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喜剧的梦魇世界
2016-03-07汪凡凡
汪凡凡
(河南信阳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后现代喜剧的梦魇世界
汪凡凡
(河南信阳师范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摘要:约翰·霍克斯的小说具有区别于传统哥特小说的恐怖特征及不同于西方传统喜剧模式的喜剧特质,霍克斯在小说中将恐怖性和喜剧性有机融合,实现了“险峻处化险为夷”和“欣喜时含泪地笑”的艺术效果。两者的融合赋予了霍克斯超越传统哥特作家的文学史意义,承载了作家对社会和人类的整体思考,表达了对后现代社会人们生存状况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约翰·霍克斯;恐怖性;喜剧性
恐怖性在哥特小说这道菜肴里是必需的味道,喜剧性在喜剧作品中也是必要的构成要素。恐怖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约翰·霍克斯小说的显著特点之一。传统喜剧以讽刺为主要类型且悲喜情感二元对立。霍克斯的小说以反英雄人物形象的自嘲、以喜剧形式表达悲剧内涵等方式消解了传统的喜剧模式,使读者发笑而达到卡塔西斯的作用,使读者在恐怖文本中徜徉并保持有效的审美距离,从而理性地思考显在的喜剧背后潜在的悲剧内涵,揭露出“假象”。霍克斯的《第二层皮》和《情欲艺术家》都具有恐怖性和喜剧性的双重特征,二者在小说中的融合点即“险峻处化险为夷”和“欣喜时含泪地笑”。霍克斯小说恐怖性和喜剧性的融合有其特定的生理、心理和审美机制。大脑多巴胺主导读者寻求痛感和美感夹杂的快感;读者通过感知和理解、想象和联想等心理活动来感受小说的痛感和美感;恐怖性与喜剧性的结合也有效地调节了读者的审美距离,使读者感到恐怖的同时获得审美愉悦。
一、西方哥特小说传统与霍克斯小说
哥特小说通常以中世纪的古堡、废墟或者荒野为背景,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斥着凶杀、暴力、强奸、乱伦、鬼怪精灵等。霍克斯的小说也时常充斥着暴力、虐待等哥特元素。但霍克斯小说的恐怖风景别有风味,他引导读者同主人公一起经历与体验,使读者感同身受。
霍克斯小说的恐怖主要表现为恐怖的场景环境、暴力、性虐等方面。霍克斯小说中的场景环境有一部分是想像之物,但使人感到这是让人无法生存的脏乱不堪的世界。《情欲艺术家》的故事发生在一座没有名字的欧洲城市,其中东边是学校,西边是火车站,南边是医院,北边是监狱,中心则是墓地;没有树木花草,青山绿水,甚至连一幢像样的建筑都没有。这是一座黯淡的小城,体现了有着灰色建筑、荒凉公园的现代文明的不育症。霍克斯小说充斥着人性的暴力,令读者感到恐怖。当拉韦厄雷监狱的女囚起义时,包括康拉德·沃斯特在内的志愿者前来镇压,并展开了一场肉体搏斗。当女囚打败了进攻的男人后,暴力场面又出现了,“拳头打在他胸口,砸进他的脸,打进他的肋骨”[1](P334)。这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场景,所实施的暴力令人发指。性在传统文学中常常富有诗意和浪漫色彩,甚至成为一种强大生命力的象征。但在霍克斯小说中,性多了些恐怖与施虐的气息。沃斯特在狱中被迫与两个女人发生性关系,只见“一只手挤压着他裤子的前部,另一只将拇指、食指伸向他的裤裆”[1](P94)。在此处的描写中,性是畸形变态的,带来的是恐怖与厌恶的体验。在《第二层皮》中,斯基泼的父母相继无端地自杀,妻子酗酒乱性而自杀,女婿惨遭杀害,女儿被施暴后自尽……斯基泼被死亡层层包围着,种种梦魇笼罩着他的生活,他深陷无边的恐惧、绝望与死亡的威胁中。斯基泼又因“海星”号兵变而不断地遭到莫名的挑衅和袭击,死亡如影随形,只能过着逃亡与流浪的生活。
二、颤栗的笑与霍克斯小说的喜剧特质
悲剧和喜剧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审美方式。传统喜剧常以反讽、幽默与夸张等艺术手法,描绘与揭露人物行为的恶劣、性格的丑陋及社会现象的不合理等,从而肯定、赞扬美好的事物;其中悲喜情感对立,喜是最终目的,悲则是表现喜的一个手段。笑是喜剧的突出特征,没有笑就没有喜剧。霍克斯小说也颇具喜剧色彩,“喜剧式恐怖”是其小说的重要特质。
1.喜剧模式:对荒谬世界的反思
霍克斯没有使用传统的喜剧因素,其小说的喜剧模式主要表现为:反英雄形象的自嘲及以喜剧形式表达悲剧内涵。
反英雄一般是指二战后在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出现的“与资产阶级正统的价值观念、宗教信仰、生活方式等冲突对立的文学形象”[2](P31),这类人物形象传达出与传统英雄形象截然不同的审美特征。霍克斯在小说中塑造了反英雄形象,并赋予了其喜剧色彩,他们经过了极度的夸张与变形,大都具有自嘲的特征,已不同于传统喜剧中的人物形象。《第二层皮》中的斯基泼、《情欲艺术家》中的康拉德·沃斯特就是典型的反英雄。斯基泼是一个滑稽的傻瓜,天真而迟钝,他自吹自擂,但面对许多重大事件或危险状况时都束手无策,毫无反抗。当他发现父亲想自杀时,紧张慌乱,不知所措,结果竟然演奏起欢快的勃拉姆斯乐曲,终未能挽救父亲的性命。面对妻子格特鲁德与他的下属通奸,斯基泼非但不恨她,反而因她越堕落而越为她担心,并且变得越来越宽容。斯基泼就像一个有自虐倾向的小丑,只有在这种不断地受虐中,斯基泼才能得到心理平衡。在霍克斯笔下,斯基泼是一位虽历尽人生坎坷,却仍然天真地宽容一切,以独特的自嘲方式而生存的喜剧人物。反英雄的自嘲与传统喜剧的嘲他和自嘲不同,反英雄嘲笑包括自己在内的处于荒谬境地的人类整体,这也正是后现代主义小说的特质之一。斯基泼既是以自己未意识到的方式暴露自己并给自己及他人带来痛苦的傻瓜,同时也是揭露荒诞社会,通过信仰、爱、宽容等美德创造新社会的英雄。
二战后,后现代主义作家们开始以喜剧形式表现人生的悲剧,由此打破了传统喜剧中悲喜对立的界限,喜剧中充分地融入了悲剧因素。悲喜各有角色和作用,喜是手段而悲是目的,“表面的轻松无法掩饰内在的沉重;喜剧的过程乃通往悲剧终点”[3](P212)。霍克斯小说让人深感恐怖黑暗的同时也使人感受到其中的喜剧气氛。在《第二层皮》的结尾,斯基泼逃到王国边缘的一个孤岛上,从事为母牛人工授精的工作,他为这种创造性工作而感到骄傲,由此开始热爱生活,并与当地黑人姑娘卡桑丽娜撞出了爱情的火花。这一情节与他过去所经历的磨难与坎坷相比,确实给人以喜感。但斯基泼摆脱困境的唯一途径是逃到孤岛上,其实他已被主流社会边缘化了,被排挤、遗弃到无名的荒岛上;斯基泼通过为母牛人工授精成功而重获自我,这表明他只是象征性地获得了自我,深刻地表现了现代人的困惑与无奈。
2.审美效应:卡塔西斯与揭露假象
悲剧的审美效应在于“宣泄”与“净化”,“激起哀怜和恐惧,从而使这些情绪得到净化”[4](P305) ,即“卡塔西斯”作用。同样,喜剧也有卡塔西斯之功效。霍克斯小说喜剧性的审美效应主要表现为:通过使读者发笑而达到情绪净化以及揭露假象、批判社会现实。在《第二层皮》中,主人公斯基泼的父亲企图自杀,这时读者的心高高悬起,非常紧张;为了阻止父亲自杀,斯基泼为父亲演奏欢快的勃拉姆斯乐曲,这一荒诞行为立即使我们发笑,先前郁积的紧张与不安这时已经得到了宣泄和释放,体现了喜剧情节的卡塔西斯作用。
喜剧使人在笑声中获得精神愉悦和自我保护,同时也具有批判性和否定性。喜剧,特别讽刺喜剧的创作动机就是揭露假象。小说《情欲艺术家》的喜剧性情节或结局具有喜剧的批判功能。沃斯特在监狱中多次受到女囚的性侵犯,最终妥协于变态的性关系中。沃斯特像许多女人一样,被当作了性愉悦的手段而不是伴侣。但在女囚的不断引诱下,沃斯特体会到了性的乐趣,治愈了性无能,重获了男性的性自由,甚至在女囚轮流“强奸”下感受到爱和幸福。沃斯特从受虐的性经历中获得激情,这无疑具有喜剧性。沃斯特没有死在“敌人”——女囚们的手里,却死在了男性同胞,甚至是好友——加隆的手下,其原因在于:他缺乏男性气质而无法获得男性社会的认同,他被女性超越、战胜而遭男性世界的排斥、遗弃。男性承载着传统社会舆论的压力,他们也会有恐惧感和危机感,在某种情况下也是弱者。沃斯特在这个梦魇般的环境中无法真正获得激情和自由,作者通过喜剧性情节揭露了这一假象。
三、喜剧式恐怖及其意义
霍克斯的小说《第二层皮》和《情欲艺术家》实现了恐怖性与喜剧性的完美融合,体现了“喜剧式恐怖”的独特意蕴。
1.艺术表现:消长的融合
两部小说都有许多对于恐怖场景的描写,读者读到此处会感到恐惧至极。但霍克斯能适时地设置喜剧情节,采取适当的保护措施,让主人公及读者化险为夷,使小说实现恐怖性与喜剧性的融合。在《情欲艺术家》中,沃斯特的母亲伊娃·劳本斯坦讲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堕胎的恐怖故事:她被迫下蹲、收腹、推压与震动腹部,并被迫服下一些对胎儿不利的药物、食物等等。最终胎儿被排出来了,但恐怖行为仍在继续——医生还伸手想捏碎胎儿。读者阅读到此,犹如身临其境,恐惧到了极点。此时,霍克斯告知读者胎儿存活了下来,及时地化险为夷,使读者感到安慰和欣喜。
2. 审美愉悦:三大机制的运作
霍克斯小说恐怖性和喜剧性的融合带给人们的感受是复杂的,有其特定的生理、心理和审美机制。
哥特小说以激发读者的恐怖感为首要诉求。阅读哥特小说时,人们大脑释放的多巴胺会使人感到极度恐惧的快感,使个体产生“想要”的欲望,并促使人们寻求感到愉快的事情及继续产生快感。霍克斯小说恐怖性与喜剧性的融合能使读者产生痛感和美感夹杂的快感,其生理机制也在于此。
在阅读霍克斯小说时,人们要充分运用感知、理解、联想等,大脑的多种功能相互联系、互相促进,从而形成一个心理机制。人们的感官只有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才有可能感知事物。霍克斯小说中想像的场景环境、不确定的意象等都给人不确定感及恐怖感,使读者在感受、理解的基础上,产生对那些事物的联想和想像,进而加深读者的感受和理解。比如在《情欲艺术家》中,当大量的腐烂物、沼泽地、黑暗空间等场景环境展现在读者面前时,读者不能确定其真实性,因而涌生焦虑之情,并进而上升为越来越强烈的恐惧。
霍克斯小说恐怖性与喜剧性的融合还能自动调节读者的审美距离。读者跟随主人公一起体验危险与痛苦,有时甚至恐惧到了极点,但读者还能从中体验到恐怖的快感,同时又往往发出“含泪的笑”。在《情欲艺术家》中,监狱里的女囚越狱并与前来镇压的男性志愿者展开了殊死搏斗,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场面使读者感到恐惧,使读者被压抑的情感得以宣泄。当得知女囚获得胜利,控制了整个监狱,冲破了男性统治的束缚时,女性读者们深感欣慰而笑,但这种笑却难以给人带来轻松愉悦,在笑声中浮起一种浓浓的悲凉,因为这一结局意味着更加混乱的世界的出现。世界混乱、角色颠倒、男弱女强、两性对抗,时代造就出男人般强悍的女人和女人般软弱的男人。再如在两部小说的结局中,主人公似乎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但沃斯特以生命为代价获得自由,而斯基泼也仅象征性地获得自我。主人公的悲惨遭遇使读者感到恐惧,而结局使读者感到些许欣慰的同时,却又心生悲凉。
霍克斯小说通过想像恣肆渲染恐怖的各种场景,极力激发读者的恐怖体验。但同时霍克斯将恐怖性与喜剧性融合,从而使读者与作品保持一定的审美距离,使读者既能在恐怖世界里徜徉,又不至于被恐怖所淹没,从而能够更加理性地思考问题。恐怖性与喜剧性的融合赋予了霍克斯小说继承并超越传统的文学史地位,承载了霍克斯对社会及人类的整体思考,映射出霍克斯对于深陷精神困境的人们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美]约翰·霍克斯.情欲艺术家·第二层皮[M].柳松,吴宝康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2]刁绍华.外国文学大辞典[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
[3]苏晖.西方喜剧美学的现代发展与变异[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4]赵康太.悲喜剧引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6.
[5]闫玉刚.当代语境下的文学反讽[D]. 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2.
[6]安德鲁·桑德斯.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M].高万隆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7]詹树魁.霍克斯〈第二层皮〉的后现代主义创作技巧[J].厦门大学学报,1999:(1).
文章编号:2095-4654(2016)05-0080-03
* 收稿日期:2016-01-18
基金项目:2011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西方生态批评方法研究”(11BZW010);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世界文学重构与中国话语创建”(12YJA751011);2014年河南省社科规划项目“生态批评视阈下的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研究”(2014BWX011)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