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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显涌现”视域下的口误生成机理研究

2016-03-07蔡立予

关键词:口误

蔡立予

(华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10062)



“突显涌现”视域下的口误生成机理研究

蔡立予

(华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10062)

摘要:口误是语言生活中的常见现象,但针对口误的语言学研究却往往止步于静态的语音、词汇、语法分析。如将口误视为追求交际有效性过程中的言语现象,口误的研究视野和理论内涵则能极大扩展。分析证实,口误与意图、会话要素、语境的层级分野均息息相关,而决定口误触发的则是会话进程中的“突显涌现”信息。“突显涌现”是从认知语用视角分析口误的有力工具和全新理论尝试。

关键词:口误;认知语用;突显涌现

口误是语言生活的常见现象,再训练有素的人也无法完全杜绝口误。国内外学界虽然对口误都有研究,但口误从未成为语言学的核心话题。上世纪70年代是口误研究的黄金期,但研究主要聚焦在静态的语言层面,即口误在语音、语法、词汇层的“偏离”;且仅兴盛十年后便研究寥寥[1-3]。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口误发生的偶然性,效果的负面性以及应对的无可规定性。

沈家煊[4]先生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口误研究的热衷,他在《著名中青年语言学家自选集——沈家煊卷》中就为何收录口误文章如此解释:“口误研究属于心理语言学的范畴,目的是揭示语言的心理表现形式和语句产生的心理过程。这种研究国内还几乎是空白……收入《口误类例》一篇,也是想督促自己继续进行这项研究。”[5]沈先生的意思是口误研究大有可为。放眼当前的语言学发展,这个心理过程可被视为语言运用的动态过程,从口误发生到应对都属于语言信息的认知过程。而这个认知过程又充满了说话人的生物、社会、象征、种族以及政治等各类标记[6]。可惜国内口误的系统研究不仅鲜见,自新千年来更是空缺,仅有张宁[7],姜美玉[8]两篇博士论文为代表作,且并未涉及认知角度。

此外,口误的引发—生成—推理—修正这一动态过程还是追求交际有效性的阶段性产物:口误在言语主体追求有效性的进程中生发,又在评估有效性的进程中被推理以及被修正。如此一来,口误是关乎言语交际有效性的语言运用问题,属于语用学考察的范畴——即交际主体根据自己的角色定位、交际意图、交际环境与言说对象的不同,运用合适的语言形式以有效实现自己交际目的的行为[9]。

由此,语用认知是分析口误的理想视角。

一、口误研究的认知语用视角

(一)“突显”在认知语用学中的解释

“Sa1ience”一词在语言学和脑科学中都是专业术语。在语言学中,突显被定义为“语言学习,言语感知及信息处理中容易理解和感知语项的突出点。”[10]而在脑科学中,突显被认为是“与环境相关联较其他可视事物更突出的一种感官特质”[10]。

在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中,亦借用了“突显”这一术语,强调认知语境中什么因素对于说话人是绝对明示,比其他因素更可及[10]。在认知操作中,突显的因素更容易被注意到,从而得到优先处理。

Giora[11]于1997年提出了突显的层级假设(Graded Sa1ience Hypothesis)。她认为人们使用、理解比喻或习语时,熟悉的、高频使用的规约意义要比字面意义更可及,这些更可及的意义就是“突显”。如He kicked the bucket,and it hurt a 1ot这样的句子,即使根据第二分句“and it hurt a 1ot”可知他真的踢到了水桶,但是因为“kick the bucket”作为习语有其固定的“死亡、去世”的意思,所以听话人会将此句优先理解为“他死了”。这种优先处理是言语理解中的不自觉步骤,是交际的物理语境、交际的语言语境(即上下文和本地言语)抑或交际的心理认知语境(双方的共知,预设)都无法阻止的搭桥[12]。Kecskes[13]提出了进一步改良GSH的社会认知模型(Socia1-Cognitive Approach),他不仅赞同“突显”在语言理解中的巨大作用,还特别指明“突显”在语言生成中的重要地位,认为“突显”是语言生成的重要机制。两位学者对“突显”的看法基本一致,强调“突显”是特别常规、常用、更接近原型,或是对说话人来说更为熟悉的语言信息(conventiona1ity,frequency,prototypica1ity,fami1iarity)。2013年Kecskes[14]再次讨论了突显问题,并细分了三种突显:inherent sa1ience(内隐性突显);co11ective sa1ience(集体/共有性突显);emergent situationa1 sa1ience(即时情境突显)。

(二)突显涌现

既然“突显”是言语生成的重要机制,口误作为言语生成的过程产物,必然也受“突显”的直接影响。由此假设:突显的信息一旦与言语计划相符,则言语正确,表现为零口误;而突显的信息一旦与言语计划偏离,则言语不正确,表现为正值口误。

行进着的语言给予说话人的触发因人、因时、因地而异,而口误也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为了突出这种动态性,拟采用“突显涌现”配合这一复杂动态系统。“涌现”强调了突显内容具有即时性/动态性,是受话语因素时时调整的结果。不同人群在相似语境中可能出现相同口误,而相同人群再遇相同语境也可能不再重复发生先前的口误。在语言生活中,“涌现”类似于“灵光一闪”“诗兴大发”。口误是意图、语境以及会话诸要素中“突显”信息的“涌现”。

二、“突显涌现”作为口误生成机理的讨论

人类的认知活动有两个特征[15]:主体认知结构的非单一性及个体差异性;认知活动的经济原则(princip1e of economy)。言语活动作为认知活动的一种,“非单一性”和“个体差异性”恰好与上文提及的“内隐性突显”和“集体性突显”对应。因为这两种“突显”都具有一定的恒定性:前者由认知主体的差异性决定,而后者由相似认知主体被唤起的相似反应决定。可见,突显的内容并非完全无定,而是条件性有定(conditiona1 determ ined)。同时,经济原则既是认知主体的本能,也是言语活动的原则。人类在多重压力在线处理言语时,唾手可得的语言材料、特别是抓取横向侵入的即时语境信息是自然而又省力的选择。而此时的监控如果不力,就会造成即时语境信息突显涌现。这类口误往往只能事后补救,而无法事先预防。综上所述,突显三分法与认知活动一一对应,也与言语活动各要素一一对应。“突显涌现”不仅符合人类认知活动的特征,也符合人类言语交际活动的基本倾向。口误依赖“突显涌现”信息的偏离产生,而绝非横空出世,事出无因。

(一)内隐信息突显涌现

内隐信息,是说话人关于概念、知识根深蒂固的一种偏好,历时、共时都会使其发生改变。它是言语个性化(idiosyncrasy)的表现。内隐突显的载体就个人而言是说话风格,就群体而言是一种文体风格。作为说话人,内隐信息的突显涌现既是自然的也是不自主的。而内隐信息偏离涌现就会造成口误。试看几例:

例1:(主持人A讲述自己的采访经历)

A:当时我特别激动,所以我问他:‘你的新书是关于什么的?’他就给了我俩字:‘我的书是关于希望的。’

B:那可不止俩字。有,123456789,九个呢。

A:对,就是希望,希望。

例1口误“俩字”与“我的书是关于希望的”字数不符,但突显的内容无疑是“希望”二字。在构架言语时,“希望”是信息意图所要突显的宏计划内容,但在实施具体的言语微计划时只涌现了突显信息的字数。再看一例:

例2:(老师在讲勃朗宁夫妇的爱情故事)

老师:你看,他们小两口就这样私定终生,私奔掉了,留下了老巴瑞特先生。

例3:(电台主持人谈急救常识)

主持人:…所以说,拥有一些急救常识就能挽救掉一条生命。

这两例都是关于“掉”的口误,具有典型性。“掉”除了有落下、遗失等常用义项外,用在动词后有很强的完成和处置意味。如“扔掉”“除掉”等。Barsa1ou[16]提出Go1di1ocks Princip1e,认为在人类思维和行为中规则是以既不宽泛(genera1)也不具体(specific)的形式存在。这种存在因人而异,在心理词库的存储状态不一而足。在以上的口误例子中,说话人都选择“V掉”这一形式以期强调完成或处置义,但“掉”并不适用“私奔”“挽救”等具体动词的搭配。每个人在提取目标语项时其实都存在几率不一的口误风险。

(二)群体/共有信息突显涌现

群体/共有信息突显是语言历时变化在一定言语社团中的遗留。此类突显信息共享性极高,发生口误的言语主体往往不是个体而是一定的症候群。此类口误发生后因为彼此的理解互通,很难被察觉。如:

例4:(客人的筷子掉了)

客人:呀,筷子掉了,麻烦你拿双新的给我。

(主人起身)

主人:呶,用这双新的。

此例为笔者亲历。两人不约而同用了“新”。但事实上,客人要求的并非是一双新筷子,主人拿来的也不是新筷子。类似的例子在语料中出现多次,说话人不约而同把“脏”“不能使用”的东西用“新”来代替。“新”有如下义项:绝对没有用过的(和旧、老相对),性质上更好的(和旧相对),刚得到或者刚经历到的[17]。在会话的当下,“性质上好”“就近能得到”的义项在广泛汉语人群中以“新”涌现,成为“可用,干净并立即可供调遣的”突显涌现信息。“新”表现了群体性记忆的存储方式,认同感强,识别度低。又如:

例5:(两个票友在谈论经典曲目《霸王别姬》)

A:那这次***演霸王的话,谁演别姬?

B:别姬肯定是***咯,那还用说,他们就两个台柱。

“霸王别姬”不仅是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也是常演不衰的京剧曲目,还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以不可分割的语块(chunk)储存。霸王别姬可能比“楚霸王”“虞姬”更有群众基础。在此例中,“虞姬谁演”被说成了“别姬谁演”。但会话参与者非但没有觉察,还顺势重复使用。可见这类口误极具文化特质和群众基础。

(三)即时情境信息突显涌现

即时情境信息突显是在较高共时情况下,语言生成语境中各类信息的突显。在口误发生的当下,即时情境信息突显涌现造成了话题流变。如:

例6:(A和B在阳台上聊天,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A:有人放鞭炮了?

B:不像,不是放鞭piao4吧。

A句中的“鞭”和B句中的“鞭”在短时内重复出现。介音“i”不仅是语境中语音重复信息,也是“炮”的语音相邻信息。而B将“pao4”发成“piao4”是介音“i”作为突显信息涌现而形成的口误。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的声调仍然是正确的,再次印证口误是条件性有定发生的。

例7:(A刚洗完澡回到宿舍,B正在土豆网上看视频)

A:怎么洗了还那么痒?

B:你不会是得土豆了吧?

说话人B正在看土豆网的视频,“土豆网”是他工作记忆中的“突显”信息。而在随意的交际中,这类突显信息涌现在言语中屡见不鲜。再如:

例8:(丈夫坐在车里看汽车杂志,看到妻子买好面包走过来)

丈夫:汽车买好了?哦,不,面包买好了?

丈夫正在汽车里看汽车杂志,无论是所处的物理语境还是所读的文字语境,“汽车”都是说话人所在语境的突显信息。再看一例:

例9:(说话人A和B走进一个满是气球的房间)

A:哇,你们看,满屋子的炮仗!

B:你被气球炸过?

A:哦,我就想说气球会爆炸,好恐怖。

说话人在乍一看到气球时发生了相关联想。这种从心理表征变为言语的过程就是突显信息(气球的特征是会爆炸,或爆炸发出巨响)在语境中突然“涌现”使其前景化的范例。

因为不同层面的语境信息能够不自觉进入说话人编码的认知环境,即时语境信息的突显涌现往往不可阻挡。这类口误的语言单位可以小到一个音位,大到一个句式。小结如下:

1.语境中上文或者当前话语的重复或者提前、滞后(如例6);

2.说话人所在、所做、所闻,或在即时场景中存在某个物体/事件或者提及某个物体/事件(如例7,8);

3.与当前语境有关联且突然涌现的有关认知或者记忆(如例9)。

三、结语

内隐信息突显涌现类口误反应了认知个体的语言风格或者偏好。内隐信息突显是说话人在选择话语高阶特征以及实施会话策略过程中多方在线编码中最为活跃的语用认知信息。这种内隐突显涌现的动因是说话人的语用视角或者心理词库的存储方式不尽相同,充分尊重了个体独特性。

群体/共有信息突显涌现类口误反应了同一语言社区的群体性特征,是社会、文化以及语言因素的缺失、复杂程度等共知信息在语境中的涌现。这类口误往往与语块、固定搭配等语言预制成分相关,具有高度的积极顺应性。

即时情境突显涌现类口误反应了语境对于说话人的强大作用。这里的语境可以是当境语境(包括语言语境和物理语境),也可以是前语境,甚至是前语境中相关的感官信息或者联想信息。而这样的突显涌现造成了话题的流变,偏离却不会背离会话方向和交际期待。

将口误当作一种语用认知过程考察,可将不可触摸的“认知黑匣子”以具象性的语言事实呈现,就此发现口误本身是积极语用的结果。同时,它不仅关照了会话要素的方方面面,还将会话目标、会话策略等纳入其研究范畴,使其在言语层面上以多模态跨学科的姿态出现。

根据我们的语感和语料,出现“所言”与“所想”巨大鸿沟的口误基本上是罕见的,因为说话人仍旧时刻受到意图的驱动以及会话各要素的制约,所以口误仅是人类有效交际偏离的量变。而当口误引起质变时,一般是“言后行为”持续发酵,这又是极具社会学/社会语言学意义的话题,还能将鲜有讨论的“言后行为”加以深化。可以预见到口误还有广阔的讨论前景有待开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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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244.

A Study on Speech Erro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Emergent Salience’

CAI Li-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10062,China)

Abstract:The study on speech errors has a 1ong history;however,the 1inguistic discussion a1ways confines itse1f to the scope of phonetic/1exica1/grammatica1 ana1ysis.If treated as the outcome of a dynamic process,the theoretica1 connotation of speech errorswi11be 1arge1y expanded and deepened.As shown by the research,speech errors are c1ose1y re1ated with the conversationa1 intention,inter1ocutors and different 1ayers of contextua1 information among which the emergent sa1ience or sa1ient information arises.There are three types of sa1ience in utterance or conversation,name1y the emergent inherent sa1ience,the emergent co11ective sa1ience and the emergent situationa1 sa1ience.This paper is a pre1iminary study on the causes of speech errors from the cognitive-pragmatic perspective.

Key words:SOTs;cognitive-pragmatic;emergent sa1ience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1-9146(2016)02-0054-05

DOI:10.13954/j.cnki.hduss.2016.02.011

收稿日期:2015-09-06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CXW 040);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Y201432209)

作者简介:蔡立予(1982-),女,浙江杭州人,博士在读,讲师,语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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