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了好好睡一觉

张恒

多年以后，她低头看着路面心里小鹿乱撞，想着，他也许要说出那三个字了。他盯着她的长发、额头和微微晃动的肩膀，轻轻问了一句：“当年，你签下那份庄严的‘青春无悔课的保证卡了吗？”听到这个名字，她才想起2015年的这段故事。那卡片，是西安一所高校要求女生们签署的，内容是：“我向自己、家人、朋友以及我未来的配偶、子女承诺，拒绝婚前性行为，结婚后拒绝婚外性行为。”字里行间，透露出该校领导的深谋远虑，很多女生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就开始向未来的老公发誓了。

这种模式，实在该推广到丽江，每一个到这里旅游的人，都该事先许下此类誓言。这座暧昧的城市，此前被国家旅游局通报了，说它存在欺客宰客、出租车不打表、餐饮场所价格虚高、环境卫生脏乱差等多个方面的问题。当然，对这座城市，人们最熟悉的问题还是艳遇——学术说法为婚前或婚外以性为目的的睡眠行为。据说被通报批评后，丽江市长张泽军压力非常大，不但部署各部门集中整顿相关问题，还和公安局长微服私访，时不时就用微信摇一摇，看能不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打着艳遇旗号的酒托。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感慨，最近一个月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官员的睡眠确实是个大问题。广东省有个省管干部，一次在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民主生活会上，大谈自己被下派到地方上，连干八年，超负荷工作，腰都累出病来了。而且他还说，自己家里有80多岁的老母亲，平时都难以照顾，动情之处，泪撒现场。然而，纪委最终一查，却发现他所谓积劳成疾的那几年，最常做的其实是带着情人出国（境）旅游。他那腰，也许就是在国外，在异域的黑夜里，与情人不眠不休，过于操劳所致。

前几日的一个晚上，我妻子也没让我睡好觉。夜已经很深，孩子也沉沉睡去，妻子依然兴奋地点着手机，微光照在她那专注的脸上，时而笑靥如花，时而失落神伤，时而面有怒色。发怒的时候，她就用手机戳戳戳，在安静的夜里，笃笃声震耳欲聋。那天，是11月11日的凌晨。如同除夕守岁一样，她和千万网友，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一刻。只不过，钟声敲响，外面没有鞭炮声，只是鼠标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各自的屋子里响着。新闻上说，用了不到13分钟，天猫的营业额就突破百亿，再加上其他电商，人们的消费劲头实在令人咋舌——这其中，也包括老婆帮我买到的两条秋裤和一件背心。

我是一点也不愿意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购物车里的，那么美、那么静的夜色，唯一的用途就应该是睡觉才对。我有个朋友，曾用过一个签名：“一睡不醒的感觉应该很好吧。”我也是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觉了，睡眠时间正在被极度压缩。以前在地铁上，我还常看到昏昏欲睡的年轻人，个个都长着一张疲惫的脸。当时我还感慨，现代人何苦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但是两三年过去，再看地铁上，每个人都捧着一部手机，聚精会神、精力十足。可以想见，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一正如我会做的一样——回到家里，也会捧着手机吃饭，抱着手机睡觉。对比起来，我反倒怀念那个萎靡、困顿的时代，那种情况，才更符合人的本能，现在，困乏和睡眠似乎越来越少了。

最近，美国学者乔纳森·克拉里出版了一本新书《24/7》，这个数字意指一周7天，每天24小时，我们的睡眠，正在被资本主义扼杀。不用更多列举书中的内容，你就能确定这个判断的准确性。我们的睡眠，确实在不断减少，睡7个小时、6个小时、5个小时……正如一首诗里写到的：“我的双手由于天天镇静地操纵机器＼变得僵硬，变得不由自主，＼我不顾那聚精会神工作的命令，＼茫然凝视的目光＼进入旋转着的大大小小的轮子中，＼我便好好睡一觉，我腰酸背疼＼有空我便好好睡一觉，可＼我从不迟到＼我升级加薪。”此时，还要加上一句：我如此热忱地爱着手机，生怕它在我闭上双眼的一刻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