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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黑格尔的理性物质主义与思辨辩证法(一)

2016-03-07刘永佶

关键词:知性本体论黑格尔

刘永佶

(1.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100081;2.河北工程大学 社会科学研究院,河北 邯郸056038)

论黑格尔的理性物质主义与思辨辩证法(一)

刘永佶1,2

(1.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100081;2.河北工程大学 社会科学研究院,河北 邯郸056038)

黑格尔不是“客观唯心主义者”,而是一位物质主义者;早期物质主义者坚持物质本体论并形成了经验知性方法论,其缺陷被贝克莱利用并发起质疑和攻击;康德在休谟物质主义基础上否定了本体论并确立其批判知性方法论,但其在主体与客体、知性与理性关系上却是分割的。黑格尔从主客体统一的角度确立了人的主体性,从而以自由精神原则论证和构建了理性物质主义的资本主义哲学观和思辨辩证法。

黑格尔;理性物质主义;思辨辩证法

作为近代资本主义运动文化前导的启蒙运动,在反封建、反专制的进程中形成了否定上帝主义的哲学观念——物质主义,构成新时代精神的基础和核心。针对早期物质主义哲学家经验知性方法论导致的局限,黑格尔从思辨辩证法进行了批判,进而提出了理性物质主义,克服了康德在回答贝克莱对物质主义质疑时将个体与总体、主体与客体、知性与理性、有限与无限、现实与未来相对立的方法论缺陷。理性物质主义和思辨辩证法也就是黑格尔的理性资本主义的哲学观念和方法论。

一、黑格尔不是“客观唯心主义者”

苏联教科书把黑格尔哲学观念定性“客观唯心主义”,进而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又被定性为“唯心主义辩证法”,由此造成对黑格尔哲学观念和方法论的误读。这种误读不仅是对黑格尔的,而且是对整个哲学的,尤其对探讨现代社会矛盾及其变革的社会主义哲学影响极大。

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构成全部哲学的两大阵营,所有哲学家,都是分属其中一个阵营的——这个观点是恩格斯提出的,他认为,“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1]。紧接着,他又把“思维对存在的关系”与“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等同,并说这个问题是“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把存在等同自然界,这是启蒙运动中某些物质主义者的提法。但存在绝非只是自然界,而是人的存在,起码首先是人的存在,自然界只是人存在的基础和条件。至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只是传统哲学的认识论或逻辑问题,而黑格尔、康德以前的哲学家所认定的哲学基本问题为上帝或是物质为世界本原、本体的本体论问题。“精神与自然界”关系或许是这个问题的又一提法,但恩格斯没有区分其与“思维与存在”关系的差异。至于哲学如何规定人的存在及其社会矛盾,恩格斯并未涉及,似乎哲学家们是超越时代而单纯地探讨思维与存在、精神与自然界的关系,并由此而分成两大阵营。

哲学是从人生和社会矛盾中规定时代精神,探讨社会变革之道、法的抽象科学,是对人类经验基础上形成的各门具体科学的概括。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哲学观念和方法论,并对其时代精神进行探讨。从诸神崇拜到上帝主义到天命主义到物质主义,是已有历史上奴隶制社会、封建领主制社会、集权官僚制社会、资本雇佣劳动制社会时代精神的抽象概括,是其主要矛盾的集中体现。

至于“唯心主义”,只是物质主义①形成并在启蒙运动中给上帝主义以巨大冲击后,由英国主教贝克莱依上帝主义基本观念对物质主义提出的一种说法或质疑,其“心”是指心灵的感觉、感知,是上帝赋予人的认识能力。“唯心主义”只是上帝主义被物质主义否定后的残余表现,严格说并不构成一种“主义”。休谟、康德为回答贝克莱的质疑强化了对认识论的研究,黑格尔则在他们研究的基础上,以思辨辩证法克服了康德体系的矛盾,将物质主义提升到理性物质主义阶段。至于唯心主义,黑格尔之后虽也有个别学者从固守上帝主义角度有所论及,但始终没有成为一个学派或“阵营”。而被苏联教科书派归入“唯心主义阵营”的实证主义、实用主义等流派,不过物质主义从道、法层次向术、技层次的演变。

苏联教科书派将黑格尔称为“客观唯心主义者”,大概是由于黑格尔有“客观逻辑”、“客观精神”两个概念之故。但“客观”一词如果离开了“逻辑”和“精神”,恰是与“唯心”相对立的,把这两个词接在一起,又怎么能表示黑格尔哲学观念的性质?黑格尔是强调“客观”,但他的“客观逻辑”、“客观精神”实际上是对客体对象的本质和规律的规定,就如同苏联教科书派所说的“客观规律”。黑格尔将“物质”规定为所认知的客体自然对象的一般性或共性。他之所以用“客观逻辑”、“客观精神”,是没有先验预设,而是从感性确定性开始,在感觉和经验的范围内经过知性、自我意识、理性、精神、宗教、绝对知识这一系列自由意识的过程而达到的对客体本质和规律的规定,是人的理性对现象材料的抽象形成的认识,因此是与“主观逻辑”、“主观精神”对立统一的。

黑格尔始终承认物质的存在,但与早期物质主义者不同,他是以人为认识主体,依据人的认识进程来规定客体。为此,他必须确信人的感性所感知的现象是对象客体的真实反映,人的经验是可靠的,对现象材料的知性和理性思考也是合理的、正确的,这样就可以得到对象客体的本质和规律的认识。他认为知性和理性只是针对感性可及的范围,这样,人的主体性就成为第一位的,是主体界定客体,而不是像康德那样设想一个无限大的客体与有限的主体及其有限的认识之间的矛盾,并认为人只能认知有限的事物,不可能超出人的存在和认识范围而规定无限大的“自在之物”。

黑格尔不认为物质是世界本体,但强调人的感性经验和知性认识是可靠的,所认知的那部分客体世界也是真实的。人的认识是有规律的,即主观精神,依循规律的认识也是可以认知对象客体的规律,黑格尔将认知的对象客体规律称为客观精神。黑格尔的客观精神与早期物质主义者所说的物质运动规律是有差异的。早期物质主义者的物质运动规律是先验、预设的,是认识之前就设定了的本原、本体,而黑格尔的客观精神是人的主观精神所达到的认识,它是客体的,但是由主体规定的,这种规定已包含主观精神的作用,是认识到的对象客体的本质和规律。主观精神之所以能规定客观精神,就在理性,理性对知性针对感性感觉的现象、经验的概括进行再思辨。而理性的思辨又要依从客体的现象所显示的规律(黑格尔也称之为理性),并非凭主观臆断。主观精神和客观精神由理性而统一,构成绝对精神。从达到绝对知识阶段的绝对精神再去认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社会意识(艺术、宗教、哲学),就是黑格尔的理性哲学系统,其核心概念是绝对精神,这个系统可以称之为理性物质主义,即在知性物质主义基础上的提升和充实,其方法论就是思辨辩证法。

黑格尔强调以理性的思辨可以认知对象客体的本质和规律,是对早期物质主义者先验地确定物质为世界本原、本体的观念所遭受的贝克莱从心灵感觉、感知的质疑的回答。黑格尔从理性思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说是在物质主义范围内的最后回答,物质是自然的,是按规律运行的这个物质主义基本观念,在理性层次上得以确立。与此同时,他也解除了困扰物质主义的本体论传统,确立了主客体的统一,为主体论的形成提供了逻辑前提。显然,黑格尔不仅不是“客观唯心主义者”,而是更为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二、早期物质主义的物质本体论及其经验知性方法论

黑格尔理性物质主义的进步性,首先体现于克服了早期物质主义者以物质本体论对抗上帝主义的上帝本体论及其经验知性方法论的缺陷。本体论是基督教徒经院哲学论证上帝的基本观念。安瑟尔谟把“上帝存在本体论的证明”作为其终生目标,他强调必须先有对上帝是最为完满观念的信仰,才能理解上帝的存在。安瑟尔谟的“上帝存在本体论”作为经院哲学的基本观念,在上帝主义者那里始终保持下来,并以不同方式进行论证。其所谓认识论,不过是探讨如何认知证明上帝存在和作用,而逻辑则是这种认知证明的思维形式。一直到自然神论阶段,本体论、认识论、逻辑还被作为哲学三部分,并展开了更为充分的研究。

早期物质主义者所面对的哲学,就是以上帝本体论为核心,以认识论、逻辑为辅助的体系,他们就是在这三个部分展开其对上帝主义和自然神论的批判。其基本点,也就是安瑟尔谟所坚持反对的将被上帝创造的物质“上升到创造主之上”,以物质作为世界的本体,而且这个本体是自然的,并不是上帝创造的。早期物质主义者沿用了安瑟伦本体论的信仰先于理解、决定理解的预设,首先确定物质的本体存在,进而从经验知性论证这种存在。

早期物质主义虽然不成熟,但作为上帝主义的否定,他们提出了否定上帝主义的基本观念:世界是自然的,自然是物质的,由此物质主义作为历史上一个阶段的哲学观念得以形成。物质主义是在启蒙运动中形成,并导引启蒙运动的资产阶级意识的集中概括,是资本主义的哲学观念。它大体经历三个阶段:一是早期物质主义;二是休谟和康德的修正的物质主义;三是黑格尔的理性物质主义。从方法论上说,早期物质主义者是经验知性方法论,休谟、康德则是批判的知性方法论,黑格尔是理性思辨辩证法。

物质主义的出现是哲学史上的大革命,是对统治欧洲人思想一千多年的上帝主义的否定。在上帝主义与物质主义之间,有自然神论这个短暂(约三、四百年)的过渡期或中介。自然神论不否认上帝这个名号,甚至不否认上帝创世说,但认为上帝在创世之后即自然化、泛化于世界,自然的规律即上帝意志的体现,人的意识应从自然现象认知其规律,而不是单纯地信仰人格化的上帝。欧洲自然神论与中国的天命主义有相似处,甚至可以归入哲学史上天命主义这个阶段,不同的是它还承认上帝,并注重对自然现象的研究。自然神论是欧洲部族联盟封建领主制向国家民族集权官僚制转化的哲学观念,是国王代表的专制势力与商人资本家联合的思想基础,但也因这两股势力而导致自然神论者的差异。

自然神论对人格化上帝的否定无疑是一个进步,但它仍然坚持本体论,不过是对上帝本体论做了自然化、泛化的修正,坚持上帝创世或上帝泛化为规律,上帝及其泛化的规律是世界本体,而且是先验的、预设的。

物质主义是从自然神论演化而来,是自然神论逻辑矛盾——上帝与自然的明显对立——不可克服的必然。既然承认上帝创世,就没有世界的自然,而承认世界的自然也就否认了上帝。自然神论者在强大的教会和专制势力监控下艰难地寻找自圆其说的方法,却将矛盾进一步扩大。随着商业资本家势力的增长并向工业资本转移,新的变革运动形成。日益强大的资产阶级不仅反对封建领主制,也反对它支持国王刚建立的集权专制——它已成为资本增殖和积累的桎梏。而在意识形态上这个桎梏集中于上帝本体论——专制君主也以上帝作为其统治的依据。于是,代表新兴资产阶级的思想家也就将矛头指向上帝,他们以经验知性方法论,强调上帝是不可感觉,不可经验的,因而也是不存在的。世界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自然形成的。自然形成的世界之本体是物质,而非不可经验的上帝。

早期物质主义的代表人物在英国是霍布斯和洛克,在法国是狄德罗、梅特里、爱尔维修、霍尔巴赫。其物质本体论是直接针对上帝本体论的,早期物质主义者以物质取代上帝的本体地位,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物质的存在,物质是自然的,具有永恒性、运动性及其必然性、广袤性、多样性。

以物质本体论为依据,早期物质主义者论证了关于社会变革的观点,即从自然物质的运动规律推论人及其社会发展。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并非上帝创造,因而每个人生来就因其自然本性而应有其自然权利,由自然权利而构成自然秩序和自然法。现存的按上帝主义所制定的各种法律、特权及由此而构成的社会秩序,都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应当予以革除,代之以自然权利、自然法为基础的,符合自然规律的制度和秩序。其核心,是规定并保证每个人的财产所有权和人身权,以此为个人自由的出发点,为增加所有权所保证的财产量展开自由竞争,发展生产,增加财富;依据所有的财产量来规定个人的政治权利,并参与政治活动;文化上则主张以财产所有权和自由竞争为基础的个人主义,强调个人的主体性和自由。

早期物质主义者认为,意识是物质的人特有的功能,并以此为基点形成了其认识论和方法论。霍布斯指出,人的感觉源于外界物体对人感官施加的压力,是人对外部物质的反映。洛克更为系统地提出了经验主义认识论,从批判笛卡尔“天赋观念论”出发,提出了著名的“白板说”,强调一切观念都是由感觉或反省而来,人的知识都是从经验来的。根据经验进行反省和思考,得出对事物的规定,而思考的逻辑主要是形式逻辑,重点在于归纳,由归纳得到的一般性再演绎个别事物。经验知性方法论也会使用分析,但却不能综合。总体来看,早期物质主义者更多地注重意识源于物质这个基本点,并强调经验的作用,因而也被称为“经验主义”,其方法论还是比较粗糙、肤浅的。

在早期物质主义者那里,并没有关于理性与知性的区别,其知性是与经验密切结合的,是对经验的归纳、分析。其中英国的霍布斯和洛克更侧重经验归纳,法国学者则侧重知性分析。康德虽然对知性和理性进行了区别,但他对早期物质主义方法论的批评还主要限于知性批判。黑格尔则明确地把经验主义方法论界定于知性,而“知性仅能摭拾一些有限范畴”[2]。但是,经验主义又不能不使用物质、普遍性、无限性等概念,这就造成有限与无限的矛盾,为了解脱这个矛盾,就要做出假设和推论,从而违背其否认超感官事物的前提。

早期物质主义的经验知性方法论是不能论证其物质本体论的。物质本体论是早期物质主义者依从上帝本体论的传统,而以物质概念取代上帝的本体地位,并宣称上帝是不可知觉、经验的,因而是不存在的。但他们也忽略了其所用以代替上帝的“物质”,也是一个一般性、无限性的概念,又怎么能证明物质的存在呢?只能用知觉到的具体物来说明,但人的知觉、经验是有限的,所能认知的具体物,并非“物质”概念。物质是抽象的概念,不可能知觉和经验。

早期物质主义者的经验知性方法论在逻辑上基本还是形式逻辑,尤其培根的归纳法对其影响很大,同时进行了初步分析,但只停留在分析,不能综合,只能得出片面的抽象规定,这些片面的抽象规定不能说明具体的事物,更不能证明其物质本体论。

早期物质主义的物质本体论与其经验知性方法论的矛盾,使其在贝克莱以上帝主义的心灵感性论的攻击下陷入困境。这个矛盾的解决,一是放弃本体论转向主体论,二是在方法上从知性经验论进展到知性辩证法和理性辩证法。这种转化从休谟、康德开始,由黑格尔完成。

三、康德对本体论的否定及其批判知性方法论的局限

早期物质主义者之所以对应上帝主义的上帝本体论提出物质本体论,一方面是因为人类的认识能力尚未达到完全否定本体论的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主要方面在于新兴资产阶级势力还不够强大,还需要在哲学观念上以一个能够压过上帝的新的世界本体,并据此来论证社会变革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以物质驱逐上帝,以物质财产的私人所有权取代封建特权,建立资本主导的社会制度。而其经验知性方法论与物质本体论的矛盾,显示出其物质主义的局限。贝克莱从上帝赋予人的心灵只能进行感性认识出发对物质主义提出了质疑和挑战,确实指出了早期物质主义的局限和缺陷,如何回应贝克莱的质疑,也就成了物质主义能否成立并进一步发展的关键。

面对贝克莱的挑战,休谟力求从对知性的系统探讨来回应。在《人性论》中,休谟将知性作为人性的首要部分,认为知性是感性之上的思维能力和活动。休谟并不否认外部事物的存在,但他不同意先验地界定其性质,而是要根据对对象的经验和观念来规定其关系,他并不是“不可知论”者,而是主张“未经验不说知”。原因和结果的关系是休谟认识论的重点,他把人类知识的对象分为两类,一是观念的关系,二是实际的事实。几何、代数、三角等是观念,其他科学都是对实际事实的研究,而“关于实际事情的一切理论似乎都建立在因果关系上”[3]。与某些哲学史研究者将休谟说成“怀疑主义者”相反,休谟本人是反对怀疑主义的,他明确认定经验、感觉是真实可靠的,“自然借着一种绝对而不可控制的必然性,不但决定我们要呼吸和感觉,而且也决定我们要进行判断”[4]。“对象的恒常结合既然就是因果的本质,所以就我们对那种关系有任何概念而言,物质和运动往往可以看做思想的原因”[5]。也正因此,他不同意先验地将物质界定为世界本体,而是要依据经验进行知性研究。

休谟可以说是在反击贝克莱挑战中,从对知性认识的系统探讨,修正并发展了物质主义。康德继续了这种修正,集中探讨了辩证的、批判知性方法论,密切了知性与经验、感性的统一,由此否定了本体论,并探讨了理性思辨,这表明资产阶级意识的提升,但尚未从总体与个体统一的角度,或者说还没给从阶级意识来进行论证,还将主体限于个体人,导致其体系的主体与客体分隔、知性与理性分隔,引发了黑格尔的理性物质主义和思辨辩证法。

康德的哲学观念并不是苏联教科书派所标签的“不可知论”、“唯心主义先验论”,他和休谟一样,也不否认物质的存在,但不满意早期物质主义者先验的物质本体论,他认为单纯而不加验证地宣称物质是世界的本原、本体,与基督教宣称上帝为本原、本体在方法论上是相同的。“物质”和“上帝”都只是并未经证明的“幻相”性概念,是人的感觉和知性所不能认知的。但他坚持认为,人的感觉是对外界物体的反映,这种物体自身不可尽知,但它们作用于感性,就证明它们是存在的,人的感性对物体的反映形成现象、经验,并经知性而得出范畴。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因而不可穷尽对物体的认知,但这并不证明它们是不存在的。

康德继承了早期物质主义的经验知性方法论,在休谟对知性的系统探讨基础上,形成了知性辩证法或批判知性方法论,并规定了理性这个更高的认识阶段。这样,人的认识就由感性、知性、理性三个阶段构成。

感性——时空观。“通过我们被对象刺激的方式获得表象的能力(感受性)叫做感性”[6]。通过感性,“对象被给予我们”,形成直观,直观在知性中思维,产生概念。规定感性要把知性思维的东西,如实体、力、可分性等除去,再把感觉的东西如不可入性、硬、颜色等除去,留下纯直观,这样就可以“发现两种作为先天知识原则的感性直观纯形式,即空间和时间”[7]。人只有通过空间和时间这两种主观的感性认识形式,才能感知对象。

知性——范畴论。在感性直观中将感觉到的零乱、混杂的表象进行初步整理后,还要进一步运用知性来加工,使表象带上条理性和规律性,形成科学知识。“对感性直观的对象进行思维的能力是知性”[8]。对知性的考察,也是针对“纯粹形式”或“先验形式”,康德称之为“先验分析论”。他指出:“我们可以把知性的所有行动归结为判断,以至于一般的知性可以被表象为一种判断的能力”[9]。判断分为判断的量、判断的质、判断的关系、判断的模态,经过各自三个环节的“综合统一”,形成纯粹的知性概念或范畴。由范畴作为“基本概念”,再派生概念,构成“纯粹知性的谱系”或体系。这个概念体系作为知性的“先验框架”运用于感性初步整理的经验材料,进行“先验演绎”,从而规定的显象自然的规律。但这并不是物自身全部的规律。“物自身必然地会在认识它们的一种知性之外固有其合规律性”[10]。知性只能针对物自体被感觉表象的部分来规定其规律。未被表象的部分则只能留待感觉的进一步发现。

理性——先验辩证法。理性是“纯粹思辨”,其对象是知性思维,因而也是先验的辩证法。在论理性时,康德提出了“先验幻相”这个概念。他认为在知性中可能出现经验性幻相,是以想象诱惑判断力,使判断的主观根据与客观根据发生混乱。经验性幻相是容易识别,并可以消除的。先验辩证法要揭露超验判断所形成的幻相,防止它骗人,但要让它消失,却是做不到的。幻相之所以能够产生,原因在于理性不关涉经验,而只是关注知性,并脱离知性概念包含的内容,只就其形式推论。纯粹理性虽不可以完全消灭人类社会中的幻相,但可以通过辩证推理予以澄清,从而为人们提供一种必要的选择。

对于纯粹理性的探讨,是康德在哲学上的一大进步,但也体现了他方法上的问题。通过对纯粹理性的探讨,康德发现了上帝本体论——包括它所派生的先验灵魂说(理性心理学)、先验宇宙论(理性宇宙论、先验科学)——形成的逻辑原因。上帝本体论及以它基础的宗教之所以出现,就在于人的思维中纯粹理性阶段能够不依据知性和经验而产生幻相,“没有任何同某个能够与它们相符合地被给予的客体的关系”[11]。康德用大量篇幅不厌其烦地对之进行论说,明确了上帝本体论只是主观信仰。

康德还从“逻辑的谓词”分析了安瑟尔谟用“上帝是万能的”来论证上帝是实际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安瑟尔谟的逻辑是这样的:当我思考上帝时,我是把他作为一切完美性、万能性总和来思考的。而归入一切完美性总和的,首先是存在,“因为没有存在的东西必然是不完美的。”因此必须把存在算在上帝的完美性之内,所以上帝一定存在。这种逻辑的语言把戏,是经院哲学论证“上帝本体论”的主要根据,而迷信上帝的人却从来不怀疑其荒谬。康德明确了“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的不可能性”。他指出,人类理性的进程产生的“先验幻相”,虽无经验依据,却可以提出来。只要人们相信某个必然存在者的存在,或者为了某种需要必须树立一个必然存在者的存在,于是就去找无条件的概念,“并且在本身就是其他一切事物的充足条件的东西中”,即“包含着一切实在性的东西中找到了这一概念”[12]。没有限制的大全就是绝对的统一性,并且有一个唯一的存在者或最高存在者的概念,进而推论出最高存在者作为一切事物的始基,是以绝对的方式存在着。从对上帝本体论证明的批判中,康德说明上帝这个概念只是逻辑推论的产物。同样,也不能从宇宙论来证明上帝存在,自然神论也如此。一切神学都是思辨的结果,只能从思辨的逻辑来解释。“如果人们不把道德原则作为基础或者用做导线,那么,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理性的神学”[13]。他所说的“道德原则”,实际上包括阶级意识和社会制度。

康德在论思辨理性时突出了辩证法,即揭示先验幻相的逻辑。他提出四个“二论背反”,即将理性运用知性范畴论证“世界”、“宇宙”时,可以产生两种截然对立的论断,也就是矛盾。但不管正论还是反论,都是先验思辨推导出来的,都没有经验的根据。它们都可以成立,也都是无法证明的。在论证“二论背反”时,康德并非没有倾向性,他实际上是将“正论”看成“独断学说的总和”,而反论则是他所要阐述的观点。这是基于宗教和统治势力的思想管控,不能不采取的一种策略。

康德推进了休谟开始的对物质主义的修正,他在否定上帝本体论的同时,也否定了一般性的本体论,包括物质本体论。但他并不否认人的感性和经验所接触的物质世界的存在,确定了有限的可感觉并由知性进行概念性规定的物质主义,也可以称之为“批判知性物质主义”。并由此对伦理、道德等社会问题发表了见解,提出了关于意志自由和社会变革的“有限”主张。康德开始了认识论与逻辑的结合,但他的研究还是初步的,有其局限性,这主要表现在将个体与总体、主体与客体、知性与理性、有限与无限、认识与实践相隔离。

康德及其以前的哲学家在探讨认识论问题时,所规定的认识主体都是个体性的,他们都是先设定一个个体认识主体,再谈与客体对象的关系,所说感性、感觉、知觉、经验、知性及思维的方法与程序,也都是个体的。虽然这个个体离不开社会总体,但他们却没有对总体社会性的认识,而是将社会看成分别存在、各自独立的个人,看不到社会总体在认识过程中的存在与作用。而这也是他方法上只分不合的起因。从个体主体出发,康德进一步将主体与客体分隔,认为作为对象的客体与主体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认识论的研究只能,也只是对人的认识能力和认识过程的探讨,这种探讨虽然要涉及客体,但只限于感性所能感知的客体,限于经验中所包含的由客体对象对感官的“激动”所形成的现象。

康德相信经验到的客体是可靠的、真实的,但主体认知客体对象的能力、方法及其阶段,尤其知性与理性却是分离的。他试图超脱认识过程探讨“纯粹”人的认识能力和方法。但是超脱认识过程的认识能力和方法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认识过程中才有认识能力和方法,也只有在研究认识过程时才能研究认识能力和方法。黑格尔曾将康德的这种作法称为“在没有学会游泳以前勿先下水游泳”[14]。这种作法的缺陷在理性与知性的关系上尤为突出。康德并不理解对立统一,他只知道同一,如果对立双方不能绝对同一,他就认为其对立也是绝对的。这样,脱离了总体的个体的纯粹理性也就与知性、经验隔绝了。虽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否定上帝的存在,却不能在经验到的现象中规定其本质和规律。

康德虽然不同意本体论,但却承认“物自体”的客观存在,“物自体”与其对人的感性产生刺激而形成的现象相比,是无限与有限,二者是对立的,即现象只能是对“物自体”的一部分的反映。而人的认识能力也是有限与无限的对立,感性和知性是针对现象材料的,现象的有限决定了知性的有限,人的理性却是无限的,不受现象材料限制,但却不能用于对“物自体”的无限的认知,只能空泛地思辨灵魂、世界、上帝,这种思辨必然地陷于绝对的“二论背反”之中,因而不能消除有限与无限的对立。

康德先是认为主体人的心灵有两种能力,一是认识能力,二是欲求能力。当他对这两种能力进行批判之后,即写完《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之后,发现了二者之间的对立:理性认识与追求自由或满足欲求的实践之间的对立。黑格尔指出:“康德否认了理论理性的自由自决的能力,而彰明显著地在实践理性中去予以保证”[15]。康德的实践是道德理性,或者说是欲求能力的道德律,是纯粹理性为人的欲求能力制定的规律和命令,意志作为高级欲求力依从道德律,成为自由的意志。但这个道德律却不能用于对象的认知,只能从“实践”用于超感性的自由、善,以及灵魂和上帝,所涉及的只是“应有”而非“实有”。对于由此造成的自然与自由、现象和本体、知识和道德的对立,他虽然在《实践理性批判》中用“人类认识能力与人类实践决定的明慧比配”予以协调,但总觉得不够,于是又用十余年写了《判断力批判》,试图弥合这种对立。他的心思还是用在个体人的心灵能力上,冥思苦想的结果是又找到了一种能力——愉快和不快的情感能力或曰判断力,并把它放在认识能力和欲求能力之间作第二能力,欲求能力则为第三能力。判断力是对愉快和不快的情感能力“立法”的,《判断力批判》包括审美判断力批判和目的论判断力批判。康德认为,通过以合目的性的先天原则对艺术的规定,就可以使知性与理性、自然与自由联结,从而使他的“批判”三部分形成“系统的统一”。

然而,由于康德批判知性方法论中的“分而不合”,特别是个体与总体、主体与客体的分隔,他加进来的“判断力”根本不能弥合《纯粹理性批判》与《实践理性批判》,反而又增加了新的分立,即《判断力批判》与前两个批判的分立,从而也就使只分不合的方法论更为充分展示。

(待续)

注释:

①物质主义即旧译“唯物主义”。据德国学者李博的考证,中文“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两个术语,都是20世纪初从日语转化而来,而日本学者也是以汉字来译“yuibutsu-ron”、“yuishin-ron”为“唯物论”、“唯心论”,后又将二者等同于“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不论日本还是中国的学者,都认为用“唯”字可以加强词义。而日本学者Nishi则用“Busshitsu-gaku来表示Marerismus物质学”。从概念的词语表示论,“唯”字并不必要,而“物质”与“物”的含义也有差异,“物质”之义又不是“物”一字可以表达的。故本文用“物质主义”代替“唯物主义”,既可以明确其内涵,又与“上帝主义”、“天命主义”对应。

[1]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9页。

[2]、[14]、[15]黑格尔:《小逻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12页,第118页,第143页。

[3]休谟:《人类理解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27页。

[4]、[5]休谟:《人性论》(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09页,第280页。

[6]、[7]、[8]、[9]、[10]、[11]、[12]、[13]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6页,第58页,第83页,第95页,第136页,第296页,第462页,第493页。

[责任编辑 王云江]

On Hegel’s reasonable materialism and speculative dialectics ( I )

LIU Yong-ji1,2
(1.College of Economics,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China; 2.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ebe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Handan 056038, China)

Hegel is not an objective idealist but a materialist. Materialists in early stage insisted material ontology and developed experience intellectual methodology which was challenged and criticized by Berkeley. Kant denied ontology and put up with critical intellectual methodology on the basis of Hume's materialism. However, Hume’s conception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ubject and object as well a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understanding and reason were isolated. Hegel established the subjectivity of human from the unity of subject and object, thus, with principle of free spirit, verifying and constructing capitalistic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and speculative dialectics based on reasonable materialism.

Hegel; reasonable materialism; speculative dialectics

10.3969/j.issn.1673-9477.2016.04.001

B516.35

A

1673-9477(2016)04-001-07

[投稿日期]2016-12-01

刘永佶(1951-),男,河北抚宁人,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北工程大学特聘教授,河北省“三化”及其协同发展研究基地学术委员会主任,研究方向: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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