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与政治:一个两性比较的视角
2016-03-07王涛,李娟
王 涛,李 娟
(西南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401120)
性别与政治:一个两性比较的视角
王 涛,李 娟
(西南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401120)
一些女性主义者认识到,与男性相比,女性对政治的理解及其在政治上的表现是有差异的。这体现在:男性崇尚理性,女性重视情感;男性从不拒绝使用暴力,女性则愿意接受妥协;男性倾向于排斥异端,女性却能够包容差异。这种两性政治观之间的对比,虽然显得有些戏剧化,有夸大两性隔离的危险,但无论如何,人们应该正视这种差异。
女性主义;男性主义;性别差异;政治观
一些女性主义者批评当前主流的政治理论仍然保留着强烈的男性主义色彩,这些理论非但没有缓和两性冲突,相反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引发冲突的因素。这些批评者指出,与男性相比,女性对政治的理解以及她们在政治上的表现都是有差异的。这体现在:前者崇尚理性,后者重视情感;前者从不拒绝使用暴力,后者则愿意接受妥协;前者倾向于排斥异端,后者却能够包容差异。这种两性政治观之间的对比虽然有一些戏剧化,似乎不可调和,从而夸大了两性间的隔离,但只要我们牢牢记住,它们之间是存在调和的可能性的,那么这样的对比就有其独到的意义。通过这种对比,我们能够比较直观地了解到女性主义政治观的鲜明特点,这对于改善我们的政治生活质量,具有十分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理性与情感
根据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描述,人类随着自身控制自然界的能力的增强,逐渐克服了自身再生产的困境。在这个过程中,面对新的生存环境,由于男性在生理(适合从事体力劳动和战斗)和思维(擅长理性思维)方面占有优势,所以他们在生产中越来越承担起更重要的角色,在群体生活的组织中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大。最后,人类通过国家这种政治共同体的方式组织起来,以对抗外部自然界的挑战,这成为文明诞生的一个标志。自从国家诞生后,男性就长时间地主宰着政治生活。在政治上,男性通常更加强调理性,认为感性应该从属于理性——这也是传统西方哲学具有的一个显著特点。理性构成了男性主义政治观的基石。除了崇尚理性,男性主义者还认为,由于女性在参与政治的时候容易受情感的左右,所以女性不适合参与政治;或者即便参与政治,她们也应该居于从属地位,因为她们缺乏参与公共政治生活所必需的理智。事实上,在人类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都是被排除在政治之外的。直到20世纪上半叶西方才建立起不分性别的普遍选举制,英国和美国是在20世纪20年代左右,而法国则是在20世纪40年代末。
这种排斥女性的偏见,在古代世界的政治实践中更加普遍,这反映在那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观念中。孔子曾言“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1],认为即便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女性,也跟那些没有教养、没有理想的普通老百姓一样,在政治上难堪大任。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也讲过类似的话:“如果你要我说女人的品德,那也不难,就是必须善于管理家务,把家里的一切搞好,并且服从男人。”[2]在亚里士多德眼中,“男人本性上比女人更适合发号施令”[3]。与抱有偏见的哲人不同,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悲剧作家敏锐地发现,忽视具有同样道德正当性的女性诉求的理性主义偏执,往往会导致悲剧性的结果。索福克勒斯的作品《安提戈涅》中的克瑞翁,就是一个典型的走向偏执的理性主义统治者的形象。身为忒拜的国王,克瑞翁代表的是理性,以及建立在理性之上的城邦的法律和秩序。他是城邦公共利益的化身,并依此来界定朋友和敌人、好人和坏人。作为城邦的统治者,他高高在上,他发出的命令、他的意志,就是人人必须无条件遵循的法律。站在克瑞翁对立面的是安提戈涅,后者违抗国王的法令,安葬了叛国的兄长。安提戈涅代表的是自然情感(她的天性是喜欢跟着人爱),以及为情感所维系的血缘关系和传统习俗。在古希腊城邦时代的鼎盛期,这些东西的力量仍然十分强大,因为它们都是和宗教联系在一起的,是神的意志的体现。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古希腊的悲剧中看到,剧场中出现的神,每当要做出一个影响人间事务的重要决定时,总会顾及一层关系,那就是力量十分巨大的血缘关系,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尊长,即便是永生不灭的奥林匹斯神族,也绝不情愿做出破坏这种关系的行为。正是通过演戏的方式,悲剧向人们传达了这样一种宗教观点,即血缘关系背后体现的是神的意志。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纵使是身为世俗统治者的克瑞翁,藐视这些神圣东西的后果也注定是遭受挫折。
与男性主义的观点相对,支持女性主义(安提戈涅)立场的人认为,虽然女性未必长于理性,但是她们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善于表达情感,这恰好是她们的一项优势。关于情感对于政治生活的重要性,美国古典学家、政治和法律哲学家玛莎·努斯鲍姆给出了有力的辩护。她认为,除了理性,民主社会同样需要情感的支持与艺术的捍卫;仅仅让人们知道什么是正义远远不够,还得让人们发自内心地爱上正义,从而产生强烈的激情去践行正义[4]。在努斯鲍姆看来,在进入政治领域的过程中,我们没有理由放弃“爱”[4]。这是对“为了正义而正义”的康德式的观点的一种修正,后者代表了一种非常典型的男性主义的思维方式。努斯鲍姆还指出,在各种政治情感中,“同情”无疑是最为重要的[4]。她承认“同情”是一种动物的本能。然而与动物相比,人能够将同情扩展至更为广泛范围内的同类,这是人的长处。但是,只有人才有可能会如此痛恨自身的这一动物的特征,对它产生“厌恶”的情感,并且如此“自恋”。“自恋”是“同情”最大的敌人,它也因此而成为人在幼儿和童年时期最需要加以克服的负面性格特征。除了自恋以外,人类心灵中的“恐惧”“嫉妒”以及“羞耻”等也会妨碍“同情”的拓展。尽管都面临这些障碍,但与男性相比,女性似乎更加善于“同情”。索福克勒斯《特剌喀斯少女》中的得阿涅拉,一看到丈夫打胜仗后派人带回家的女俘虏,心里便发生了强烈的同情。这与她的丈夫、大名鼎鼎的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身上的“狂暴”“残忍”“冷酷”“恶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女性的“同情”也容易受到“自恋”“恐惧”“嫉妒”以及“羞耻”的阻扰,但女性天生就比男性拥有更加强烈、更为丰富的同情心。
二、暴力与妥协
在有些当代男性主义者看来,即便实施不分性别的普遍选举制,从而使得女性也有权利参与政治,女性参政还是达不到与男性参政相一致的效能。男性更愿意基于自身利益和需要自觉地对政治过程施加影响,而女性则多是因为受他人的鼓励或响应号召而参与政治活动,她们缺少明确的要影响政府行为的意图。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个观点。在女性主义者看来,女性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缺乏明确的意图,这并不是她们的缺点,反而是她们的优点,女性因此而更善于妥协。如果女性参与政治,会给政治带来新的风气。
在男性政治的视域内,政治实践通常与传统的男性美德,如男子汉的勇敢、坚韧不拔的斗争精神、不畏牺牲的英雄气概联系在一起。有的男性主义者甚至把整个人生视作一片战场、一场竞赛,而“勇敢”“战斗”和“牺牲”都是赢得胜利所不可或缺的。古希腊政治哲学家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就把“勇敢”作为四种最基本的美德之一。在哲人诞生之前,古老的游吟诗人荷马口中传颂的英雄人物,也都是一些视荣誉胜于生命的勇士。对他们而言,战争中死亡的不幸降临,就好像是黑暗蒙蔽了双眼,但是心中燃有勇气的人,一定会选择战斗,绝对不会退缩。无产阶级革命导师恩格斯也讲过,“勇敢和必胜的信念常使战斗得以胜利结束”[5]。其他诸如“只有刚强的人,才有神圣的意志,凡是战斗的人,才能取得胜利”(歌德语),“荣耀归于身经无数年代战斗的勇猛战士”(罗素语)等等名言警句,也经常被人引用。强调男性美德的人,不仅不排斥暴力,而且还把妥协视为一种卑贱的品行。在男性主义主导的政治文化传统中,人们在认识妥协时往往有意无意地突出其贬义,把它与“懦弱”“胆怯”“投降”等同起来,在伦理上对之作出“低贱”“可耻”“有害”的价值判断。对妥协加以藐视,通常是将之嘲笑为女人的行为,这其中包含着赤裸裸的贬低女性的思想。然而,正是由于女性生理和心理方面的特性,即她们通常不擅长搏斗,性格较为温和,因而传统伦理也较少对她们提出与男性类似的要求。这就意味着,如果女性参与政治,则不会受到此种男性伦理的束缚。
与身体孔武有力、性格残忍暴躁的男性理想形象相比,在支持女性主义立场的人眼中,理想的女性形象通常是“善良”“隐忍”“节制”而富有“同情心”的。女性的这些品质,使得她们在公共政治生活中更乐于展开对话,而不是动辄横眉冷对、刀剑出鞘,产生以暴力相加的结果。加上女性更富有同情心,因而更愿意接受妥协、拥抱和平。正因为如此,一些女性主义者认为,如果由女性来执掌政权,就会大大地减少政治生活中的暴力冲突。如社会性别女性主义者内尔·诺丁斯就指出,紧张斗争的目标会分裂人们,它使一些人成为“胜利者”,而另一些人成为“失败者”;由于缺乏以联合为目标的共同努力,没有以这种努力去取代那种斗争,战争就不会被抛弃,和平也不会到来。“事实并不是妇女们不奋斗,她们也奋斗。区别是在当妇女斗争时,她们并不抱有征服外部敌人或内部魔鬼这种不现实的目的,而是继续尽其所能,争取达到现实目的:‘一个女人知道,她绝不可能在与灰尘的斗争中获胜,她不能不日复一日地给家庭成员做饭(历史上还没有哪顿饭是少得了的),她每年都要照料园子,在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无法克敌制胜,却必须善待对手,克制、包容,以利和睦相处。’”[6]由于男性的勇敢、争强好胜很容易导致敌意的竞争,而这种竞争又容易引发暴力冲突,所以诺丁斯坚持认为,为了避免战争,我们必须要接受妥协,要停止那种争当“第一名”的努力,取而代之的是用良好的人类关系来满足自己。女性天生具有“温和”“恭谨”“支持”“同情”“怜悯”“温柔”等这些气质,她们更加善于妥协和创造“关怀的人类关系”,如果政治中更多地出现她们的身影,那么政治生活中的暴力冲突也就会减少。
三、排斥与宽容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西方政治哲学都是由男性主导的,在这个领域里,我们很少能够看到女性的身影。随着西方社会的日益世俗化,在近代早期,宽容开始成为男性主导的政治哲学中的一个重要论题。17世纪的英国政治哲学家约翰·洛克在他的《论宗教宽容——致友人的一封信》中,主张宽容宗教异端。他论证到,因为宗教信仰只涉及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里不是世俗权力可以或者应该涉足的领域。教会作为人们信仰的联合体,并不应该掌握世俗权力。因此,它没有权力对个人的人身施以强制。对宗教异端,教会能够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将其驱逐出教会。但是,洛克又指出,对于那些否认上帝存在的人,即异教徒,是根本谈不上宽容的。在洛克的基础上,当代美国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更进了一步,他强调政治自由主义对各种完备性理论(Comprehensive Doctrine)也持有一种包容的态度。不过,这仅限于那些通情达理的(Reasonable)观点。政治自由主义宽容的边界止于那些非理性的、疯狂的理论滋生之处。当然,在信心满满的自由主义者看来,只要不出现分裂社会的危险,即便对那些非理性的、甚至有些疯狂的观点,除了必须对其实际做出的挑战法律秩序的行为给予恰当的处理外,也要尽量地宽容它们,没有必要刻意去排斥它们。唯一需要加以注意的事情,就是对这些观点保持必要的警惕,防止它们蔓延开来,从而威胁到自由民主社会的根基。
在女性主义者看来,这种主流自由主义的宽容观还不够。与男性相比,女性更能够容忍差异,包容异端。这是她们的优点,而不是懦弱的表现,更不是性格上的缺陷。事实上,当今主张差异政治的学者中就有许多非常杰出的女性作家,她们提出了与传统男性主义的观点非常不同的关于宽容的见解,大大地扩展了政治哲学对于这个概念的理解。在这些女性政治哲学家看来,主流自由主义的政治观是一种“普遍主义的政治”观念,强调每个人都享有无差别的公民权利和平等的尊严,主张普遍的公民观念和公正理论。这种基于普遍的人性论之上的普遍公民观念认为,政治应该是同一的、同质的、无任何差别的。许多女性作家都不认同这种观点,她们强调女性在政治中的特殊认同,主张女性所有的独特性都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和承认。此外,她们还指出,由于记忆和实践的不同,文化多元和群体差异的现象也是客观存在的。每一种特定的差异都对公民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它不仅塑造了个人的内在特征,而且是公民个人进行有意义选择的先决条件。因此,她们强烈主张在政治上应该承认和接纳这种差异。尽管这种通过对“差异”特征的强调来谋求政治上的平等,有可能会使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固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整合构成了挑战,但也正是由于女性主义特征中所独有的这种对差异的敏感性和包容性,才使得各种不同文化群体之间能够实现和平共处,不至于使两性和族群文化之间由于巨大的文化冲突而发生大规模的对抗,从而相对地协调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关系。
此外,在一些支持女性主义立场的人看来,正是因为主流自由主义政治理论关注的是普遍的原则和规则,因而它们不仅不够宽容,而且还忽视了社会中特定(那些边缘化的、受轻视的、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人群的诉求和他(她)们所遭受的现实苦难,如儿童尤其是女童、身患疾病的人、产后妇女、步履蹒跚的老人,以及那些忧郁和缺乏自信的人。为了弥补这种缺陷,就必须进行理论的批判,并动用批判的武器(改良性的实践)来改善社会关系。只有加强对特定情境中的社会关系和过程的考察,才能够超越抽象的正义理论;只有赋予弱势者表达诉求、发表观点、参与公共决策的权力,正义才有可能得以实现。当代著名政治哲学家、女权主义者艾丽斯·杨在她的《包容与民主》中就十分强调弱势者的权力:“某项民主决策所具有的规范意义上的正当性取决于那些受其影响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被包容进决策制定过程,并且拥有影响其结果的机会。”[7]在她看来,女性主义视野中的正义观在讨论给予尊重和决策参与的时候,既要考虑那些自立的人群,同时也要考虑那些依赖性的人群。当然,我们乐于相信,绝大多数女性主义者在进行批判的同时,都不会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即从性别的角度讲,我们的社会仅仅是由两类人所构成的,那就是男人和女人。因此,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对待异性的态度,是倾听异性的诉求和观点,还是一味地相互指责和攻击,决定了我们能够过上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没有人不想过上好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女性主义的观点是对传统政治理论的颠覆,不如说是对它们的补充和超越。
[1]孔子.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006:276.
[2]柏拉图.柏拉图对话集[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56.
[3]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选集:政治学卷[M].颜一,秦典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26.
[4]范昀.玛莎·努斯鲍姆:艺术不制造敌意,而在于用爱求正义[EB/OL].(2015-09-16)[2016-04-23].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75001_1.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478.
[6]罗斯玛丽·帕特南·童.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艾晓明,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231.
[7]艾丽斯·杨.包容与民主[M].彭斌,刘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6.
Gender and Politics: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WANG Tao, LI Juan
(SchoolofPoliticsandPublicAffairs,SouthwestUniversityofPoliticalScienceandLaw,Chongqing401120,China)
Some feminists argue that women’s understanding of politics and their political performance is distinctive from that of men.Men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rationality while women to emotion; men never refuse violence while women welcome compromises; men tend to exclude heresy while women to tolerate differences.The contrasts between these political views, although dramatic, suggest exaggerated sexual segregation.However, people should face up to these differences anyway.
feminism;masculism;gender differences;political outlook
��政阐赜】
10.15926/j.cnki.hkdsk.2016.06.006
2016-08-29
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培育项目(2014PY12)
王涛(1980— ),男,重庆酉阳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政治学理论研究。
D089
:A
:1672-3910(2016)06-002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