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收藏
2016-03-07赵明山
赵明山
他在成为领导之前潜心研习过书法,真草隶篆,颜柳欧赵,临了不少帖,下了不少功夫。不过怎么写都没写出个名堂,别说成名成家,想挤到圈儿里去都很难。他的作品没有人正眼瞧过,送人的时候里面还得裹着一条烟,要么怕人家不接着。
他是一个会转身的人,不像扑到透明玻璃上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乱撞,越撞越飞不出去。他会很快找到一个出口,飞进一片新天地。于是他就成了领导,而且一路走顺,官越做越大,连他自己都有点始料不及。官做大了就有人往身上粘,找路子拉关系套近乎。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前呼后拥的这些人都是在搞投资,被他们套上再解开就不容易了。所以他处处小心,时时警惕。有人偷偷递过一张卡,被他太极推手般挡了回去;有人刚要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就被他连推带搡请出了办公室;有人远远地向他抛一个媚眼,他赶紧低下头……要说他还是有定力的,在好长一段时间,他像一个雨中舞剑的高手,剑花护身,雨点纷飞湿不了衣襟。
市里搞一个书画展,他心血来潮写了一幅。这下可不得了,不但得了个特别奖,还被聘为书协名誉主席。他开始还躲躲闪闪不想接受,禁不住下面软磨硬泡,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是挂个虚名,又不拿他们的好处,也就顺坡下了。一来二去,他就成了书法名家,各种奖项和荣誉像追花的蜜蜂嗡嗡嘤嘤地绕着他飞,赶都赶不走。有关机构也给出了润笔价格,他想不成为“大家”都不行了。看着满屋子的奖牌、证书,他确实有些醉了。这不正是当年他梦寐以求的结果吗?他为之拼搏了好多年,跋涉了好多年,当初怎么也趟不过去的那条河,今天轻而易举一步就迈过去了。他在圈子里的职衔越来越高,有点档次的活动都邀他出席,都把他的作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一次展览过后,主办方把一个大信封放到他的办公桌上——您的作品被人收藏了,这是您的合法所得。
他先是一愣,继而浅浅地笑了。
更令他惊喜的还在后边,接踵而来的求字者踢坏了好几个门槛,他的字像开发商的期房,还没盖好就有人已经交了钱在那等着了。写字几乎成了他的工作,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的字需求量很大,仿佛永远也写不完。这时又有人递过一张卡,他没有推拒,这是为大酒店题名的润笔费;有人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他的一幅作品被企业家收藏了;有人向他目送秋波,他没有躲闪,艺术家受到崇拜无可厚非,崇拜者当然可以包括女人。在他说了算的地盘,他的字就像黄马褂,谁能挂在家里是一种荣耀,唯一不同的,黄马褂是皇上赐的,而他的字明码实价。他成名成家之后,收藏他的字成为当地一种风尚,也成为一种投资。能够形成今天这种局面,他甚感欣慰。
突然有一天,上面下了文件,说像他这样的领导不能在协会里兼职了。他知道这个消息比较早,当时正在写字,手一抖,一幅作品就乱了章法。
他决定告别墨池,自此挂笔。为了让大家都知道他退出江湖,他要在退出前搞一个展览,并现场拍卖作品。消息一出,观者云集。一个开发商独家承办,展览空前成功,展品被一抢而空。几个来得晚的小领导因为错失良机而顿足捶胸,懊悔莫及,眼泪差点流下来。
拍卖会结束后,人们簇拥着他往外走,台阶上几个人迎面挡住了去路。他看都没看就说你们来晚了,字都被人收藏了。那几个人说我们不是来收藏你的字,我们是来收藏你的人。几个人掏出工作证,省纪委的,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他的头像用了增大剂的西瓜,啪的一声炸了。
四周的人都看傻了,开始还以为是在拍电视。他们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领导被纪委“收藏”了,他的字还要不要继续收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