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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戴煌

2016-03-08钟瑜婷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战地记者右派新华社

钟瑜婷

串联前新华社记者戴煌这一生的关键词,几乎是20世纪的中国历史:新四军军人、抗美援朝战地记者、右派、劳改、判刑、改正……而他性格中最核心的要素——一种正直的精神,决定了他用一种反骨的姿态度过这些动荡的岁月。后世将铭记的也是他足够的正直,而凭这种精神,他在中国新闻史以及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迹。

2月19日,度过88岁寿辰一周后,戴煌在北京去世。

戴煌不是在旧式书香家庭长大的文人。他父亲只是江苏一个小镇的中医大夫。还没上学,他就跟着大6岁的四哥练拳脚,想着长大了劫富济贫,让穷苦人也过上好日子。后来他上了4年私塾,记住了私塾老师出的一句对联,“文无论长短贵在精,话不在多少贵在真。”他也读过不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以及俄罗斯文学,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加强了他对正派道德的尊崇。

进入写作生涯前他是一名军人。16岁那年,他参加新四军并加入中国共产党,3年后调入新华社苏北前线支社做记者。这位战地记者经历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建国后的抗美援朝战争、支持越南抗法战争。其成名作讲述了志愿军战士罗盛教冰窟窿里舍身救朝鲜少年,之后全中国的小学生都可以在语文课本读到这个故事。

这段经历一定对他看待世界的眼光产生了巨大影响。后来有人问他,为何骨头那么硬,他的回答朴素见真知,“我只是觉得我们打天下死了那么多人,天下打下来了,又出现这么多腐败黑暗的现象,如果我们不管,天下还会丢掉的。”

然而太平世界难寻。他没预料到自己会遇上不比枪林弹雨更少险恶的右派斗争。因直言反对神话和特权,1957年戴煌被打为右派,判刑流放。他当时的妻子选择离婚,先后带走两个女儿。

戴煌曾将北大荒称为“死亡场”:因为饥饿、缺营养、高强度劳动的艰苦“改造”,北大荒不断有人饿死、病死、自杀。戴煌则从196斤掉到92斤。他回忆道,“裸露的双肩和脊背先起泡脱皮,继而就烂得血肉斑斑,伤口边缘露出了黄油。每天清晨起床,薄薄的被单都粘在脊背上剥不下来,有时不得不请他人一片片地洒上水,慢慢把被单揭下来。”

1978年,年过五旬的戴煌右派身份去除,恢复党籍,重返新华社。

他不容易被打倒。回到新华社后,他长期深入调查各种冤案,最典型的是作家古鉴兹的小说《穷棒子王国》被告案。当过县委书记的王国藩捕风捉影,起诉古鉴兹和作家出版社侵害他的名誉权。北京市朝阳区法院枉判王国藩胜诉。戴煌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最后结集成书,名为《新格斗》。

他的笔更像是一把枪。1994年,戴煌在全国各地连续采访8个多月,走访和电话访谈胡耀邦当年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的知情人、参与人,以及冤假错案的受害人,搜集了不下200万字的材料,之后便有了著名的《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书写之外,年入耄耋的他还接待访民,替他们转交材料,陪着他们去上访,联系记者、律师。这种堪称行侠仗义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感同身受——他本人也经历过巨大的冤屈,却没得到任何赔偿。“这不叫‘平反,而是‘改正,没有赔偿。牢是白坐了。像我这样受苦,要补我几百万才对啊。”

在一张照片中,年老的戴煌面带笑意,拄着拐杖,精神挺拔。他一如既往地爱恨分明,情绪外露。戴煌后来的老伴叫潘京容,他为她改名“潘雪媛”,意为“雪中支援”。他们结婚9个月后,戴煌再次劳改,潘雪媛挺着大肚子为他送行。这次劳教一直持续了14年。潘雪媛因长期在工厂遭受压迫精神失常,某年春节没能认出终于回家的丈夫。后来她在戴煌的照顾下又恢复健康。这个故事简直是现实版的《归来》,不过结尾美好一些。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戴煌每天在书桌前坐5个小时以上。即便是凌晨三四点,他也时常起身、开灯、来到书桌前,戴上花镜、摊好稿纸。

戴煌称自己是个刺头,但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缺点,他说:“人民的记者,应该具有最清醒的头脑和一副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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