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解商代饕餮纹饰
2016-03-09裴丽佳
裴丽佳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000)
浅解商代饕餮纹饰
裴丽佳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000)
摘要:饕餮纹饰的起源经由商人们对动物的崇拜,统治者将其塑造成为统治国家的一种手段,它实际上代表了商王本人在祭祀时所起的作用,它的功能经过传播得以实现,帮助了商王治理国家。
关键词:饕餮纹;商代;功能;动物;社会制度
古代青铜器一直是中华民族灿烂的宝藏,而商代时期无疑是青铜时代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因为青铜器的纹饰在这个时期达到了鼎盛的状态,而在众多纹饰当中,饕餮纹以其独特构图特点和出现的高频率成为当今学者们考究的重点。而实际上,关于饕餮纹饰的研究从古代就开始了,所以我们常常能在古文中见到它,比如《吕氏春秋》中提到:“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己身,以言报更也。”《博古图》中亦有:“象饕餮以戒贪”,古文中的“饕餮”大多从哲理修养方面上入手来解释其功能,但在当代,大多学者都否认这种说法,先有提出“肥遗”的李济先生,后有提出“兽面纹”的陈功柔、张长寿两位先生,但因为饕餮纹饰具有明显与其他纹饰相区别的特点,在此,我还是继续将其称为饕餮,以显示其在青铜纹饰上的独特性。饕餮这种纹饰大多位于器物的腹部,并占据大部分面积,其特点是“以鼻梁为中线,颜面为天然对称的图形,突出对称式结构,鼻阔脸圆,横眉裂口,形象诡异而隐秘”①这种纹饰通过长期的发展到商代后期得以成熟,出现了规范性的一面,但如所有的艺术品一样,它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因而清楚的记录了商代的种种。
一、从商代的社会制度及商王的统治来解释饕餮的功能。
作为商代时期的“国之重器”,青铜器的发展离不开统治者的支配,青铜器的纹饰也与商王的统治制度息息相关。饕餮这种纹饰兴盛商朝的后期,当青铜器纹饰经过二里头文化的探索和商朝早期的发展后,出现了一种模式性和规范化的构图特征,即以动物的抽象纹饰来装饰青铜器,饕餮纹是其代表,这样的发展和变化也是跟商代的社会制度息息相关的。
在我们探究商代的社会制度时,首先要提及张光直在1980年提出关于商代社会制度的说法:商王国是一个由商王控制的众多邑镇构成的网络,这些以“族”为基本单位的邑镇是由直系血亲组织和占据的。②后来又有杨升南在1983年的总结,他认为商王室与诸侯的关系是后世的中央政权和地方政权的关系的初期阶段。③他们两位所概述的都是商代时期大体的政治统治制度,倘若将两人的观点细细研读,就可以得出商王朝是由内服官和外服官各自支配的领地相组成。所谓的内服官便是在商朝内为官的人;而所谓的外服官便是分封的诸侯,分布在王畿之地左右,商王一般用军事手段对诸侯施之压力,以此来统治诸侯。还有一种与商关系密切的外国— —方国,雪山先生关于《商代分封制度的研究》中讲到,方国与商的关系是多样的,有敌对,臣属和战争。④臣属于商的方国,方王大都入朝为官,并且需要定期的向商王朝觐,在军事方面还需要自觉的为商王保护边界,在宗教方面,每逢商王祭祀时,都需进贡,并且宗教祭礼的大权在商王手中,祭祀使用的主要器具也是以商王室提供的为标准。
在这样的政治统治和宗教管理之下,居统治地位的是商王,正如《诗经·小雅·北山》中所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西周如此,商时亦然。而所谓的:“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说的便是商王处在整个制度的最顶端,以宗教和军事来统治整个王朝。在这种统治制度之下,商王想要将散乱的各诸侯、方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就必须先要有一个统一的民族文化,而作为祭祀使用的青铜器,因其作用在那个“尊神先鬼”的时代里被看待的及其重要,所以它就轻易的成为了商王想要达成其凝聚民族的首要途径,又因青铜器具的纹饰具有表达直观,受一般民众接受的特点,所以纹饰也就成为了整合的首要目标。可以想象当时商王室的工匠们极力想要寻找一种能被商王国里所有的部落,民众,甚至是敌人所能接受的一种能为宗教服务的纹饰,在寻找过程中发现每个诸侯国、方国都有自己在宗教祭祀上认可的动物纹样,于是工匠们将这许许多多的动物纹样结合在一起,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和修改,最后形成了商代后期饕餮纹饰等的一系列规范的纹饰体系。
因为这种纹样经过商王在祭祀中的推崇和使用,并宣传其在宗教祭祀上有着特殊的作用,所以当这种纹样在各地传播时就能轻易的让大多数民众得以接受,商王也由此能够轻而易举的操纵了人们的宗教观念和思想观念,并且达到了通过宗教统一管理国家的愿望。至此,我们可以很轻易的归纳出饕餮纹饰的功能:在诸侯、方国四处散漫分布的情况下,饕餮纹饰在整个商国的地区范围内形成一个统一的祭祀手法,即在祭祀的场合中使用带有饕餮纹饰的青铜器做为祭祀的主要用具, 由此也给了庞大繁复的商王朝一个统一的文化,使整个商民族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二、从商人对动物的态度来解释饕餮的来源。
商人对动物具有某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有些在商代的神话中得以表现:在众所熟知的《诗经·商颂·玄鸟》中,有名句关于商人始祖的传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史记·殷本纪》里也有关于商人祖先契的传说:“殷契,母曰简狄,有狨式之女,为帝封之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助禹治水有功,帝舜……封于商,赐姓子氏。” 由此可设想,动物在商时人们的心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作用,如氏族祖诞生的必要因素等。
动物与宗教的关系可以从商人对待动物的态度上进行观察“在华贝新石器时代的龙山期,商代及西周初期,有所谓骨卜的习俗,即用牛,鹿,羊或猪的肩胛骨刮制以后用灸烧出裂纹,以卜兆而审凶吉。骨卜之俗在商代最为盛,处肩胛骨以外尚用龟甲,并书刻卜辞于甲骨之上,这是大家所熟知的。从卜辞可知,商代的占卜仍是借动物骨为媒介而与死去的祖先沟通消息。”⑤由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商人将动物视为能够沟通人神两界的途径。
动物与祭祀的关系可在《礼记·曲礼下》中寻到,书中记载了众多祭牲的称谓:“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鸡曰翰音,犬曰羹献,雉曰疏趾。”由此可以推断出动物在当时人们的心中的神圣意味和在祭祀上起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商人对动物的重视也可以从青铜器的纹饰上看出,在商代时期,青铜器上的纹饰大多以动物纹样来装饰,只有少数几列出现人物的影子,而周代时期,青铜器上的动物纹饰逐渐变少,多数的青铜器都出现了人物,这点我们可以从那个朝代统治者的角度来解答:商代时期,商王一般通过宗教和军事两个方面来统治国家,而作为祭祀的必备的青铜器动物纹样自然就居于主导地位;而在西周时期,学者们考察到由于人文主义的兴起,青铜器的作用在那个时代就逐渐从宗教上转换到社会等级的象征中来,社会上更加注重人的风气也使青铜器的纹饰逐渐改变。
从以上的种种叙述我们都可以轻易看出周代以前人们对动物的重视的态度。在此基础上,我们再来观察饕餮纹饰的特征,根据张孝光的研究:饕餮这种纹样是以鼻梁为中心线,两侧对称布置双目,目上安排眉,眉上两侧有耳,面下部为兽的上颚与嘴,有的表现出獠牙,面上部为额,其上两侧有兽角。有些饕餮的两侧还有弯曲的躯体,躯体下侧还表现为兽足。⑥观察饕餮的特征,我们能够发现其是一种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形象,但事实上,经过多数学者的考察,发现饕餮这种纹饰与多种文化下的产物都有相似之处,如二里头文化中的玉器。在这一点的解答上,我们也可以借鉴中国的传统动物纹样龙与凤的这两种形象来解释:它们的形成与饕餮纹样是一样的,是混合多种动物的形体与神韵,经过不断改善、磨合最终形成的,只是它们所承载的功能与饕餮有所不同。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为何要在宗教意义上占重要地位的青铜器上绘制饕餮这样一种纹样呢?我认为是商朝时期人们对动物的重视和普遍认可其在祭祀上的重要地位,激发了统治者的思想,他们将各个地区里的那些自史前发展而来,最终被当时的人们认可的动物纹样综合起来,经过磨合形成饕餮。
三、从祭祀上来解释饕餮的代表。
学术界里关于饕餮纹饰的解释,一直以来就层出不穷,在这个方面上,我的理解是饕餮实际上代表了商的统治者商王本人,这点我们可以从祭祀的角度作解释。
在三代之中,商代无疑是一个以祭祀为重的年代,商人们甚至以祭祀的时间来计算年份,并且在商代这一时期几乎每个人都有占卜的习惯,在《礼记·表记》中就提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系。”在商代,与神灵相沟通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商王亲自进行占卜。这种商王亲自向神灵祈求福祉的方式,吉德炜曾在书中解释道:“商祖先崇拜为商王的政治控制提供了有力的心理上和思想上的支持。商王通过占卜的决断能力,通过祈祷和祭祀所拥有的影响力,祖先神灵的旨意,都使得商王个人政治权利的集中合法化。所有的权威都从神权中获得,因为他自身即事通神渠道,他是可以向祖先祈求庇佑和化解来自祖先诅咒的,影响世间百姓的余一人。”⑦我们可以从上面一番话中得出,商王自身拥有能与祖先交流的能力,并且利用占卜的方法使国家中的一部分人相信其具有神圣和合法的政治统治权利,但因占卜这种祭祀方式是不向一般平民所公开的,参与者一般只是王室成员,所以相信的这部分人仅限于少数权贵和王室成员。那么如何能让大多数的民众也同样深信呢?这便是第二种方式,通过青铜器具。在商代时期,除了大型的国家祭祀或者占卜以外,一般的民间祭祀商王是不会参加的,他们一般由地方首领或巫师主持,而缺少了商王这个能与祖先神灵相沟通的渠道,用什么来代替其的作用呢?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饰在这个时候又开始起作用了,它的创造来源于商王室工匠对各地祭祀中的动物纹饰的综合,代表商王本人,它在祭祀中的出现弥补了商王的不在场,成为了能与祖先沟通的另一个办法。虽然这样的祭祀不是社会最底层所拥有,但经过公共陈列的方式,还是能够将这种带有神圣纹样的青铜器具被商代绝大多数民众所接受,这样就使得商王的政治统治权利和神圣性得到更高的巩固。
“我们发现一切偶像崇拜体系当中,至高无上的神灵总是正面向人的,大概是因为这样做能够体现“君临一切”“普度众生”,且正面的现象也最能够体现平衡,庄严,神圣之义。”⑧而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饰,基本都以正面示人,这种现象与我所述饕餮代表的是商王本人的观点不谋而合,而观察饕餮纹饰,其给人的是庄严、严肃甚至是恐怖的感受,当这种纹样经由祭祀的传播,一方面能给各个地区的民众显示其的威严感,其次能给整个祭祀过程增加严肃性。有的学者曾经做出假设,认为饕餮纹饰是统治阶级用以恐吓和操纵奴隶的工具,但青铜器具的主要作用是在祭祀之上,并不面向社会底层的民众,所以这个观点还有待于详考。
商王通过占卜使自己的统治权力得到合法化,而流通的带有饕餮纹样的青铜器也帮助管理了王朝,使王朝的宗教祭祀变得规范,更使散漫的国家变得统一。因为这两种方式,商王成为了无上权威的代言人,并且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诗经·商颂·殷武》中得描述刚好与这一点像契合:“昔有成汤,自彼氏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而商朝的国度也由此有了《诗经·商颂·玄鸟》中所说的:“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域彼四海。”
四、总结
正如我们都懂得:想要彻底改变一个人,最好从其思想观念上入手。而这对于商代统治者基于青铜器亦是同样的道理,商代的统治者从宗教观念入手,抓住了人们对于宗教的重视和对动物的看重这两种态度,蓄意的创造了一种新的与自己至高无上的统治力量相关的宗教观念,并通过祭祀等的手法将其观念深入人心,通过这样的手法,使商王不仅收获了国家统一的稳定局面也使得大部分民众相信其具有神圣的神力,并最终获得无上的权利。也就是经由这样一段过程,才有了当时占据青铜器具大部分的位置并且风靡整个商代领土的饕餮纹饰。
而作为一个艺术品,饕餮纹饰当然也是其时代的产物,被打上商时的烙印。从创造者方面思考,它有着帮助其实现理想的功能;从大的世界观来看,它是政治和宗教的产物;从它本身来想,它只是一个极尽绚烂但又神秘的装饰纹样;从我的视角来看它是一个出身高贵,被父母训的极好的一位公子,心无旁骛,沉着果断的为他的国家立下种种功绩,他的每一个形象都是他为他的国家所做的代言,通过对他的浅浅分析,我们可以模糊的看到孕育出他的那个繁华的时代。
注解:
①《青铜时代的中国文明》,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51页。
②张光直《青铜挥鹿》,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9页。
③胡厚宣编《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128页。
④李雪山《商代分封制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51页。
⑤张光直《商文明》,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版,第192页。
⑥张孝光《殷墟青铜器的装饰艺术》,辽宁艺术出版社,1993年版,第108页。
⑦大卫·凯得利编《哈佛大学亚洲文化研究》,哈佛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71页。
⑧段勇《商周青铜器幻想动物纹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页。
作者简介:裴丽佳(1992-)女,汉,四川,研究生,四川师范大学,美术学。
中图分类号:J5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1-006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