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欲望

陈洁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秋已深。

下午他沉沉睡去，现在，他醒了。望着病区外的院子，刚下过雨，地上落了一片桂花。

桂花混合着尘土，零落成泥地覆盖了地面上浓浓的晚霞。晚霞和桂花，一起斑驳着，说不清到底谁葬了谁。有几个孩子快乐地从地上把桂花拾起来，其中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家伙还果断地塞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这个人回到自己童年时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情景，嘴角牵动着笑了一下，随即他又想起自己的病，微微叹了口气。他是上个月住进来的，医生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得了晚期食道癌，他也明白自己来日无多了。

斜阳从树梢上照下来，照着他的脸。他感到无比凄凉。秋已深。秋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暮色的降临很快将他融入黑暗的阴影里。

他早就和妻子离了婚，孩子在读初中，住校，很少到医院里来陪他。除了偶尔有护士给他换药、打点滴之外，没有人来打扰他。同室病友也回家了，周围很静，静得可以让他将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慢慢地回忆。

他出身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他的降临并未给父母带来喜悦，随即便作为一个数字在家庭里存在着。自幼顽劣，只上到小学就辍学了，在这个贫穷而多子女的家里也绝不令人惊奇。于是，他加入了哥哥姐姐们的行列，四处打零工。

青春萌动时，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至少在他眼里那个女孩是漂亮的。然而，那个女孩在花光了他辛苦打工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之后就消失了。心理失衡的他在一次醉酒后加入了一个犯罪团伙参与轮奸，落网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出狱以后，他随便和一个女人结了婚，随即有了儿子。生活对于他而言，只不过像在即将干涸的河床上缓慢流动的水，枯涩而无生机，酗酒和吵架是家常便饭。很快他离了婚。一边带着孩子一边辗转各个建筑工地做工，有时搞点小偷小摸，他以为生活与他早已两不相欠，直到今年春节后，他感到浑身不适，进了医院。

夜来了，病房外传来秋虫不再清脆的低诉。身体隐隐作痛，他苦笑了下，想换个睡姿，却还是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脑海里竟然出现多年前抛弃他的那个女孩的面庞。“哼，女人！”他口中咕哝了一句，往事又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想起了记忆中已模糊的当年她身体的轮廓……

忽然他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连咽喉都似已堵塞，在这一瞬间他连自己都已忘却。他从病床上起身，披了件外套，出了门，连时间都懒得看。睡意朦胧的门卫并没有问他什么。

月光暗淡，风在呼啸。

他慢慢地顺着马路走到一个位置偏僻的公厕门口，像幽灵般，动也不动地蹲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像一只垂老的野兽似地发出幽光。

夜很静，没有声音，没有人。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月亮。从附近传来了高跟皮鞋的脚步声。

一个头裹丝巾的女人走进公厕，他站了起来，这时候，一个男人闪了进去，受了惊的女人拼命尖叫着。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冲进去抱住了那个男人，女人趁这个间隙跑了出去，如一只中了箭的野兔消失在秋夜里。

他渐渐体力不支，躺倒在地。那个男人踹了他几脚，恨恨地走了。他头痛欲裂，全身冒出冷汗。慢慢爬起来，踉跄着一路走回了医院。

当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升起时，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案根据监控录像中他的病号服，找到了已经死在病床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