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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苔丝》:一曲黑色浪漫的悲歌

2016-03-07蒋惠珍

关键词:苔丝黑色悲剧

蒋惠珍

(常州大学怀德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电影《苔丝》:一曲黑色浪漫的悲歌

蒋惠珍

(常州大学怀德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电影《苔丝》改编自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以19世纪末工业革命席卷农村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苔丝短暂的悲剧人生。电影中充斥着的黑色浪漫情调及死亡元素增添了电影的神秘阴郁效果,渲染了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烘托出主人公不断抗争却总以惨败告终的悲剧命运,引发观影者对人物命运感同身受的观影效果及对人物的悲剧予以深切地同情。

苔丝;黑色浪漫;死亡

一 引言

1979年,导演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执导了改编自托马斯·哈代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的电影《苔丝》。该片获得第5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摄影、最佳艺术指导和最佳服装设计,最佳电影、最佳导演和最佳原创配乐提名;及第38届金球奖等多项国际性奖项。

电影《苔丝》以19世纪末的英国西南部为地理背景,展现其特有的地貌特征及田园风光,充满了唯美而浪漫的画面感及19世纪特有的时代气息;影片用细腻的手法真实地再现了哈代的原著:出生于贫穷农村家庭的苔丝,为补贴家用外出打工时遭遇恶少亚雷侵害;返乡修养后再次外出打工时邂逅真爱安玑。苔丝在新婚之夜向安玑和盘吐露过去的不幸遭遇后,遭到安玑遗弃;苔丝不得不又一次远赴他乡打工,走投无路之际被迫再次成为亚雷的禁脔;然而安玑回心转意找寻到苔丝,她愤而杀死亚雷后与安玑逃亡;影片以字幕的形式宣告苔丝被绞死为结局。《苔丝》也是波兰斯基重返欧洲后东山再起之作,整部电影弥漫着他对宿命的无奈之情,完美地演绎了哈代的悲观超现实主义诗人的诗意性,通篇充盈其黑色浪漫主义精神,也即运用沉静的黑色表达一种安静的哥特式叛逆。波兰斯基以导演黑暗风格的电影著称,他被苔丝的故事深深吸引,尤其是其隐藏在浪漫爱情故事之中的黑色浪漫及死亡意象,他所呈现的电影画面唯美、充满浪漫气息,尤其是故事发生的地点英国西南部乡村的田园牧歌式宁静仿佛不应该出现不幸、死亡这样的不和谐因素;然而事实却是苔丝这朵美丽的玫瑰花,还未来得及怒放,便凄楚地凋零。影片正是通过这种鲜明对比揭示着人生黑暗面,揭露现实世界里最丑恶的疮疤。娜塔莎·金斯基(Nastassja Kinski)传神地演绎了苔丝这一角色,她对角色地演绎丝丝入扣,以流畅的镜头语言向观影者塑造了一个时而清纯可人,时而凄艳动人的苔丝,俨然就是现实生活中苔丝,将其悲苦的短暂人生通过有限的观影时间(186分钟)充分展现在观影者面前。

黑色浪漫主义自18世纪开始在绘画艺术中得到展现,时至今日,诸多文学艺术作品也因其神秘魅惑的表现张力而获益良多;浪漫主义文学中的哥特小说即是黑色浪漫主义的完美诠释,主要在情节上渲染悲剧与恐怖并存的氛围,在主题上揭露社会、宗教及人性的阴暗面。黑色浪漫往往带给人以阴暗、恐怖及战栗的感官效果,直击人的潜意识以及深层欲望,同时也包含对上帝之疑、对生死之惧等诸多复杂的因素。电影《苔丝》将原著中所含的复杂的黑色浪漫因素融汇到电影作品中,交织着或浪漫或遗憾的爱情,使其阴郁恐怖却又浪漫优雅地令人难忘。这些被成功地挖掘出的隐藏于平静浪漫爱情之中的神秘的黑色意象及通篇萦绕着的死亡因素,创造出非凡的黑色浪漫的影像美感,有助于观影者体验浪漫的宁静与凄楚的死亡强烈地对比而达到的视觉和感官冲击效果,充分地领悟到原著中所谓的“凡是有甜美的鸟歌唱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1]92

二 神秘的黑色意象

受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哥特式艺术风格的影响,哈代在某种程度上擅长于对黑暗元素的挖掘,并将其运用至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去:走进哈代的小说世界,随处充满着阴暗森然的气氛,几乎随时令人窒息;寒冷与阴暗、疾病与死亡、精神错乱与绝望,似乎蔓延于哈代的整个小说世界。哈代利用其小说对环境表现的多层性和叙事的铺陈作用,极端凝练地再现了严酷的社会现实:充斥着野蛮暴戾统治和黑暗镇压的维多利亚时代是哈代迷恋并取之不竭的创作源泉。他以黑色浪漫的笔触为载体,通过其作品不断地向世人呈现带有其真实情绪转化而成的极致美学:浪漫的爱情和平静的生活背后夹杂着黑色的惊异和恐怖、怀疑和厌恶。自然界的变幻莫测与多彩的生命现象不断吸引着哈代,给予他无尽的创作灵感;他总是试图探索美丽事物的黑暗面或是黑暗事物的美丽一面,向世人展示他们闻所未闻的各种形态。哈代并非标新立异,而是试图通过其作品传达他对这个世界、人类与大自然激烈碰撞时产生的情感与感受;他每每举重若轻,对作品中的黑色意象貌似轻描淡写,但却着实令人印象深刻,甚至震撼。电影《苔丝》更是将原著中神秘的黑色意象完整、完美地呈现于观影者面前:

影片以黄昏的布蕾谷为远景开篇,镜头拉近后,一群白衣少女被身着黑衣的铜管乐队带领着进入观影者的视线。少女们犹如一朵朵纯洁的白百合般未谙人世,却被黑色的世故成人所包围和带领,给整部影片蒙上黑色的阴郁基调。紧随游行会的黑衣褴褛、步伐踉跄的苔丝之父与高头大马上的黑衣牧师一段简短的对白彻底改变了苔丝的命运:好吃懒做的父亲得知自己竟然是古代贵族之后,便责令苔丝去有钱亲戚家认亲。苔丝在马车上被亚雷轻薄后,将系有黑绸蝴蝶结的帽子甩落,以捡帽子为借口倔强地下车步行。青春少艾的苔丝本应该穿红着绿以彰显其活力,但黑色似乎贯穿其悲剧故事始终,成为其悲剧命运的主旋律。黑衣、黑帽、黑蝴蝶结等黑色意象均成为苔丝悲剧开幕的铺垫,时刻激荡其观影者对葬礼、死亡等不幸和哀伤事件的联想与想象。

果不其然,在为亚雷打工后不久,为躲避蛮横的工友,苔丝被亚雷带入暗夜森林诱奸。来自黑森林等神秘的大自然的黑色元素和意象大量涌现,英国最古老的森林的阴郁及黑暗的神秘引发出的悬念及刺激将观影者带入莫名的观影欲望与臆想快感的境地中,使得他们在为可怜的苔丝扼腕痛惜的同时,深切地体会到黑色意象对渲染氛围和衬托情节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和效果:亚雷这样的恶棍以森林的黑暗作为掩护,施行其无耻的暴行。这一场景无疑是电影《苔丝》的高潮之一,月光透过密不透风的丛林洒下些许光线,凸现出森林之黑暗、鉴证了亚雷之腆颜。影片对神秘的黑夜进行渲染,为苔丝的悲剧制造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悲剧氛围,为其悲剧的进一步深入进行了铺垫。

苔丝不堪其扰、忿然返乡,最终走出了被欺侮及丧子之痛的黑暗阴霾,远赴奶牛场打工。在此,她与“天生的上等人”安玑相遇并互生情愫。由于过往的不幸经历,苔丝抑制住自己对安玑的强烈情感,在黑色悬疑的裹挟之下是令人无可奈何的爱情悲剧。安玑和苔丝天生的冷峻气质配合阴郁的黑色再合适不过。他们之间的爱情始终掺杂着浪漫的阴霾气息,似乎随时随地在安静地探讨着生与死、爱与痛,危险与庇护的话题,将黑暗美学演绎至极致:浪漫的爱情弥漫,但却始终给人以黑暗、战栗、前途未卜的迷茫感觉。在和安玑连夜送牛奶去火车站时,苔丝本打算趁黑鼓足勇气向安玑坦白,但由于爱他太深害怕失去而未曾说出口;她半夜里修书一封塞进安玑房间,在信中坦明过去的不幸遭遇。这些复杂的犹疑的浪漫元素融汇到影片中,表达出如此优雅、阴郁、危险并且令人炫目的黑色浪漫,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篡住观众的心,忽而轻松地为其爱情感到欣慰,忽而又揪心地同情这对苦情鸳鸯。

在新婚之夜,苔丝向安玑吐露过去的不幸。黑夜静寂,屋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壁钟的嘀嗒声。安玑无法接受苔丝的过去,便起身走向无尽的黑夜;苔丝紧随其后、试图辩解,但却还是被安玑遗弃。此刻,影片通过夜之黑暗将人物的迷茫及阴郁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本都是良善之人,只不过在过去遭遇过不幸、犯过过错或是性格上存在些许缺陷;而在极端压抑的绝境之中,良善逐渐消失,人性逐渐沦丧。这样的观影联想让人不寒而栗,充满了压抑紧张的恐怖气氛。影片中对黑夜的描写事实上是对社会做了意味深长的象征性地再现,观影者在体会浪漫凄楚爱情的同时,时刻直观地感受到危机四伏、恐怖可惧的社会现实,清楚地意识到在虚构的小说及电影世界中,空间环境所呈现的现实特征并非是环境现实的直接写照,而是人物的主观感受;这种感受完全倾注于他们所生存或停留的空间环境,因为“这种天气叫她们两个的眼珠发酸,叫她们两个的前额发疼,而且一直钻到她们两个的骨头里,它对于她们身体内部的影响,反倒过于身体外部”。[1]339

又是在同样凄冷的黑夜,苔丝远行去投奔工友,常年未见的工友替她惋惜不幸并坚持让她换掉身着的褴褛的黑衣。恶劣的季节和工作环境将英国的阴郁气候展露无遗;更是将苔丝的悲惨生活和命运烘托至完美。此时的影片中,画面充斥着一层神秘的黑色薄雾,如大自然的面纱般营造出阴暗相间的氛围,以一种守望的距离、一种朦胧的美感展现;弥漫于自然中的薄雾无疑烘托出自然的神秘以及人物命运的多舛及无法琢磨;然而物质的匮乏和生存的艰辛并不是苔丝的软肋,在她无依可靠和为活计重压所累时,亚雷多次试图施以援手,她不屑一顾;直至父亲去世、全家老小无处安身,不得不在教堂外搭起帐篷度过漫长黑夜时,苔丝才再次委身于亚雷以换取其对家人的庇佑。此时画面出现朦朦胧胧的薄雾以隐喻的形式展现苔丝的矛盾心理以及她与两个男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耐人寻味;苔丝开始接受宿命的安排,再次无助地堕入黑暗的悲剧深渊。

影片将原著中远离闹市的偏僻山村及峡谷等空间环境的阴郁晦暗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凝练、透彻的黑色意象展现出虽然并不与世隔绝,但却又相对封闭的空间环境,使得滞留其中的人物时刻从一个痛苦的流放之地迁徙至另外一个痛苦的流放地,像是被笼罩于黑暗的钟形罩般遭受窒息般的苦痛却又无法得以解脱。苔丝事实上还是身心未成熟的孩子,在现实压力之下,异常脆弱,急需他人呵护和引导。残酷的是,命运之神总是不肯眷顾她,而是无情地鞭挞她。因此,苔丝似乎只能将黑暗与不幸视为其友,一位阴柔高贵的女性,是其无家可归之时的宿地、是其倍受伤害之时最想投入的怀抱。意大利诗人夸西莫多曾在黑夜中写下“我们站在大地上/被一线阳光刺穿/转瞬即是黑夜”的诗句,对于苔丝而言,这何其不是她的人生写照?悲观主义者赋予万物最黑暗最阴郁的颜色,……在他们那里,光明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增加恐怖,使人感到事物比本来的样子更可怕。[2]217

三 萦绕的死亡元素

哈代笔下的人物,多数是被严酷的生活现实击垮的;其实他们并没有经历战争等外部世界的纷乱,而是深受自身的不幸遭遇困扰,陷在心理困境里无法自拔,找不到任何出路与希望。电影《苔丝》将一位涉世未深的少女在现实感情经历中的挫败感折射得淋漓尽致:“看她的外面儿,简直是毫无生气,差不多就是一个无机体,以她那样年纪而论,很得算是饱经了人世的悔恨耻辱,受尽了残酷色欲的摧残,尝遍了脆弱爱情的欺骗。”[1]330

如同黑色的意象及其它神秘力量一样,死亡元素始终贯穿着整部影片,左右着情节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走向。从家中唯一的劳动力老马被邮车撞死到苔丝的孩子“苦恼”之夭折,从苔丝父亲得病辞世到苔丝错手杀死亚雷,直至最终苔丝被绞死,死亡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苔丝的生命。她努力尝试忘记死亡这件事,但它却如鬼魅般挥之不去。电影《苔丝》中充斥着死亡、阴郁以及悲剧的审美色彩,观影者随时能感受到浓郁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而这种死亡气息却代表了人物悲剧精神的诗意般的存在,展现出另一种极致的悲剧之凄壮美感。不是为了摆脱恐惧和怜悯,不是为了通过猛烈的宣泄而从一种危险的激情中净化自己,而是为了超越恐惧和怜悯,为了成为生成之永恒喜悦本身这种喜悦在自身中也包含着毁灭的喜悦……[2]336

影片经常出现暗黑一片的影像,烘托出一股浓厚的死亡气氛,构成影片中人物载满疑惑、焦虑、悲愤等极端的情绪。苔丝的孩子重病身亡之际,天空乌沉沉,牧师却拒绝为其举行基督教葬礼;苔丝在凄黑夜间将婴儿的尸体埋葬在荒芜地边。这些貌似平静的叙事下铺垫着冷峻的杀气,婴儿的出生与夭折似乎是“神们看待我们,就好像顽童看待苍蝇”[1]5般儿戏。此刻影片将黑暗式浪漫提升至无以复加的高度,生命是美好的,但却如流星般转瞬即逝。这是一场光明和黑暗的较量,我们如重视出生般重视死亡,因为死亡是生活的一部分;它伤心、忧郁,但依然是件浪漫的事:死是一个循环的终结,也给了新生事物新的生存空间。影片对苔丝的故事进行阐释的过程是不断趋向永远隐没在黑暗中的光亮的运动,以及弗朗西斯·培根所谓的“要光明亮的照耀,必须要黑暗的衬托”,教会观影者要直面伤害和恐惧,去沟通和分担生命中的痛苦、黑暗,和不安。

在黑黢黢的社会和晦暗的人性现实面前,苔丝往往无所适从——有时候自以为掌握了形势,其实却被命运玩弄在股掌间:她以为亚雷这个提供工作机会给她的有钱亲戚是个好心人,但实际上亚雷却只看上了她的美貌,耍弄心机想要把苔丝弄到手;她以为自己去纯瑞脊的有钱亲戚家认亲能够改善家人生活,结果却被恶少亚雷玷污侵害;她以为自己“旗鼓重整”远赴芙仑谷打工能够帮助她自己忘记过往的祸害,结果却和安玑共浴爱河;她以为自己在新婚之夜对安玑的坦白能得到他的原谅和宽宥,结果却惨遭遗弃;她以为安玑永远不会再回来找她,在一次次陷入孤立无援、悲愤交加的境地之后,不得不再次委身于亚雷以换得家人的安康,结果安玑却回心转意又去沙埠找她;她以为自己能像行尸走肉般任由亚雷摆布,结果却在和他争吵时错手杀死了他。从这些情节中,观影者不难看出有时候正邪难以界定,苔丝眼前所见的不是穷途末路就是进退两难:唯一的老马死后,她只能无奈地走上认亲之路;被玷污之后,她在为人情妇和逃离禁锢之间茫然;与安玑相爱后,她在忠于自己的强烈感情和向安玑吐露过去之间犹豫摇摆,无法决断;安玑遗弃她后,她和家人都无法安身立命,却投靠无门,只得掉入亚雷诱惑的圈套;安玑返回找她时,她以为自己没有选择余地没有退路,却在绝望中杀死亚雷,与安玑逃亡。苔丝一生短暂的旅程可以用弗洛伊德的术语来观照:死亡本能(death drive)。[3]158实质上她的死亡历程也即是她的爱情幻灭的过程。弗朗西瓦·萨冈认为“爱情可能是这样的:它是一种魂牵梦萦的情感,一种痛苦的不满足”。亚雷对她的侵害完全毁灭了一位年轻姑娘对浪漫爱情的向往,直到遇到安玑,苔丝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爱情。苔丝对安玑完全是“魂牵梦萦”及“痛苦的不满足”,使她处于爱但不能爱也不敢爱的尴尬境地。当她终于鼓足爱的勇气和安玑成婚后,立刻遭到遗弃,爱情火苗刚刚燃起就遭到扑灭。心灰意冷的苔丝选择“把她的肉体看作是水上的浮尸一般,让它任意飘荡,和她那有生命的意志各走西东”。[1]439也即是说,在悲剧里,生活可怕的一面摆在了我们的眼前:人类的痛苦和不幸,主宰这生活的偶然和错误,正直者所遭受的失败,而卑劣者的节节胜利……[4]52

此时的苔丝对生命和爱情完全丧失信念,她看似简单的爱情故事却并非表面那么单纯:死亡的悲剧随时发生,影片中最让人倾慕的女主角根本不是所谓的蛇蝎美人,或是红颜祸水,她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可悲的无助女性,生活中除了无尽的悔恨与伤痛,似乎一无所有。在目睹悲惨事件发生的当下,我们会比以往都更清楚地看到:生活就是一场噩梦,我们必须从这噩梦中醒来。[4]52苔丝至此“从噩梦中醒来”,对死亡产生了全新的认知,在面对悲剧中的苦难时,不再专注于生存意欲;悲剧的精神就在这里,引领我们进入死心、断念的心境,放弃了整个生存意欲,在清楚意识到这一虚无世界毫无价值的同时,愉快地摒弃之一世界。[4]54当她看到森林里那几只奄奄一息的山鸡时,“不由得发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些鸟儿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她头一样想到的,就是给那些还没死的鸟儿解除痛苦;为了达到这种目地,她就把所有那些她找得到的鸟儿,都一个一个把它们的脖子亲手弄断了,她这样把它们弄死了。”[1]328安玑深夜归返,随即去寻觅苔丝;两人最终见面,却导致苔丝与亚雷激烈争吵后错手杀死了他。当死亡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之时,她出人意料地异常冷静,仿佛看到自己肉身的毁灭不可避免。每个人的内心对他所有的同伴来说是一座黑暗的森林;他是他自身内部黑暗力量的牺牲品,这力量同样在暗中统治着外部的宇宙。如果不存在慈祥宽厚的神圣原动力,便可能存在着一种邪恶的力量,它是黑暗而非光明的源泉,为我们大家预备着毁灭的命运。[3]33影片的死亡的黑色力量在苔丝与安玑在巨石阵度过的黑夜后被警察带走时缓慢行进的背影为背景,字幕显示苔丝被绞死时抵达顶峰,受苦受难的苔丝终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像一朵还未来得及怒放的玫瑰,便枯萎凋零。生命程序的全部停止对那驱动这一生命程序的生命力来说,必然是如释重负。总的来说,死亡的瞬间就类似于从一沉重梦魇中醒来。[4]213死亡是最彻底的宁静。如此的情节安排,加大了人物出场初期与后期形象之间的落差,提升了人物的成长空间,增强了电影的张力,充分体现出人物在短短的人生历程中的强力蜕变。苔丝领悟到当生命褪去一切装饰,只剩下灵魂和白骨之时,才能够真正去体会生命和爱情的珍贵;观影者看到巨大的苦难,那些飞来横祸或者甚至是属于咎由自取的打击,刺激出观影者的通感(empathy),感同身受到苔丝决意让心摆脱生活的束缚,让意愿不再对生存俯首帖耳,不再眷恋这俗世红尘的决绝。

虽说死亡是每一个本质(Wesen,essentia)在要求存在(Dasein,existentia)时所接受的“回复原来面目”;死亡是深藏在每一个体存在里面的矛盾的暴露:所有生成之物,都配遭受毁灭。[5]1339但苔丝之死无疑是“向死而生”(海德格尔),她的死亡不仅解除了自身的肉体和精神的枷锁,也解除了她的爱人安玑的枷锁;而将自己的亲妹妹托付给安玑,正是苔丝将自己的爱情和精神延续下去的明证,“我们大家死后,做了鬼魂,我很甘心乐意跟她一块儿陪伴你。那么,就是我死了,也跟我活着一样。”[1]456对于苔丝而言,在其短暂的一生中经历的种种磨难直接导致其心境的改变,使其能够勇敢地直面死亡,使她对生存和死亡产生了别样的省悟:死亡是最终的真实;以死为背景,生的意义才更加清晰;面死而生,生命乃获得根本的关照。死,是为了永恒的生。正如川端康成所说,死亡是一种最高的艺术,是美的表现,是代表一种精神的诗意存在方式。或者说,肉体的死亡是为了保持精神和灵魂的纯洁。因此,影片中苔丝和安玑缓慢地步行在荒原小径之上,彼此都清楚这是一条通往苔丝生命终结之路,却静默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哀伤,画面充满凝重的庄严和壮美。然而观影者却能看出其狰狞、可怕的死亡真相。苔丝对自身生存的绝对否定,是因为她顿悟到生存的无序和空虚,且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生死,一如循环往复的生命之轮,在宛如油画的风景背景和跌宕起伏的电影情节中,让不同身份的观影者皆有各自的对生命和爱情的感悟。

四 结语

电影《苔丝》不同于一般的浪漫爱情故事的表现形式,整部影片如同黑色浪漫的采集者,在月黑风高中精力充沛地渲染故事的悲剧性及可怖氛围,使观影者直观地体会黑色浪漫的表现效果和视觉及感官冲击力量:看似文雅机巧,确是残忍到野蛮;同时在主题上它通过揭示社会、政治、教会和道德方面的种种邪恶,充分表露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虚假和压迫特质。在观众感叹苔丝可悲可泣的悲剧爱情和人生同时,能够对社会和人性有更加深刻、全面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哈代成功地将黑色浪漫主义这一浪漫主义文学的分支与现实主义完美融合,达到了浪漫地批判现实的效果;而电影《苔丝》更是将文本中的黑色浪漫更加直观地呈现在观影者的面前,观影体验丰腴无比,将单一的阅读模式转向试、听等更生动立体的多维空间的体验,充分展现了能够刺痛或撕裂观影者的元素并提高其内心的敏锐感受,同时抵达某种哲学高度(philosophical density)及悲剧的宣泄(catharsis)效用。

[1]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

[3]希利斯J.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M].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4]叔本华.叔本华美学随笔[M].韦启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5]歌德.浮士德[M].绿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李珂

On Tragic Song of Dark Romance of the Movie Tess:

JIANG Huizhen
(School of Huaide;Changzhou University,Changzhou Jiangsu 213614 China)

Tess is based on the novel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by the famous British novelist Thomas Hardy.It depicts Tess's tragic life experiences in the end of the 19thcentury when the whole country was overwhelmed by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Dark romance and death images have been perfectly applied in Tess so as to enhance the doomed tragic effect and thrilling story line.Moreover,the application of the dark romance in the movie proves that Tess's trajectory is that of a heroine whose tragedy is preordained thus the movie-goers passionately sympathize with her tragedy.

Tess;dark romance;death

J905

A

1674-117X(2016)03-0093-05

10.3969/j.issn.1674-117X.2016.03.018

2016-04-14

蒋惠珍(1980-),女,江苏金坛人,常州大学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与英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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