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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陶和青稞一起成熟

2016-03-08陈汝书瑶

中华手工 2016年2期
关键词:塔巴制陶轮盘

陈汝书瑶

从拉萨往东,沿着318国道前进,不过70多千米,便看到一座小村庄。村庄被公路从中间分成两半,十余户人家隔路相望。稍加留意,便能看到路两侧的陶土及碎陶片,那是村子烧陶的痕迹,也是祖祖辈辈陶农留下的标记。

村子在拉萨河谷旁,虽然没有什么独特风景,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只要一提及它,西藏人都知道,那儿是制陶的塔巴村。

西藏的“景德镇”

“塔巴是我们西藏的‘景德镇。”塔巴村村长扎塔毫不客气,担心我不明白塔巴村在西藏的地位,做了一个形象的类比。

塔巴村制陶不过1 000多年,相比西藏其他陶村,要晚许多,但这丝毫不影响塔巴村的地位。“过去,拉萨的贵族、官员和寺院里的僧侣活佛们,都在这里定制陶器,无论是装柴米油盐的生活用品,还是礼敬佛祖的佛事用品,塔巴村的陶器都是拉萨人的首选。”提及辉煌,扎塔很是骄傲。可以说,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大大的窑,专门烧制陶器。

这份荣耀也带来额外的福利:过去,塔巴村制陶艺人可以少缴税、少服役。即便如此,塔巴村的制陶艺人也是闲时制陶,忙时种地,所以,他们有一个专属称呼——陶农。

“其实西藏从古至今都只有陶农,没有陶工。”藏区艰苦,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种地、放牧才是藏族人的基本生活内容,制陶只是闲时增加收入的活计,所以他们只能是陶农。

塔巴村也不例外。平日,陶农守着自己的土地,看青稞一点点由绿变黄,这是藏民喜欢了一辈子的景色,百看不厌。他们赶着家里的牛羊去村后面的山谷间放牧,牛羊在山上吃草,人在山下晃悠发呆。直到秋收后,青稞堆满了家里的粮仓,才开始准备制作陶器。

拍出来的陶器

随意走进一户人家,他们正在敲打着几块白色的石头。扎塔拿着一块,指着遥远的一处山说:“这是‘才嘎,来自塔巴山深处。”说完,他补充道,“燃料也来自那里。”

这才知道,塔巴村制陶的原料主要有两种,红色的是“干巴”,白色的是“才嘎”。干巴来自于附近的扎西岗乡,才嘎则要去深山取。从前,陶农背着箩筐进山,靠人力背回。现在有了拖拉机,取土依然要靠人力从深山背出,拖拉机只能在山外等候。

原始的才嘎是石头,得先弄成粉末才能用。这户人家敲打石头,便是制陶的第一步:先将石头砸成末。这是个力气活,初冬时分,藏区十分冷,可砸石头的小伙子头上全是细细的汗水。待砸完,旁边的女人立刻拿出筛子不停地筛,并将沙粒和残渣倒出。最后留在桶里的粉末,才是制作陶器用的才嘎。

小伙子打来水,要开始和泥了。“这一步十分重要,陶器的用途不同,和泥的方式也不同。”扎塔说,“比如花盆、青稞碗、杯子等不需要受热的陶器,基本上不需要掺入别的原料,相对简单。而锅、烧水壶这些要受热的陶器,要掺进一定数量的木炭、云母、石英。”果然,加了料的那堆泥,做出来的器型是锅。据说这叫夹砂陶。加入这些材料,可以防止陶器受热裂开。

塔巴村的轮盘和常见拉坯轮盘差不多,只是更原始、更简陋,是手动的。不过,他们的轮盘更像是操作台,一开始并不需要转动。

“我们的陶器大多有模具。”刚说完,小伙子拿出一个木圆台放在轮盘上,抓了两把泥搓成长条,然后一圈圈地围在圆台上,直到将圆台全部裹住。弄好这一切,他再拿出木板轻轻拍打,直到所有泥条黏在一起,厚薄均匀地裹在圆台上。这种泥条盘筑法,是很原始的制陶手法。

待泥坯有了大致模样,他才一手转动轮盘,一手握坯。所以常见的拉坯在这里,更像是最后的塑形,把器型修饰光滑、圆润。

更有趣的是,他们的器型大都不是一次成形,往往要做好几个部分,再拼接在一起。接下来就是脱模,以软皮条加水抹光。技术精湛的陶农还会用木条在陶坯上刻画一些具有藏族特色的图案。至此,一件藏式陶器的泥坯便制成了。

没有窑洞的堆烧

看完制坯,我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竟然没看到烧陶的窑,只在地上看到几堆可疑的烟熏痕迹。村长扎塔知道我的疑惑后,笑道:“我们用的是千年前的堆烧法,当然看不到窑了。”

堆烧?

“就是把陶坯用枯草或牛粪裹起来,然后点燃它们,等火灭放凉,陶器就烧好了。”因为西藏树木少,木柴难寻,只能用枯草和牛粪代替。但它们的火力微弱,只有堆烧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火力。

村长带我们来到今天会烧陶的占堆老人家参观。老人已经80岁,是塔巴制陶技艺的非遗传承人,他很高兴有人对堆烧感兴趣。“堆烧是最节省燃料的窑。”

只见占堆老人先在地上铺一层牛粪,在中心放几个陶坯,再以陶坯为中心,裹一层牛粪,放一圈陶坯,再裹一层牛粪,再放一圈陶坯,最外面再裹一层牛粪。陶坯摆放为大罐套小罐,大件套小件,空隙间也塞上牛粪。最后,再在面上盖一层厚厚的牛粪,并在四周用石板围上一圈。“可以保持火温。”

弄完这些,占堆老人找来一把干草点火,很快就把整个陶坯的牛粪堆点燃了。火力不猛,却绵长。“要烧十几个小时,明天才能开窑。”

“以前的每年10月左右,家家户户就在自家的地里烧窑。”老人回忆,日用的盆盘罐碗、礼敬佛祖的炉鼎钵盂,都在烧制之列。土黄色的陶坯在火的作用下,变成褐红色。陶农们便心怀喜悦地将作品简单包装捆扎,装上牛车,把它们拉到城镇,找一处街边空地开始卖。“那时候不仅能用钱买,也可以用粮食换。”从前地里粮食产量不高,村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用手中的陶罐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

旧貌?新颜?

不知道什么时候,牛车换成了拖拉机,也不能再用粮食换陶了。村里的烧陶方法,也有了新的。

跟着占堆老人,我们来到一座厂房。“这是江苏省陶瓷研究所提供技术支持,政府投资兴建的厂房。”入眼的是一个广阔的空间,里面摆放着两台很大的旋坯成形机器,厂房的角落里摆了大量模具。“这是江苏省陶瓷研究所赠送的。”里面是一间稍小的厂房,放着一些搅拌及烘烤设备,最里面是一些陶器成品和制陶的原材料。

现代化的厂房,让人感觉塔巴陶器“旧貌换新颜”。不过,厂房建成好几年了,并没有很好地利用起来。

“我们技术是有的,但习惯却很难改。”占堆老人说,村民们早已习惯了在自家田地里烧陶,且农闲才烧,没人愿意来这里从早到晚的专职烧陶。厂房基本招不到工人,偶尔占堆老人过来用用。

忙时干活,闲时烧陶,是塔巴陶农坚持了千年的传统,他们骨子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代化设备让他们无所适从。“没有人愿意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这里,我们更愿意呆在自己的土地里看着青稞慢慢成熟。”

这样也好,并不是每一种手艺都需要扬名四海。只要藏族人民还吃糌粑、喝青稞酒,塔巴陶器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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