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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年展到底能给一座城市带来什么?

2016-03-07胡雯雯

南都周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双年展深圳艺术家

胡雯雯

这是一小群人自娱自乐的舞台,还是让这个城市未来面貌产生根本变化的契机?

展览开幕的前一天,这座已经废弃多年的面粉厂仓库里,仍然一片狼籍。地上散布着布展材料和零碎物件,几个大屏幕正在调试灯光,后面的展品仍处于布置状态。有些貌似已经完工的展位,却让人分辨不出建筑废料和展品本身。

几个保安走来走去,看着那群忙忙碌碌的老外和中国人,忍不住对提前进场的记者们嘀咕起来:“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根本就看不懂他们想干吗。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在弄什么东西?”

2015年末,“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如期开幕了。在深圳蛇口这片历来只有工人、货车、起重机等出没的地方,一下子涌进了肤色各异的红男绿女。他们都想看看,来自五大洲的几十位建筑师、艺术家,是怎么认识深圳这座城市的,又是怎么以它为灵感,用当地找到的有限素材,在这座已经废弃的老厂房里,阐述回归“城市原点”,“城市再生”这种抽象主题的。

“双年展”这种概念,并不是一个新东西。早在1893年,一群意大利人为了抗衡日趋保守的正统美术馆,决定为那些进不去美术馆办展的边缘艺术家或建筑师,打造一个独立的展览空间,打破权威,用他们的新思想去与占据主流话语权的艺术家抗衡,于是有了第一届威尼斯双年展。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发展了一百多年后,威尼斯双年展本身已经成为一种主流话语,一个权威的舞台。那些没有名气的艺术家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它和巴西圣保罗双年展等构成了世界三大视觉艺术展,而全球各地类似的双年展已经有了三百多个。它们大多以城市、艺术品种或美术馆来命名,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

在这种背景下,开办了十年的深港双年展,似乎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一方面,在这个只有二三十年历史的年轻城市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权威语系都可以被推翻重来;而另一方面,它又急需一些有足够话语权,国际声望足够高的参谋家,为它描绘出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但是,在为这座城市指手画脚之前,参谋家们至少得先了解它。参展的许多艺术家,尤其是外国艺术家,之前对于深圳的印象是很模糊的。许多人知道北京的历史、上海的繁华,但深圳呢?

在来自柏林的Lukas Feireiss看来,这里有着世界上最精致的食物,却也有着最丑陋的城市一角。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城市,几乎连60岁以上的人都很少看到。

在深圳寻找素材的那段时间里,他着迷地在这座城市各处游走,几乎看到什么都想做成作品,同行的拍档、在香港大学建筑系任职的曾庆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他的念头,以便集中精力做出感触最深的作品。最后,他们打造了“影响力迷幻:书房墙”。这是几堵内含乾坤的墙体,在平凡的外表下,藏有书房、迷你居住空间、壁龛等,观众可以拿起粉笔,在漆成的黑色的墙板上分享自己的观点,让其变成展品的一部分。

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艺术家Jan Rothuizen则对普通深圳人的生活更感兴趣。他拜访了四位从微博上找到并联系上的人,并对TA们的家做了很细致的速写。无论是主人引以为豪的摆设,还是习以为常的生活用品,在他眼里都隐藏着有趣的含义。

在一位退休女商人、如今很活跃的博主家中,他看到的是“房间像个礼品店,大部分东西看起来都像要送给别人”,他也留意到主人“从不把空调调到26摄氏度以下,她不想浪费能源”,而她家摆放的“黑胶唱机这种老东西,在深圳也是个新的流行风潮。”在进入她家前,他被要求穿上粉红色的鞋套,“这让我觉得有点傻”。

在七年前从江西过来打工的李朋宿舍,他看到床底下塞着有香奈儿商标的塑料袋,床头是写着密密麻麻笔记的英语书,具有中国特色的白色荧光灯管让他很不舒服,因为“欧洲人家里都喜欢用暖白色灯光”。

而在开Uber的司机李师傅家,他留意到这位“永远觉得钱赚不够”的人家中,有着复杂的网络连接线和两台手机,还有为了二胎准备的玩具及书,墙上则挂着一幅风景画,代表着主人“从一位荷兰姐姐博客中了解到那边有多美好的福利”后产生的向往。

在另一些艺术家眼中,甚至最简陋的城中村或棚屋,也有着浪漫的色彩。来自荷兰的雕塑家Rob Voerman对于深圳成千上万背井离乡的外来工,有着强烈的关注。

他用木头框架、铝材、再生材料等,搭建了一个像宇宙着陆器的乡土棚屋。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颤巍巍的地板让人心惊,幽暗的室内,却布置得颇为温馨:彩色玻璃窗投进温柔的光线,木头桌椅简单质朴,桌上摆着玻璃杯和碗碟,地板上则铺满泥土。

“我想营造一种神圣的、近乎忧伤的气氛。对这些数以百万计的外来工来说,怎样才能让他们对深圳有家的感觉呢?城市的规划,可以从这种对故土的眷恋,从缓慢的乡村发展中学到什么吗?”

Voerman希望在展览期间,能邀请外来工参与自己的工作坊、表演和装置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和梦想。

而对于深圳这个从过去几平方公里的渔村小镇,发展成覆盖几百平方公里的大城市,一些艺术家仍抱着田园生活的展望。来自波士顿的Hood Design工作室,在主展馆搭起了一架种满桑树的棚架,上面垂下150个用丝线兜起的圆形玻璃缸,里面则游着一尾尾活鲤鱼。

这个颇具浪漫色彩的布景,表达了他们对于可持续生活的建议。“桑树的生长体现了养蚕的含义,丝线都是手纺蚕丝,玻璃鱼缸代表了河流,整个具有雕塑感的装置,体现了利用鱼粪积肥,再用于农作物,同时制作日常用品的共生关系。”

也许是展览名字的关系,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将“深圳双年展”和“威尼斯双年展”作比较,因为后者是名气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但威尼斯双年展其实有个劣势:它的场地在一个世界上最古老,最不能触碰的文化古城。在那里,你只能叙述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却很难改造世界。

而在深圳双年展,至今仍是没有永久展场的,一切都可以改造,都可以重建。有什么比挑战固有游戏规则更美妙的?

2011-2015三界“深双”组委会秘书处负责人薛峰回忆,在筹划第一届双年展时,资源少,资金少,面临着各种困难。“当时正好华侨城有几栋厂房,因为产业转型闲置在那里,华侨城也没想好怎么利用,我们就磋商,能否借来用一下?还给了一点租金。当时基本没做任何修饰,在一个很粗糙的空间就举行了。但展完以后,各方面都觉得很有特点,还挺酷的,所以在华侨城又搞了两届。”

办完展览,这片区域彻底被激活了,闲置厂房已经成了很多创意者、创业家的聚集地,也经常有各种艺术展览活跃其中。

而后的第三届,主展场换成了市民中心。这个被巨大的建筑物所震慑着,原本空空荡荡的大广场,在展览后逐渐聚集了人气。

第四届则选择了蛇口工业区一个废弃的玻璃厂。这个玻璃厂由于不属于标准厂房,一直无法改为它用,在原本的改造规划中是要被推平的。但经过几个月的改造后,它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极具特色、灵活多变的展览空间。

许多市民千里迢迢跑来这个处于城市边缘的工业区,不一定看懂了展品,但看看场地也觉得非常开心。有些摄影师组织了摄影比赛,还有人到那儿拍婚纱照。展览过后,玻璃厂作为创意产业孵化空间被留下来了。

如今到了第五届,轮到蛇口又一座被废弃的厂房,有三十年历史的大成面粉厂。建筑本身保留了那种粗粝感和震撼力,高耸的筒仓带着历史的痕迹,为观众带来了另类的空间体验。同时,它在参观流线的设计上也别具匠心,所有的首层敞开,没有泾渭分明界定室内空间、室外空间。多出入口和进入方式,让参观者有了不受限制自由体验。

除了静态的展品外,为期三个月的展期还准备了沙龙、讲座、表演、工作坊等两百场活动,比如建筑摄影工作坊、乐高“一砖一瓦”、Tedx、实验戏剧、创意市集等。意在鼓励更多的普通市民参与到城市建造这种宏大的议题中来。

对于没有固定展馆这种特色,评论是毁誉参半的。有的参展者认为,每次都换地点,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改造场地上了,反而影响了对于作品的投入。

也有人认为,如此多届展览下来,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场地去保留展品,也没有人做收藏工作,是种极大的浪费。2009届深双总策展人欧宁认为:“它其实就是应该搞一个固定的空间,否则花这么多钱。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推广的思想也没有进入大众层面,只能是一小部分人的自娱自乐。我做完那届之后,幻灭感很强,觉得花了一千万,最后真的是……有一种犯罪感。”

然而,对此颇为欣赏的参展者也不少。有些人觉得,建筑不像其他艺术品,它是越接近实物,越能让人贴近,进入其中,才能让人感受到其传达的信息的。不管模型做得再精致,图片拍得再漂亮,也不如实物那么有震撼力。不然的话,直接把文字和图片出书就可以了,何必布置成展览呢?所以,对于场地的改造本身就是展览的一部分。

还有些人的观点更为激进。比如在第一届的主题“城市再生”,其实有些混杂了Archigram建筑电讯的想法,认为建筑是没必要永久的,应该可以再生、可以移动拆装,用塑料建造也成,反正寿命不用太长,可以像庄稼一样割完一茬再种一茬。其实这背后也隐藏着一种中国式的发展特色,任何一个规划,或者任何一栋建筑,都像在白板上写东西,如果觉得不好,随时可以刷掉重来。

从这个角度看,如今的深双倒是达成了一个巧妙的平衡,既通过不断改变场地,激活了城市中一个又一个被废弃的区域,又保留了部分改造成果,让它们得以保存更长一段时间。

也许就像2013-2015两届深双组委会政府领导代表许重光说的:“其实在深圳这样一个年轻的城市,作为搞规划建设的人,以我们的能力,去建设非常漂亮、新颖的现代化空间环境,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怎样让城市除了外在美,同时兼具一些内在的东西?我觉得这才是城市发展了30年以后,一个更值得思考的问题。”

关于这种思考,库哈斯曾经有过很有趣的发现。他对比研究过建筑理论和欧洲经济发展史后,发现在经济下行、甚至到低谷的时候,对于建筑文化的研究反而最为热闹。

也许是建筑师们的工作不那么繁忙时,才有闲暇从事这种抽象、务虚的讨论,而这些在经济低谷中爆发出的思想火花,又可以在下一次经济繁荣时燃起燎原大火。

这两年我国的设计市场普遍不太景气,但越是如此,全国各地的沙龙、论坛、研讨会却越是红火,尤其是在2015后半年,一个周末有时是十几场活动在不同城市同时举办。这也许就是积聚思想火星的最佳时刻。

不论未来如何,深双从最初的3万参观人次,发展到了第五届的18万,影响的人数应该会越来越多。许多观众专程赶来蛇口后,站在展馆的观景台上,会发现,眼前能看到的居然是中国现代的整段发展历史:

远方的山岭依然维持着古时原始的面貌,茂密的森林并没有被房屋挤占;海平线上的往来船只,代表着发展过程中的贸易往来;码头上来往的货车和工业机械,书写了这个城市发展的方式;深圳的天际线,从远到近,城市渐渐发展饱和,农村逐渐消失,但仍有一些地区未被开发;而再远处的香港,也许是它未来会接近的一种面貌……

一些被深双引来的国外设计师,从此迷上了这种全景,直接在深圳建立了事务所。而有的策展人如第五届的奥雷·伯曼,由于非常喜欢深圳,从此就常住这边了,继续谈招商合作,据说还打算与英国V&A艺术馆合作,在深圳建立一个设计博物馆。

也许,这,才是借由双年展来改变城市的更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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