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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学在中国文学地图中的地位和作用

2016-03-09霍志军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敦煌

霍志军

(天水师范学院 文传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0)



敦煌文学在中国文学地图中的地位和作用

霍志军

(天水师范学院 文传学院,甘肃 天水741000)

[摘要]敦煌文献保存了古代文学数量众多的第一手资料。敦煌变文、讲经文、曲子词等众多俗文学形式提供了一个多民族文化融合地区的民间性的图书馆;敦煌俗文学提供了文人雅文学所未能展示的另外一种文化气象;敦煌文献凝聚了中国、印度、中亚、西亚等不同系统的文化,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浸润着异域色彩与本土文化杂糅的多样化文化景观,表现出异常明显的多民族文化融合特征;敦煌文献是陇右地域文化影响中国文化、影响世界的一个缩影。

[关键词]敦煌;敦煌文学;中国文学地图;重绘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西端,曾经是游牧民族驰骋的历史舞台,汉代以后更是丝绸之路上的文化重镇,蕴含着异常丰富多彩的多元文化。1900年6月22日,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发现,是上个世纪世界学术史上的一件盛事。敦煌藏经洞出土的5万余件文书,保留有十余个不同民族的古文字资料,内容涉及中古社会的方方面面,围绕敦煌文化的研究已经形成一门世界性的学问——敦煌学。本文论述敦煌文学在中国文学地图中的价值、特色与影响。

一、敦煌文学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敦煌文学是“由于特殊原因保留下来的特定地域、特定时期、自成系统的文学”[1]499。研究敦煌地方文学不能脱离那个时代总的历史发展背景。在中国文学的历史进程中,偶然出土的地下文物为文学史提供新的材料,引起后人对特定时期文学做出重新阐释,深化特定时期文学认识的现象是屡见不鲜的。如天水地区秦公簋、不其簋,天水放马滩秦简,上博馆藏楚竹书《缁衣》,郭店出土楚竹书《老子》,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以及不断出土的历朝墓志铭等,都曾引起学界的关注与研究。然敦煌藏经洞出土各种文书多达5万多件,保存了如此丰富、系统的古代文献,为上百年来人类历史所罕见。正因如此,敦煌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特殊的价值地位不容忽视。敦煌文学植根于中华沃土,保存了古代文学数量众多的第一手资料。以敦煌说唱文学而言,敦煌变文是唐代民间说唱文学的主要形式,“变文,或简称‘变’,乃转变的底本,在敦煌说唱类的作品中保存较多”[2]330。现存敦煌变文按照题材划分主要有四类:一是宗教类变文,如《八相变》、《降魔变文》、《破魔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频婆娑罗王后宫彩女功德意供奉塔生天因缘变》等。二是历史故事类变文,如《伍子胥变文》、《王陵变》、《王昭君变文》、《张议潮变文》、《张淮深变文》等。这类变文以讲唱历史故事及唐代敦煌地区的当代故事为主。三是民间传说类变文,主要有《孟姜女变文》、《舜子变》、《前汉刘家太子传》等。主要讲述与一定历史人物相关的民间传说等。敦煌变文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变文的发现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正如郑振铎先生所说:“在变文没有发现以前,我们简直不知道‘平话’怎么会突然在宋代产生出来?‘诸宫调’的来历是怎样的?盛行于明清二代的宝卷弹诗及鼓词,到底是近代的产物呢,还是‘古已有之’的?许多文学史上的重要问题,都成为疑案而难于有确定的回答。但自从三十年前斯坦因把敦煌宝库打开了而发现了变文一种文体之后,一切的疑问,我们才渐渐的可以得到解决了。我们才在古代文学与近代文学之间得到了一个连锁。我们才知道宋、元话本和六朝小说及唐代传奇之间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我们才明白千余年来支配着民间思想的宝卷、鼓词、弹词一类的读物,其来历原来是这样的。”[3]从宋元话本、诸宫调、宝卷、鼓词、弹词、戏曲各方面,我们均可看到变文这一民间智慧对中国文学发展进程所发生的深厚的影响。

以诗词等传统诗文形式及作家构成而言,敦煌遗书中保存有不少中原文人的诗文创作及为数众多的作家队伍。唐代敦煌作为唐王朝对外开放的窗口,一直是联系中原王朝与西域各国的桥梁。“中原地区高度发达的文化曾经源源不断地涌进敦煌地区,推动着敦煌地区文化的同步发展。中原诗人精美绝伦的诗篇也在敦煌地区广泛传播,受到敦煌民众的喜爱,哺育着敦煌诗人的成长”[4]376。敦煌文献中已经发现的唐人别集有《王梵志诗集》、《李峤杂咏注》、《高适诗集》、《白香山诗集》等,均是极为难得的唐诗珍本。新发现的唐诗选本、残诗断句等也为唐代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文献材料,敦煌遗书中保存的唐代诗人有王绩、王勃、刘希夷、王无竞、李适、阎朝隐、宋之问、崔湜、沈佺期、刘知己、李昂、祖咏、常建、李邕、王昌龄、哥舒翰、李隆基、高适、岑参、刘长卿、王建、白居易、杜荀鹤、韦庄等共67位诗人,诗作151首[1]149-152,这些佚诗不仅为唐代文学补充了新材料,还为唐代文坛增列了新诗人,如马吉甫、房元阳、侯休祥、房旭、郑愿、皇甫斌等均为唐代新见诗人,特别是韦庄《秦妇吟》等久已失传的唐诗名篇的发现,其价值更是不可估量。词起源于民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在1900年敦煌石室打开之前,研究中很难见到民间作品,直到敦煌卷子中的词曲面世,才补救了这方面的缺陷”[2]369。

数量近200首的敦煌曲子词,是唐五代文人词出现之前词的早期形态,为探讨词的起源提供了极为珍贵的史料。敦煌曲子词的内容丰富,反映了当时敦煌地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保存了一批相当珍贵的西部少数民族的歌词,如《赞普子》词云:“本是蕃家将,年年在草头。夏月披毡帐,冬天挂皮裘。语即令人难会,朝朝牧马在荒丘。若不为抛沙塞,无因拜玉楼。”[5]836此词是敦煌本地民众用歌声颂扬属于自己民族的将领和英雄,也表达了对唐王朝和汉文化的向往和认同。

有些敦煌曲子词的内容是中原、西域以及河西本土文化有机融合的产物,体现了中西文化交汇之特色。如《望江南》云:“敦煌郡,四面六蕃围。生灵苦屈青天见,数年路隔失朝仪。目断望龙墀。新恩降,草木总光晖。若不远仗天威力,河湟必恐陷戎夷,早晚圣人知。”[5]890还有些敦煌曲子词可谓典型的江南文化的产物,深深地打上江南水乡和商业城市文化的烙印,是江南文化与敦煌本土文化交融的艺术结晶,如《菩萨蛮》:

浪打轻舡雨打篷。遥看篷下有渔翁。莎笠不收舡不系,任西东。即问渔翁何所有,一壶清酒一竿风。山月与鸥长作伴,在五湖中。倦却诗书上钓舡。身披莎笠执鱼竿。棹向碧波深处去,复几重滩。不是从前为钓者,盖缘时世厌良贤。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5]894

“轻舡”、“渔翁”、“莎笠”、“五湖”等意象都是典型的长江流域的风物,也说明它们应是江南文人的词作,由江南传播到敦煌地区。在中国文学的发展进程中,不同文化区的交流影响是不断发生的,地域文化的交流,必然引起文学上的雅俗因革。在制约中国古代文学雅俗嬗变的众多因素中,地域文化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除此之外,在敦煌文学作家队伍中尚有为数不少的敦煌本地作者。据李正宇先生考证,仅吐蕃占领敦煌时期和归义军统辖时期,敦煌地区本土作者就有毛押牙、王锡、璆琳、正勤、利济、善来、李颛、窦骥、悟真、翟神庆、张球、张延锷、汜唐彦、恒安、张敖、张永、张文彻、杜太初、范海印、忧道、翟奉达、灵俊、李绍宗、保宣、杨继恩、孔明亮、张盈润、杨洞芊、马文斌、道真、李幸思等34人[1]65-78,此外尚有大量的无名氏作家。他们创作了丰富的作品:“百病酸疼苦切,四肢急如绳结。悲啼叫唤耶娘,顿悟声嘶呜咽。”[4]371这些敦煌民间诗歌,以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和思想情感,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内涵,拓展了中国文学地图的地理空间。

二、敦煌俗文学形式的炽盛繁烈

敦煌艺术是中华民族推动世界文明进程的集中反映,“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被誉为‘东方世界艺术博物馆’、‘世界艺术宝库’。其洞窟数量、壁画面积和保存现状都是世界上其他著名石窟如阿富汗巴米扬石窟、印度健陀罗石窟等无法比拟的”[6]。敦煌文学既是中国文学地图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有其独特性。敦煌文献中保存了形式各异的文体类型。文体实质上是人们思考世界的方式之一,也是文学观念成熟的标志。中国文体论源远流长,《尚书》中即有典、谟、训、诰、誓、命之分类,标志着中国文学最早关于文体的认识。魏晋时期曹丕《典论·论文》云:“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7]60论述了当时的8种文体。陆机《文赋》在曹丕《典论·论文》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论述了当时的10种文体:“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徹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7]67-68标志着中国文体论的进一步深化。至刘勰《文心雕龙》论述了33种文体,昭明《文选》更是论述了魏晋六朝时期的39种文体。隋唐之后陆续产生了一些新文体,自然代有学者对之论述:“到明代又有了文体论的总集大成之作,就是吴讷的《文章辨体》和徐师曾的《文体明辨》,……论到的文学体类确多于《文心雕龙》:《文章辨体》五十九类,《文体明辨》一百二十七类。”[8]然敦煌遗书中尚有一些文体,为历代文体学论著所未论及,如讲经文、因缘、缘起、押座文、解座文、社斋文、燃灯文、安斋文、行城文、置伞文、方角书、四角诗图、离合字诗图、十字图诗等。古人的心理世界是一个充满神灵的诗意世界,敦煌本土的民众文化活动,除了僧讲、俗讲、转变之外,尚包括大量的年时岁令、社会民俗、节庆活动、佛事活动、节日庆典、修房营造、友朋宴会、年终傩戏、婚庆丧葬仪式等活动中的应用文,也是敦煌俗文学的重要表现形式。如P.3302王和尚《上梁文》4首,是修房营造时的应用之文;P.4995《社邑修功德记》是有关社会庙会活动的;P.3252背面所述《催妆》诗:“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装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颜,不须脂粉污容颜。”[9]这是婚庆活动中的诗歌。这些流行于敦煌地区的各种俗文体,无疑丰富了中国古代文学的内涵,为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材料。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向来被认为是出于骚人墨客、文人雅士之手,然大量出现于敦煌文献中的诗歌却来自下层民众之手,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如归义军时期的民间诗《白雀歌》云:“白雀飞来过白亭,鼓翅翻身入帝城。深向后宫呈宝瑞,玉楼高处送嘉声。白衣白鞟白纱巾,白马银鞍佩白缨。……白屋藏金镇国丰,进达偏能报虏戎。楼兰报捷千人喜,敕赐红袍与上功。文通守节如白银,出入王宫洁一身。每向三危修令得,唯祈宝寿荐明君。填词陈白未能休,笔势相催白汗流。愿见金山明圣主,延龄沧海万千秋。”[10]口语一般灵活简单,犹如与别人聊家常,平易近人、浅显易懂,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性和亲切感。由于敦煌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人文环境,使得该地区保存下来的一些诗作,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与中原文人诗作不同的一些特色。诗歌艺术被称为古代文学中的“阳春白雪”,然敦煌文献中保存下来的王梵志的诗歌却呈现出另外一种气象。如《运命随身缚》诗云:

运命随身缚,人生不自觉。业厚即福来,业强福不著。

淳善皆安隐,蛊害总煞却。身作身自当,将头来自斫。[11]314

再如王梵志的《他家笑我贫》诗云:

他家笑吾贫,吾贫极快乐。无牛亦无马,不愁贱抄掠。你富户役高,差科并用却。

吾无呼唤处,饱吃常展脚。你富披锦袍,寻常被缠缚。穷苦无烦恼,草衣随体著。[11]29

从这几首诗可以看出,王梵志诗歌的取材、思想内涵、语言都与传统诗学要求的“温柔敦厚”、“清词丽句”有很大不同,而以通俗、平易著称。反过来说,在传统诗学一直讲究“含蓄蕴藉”、“比兴寄托”的套路下,王梵志诗歌的通俗易懂、浅显平易正显示出一种民间的、活生生的诗性智慧,为中国文学增添了另外一种审美形式。

赋,向来被认为是高雅之作,“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须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12]。然敦煌文献告诉我们,在劳苦大众民间智慧的滋润下,赋完全成为另外一种气象。在文人赋创作日渐贵族化、雅丽化的同时,赋还以通俗的方式在民间继续发展,从而形成文学史上赋的雅、俗两个并非完全对立的世界。今存敦煌俗赋14篇[1]228,这些敦煌俗赋以通俗的语言讲颂故事,诙谐风趣,极富民间意味,保留着赋在初期的面貌。如《韩朋赋》叙述韩朋夫妇忠贞不渝的爱情,呈现出雅俗并存、亦庄亦谐的特点。如其中叙写宋王使者骗取新妇一段,采用主客问答、铺陈叙事之形式,然主客问答全用市井俗语、生活日常用语,通俗浅显,具有浓郁的当地生活气息。在如此俚俗的语言中,使者的阴险奸诈,韩朋母亲的不明事理,新妇的聪明机智等不同人物性格已完全表现出来,各有其心性,各有其语言。特别是“井水湛湛,何时取汝?釜灶尪尪,何时吹汝?床廗闺房,何时卧汝?庭前荡荡,何时扫汝?园菜青青,何时拾汝?出入悲啼,邻里酸楚。低头却行,泪下如雨”几句,也是赋铺陈状物叙事的手法,然与文人创作习惯于矫揉造作、运用典故相比,显然是浅显易懂得多了。

综观敦煌地方文学,最具特色的是那些“唐五代时期在敦煌地区流行,表现普通民众社会生活、思想感情、理想愿望,又采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像曲子词、俚曲小调、说唱故事(变文、讲经文、话本等)和以通俗诗文为主体的通俗文学作品,以及那时当地文士的作品。这些作品相当一部分是靠一定声腔曲调的演唱传播;其作者或大多佚名,或虽有姓名却又不见于现存正史文献,基本上属低层文士,甚或有歌伎乐工之作,这与中原文学以传统诗文形式与知名文士作品为多是不大一样的”[13]。敦煌俗文学每种文体所表现出的内容情愫都与文人创作的文学有颇多不同。敦煌文献提供了一个多民族文化融合地区的民间性、通俗性的图书馆,提供了高雅的文人文学所未能展示的另外一种文化气象。

三、多民族文化交流与敦煌文学的多元融合特征

敦煌地区处于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地带,这里河流、沙漠、山脉、草原、田野兼具。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佛教的东传和西汉对河西地区的经营开发,敦煌逐渐成为河西走廊的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国际商贸城市和天下富庶之地。敦煌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地,历史上羌戎、乌孙、大月氏、匈奴、鲜卑、吐谷浑、吐蕃、回鹘、粟特、于阗、党项、契丹等少数民族先后聚居于此地。汉唐以来,敦煌地区经贸的繁荣为中西文化交汇提供了可能,无论丝绸之路的线路如何改变,敦煌都是唯一不变的东来西往的吐纳口和咽喉要道。古往今来,多少戍边将士驻防于此,远赴边塞从军的文士涉足于此,往来于中土和印度、西域之间的僧侣传教于此,来往于中亚、西亚乃至欧洲的商队过往于此,不同阶层、不同肤色、不同民族的人们聚居于此,驼铃阵阵、不绝如缕;商贾往来,川流不息。“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14]至今敦煌文献保留有汉文、突厥文、吐蕃文、回鹘文、梵文、于阗文、西夏文、八思巴文、佉卢文、粟特文、叙利亚文等多种民族古文字资料即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自汉代以来,中亚、西亚许多民族因各种原因向中土迁徙,如粟特民族因商业活动不断地向敦煌迁徙, 至唐五代达到高潮并建立粟特聚落。“唐五代宋初,伴随粟特聚落在敦煌的正式形成,祆教文化在当地非常兴盛。P.4640《归义军衙内布纸破用历》保留了公元899-901年张承奉时期赛祆活动中支出画纸的记录。”[15]敦煌地区位于汉文化与西域文化的交流地带,又处于中原王朝与吐蕃、回鹘、西夏等王朝的交界处。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以后,吐蕃统治敦煌达70余年。后来张、曹归义军时期,敦煌虽名义上隶属于中央政权,然此时唐王朝已经无力经营敦煌,敦煌地区也长期内外纷争不断,与中原往来受到阻隔,时断时续。此种情况,使敦煌文化极容易受到各民族文化交流的影响。如苯教在敦煌地区也曾一度盛行,仅法藏敦煌文献中就有P.T.126《苯教故事》、239《苯教殡葬礼仪故事》、1038《苯教故事》、1134《苯教殡葬礼仪故事》、1136《苯教故事》、1194《苯教殡丧礼仪故事》等多件苯教文献。“苯教仪轨书、占卜书、医书等相关资料显示,苯教教团不仅曾经流寓敦煌,而且在经受敦煌佛教界竭力排挤的境况下,仍广泛地从事丧葬祭祀、占卜禳厌、驱鬼疗疾等宗教社会活动,并在特定时期扮演着敦煌吐蕃族群利益代言人的角色。同时在宗教仪轨、民俗信仰等领域对敦煌佛教和社会生活产生持久的影响,是敦煌区域史中不应忽视的宗教力量。”[16]唐初吐谷浑亡国后,不少吐谷浑人进入敦煌地生息繁衍。如S.4276《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记载河西地区瓜、沙二州境内吐谷浑部落的情况:“归义军节度左都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安怀恩,并州县僧俗官吏兼二州六镇耆老,及通颊退浑十部落三军蕃汉百姓一万人上表。”[17]从这些文献可以看出,敦煌俗文学中的确渗透着浓郁的异域及宗教文化色彩。现存敦煌文献中还有不少释氏、道徒之作,他们往往以通俗之诗来宣扬佛、道教义,劝人修道向善。如S.2295《心海集》云:“迷子念佛声且哀,勤苦长斋劝善哉。万恶丝毫不肯改,凭贤求理觅菩提。”这些作品展示了敦煌俗文学的多姿多彩。

敦煌文学之所以异域及宗教文化色彩浓厚,一方面是因为敦煌地处中西文化交流之咽喉地带,能最先接触到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另一方面,敦煌地区毕竟是中原王朝大力经营之地,传统儒家文化所宣扬的社会基本伦理道德、秩序主旨根深蒂固,外来文化中许多因素经过汉文化语境的改写能与本土文化中的思想精义相吻合。外来文化能在敦煌地区找到繁衍、生长的土壤。同时,还有社会动荡中下层百姓借外来文化宣泄情感、平衡心理的现实需求。故人们倾尽全力开凿洞窟,修建庙宇,布施师僧,燃灯浴佛,佛教等异域文化的传入非但未受到世俗政权、百姓的排斥,反而在中土渐渐流传,影响深远。正如《魏书·释老志》云:“凉州自张轨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邬相属,多有塔寺。太延中,凉州平,迁徙其国人于京邑,沙门佛事皆俱东,像教弥增矣。”[18]此种种复杂因素交织在一起,使得当时的敦煌凝聚了中国、印度、中亚、西亚等不同系统的文化,呈现出异彩纷呈的文化景观[19],也使得敦煌文学表现出异常明显的多民族文化交流的多元融合特征。

四、敦煌文献是陇右地域文化影响中国文化、影响世界的一个缩影

“在重绘中国文学地图的时候,如果把中国民族文学、文化的多样性考虑进来的话,我们会讲出中华文明发展的很多奥秘,它的生命力,它的发展动力,它的中原的凝聚力和边缘活力,它的文化通则,文化重于种族这么一种文化通则,可能会对我们的文学、我们的文明的发展,提供一系列的新的解释。”[20]敦煌文书出土于莫高窟藏经洞,正是这批文书,催生了敦煌学。自1900年敦煌藏经洞发现以来,早在1924年,陈垣先生依据北平图书馆藏8000余卷敦煌遗书,编成《敦煌劫余录》一书,此为国内学者编纂的第一部大规模的关于敦煌遗书的目录书。随着敦煌学研究的全面展开和深入发展,今天诸多有着国际声誉的敦煌学研究中心,如敦煌研究院、北京大学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中心、浙江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等,先后有向达、王重民、于道泉、姜亮夫、郑振铎、季羡林、唐长孺、贺昌群、梁思成、周一良、常任侠、段文杰、樊锦诗等许多大师级学者从事敦煌学研究,在敦煌文献整理、敦煌学理论、敦煌石窟艺术、敦煌史地研究各方面取得了世界领先的成果。敦煌石窟宝库的发现,也引起外国探险家的觊觎和盗窃,宝贵的敦煌文书因此流散到英、俄、日、美、法、丹麦、德、韩、澳大利亚、瑞典等10余个国家。今天,敦煌学研究已成为“一个世纪以来许多国际汉学机构的核心任务。日本、法国、美国、俄罗斯、英国、印度、韩国等先后成立了专门的敦煌学研究机构。在西方,有机会接触敦煌文书的汉学家都对其开展研究。二十世纪前半叶,欧美及日本著名的汉学家大都以研究敦煌文书立身,如英国的斯坦因、魏礼、崔维泽、贝利等,法国的沙畹、马伯乐、石泰安、戴密微、谢和耐等,俄国的孟列夫、丘古耶夫斯基、克恰诺夫等,日本的矢吹庆辉、铃木大拙、羽田亨、仁井田升等”[6]。敦煌文献作为陇右地方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吸引国内研究界长期的研究热情,世界范围内众多国家、学者的关注,并形成世界范围的热门学术领域——敦煌学,这都意味着敦煌文化已经成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财富。

在逾千年历史的演变中,敦煌地区的文化不仅受到汉地文化的影响,也浸润着佛教文化、波斯文化、伊斯兰文化、甚至古罗马文化、古希腊文化之因子,它以民族多样性、文化多样性显示出自己在中国文化中独特的存在价值,给中国文学源源不断地注入活力,改变了中国文学的发展方向。在两千年的岁月传承中,敦煌乐舞艺术所蕴含的包容开放、创新进取精神被不断传承,在不同时代生发出新的艺术形式、艺术因子。在文学领域,历代文人创作的歌咏敦煌的诗文不绝如缕;在绘画领域,不少国画大师远赴敦煌绝域,临摹壁画,有的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音乐领域,《霓裳羽衣舞》、《西凉乐舞》、《唐韵胡旋》、《水月观音》、《妙音反弹》、《千手观音》等敦煌乐舞形象已经成为传统文化的经典之一。如今,根据敦煌壁画乐舞艺术以及敦煌乐谱等文献资料,融入了大量敦煌艺术元素的系列“敦煌乐舞”成为当代中国艺术的重要流派之一和世界不同地区人民普遍喜爱的一种艺术形式。以《丝路花雨》、《大梦敦煌》、《千手观音》等为代表的一批现代敦煌舞剧的面世,使敦煌乐舞艺术得到进一步的传承和弘扬,成为陇右区域文化的重要标志之一。“1950年,著名画家张大千在印度新德里举办'临摹敦煌壁画'展览,这是第一次由中国人自己向世界展示敦煌壁画。此后,以常书鸿等为代表的敦煌艺术家临摹的壁画多次在世界各国展出,展示了更为丰富的敦煌艺术。1980年以来,《丝路花雨》、《大梦敦煌》等在世界数十个国家演出2000余场,以更为宏大的场面、更为震撼的感染力向世界人民宣传了敦煌文化,极大地提高了华夏文明的世界影响力。”[6]这些均无可辩驳地证明敦煌文献是陇右地域文化影响中国文化、影响世界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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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亚君]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630(2016)02-0010-06

作者简介:霍志军(1969-),男,甘肃天水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唐代文学、陇右地方文献的教学和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陇右地方文献与中国文学地图的重绘”(07CZW019)。

收稿日期:2015-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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