎气候大会上,各国承诺将全球平均气温较工业化前水平升高的幅度控制在2℃之内,并尽一切努力控制在1.5℃以内,以便避免更加灾难性的气候变化后果。各国还承诺在本世纪下半叶达到零排放。但是,对于协议的执行,《巴黎气候协议》并没有制定相应的处罚制度,特别是相关决议和各国减排目标也不具备法律约束力,所以,人们对其前景仍然持怀疑态度。

此外,对于2℃的减排目标设定,许多人也表示了忧虑。英国格兰瑟气候变化与环境研究所对各国在巴黎气候峰会前提出的减排目标进行分析后发现,到2030年全球温室气体的总排放量仍将达到570亿吨,这与所需要控制的排放量之间至少还存在130亿吨的差距。按照现在的情况,全球到本世纪末温度将升高3℃左右。即使各国遵守其碳排放承诺,全世界也将在2032年左右耗尽2℃“碳预算”[5]。

退一步说,即使各国能够齐心协力节能减排,人类是否真的能够抑制全球变暖趋势呢?对此,许多人表示怀疑。一种观点认为,当代的气候变暖是一种自然趋势,是由地球本身的气候规律决定的,人为的碳排放因素只起次要作用。如果是这样,人为的节能减排等措施就不可能达到抑制全球变暖的目的;另一种观点认为,即使当代的气候变暖主要是由人为的碳排放因素决定的,目前的节能减排、碳封存等人为措施也只是短期的应急措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问题的实质在于人类没有止境的贪欲,在于人类试图在有限的地球上追求着无限的发展,由此导致地球人口的增加、资源与能源的耗费。只有改变发展观念,树立增长的极限观念,减少地球人口,降低能源使用量,才是解决气候问题的根本之道。人们现在采取的各种治理措施,只能延缓气候变暖的速度,延缓气候极限时间的到来。因为按照温室效应的延迟效应,人类活动对气候造成的影响往往要在200年以后才会显现出来,人们根本无法遏制气候变暖的趋势。人类现在能够做的也许就是调整心态,适应新的气候环境。

在人文社会科学界,对于气候变暖的成因及其治理对策问题,人们纷纷从生态现代化、生态文明、生态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主义、生态中心主义、可持续发展等视角进行探索,但是,各种理论虽然在技术批判、社会批判与价值批判上取得了突出了成就,但是,在气候治理对策上仍然面临重重困难,生态现代化论者主张利用高新技术、清洁能源技术、碳排放交易进行节能减排,减缓全球气温上升的速度与规模,发展生态经济,但是既想发展经济,继续促进经济增长,又想实现节能减排、环境保护,二者之间存在着比较严重的内在张力与冲突,难以达到目的。生态文明理论从文明转型视角对工业文明进行批评与反思,对未来文明的发展进行前景展望,理论批判的深度与广度固然令人钦佩,但是,目前的生态文明理论研究本身还存在许多深层的缺陷,其中最根本的问题是“究竟何为生态文明?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究竟有何区别?”因为目前的生态文明概念内涵是根据工业文明的缺陷而反推来的,是根据人类当前关于未来社会的理想愿景而设计的,不同的学者、流派理解的工业文明的内涵及其缺陷、对未来理想社会的设计也是不一样的,这就导致对生态文明的理解也不一样,何况文明的演进并非理论逆推就可以推导出来的,在全球化之后,新型的文明范式毕竟是未来的社会发展需求、各种传统的文明形式、新型的生产方式等各种力量博弈的结果,必定有许多出乎人类意料之处。所以,生态文明理论自身还在理论的构想进程中,指望它对气候变暖及社会治理提出充分合理的对策性措施,还是有点鞭长莫及。生态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对工业文明发展的资本主义批判、技术批判是非常深刻的,对生态社会主义的设想也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如何在现实中超越生态资本主义、走向生态社会主义确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全球化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虽然矛盾重重,但依然激情无限,具有一定的活力,资本主义对市场、民主、自由的价值追求在全球治理中占据主导地位,目前的世界气候大会倡导与构建的气候治理模式实际上依然是生态资本主义的。与之对立的生态社会主义,反倒处于艰难的挣扎之中,因为生态社会主义的实施首先需要的是颠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上层建筑与价值观念的合法性,并在社会现实中进行政治革命,目前看来,难度有点大,毕竟资本主义在当今全球尚居强势地位。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在价值观上交锋激烈,难分伯仲;可持续发展理念虽然很诱人,但遭遇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对现实利益追求的挤压,也只能是望梅止渴,可望而不可及。

总之,目前国际社会及学术界对于当代全球气候治理虽然是积极的,但由于气候变暖成因的复杂性及气候治理的广泛性,由于人类治理经验的成长性和治理能力的有限性,尤其是由于气候治理的“公地悲剧”和集体行动困境,其前景并不能够令人乐观,学术界的研究也陷入了困境,观点各异,难以达成共识,需要从新的视角进行突破。

二、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治理探索与理论价值

在气候治理问题上,有机马克思主义与目前流行的各种思潮不同的是,它从建设性后现代立场分析当代气候变暖的根源,提出自己的生态治理对策,形成自己独特的理论框架与体系。其主要内容归纳起来,大致如下:

其一,气候变暖是当代人类面临的最大生存威胁,是人类生存的临界点,远远超过所谓的“核威胁”,目前进行气候治理为时已晚,需要构建新的文明以改变人类的命运。

早在1972年,小约翰·柯布就在《是否太晚?》一书中专门探讨了气候变化给人类生存发展带来的严重危害,质疑现在扭转现状并开始建立生态文明是否已经太晚[6]。2014年菲利普·克莱顿与贾斯廷·海因泽克在《有机马克思主义》一书则明确指出:“马上阻止正在或即将发生的气候变化、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许多物种灭绝和人类伤亡等已经为时已晚。但为一种新的文明奠定基础还为时不晚”[1]247。另一个有机马克思主义者大卫·格里芬也认为,过量的碳排放的最终危险是由反馈环路所产生的“失控的全球变暖”,“……一旦全球变暖失控,最终将使得人类无法生存”,这种危险甚至要大于过去人们所认为的核战争造成的地球生命毁灭的威胁,因为核战争是人类利益集团政治与军事抉择的结果,可以根据利害关系而选择不作为,“一切照旧”,但对于气候变化之类的生态危机如果“一切照旧”,就可能导致人类及其文明的毁灭[7]27-28。所以面对气候危机,人类必须有所作为,大胆创造。

其二,广大民众对气候危机的严重性认识不足,原因甚多,在西方主要的是气候科学被石化能源大公司以及媒体所操纵,虚无主义和超自然主义也妨碍了人们的客观认识。

在西方,尤其是在美国,人们对气候变暖漠不关心,一方面是因为新闻媒体选择性地隐瞒了地球的危情,相关报道少,助长了美国人对地球生态危机的冷漠,另一方面是因为科学家没有能够清楚阐明问题的严重性,害怕干扰了公众的正常生活,也怕人们讥笑他们是“杞人忧天”;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像埃克森美孚公司之类的化石燃料公司捏造了“有关气候变暖的科学共识的不确定性”之类新闻,游说反对减排立法。一些政府的行政主管们也大力宣扬“自然资源的充足供应和一个洁净的环境”,抵制减排行为,对气候危机持“虚无主义”态度。还有些人反对减排,是因为信奉超自然主义,强调上帝是仁慈的,不会毁灭地球,因此反对限制奢侈消费,反对限制碳排放[7]30-31,由此造成社会公众对气候问题的冷漠。当然,当代气候本身的极端性、多变性,尤其是英国“气候门事件”的泄露,也助长了人们对气候变化危害性的冷漠。

其三,气候变暖的根源是多种多样的,碳排放、高消费、大工业、资本主义的价值追求、现代性等都是其中的根源,其中现代性是深层的根源。

对于气候变暖之类的生态危机的根源,学术界一直有争议,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归咎于资本主义制度,但是,“有机马克思主义承认对于今日的生态危机,资本主义制度难辞其咎,但并没有把自己局限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上。在它看来,造成现代文明危机的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现代性’”[8]87。换句话说,“现代性”是造成生态危机、乃至现代文明危机的深层根源。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通常认为的碳排放的大量增加只是导致气候变暖的一个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因为碳排放的大力增加是大生产、高消费、高消耗的结果,大生产、高消费、高消耗又是工业文明的结果,工业文明又是强调人是万物之灵、自然是没有生命的机械物的堆积、人类应当征服自然的“现代性”的产物,所以,现代性才是造成“气候变暖”等生态危机的根源。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讲,现代性的根源在于实体主义的思维方式,忽略人、自然环境以及宇宙都是过程的产物,都是暂时的存在、过程中的存在,把人与自然环境当成独立的实体存在,把自然界当成没有生命的无机存在,认为人类是万物之灵,是万物的主宰,也是大自然的主宰,忽略了人与自然环境存在的一体性,忽略了自然是人类生存的家园以及人对自然的依赖性。因此,人类若要克服当前的全球生态危机,尤其是要摆脱当代气候变暖带来的严峻危机,就需要改变二元论的立场,走向方法论的有机整体主义。

其四,在气候治理的路径上,不仅主张节能减排、发展生态经济,还强调需要进行全面的社会改造与文明转型,倡导具有后现代性质的生态社会主义,从追求人类中心主义的消费享受转向追求“人与自然的共同福祉”。

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由于气候变暖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既有自然的因素,如气候变化的冷暖交替规律,也有认识的误区与盲区问题,对生态规律缺乏充分的认识,还有人类追求享乐的本性、资本主义的趋利本性以及现代性的缺陷问题。因此,在治理路径上,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采取全面的、综合性诊断与对策,目前流行的节能减排、发展生态经济措施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缓气候变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需要进行全面的社会改造与文明转型,在经济上走超越传统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第三条道路,即“把市场力量限制在追求共同福祉的社会主义共同体”[1]13的生态社会主义道路,反对当前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意义上的全球化,倡导具有地方特色的本体经济发展与生态治理,从现代性的全球价值追求走向后现代的地方性价值追求;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提倡敬畏自然的大地伦理,从人类中心主义的消费享受转向大地生命共同体的共同福祉。

其五,马克思主义是解决当代气候危机、乃至人类生存危机的重要理论资源,中国是全球生态文明的希望所在,唯有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才有可能拯救人类文明。

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虽然马克思提出的一些解决方案是为工业时代设计的,而不是为后工业时代设计的,过去流行的苏联马克思主义也有相当严重的缺陷,“但是,马克思的基本假设和所追求的价值目标并没有过时和失效。我们今天所要追求的是健康和可持续的社会,也就是要实现马克思的社会目标”[1]1(小约翰·柯布语),“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仍然令人信服”,因为马克思主义极富洞察力地研究了社会发展应当追求人类的共同福祉问题,这些至今仍然令人信服。至于其时代局限问题,只要“我们与时俱进地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使之克服这些缺陷,并不困难”[1]13(克莱顿语)。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是解决当代气候危机乃至人类生存危机的重要理论资源,我们要在传承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的基础上,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化、有机化改造,促进生态文明的实现。资本主义是造成大量社会不公和全球环境灾难的重要根源,由于资本主义的逐利本性,我们不能指望资本主义国家会真正支持生态文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美国等对国际气候协议的消极态度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未来生态文明的希望最有可能是在中国,“在地球上所有的国家当中,中国最有可能引领其他国家走向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1]7(克莱顿语)虽然中国的环境问题很严重,但是,中国毕竟具有悠久的天人和谐传统和生态治理经验,中国是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国家,对私人资本和金融资本有一定的掌控力,在世界上也是唯一把生态文明纳入国家发展战略的国家,因此拯救人类文明的希望在中国。

与其他理论相比,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治理论主要有以下特征:

其一,内容上的综合性。与目前流行的各种气候治理理论相比,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治理论具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不是就事论事地讨论气候变暖的成因及其低碳治理的对策问题,而是放在全球生态危机、人类生存危机、现代文明重建的总体背景下进行综合研究,既吸收了当代气候学、生态学、经济学等科学的研究成果,也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怀特海哲学、中国传统哲学等研究成果,试图把马克思主义的正义论、怀特海的有机论、中国乃至亚洲的过程思想统一起来,在综合研究的基础上进行大胆的理论与实践创新。

其二,体系上的有机性。有机马克思主义研究虽然具有综合性,但不是大杂烩,而是在综合研究的基础上强调理论构造的有机整体性,对近现代科学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机械本体论、客体主义认识论及分析主义的方法论进行深刻的反思与批判,试图在怀特海的有机本体论、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论、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基础上建构有机主义的生态文明体系。

其三,视角上的后现代性。有机马克思主义是建立在后现代基础上的,它的目标也是试图建构一种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从研究视角来说,有机马克思主义反对治理经验的全球性、普适性,而是强调治理与发展的本土性、地域性,对任何试图建立普适性理论的努力都持批评与否决态度。

其四,价值观上的和谐性。有机马克思主义倡导生态文明、生态和谐,既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人对自然的控制,也反对生态中心主义,反对把人类福利与生态福利对立起来,试图借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正义思想、怀特海的有机本体论和东方传统的天人和谐思想,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和共同福祉。

最后,我们再来谈谈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价值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学术界进行了比较深入的探讨,归纳起来,大致如下:一是发掘了当代气候变暖及人类生存危机的现代性根源:对于当代气候变暖及其造成的全球生态危机的成因,学术界从气候学、气象学、政治学、经济学、甚至文化学等视角进行了深入研究,主要是从工业碳排放增加、气候自身的演变规律、资本主义的价值追求、人类中心主义等视角进行了深入探讨,有机马克思主义从现代性视角分析了当代气候变暖乃至当代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丰富了学术界的研究视野;二是创建了符合时代需求的有机马克思主义体系: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思想体系,其生命力的根源在于抓住时代的脉搏,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在当前,如何根据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需要,创建符合时代需求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是当代马克思主义者面临的一个重大历史使命,有机马克思主义继承自古以来的各种有机论思想,试图把马克思主义的正义论、中国传统的过程思想以及怀特海的有机论创造性地融合起来,从有机整体主义视角重构马克思主义,为生态文明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开辟了新的研究路径。三是开拓了当代气候变暖及其社会治理的新路径:对于气候变暖及其引发的生态危机问题,有机马克思主义跳出目前国际学术界节能减排、发展低碳经济的治理思路,站在当代气候变暖——全球生态危机——人类生存危机——文明转型的高度,研究当代气候治理乃至生态治理问题,把气候问题与生态危机问题、工业发展、经济主义、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生态文明建设联系起来,全面开拓了当代生态治理的路径。四是在价值观上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之争,倡导大地生命的共同体主义,从个体的经济主义走向了生命共同体的幸福追求,为生态文明时代的价值追求开拓了新的思路。

从总体上看,有机马克思主义的合理性在于其方法论上是有机整体主义,强调自然存在、生态系统以及人与自然的整体性、过程性,在于价值观上的共同体主义,强调自然系统的共同价值与共同福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在生态危机、气候治理问题上没有就事论事,没有限于单纯的政策研究、价值观研究,也没有纯粹的社会批判、技术批判,而是走向了建设性后现代的综合研究,在怀特海、马克思以及中国传统生态思想基础上重构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与治理论。当然,有机马克思主义也还存在一些不足,例如它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在学术界就引起了巨大的争议。由于学术界已有深刻研究,本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三、有机马克思主义气候治理论的缺陷及其方法论反思

不过,从方法论的角度讲,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理论也有明显的不足,即忽视了人类对气候变化的适应性、系统性与敏感性,忽视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以致对人类的未来前景不甚乐观,缺乏辩证性,使其整个理论具有一定的悲情色彩,这也是目前国际气候治理理论普遍存在的一大缺陷。对此,我们有必要认真反思。

其一,受当前占主导地位的气候变暖理论的影响,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应对气候变暖造成的生态危机为时已晚,必须通过重建文明才能自我拯救。这种论断过于武断。

目前国际社会对气候变暖的后果的主流意见是比较悲观的,总认为气候变暖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生态灾难,二氧化碳是其最大的元凶。受其影响,有机马克思主义者对于人类的未来前景普遍比较悲观,理论上具有相当的悲情色彩,他们认为,人类尽管在经济与科技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在内心深处,我们发现很难压抑那痛苦的呼喊,恐惧的惊叫——狂野的事实需要狂野的语言来表达。人类正在被引入一个死胡同——一点也不夸张。我们以一种死亡意识形态为生,相应地,我们摧毁人类自身,也杀害地球。”[9]21按照他们的看法,“在这个现代时期,人类已经在这个星球上建立了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并且这个星球已经开始在我们的周围崩溃。认识到这一事实就意味着意识到我们需要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现在,是时候为一种不同的文明奠定基础了”[1]247-248。

但是,目前气候变暖危机的结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当代科学的气候模型模拟出来的,由于未来人类碳排放量、地球系统对碳吸收能力等都存在不确定性,同时人类对气候变化机制的认识水平、模式模拟能力等受诸多因素的限制,所以,目前的气候模型还存在明显的局限性,对于由其推导出来的结论还需要再三斟酌。例如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认为,全球变暖会导致极地冰川融化,海水膨胀,海平面上升,这一点就遭到观测事实的质疑。据统计,20世纪全球平均海平面上升1.8mm/a[10],虽然大气CO2浓度在1950年后快速增加,但全球海平面的上升速度在1950年后并没有增加,有些地方甚至开始下降[11],比如马尔代夫群岛过去30年海平面就下降了20—30cm。此外,根据研究,CO2固然是重要的温室气体,可是,H2O实际上是更重要的温室气体,空气中水的含量是CO2的33倍左右,其温室效应是CO2的100倍,因此将全球变暖归结于人类排放的二氧化碳有点言过其实。

其二,按照当代复杂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简称CAS)理论,地球作为一个巨大的复杂适应系统,其中各种层次的生命体对气候的变化具有自己的敏感性与适应性,会在适应行为中进化。有机马克思主义对此重视不够,观点有失偏颇。

当代著名复杂理论科学家J·霍兰(Holland John)认为,在复杂系统中,具有适应能力的各种生命主体,可以根据环境变化改变自己的行为规则以求生存和发展。它们不仅能够像主体一样通过学习而改进自己的行为,而且能够相互协调、相互适应、相互作用,形成新的组织结构,以适应环境的变化[12]。复杂系统与简单系统的区别就在于复杂系统具有自适应性,系统内的各要素能够像主体一样遵循一定的规则,根据从环境接收的信息调整自身的状态和行为,甚至能够根据各种信息调整规则,产生以前从未有过的新规则,使得系统在整体上显现出更高层次、更加复杂、更加有序。

与此相应,根据科学研究,在气候变暖的情况下,地球上的各种生命体也会相互协调、相互作用。例如CO2浓度升高,可以增加草本作物的生产力,产生更多的花和果实[13];还会导致植物的叶片产生较少的气孔,从而减少因温度升高而蒸发的水分,提高了水分的利用率,从而增强植物抗旱的能力。所以,气候变暖对于地球上的各种生命体来说,未必是严重的生态灾难,会有利有弊,通常都会导致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生命体自我适应、自我进化,前景可观。有机马克思主义对此重视不够,把气候变暖当成灾难,有失偏颇。

其三,从历史的角度看,气候变暖本身并不意味着气候灾难,恰恰相反往往意味着人类文明的繁荣与创新。当代气候变暖也许意味着人类即将进入新的文明繁荣期,意味着人类克服现代性危机进入生态文明时代,不必杞人忧天。

根据气候史研究,在历史上,全球变暖带来的大多是繁荣时代,全球变冷所带来的却是饥荒与流行病时代。例如,公元前10000年开始的全新世是全球气候变暖时期(平均温度上升多达7℃),它与晚期智人的诞生、石器工具的出现以及人类农业、畜牧业的诞生是同步的,故有全新世的全球变暖引起了“文明的气候”的说法。到公元前9000年左右,气候突然转冷,人类许多地方又退入游牧文明。到公元前6000—前3000年,地球进入中间暖期,又称“大西洋期”,气温比20世纪末平均高出2—3度,中国、印度及整个中东进入湿润期,新石器革命的出现推动了人类农业文明的发展,人口大量增加,社会发展进入繁荣时期。到公元前1700年前后,突然在埃及、印度出现了大规模干旱现象,收成减少,粮食危机,各大文明又进入动荡期,……由此而不断循环[14]。在中国历史上,据统计,有31个所谓“盛世”、“大治”和“中兴”等繁荣时期,其中21个发生在气候温暖或偏暖时期,3个在由冷转暖时段,2个在由暖转冷时段。在历史上的15次王朝更替中,有11次出现在冷期或相对寒冷时段,社会经济兴衰与气候变化之间总体上存在“冷抑暖扬”的对应特征[15]。所以,当代著名的气候政治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指出:“气候变化根本没有直接地、必然地引导世界走向末日。它也为我们克服政治当中只从民族—国家视角出发的狭隘性带来了机遇,并使我们可以从国家利益出发来发展一种世界主义的现实政治。气候变化是一个纯粹的矛盾”[16]362。

从根源上讲,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气候论之所以存在这方面的理论不足,是由其研究方法决定的。按照著名的有机马克思主义者王治河先生的看法,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法是有机整体主义,所谓“有机整体主义就是视宇宙万物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事物与事物之间、人与自然之间都是相互联系和相互依存的,整个世界是一个动态发展着的有机共同体。”[8]88由此出发,有机马克思主义关注到了气候变化、人及其治理行为的关联性与整体性,强调气候变化与工业发展、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关联性,但是忽略了人类、社会及其文化的环境适应性与进化性。换句话说,有机马克思主义关注了气候变化与人类治理的过程性与关联性,强调人类及其社会对环境的依赖性与过程性,反对现代性的人类主体论和自然控制论,忽略了人类在环境变化中的适应性、连续性与进化性。

总之,有机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具有后现代性质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为了应对气候危机给人类生存带来的巨大挑战,试图在借鉴马克思、怀特海以及东方尤其是中国传统易道思想的基础上,建构具有后现代性质的有机主义的生态哲学体系,把怀特海主义的有机本体论、泛经验主义的认识论、共同体主义的价值论、地方主义的治理论、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正义论融为一体,是一次适应生态发展需求的重大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不过,该理论试图把有机论建立在过程主义方法论的基础上,给自身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局限,过分重视有机体变化的过程性与关联性,而对有机体变化的连续性、历史性与进化性重视不够,以致对人类的未来前景作出了具有一定悲情色彩的推测。我们认为,如果能够把有机论建立在霍兰等人的当代复杂适应性理论基础上,建立在历史主义与进化主义的视野之上,其理论发展将更为可观。这不仅是有机马克思主义应当借鉴与发展的方向,也是当代气候治理理论以及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应当借鉴的一个重要方向与理论资源。

[1]菲利普·克莱顿,贾斯廷·海因泽克.有机马克思主义[M].孟献丽,于桂凤,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2]约·贝·福斯特.生态革命[M].刘仁胜,李晶,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3]James Hansen.The Threat to the Planet[J].New York Review of Books,July 13,2006.

[4]James Hansen.Tipping point[M]//E.Fearn and K.H.Redlford ed.The state of the Wild 2008Washington,D.C.:Island Press,2008.

[5]Jeff Tollefson.Is the2°C world a fantasy?[J].Nature,527,436-438(26November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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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许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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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511X(2016)05-0005-08

2016-06-03

江苏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基地项目(3232005301)及东南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研究院”智库项目(3232006319)阶段性成果。

刘魁,男,博士,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科技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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