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种生命体验:尼采的语言透视论
2016-03-07王华伟
王华伟
(1.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2.西安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710021)
别一种生命体验:尼采的语言透视论
王华伟1,2
(1.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2.西安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710021)
从语言到透视,尼采对生命的解释变得更加深刻和完满。透视主义对生命的解释必须通过语言来实现,语言也必须通过透视主义来完成对生命的创造性实践。尼采的语言透视论以语言为形式重新解释生命实践及其价值,进而实现对整个生命世界的修辞化解释和感性化审美。语言透视是解释生命世界的最好方式,是体验生命存在的最佳路径,也是权力意志向周围世界发出自己声音的最强音符。作为生命解释方法的语言与透视,两者具有本质的相互融合性和内在的彼此一致性,并共同探寻一种艺术化、审美化、诗意化和能动性的多彩生命体验。
尼采;语言;透视;生命体验
在古希腊以降的西方哲学中,语言被视为传达真理的工具性载体。语言或受理性的控制,或受思维的制约,以求真为根本之任务的语言观念占据着语言传统的主战场,把握着语言意识的话语权,引领着语言实践的风向标。尼采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语言让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分享生命体验成为可能,而语法则让思维的固化和生命的僵化变为必然。语言的模式化、概念化与逻辑化不仅遮蔽语言的诗意化与审美化表达,影响生命的多元性与流动性生成,而且造成生命实践的虚无与形而上。尼采高举“语言即是修辞”的大旗,打破思维、逻辑与语法一体化的陈旧语言观念,深入挖掘形而上学的语法根源所在,批判并颠覆居于支配地位的传统思维力量。尼采将语言问题提升到哲学的层面来探讨,推动哲学的语言转向。
语言转向之后,尼采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或满足于揭露、批判、破除和阐发之上。尼采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不走寻常路,他要努力构建一种解释和提升生命的新方法和新视角,而语言在尼采那里似乎缺乏独自完成此项重任的强大力量,故而尼采将目光投向新的解释和评价生命的视角,即透视主义。尼采虽曾经摇摆于语言作为透视生命世界的工具和语言作为哲学家认识生命世界的桎梏两种看似矛盾的语言观念,但透视生命世界必须依赖语言和语言创造必须依靠透视的客观事实让生命解释无法摆脱语言而独立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讲,尼采的透视主义实际上由语言深化、转化而来并带有明显的语言色彩,语言和透视之间的相互融合实现了对生命及其体验更为完美的解释。
一 生命的两种解释
尼采以前,语言一直作为思维的附属物而存在着。尼采之后,语言对思维所起的决定性作用日益凸显。语言开始走出理性思维的阴影与屏蔽,并揭示出理性思维只是一种语言活动形式的本质属性。就传统语言而论,理性思维实则就是严格按照语法规则思考问题。语言中的理性是对语法的信仰,思维是对逻辑的信仰,所以遵循语法的语言行为取决于基于逻辑的思维习惯。这就造成人类的语言活动长期以来被理性思维和语法逻辑先入为主,人类的意识往往是被动激发而非主动而为。与之相反,尼采却认为人类的语言是先于意识生成的。“‘内在经验’只是在它发现了一种能为个体所理解的语言之后才能进入我们的意识中……也就是一种翻译,一种使某个状态转变成个体更熟悉的状态的翻译—‘理解’只是单纯地意味着:能够用关于某个陈旧之物、熟悉之物的语言去表达某种新东西”。[1]1208很明显,尼采试图把语言提升到先于、高于意识的位次。但是,当思维仅仅以语言形式为辅助手段时,理性或曰语法便成为语言活动中的一种永恒真理,意识也就先于语言而起作用。尼采把这种意识先于语言的现象称作“语文学上的缺失”,理性思维成为世界表达的标准和尺度,语法成为语言行为的内在经验和生成要求。
语法拥有的这种决定性力量,让因果观念和自我中心特征成为一种固化、系统化的存在,不断支配人类的逻辑思维习性,直至成为一种法则崇拜。“语言中的‘理性’:一个多么富于欺诈的老妪啊!我担心我们摆脱不了上帝,因为我们还相信语法……”[2]23在尼采眼中,语法就是语言活动中的“上帝”。这位“上帝”主宰着语言世界的秩序、规则与逻辑,把主语虚假的自我同一性发挥到极致,并最终实现对主语的绝对信仰,正如基督教徒信仰上帝一样。“上帝”庇护之下的语言,成为形而上学虚无主义的根本推动与支撑力量。
看清楚语法乃是形而上学虚假本源的真实面目,尼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破除语法的这种根源性,并致力于清除语言的形而上学问题。由于尚无语言这一词汇,古希腊用“逻各斯”来形容语言现象,并由赫拉克利特将之引入哲学范畴。尼采之前,柏拉图视“逻各斯”为永恒的真理和绝对的力量,亚里士多德视“逻各斯”为语言的本质特性,笛卡尔则视基于主谓结构普遍语法的语言是思维的主要形式。“逻各斯”成为理性与思维的代名词,而在其主宰之下语言的边缘化和逻辑化之烙印逐渐被加深,语言成为真正的形式奴役和辅助工具。作为古典语文学课程教授的尼采,逆时代潮流而行,对以理性为中心、语法为准则的传统语言思想提出批判,质疑主谓结构虚构出的自我同一的主体和持存不变的客体对生成的强加,质疑把作为现实常态生成曲解为一种空洞存在的做法。尼采认为语言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创造活动,不应当受到语法等理性因素的规约。语言表达的并非事物本身,而是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多变而复杂的关系。语言是人类生存和生命存在的基本需求,它根植于生命内部。在批判道路上继续前行的尼采,将审视生命世界的视角逐渐转向与语言颇有关联的透视主义。“相对于‘语言’,‘透视’更能直接地与权力意志哲学建立关系,而在字面上,更是去除了传统语言论与‘语言转向’后的‘语言’之间的语义含混性。尽管‘后语言’与‘透视’在理论实质上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但却不如‘透视’那样能置身于事件,直面现实”。[3]89所以,与实现语言转向之后的后语言相比,透视对生命的解释与关怀则显得更深入更彻底,也更有力。
面对形而上学等诸多问题,尼采回到内在视角重新审视、解释生命世界,尼采把这种从不同的权力中心出发阐释生命世界的方法称作透视主义。尼采视人类的一切生命活动为透视,透视的视角则取决于人的生理条件、生存实践和权力意志等因素。透视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它是对权力意志的不懈追求,是对生命活力的感性探寻,是对生命多元性的阐释、差异性的解释和不确定性的承认,更是尼采反形而上学实践的尝试。简言之,透视主义是建立在权力意志基础之上的对感性生命及其价值的探寻与解释,是对生命世界的谱系学评价与体验性观照。
“世界的价值就包含在我们的解释中(—也许除了人的解释,在什么地方还可能有其他不同的解释—);以往的解释都是透视性的评估,正是借助于此类评估,我们得以在生命中保存自己,也就是在权力意志、求权力之增长的意志中保存自己;任何人类的提高都会导致对比较狭隘的解释的克服;任何已经取得的增强和权力扩张都会开启全新的视角,并且令人去相信新的视野——这些都是贯穿在我的书里的思想。与我们某种关涉的世界是虚假的,亦即并不是一个事实,而是一种在少量观察之上的虚构与圆通说法;世界是‘流动的’,作为某种生成之物,作为一种常新地推移的虚假性,它决不能接近于真理:因为—并没有什么‘真理’”[4]135。这是尼采对透视主义观点的概括性表述和阐释。在尼采那里,透视主义具有自身独特的理论与实践内涵。人类对生命世界的透视实际上是人类自身赋予生命的一种评价或解释,而人类对生命的这种解释也只是解释复杂多样生命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它本质上是一种关系世界:从每一个点出发,它或许具有不同的面貌:它的存在本质上在每一个点上都是不同的:它压迫着每个点,每个点又都与之相对抗—而且,在每种情形下,这种累积是完全不一致的”[1]995。不同权力之间相互作用并产生对抗,并在这一过程中占据不同的视点透视生命世界,被解释的生命必定是多元而不同的。透视的结果是各种各样的外观世界,而外观正是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透视本质上是意志在求权力增长过程中的创造性行为,它与感性生命的不断生成和持续运动有着紧密联系。透视本身被打上人类生存条件的烙印,被权力意志所左右,并随着权力意志的增大和生命力的增强而不断流动拓展。透视经由权力意志并在其界定之下确定自身的视域,进而把生命纳入到自我的视域范围内进行有价值的评估和有意义的解释。一方面,生命在透视的视域范围内释放出极大的力量,展现出身体健壮和生殖旺盛的本性,同时又在权力强化自身的过程中构建出新的更大的透视视域。另一方面,离开透视的视域范围,对生命世界的解释将会变得毫无意义和价值,生命也会随之枯竭直至死亡。“透视主义本身是基于对生命的肯定和关怀而提出的,一切有利于生命健康发展和生命力提高与丰盈的行动,都将是透视主义所接纳和使用的”[3]48。因此,生命的自我生成与持存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感性世界的透视,世界的真实面目必定会从对生命的透视中显现出来。
尼采用本质为修辞的后语言破除了一切形而上学的根源,为解释生命世界打下了语言上的基础。尼采又用本质为权力意志的透视主义彻底清算一切形而上学,为生命解释与实践设立了根本条件。因而,透视本身完全是一种生命行为,绝对是一种权力事件,也必然是一种语言道说。从语言到透视,尼采对生命世界的解释变得更加深刻和完满。透视主义对生命的解释必须通过语言来实现,语言也必须通过透视主义来完成对生命的创造性实践,作为生命解释手段的语言和透视是一种本质上的相互关联。简单而言,人类所道说的语言皆是一种透视性语言,人类也正是通过语言透视向整个生命世界展示自我的主体性存在。
二 语言对生命的修辞化解释
尼采对待语言的态度具有某种程度的矛盾性。一方面,他反对语言的形而上存在观点,倡导哲学家要摆脱对语法的迷信和对语词的迷恋,最大可能地破除语言的遮蔽。另一方面,他也承认语言是包括哲学家在内的人类生存无法逃脱的认识之网。正因为如此,尼采较为深刻地受到叔本华和瓦格纳等哲人语言思想的影响,并在认识世界与生命实践中逐渐形成自己个性化的语言透视思想,即任何语言均出自面向存在的透视主体。
叔本华极力推崇古希腊生动的口语,反对受到语法规则极大限制的拉丁语。语法只是作为语言的结构形式而存在着,无法真正传达语言背后所蕴含的确切含义和深刻思想。叔本华同时批评语法规则和理性逻辑掩盖感性思维,让语言无法用抽象的概念完全表达丰富而直观的生命现象。叔本华认为受控于理性思维的语言抹杀生命感觉,模糊生命的多样性和差异性,过度推崇语言的共性和普遍性。叔本华对理性语言的批判深刻影响了尼采对语言所揭示真理的理解。尼采认为真理不仅具有准确解释生命的假象性,而且会阻碍人类从自我视角出发透视感性生命和追求生命意志。真理应当在权力意志的不断生成变化中去把握,而非在语言的理性思维中去实现。
瓦格纳曾经像父辈一样给予尼采极大的关怀和教导,尼采本人也一度对瓦格纳敬仰有加。两人虽终因基督教和浪漫主义问题而分道扬镳,但是瓦格纳对尼采的音乐语言思想影响深远。从瓦格纳身上,尼采获得了生命的深呼吸和音乐的最强音。音乐成为呈现生命意志的途径,音乐语言成为表达生命完满性的最好语言。音乐不仅透视出生命的丰富性,而且帮助人类体验生命的醉与梦和人生的审美愉悦感与幸福感。“语言绝不能把音乐的世界象征圆满表现出来,音乐又有象征性地关联到太一心中的原始冲突和原始痛苦,故而一种超越一切现象和先于一切现象的境界得以象征化了。相反,每种现象之于音乐毋宁只是譬喻;因此,语言作为现象的器官和符号,绝不能把音乐的至深内容加以披露。当它试图模仿音乐时,它同音乐只能是有一种外表的接触,我们仍然不能借任何抒情的口才而向音乐的至深内容靠近一步”。[5]29语言作为形象的符号,它对音乐的模仿只能流于表面,无法将音乐世界的象征完满确切地加以表达。语言大大抹杀人类的生命存在感和审美愉悦感,它让音乐失去力量,变得肤浅,迷失自我。而音乐的独特魅力在于,它可以超然于语言之外,去体验生命的快感和乐趣。所以,尼采认为语言的一切表现力和阐释力是在模仿音乐的过程中对生命力的激发和对生命感的重视。在尼采那里,语言描述的是生命之美,表达的是生命之醉。在这一点上,语言的生命性与透视主义呵护生命、关怀生命的做法不谋而合。
尼采在继承中颠覆,他以在语言中引入修辞学为突破口,深挖语言的修辞本质属性。在尼采那里,语言的修辞特性关注生命的感觉和人生的意义,并为生命探寻一块具有审美意义的存在之地,为感性世界找寻一个全面而精准的解释视角,为人生寻找一条艺术化的诗性道路。
修辞本身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独创性和审美愉悦性,并与感觉、直观、形象和想象等因素关系密切,其实质上是对语法规则的偏离甚至是破坏。修辞颠覆了语言、概念和思维之间的固有关系模式,让它们始终处于一种不断生成变化的非稳定状态,并给予语法所规引的同一性和规范性等语言特性以极大的打击。尼采将语言与修辞相结合,透视与权力相结合,促使自己独特而颇具魅力的、用以透视生命世界的语言观的形成。“语言是修辞,因为他欲要传达的仅为意见,而不是系统知识”。[6]20尼采的语言转向,不仅仅要讨论语言与事物之间的关系问题,更重要的是要探讨透视可否逼近被解释的生命本身的问题。“语言并不想望着传道授业,却一意要将主体之冲动及其可接受处输送给他人。构造语言的人,并不感知事物或事件,而是体察飘忽而至的欲愿:他不沟通感觉,却仅仅是端呈感觉的摹本,与人共享。此感觉,经由精魂的冲动而焕发,不会占据事物本身:此感觉经由形象外在地呈现出来”。[6]20语言所描述的以外在的形象方式存在的感觉,实际上并非感觉自身,而是感觉的摹本。那么,生命在被透视的过程中,不断被加以修辞化的处理,最后通过语言传达出来的不再是生命或真理本身,而仅仅是带有主观性的意见。按照尼采的理解,语言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修辞艺术的产物,修辞艺术业已成为语言解释生命世界的更好途径。因此,尼采不仅讲述了生命的修辞艺术特性,而且运用修辞语言揭示了生命的修辞艺术特性,修辞语言为解释生命提供了全新视角,并让生命在语言解释中充满诗意、艺术性和审美性。
在尼采那里,语言由一系列的修辞游戏所构成,人类对生命的透视行为不再是一种寻求真理的实践活动,而是语言修辞游戏的一种表现形式。“就如指称真实的词语和比喻之间几乎没有区别一样,直截了当的言语和使用修辞手段之间也没有什么界限。通常称为语言的,其实都是种比喻表达法。语言由个别言语艺术家创制出来,但有群众集体的趣味做出抉择,这一事实规定着语言。……某一修辞手法寻不到买主,就属谬误之物。一谬误之物被某些惯用法接纳,就成为一种修辞手法”。[6]21-22在实际的语言实践中,语言自身根本就是被种种修辞所规定,而解释生命中由各种关系所构成的事实同样受到各种修辞手法的制约。“我们所拥有的只是关于事物的隐喻—与原始实体相去十万八千里的隐喻”。[7]104尼采强调人类对生命世界的认识只能是解释的结果,而解释实质上就是一种修辞活动形式。所以,修辞在人类的语言实践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在人类解释生命世界的活动中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小视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修辞语言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其解释生命的功效,也在于修辞语言与个体的生存美相连,更在于其关系到生命的艺术化提升与拯救。
尼采的修辞语言强调个体的生命感、陶醉感和审美创造感,主要是因为修辞本身具有较为显著的解释与评价功能。生命在尼采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一切语言实践活动离开生命体验,语言对世界的描述就会黯然失色,人类对感性世界的解释行为也就失去其应有之意义。尼采将自己对生命的赞美与推崇和酒神式陶醉的修辞化审美追求汇融到人生中的语言实践中,他认为人类对生命的正确解释极大地依赖于修辞语言在解释行为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和所凸显的审美价值。在狄奥尼索斯式陶醉的迷狂状态下,人类的语言可以轻而易举地冲破语法规则的束缚,语言能够自由自在地发出自己最美最强的生命之声,而生命则能够提升自我的创造性,体会醉梦般的感受和审美化的愉悦。这便是语言中的修辞化游戏规则的运用,也是生命中的修辞化审美愉悦的体现。
三 透视对生命的感性化审美
在尼采看来,一切形式的人生审美活动均以感性生命作为自己的透视对象,而艺术正是对周围感性生命的极大肯定。艺术从自身独特的视角出发,为人类划定了透视生命的感性范畴。在被划定的范畴之内,感性生命成为一切存在的基本条件,并基于这一条件被人类所透视。通过透视所形成的生命图景只是一种外观显现,它是一个处于不断生成和变化状态下的感性生命世界。面对这样的世界,不同的生命活动形式反应不同,做出的解释亦不相同。作为透视产物的外观世界具有极为强大的无限可能性、持续生成性和艺术审美性,它是人类从生命价值和权力意志出发透视生命世界的结果和图构,并最终为生命创造存在的条件,为艺术肯定生命提供渠道的保障,为权力意志增强提供面向的对象。
与权力意志相联系的透视在尼采那里成为权力意志的一种表现形式。权力意志是尼采的形而上学,它是一切存在的根本特征与内在要求,它本质上是生命也是透视,透视与权力意志之间的这种关系规定着人类解释生命的主要方式。生命的一切活动,都是一种追求权力的活动形式,人类所生存于其中的世界则是充满着权力追逐的世界,透视仅仅是一种追求权力的重要途径。“透视主义只不过是总特性的一个复合形式。我的看法是,每一个特殊的物体都力求主宰整个空间,力求扩展自己的力量(它的权力意志),并且排斥一切与它的扩展相违背的东西。但它会不断碰到其他物体的相同追求,并且最后会与那些与之相近的物体达成妥协(‘达成一致’):然后它们就这样合谋权力。而且,这个过程将不断继续下去……”[1]1110-1111透视过程实际上关系到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存在的复杂而相互作用的力,一种力从自我出发并以自我为中心不断去战胜另外一种力,并在力与力的交织与争斗中完成对生命世界的审美性解释。透视从权力意志出发,并最终回归生命,在高度肯定生命的同时呈现生命透视的价值和意义。“一方面,生命本身需要获得解释,被赋予意义,否则会归于荒谬。另一方面,生命又从自身出发对世界进行着解释,为自己创造一个有意义的世界。……生命,强力意志,乃是解释的原动力”。[8]181在尼采眼里,解释不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它伴随着生命的强弱和权力意志的增衰而不断发展变化。透视生命的意义在于,任何解释活动必须有利于权力意志的增强和生命感的提升,否则透视活动本身就会变得无力失去意义。因此,对生命的透视,实际上就是主体置入意义的创造性过程,这一过程的目的在于去拯救生命世界的虚无,并在拯救中凸显权力意志,提升生命力感。尼采对生命的深度钟爱,对艺术的极力推崇,决定了他的透视主义方法论本质上就是一种对生命的审美化阐释,透视、审美和生命在此浑然一体。
如此这般,人类在透视的过程中把意义置入到自己所创造的审美化生命世界中,并赋予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被赋予价值和意义的生命世界反过来让生命自身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强大,而强大丰盈的生命进一步提高人类对生命审美性的透视能力与力度。“人们必须一方面置身于生命之外,另一方面却能像已经经历过生命的一个人、许多人、所有人那样充分地认识生命,只有这样才可以触及生命价值的问题。……当我们谈论价值的时候,我们是在生命的激励下、通过生命的镜头谈论的:生命迫使我们制定价值;当我们制定价值的时候,是生命本身通过我们进行评价……”[2]31从相反的角度来看,生命建立价值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再次赋予生命世界意义和价值的过程,更是再次透视生命的过程。这样一来,生命在尼采那里一定程度上就是解释活动的一种伴随存在,而透视则在更高的层次上成为生命旺盛和丰盈的表现,生命整个是在为审美化的世界创造价值和意义的过程中同时为自己创造一个生存的场所,并从这一场所再度出发继续透视生命。所以,对生命的透视力代表着生命之力,也象征着权力意志之力。
权力意志在尼采那里被表述为一种价值观念,由此进一步形成他对生命的根本看法。如若人类所生存于其中的生命世界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就表明它在这个时候对生命而言是有力有利的,也即是它能够提升生命。尼采理解的生命是一种不断提升和丰富的生存形态,这提升与丰富本身就是对透视很好的诠释与理解。权力若要不断增强,生命若想持续提升,就必须具备一种对更高更强更好事物的透视能力,借此生命才有价值和意义。所以,审美化的世界本质上就是具有透视力的生命集合,也是具有权力感的生命意志。
但权力是不断生成和变化的,它总是试图向外扩张自我,而生命正处于这种变化和进取的中心地带。“强者透视世界,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这些解释以其强大的力量统治了接受者的头脑,它以‘我要’的生命精神,展现出强大的统治欲望,从而创造出伟大崇高的生命艺术”。[9]146透视作为一种生命阐释艺术,与作为肯定生命力的权力意志一起,让生命的审美意义变得更加显著。作为生命兴奋剂的艺术创造活动关怀生命,让生命的审美价值变得更为明显。这样一来,艺术使得生命不再仅仅满足于肯定自我,而是在肯定中不断否定自我,从而帮助生命实现更高更强的权力形态和生命状态。富有生命力和权力感的艺术充满极大的透视力、极高的审美性和极强的超越性,也就更适合尼采眼中生成者的生命要求与实践,并最终完成对生命的审美性透视。
尼采颠覆以往语言受控最高理性和传达真理的形而上语言的认识根基,促使语言突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和桎梏,主张让诗性、感性、修辞性、审美性和艺术性回归到语言的最本质最中心地位。语言开始摆脱概念化和逻辑化的网笼,复原修辞审美的艺术性,彰显自身的多样性、差异性和不确定性特征,并表现出与生命的生成和解释活动间的密切关系。人类对世界的透视源自权力意志、生命本能和情绪冲动的能动变化与持续生成,这也是尼采从单纯用语言分析世界转向用透视解释生命世界的根本原因。从语言到透视,实质上是尼采解释生命世界时在方法论和价值观上的一次融合、升级与超越。尼采对语言的理解带有明显的解释视角成分,而他所提出的透视方法也处处显露出语言的色彩。因此,透视生命世界是通过语言来完成的,反过来语言对生命世界的解释与表达也是内在于透视行为中的。
尼采的语言透视论以语言为形式重新解释生命实践及其价值,进而实现对生命的修辞化解释和感性化审美。语言透视是解释生命世界的最好方式,是体验生命存在的最佳路径,也是权力意志向周围世界发出自己声音的最强音符。因此,作为生命解释方法的语言和透视,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相互融合性和内在的彼此一致性,并共同探寻一种艺术化、审美化、诗意化和能动性的多彩生命体验。
[1] 尼 采.权力意志:下卷[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 尼 采.偶像的黄昏[M].李超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 段建军,彭 智.透视与身体:尼采后现代美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 尼 采.权力意志:上卷[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35.
[5] 尼 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29.
[6] 尼 采.古修辞学描述[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0-22.
[7] 尼 采.哲学与真理[M].田立年,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104.
[8] 周国平.尼采与形而上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181.
[9] 段建军,彭 智.尼采的透视主义方法论[J].学术研究,2014(8):146.
责任编辑:黄声波
Another Life Experience: Nietzsche’s Language Perspective Theory
WANG Huawei1,2
(1. Faculty of Liberal Art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 Xi’an, 710021 China)
From language to perspective, the life has been explained by Nietzsche more deeply and exactly. Language is the way of life perspective, and perspective is the method for language to complete its creative practice. Nietzsche’s Language Perspective Theory makes a re-explaination to life practice and its significance in the form of language, and further realizes the rhetorical understanding and sentimental appreciation of the entire life world. Linguistic perspective help to explain the emotional life world, deliver the strongest life sound of will to power, and experience the existence of life. Language and perspective, having something in common and closely inter-related, strive together for an artistic, appreciating, poetic and vigorous life.
Nietzsche ;language; perspective; life experience
10.3969/j.issn.1674-117X.2016.05.010
2016-04-16
王华伟(1979-),男,河南南阳人,西北大学博士研究生,西安工业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与比较文学。
B516.47
A
1674-117X(2016)05-005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