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月亮（四首）

丁鹏

所有的月亮

良夜缱绻，清晨消失，偷情的月亮。

隔墙之耳，监视的月亮。

面如冠玉，周身冰雪，苏世独立的月亮。

太阳急遽下沉，太阳倒在血泊里，弑君的月

亮。

燃烧的月亮，乌云密布

哭泣的月亮，漂泊不休的月亮。

作为花朵的月亮，作为食物的月亮……

所有的月亮串在一起——被称作时光。

蜻蜓西飞，众鸟投东。看！月亮出来了。

那躲避阳光的少女，正躲避星辉的轻吻。

爱，荒凉无边

——致苏芳

灵魂如水银在夜半漫流

躲过凶手的红刀子

却被警察的枪声惊散

夜，胆战心惊

夜，蠢蠢欲动

窈窕如七月的你徒手将我收拢

我的眼睁得再慢些

就能看见缭绕的桂香

——你的华发

就能从深处将自己点燃

火光沟通祖先的银河

我终日调试

神的乐器

即使永不能将你表现得完整

改签

日光冷峻，麋鹿成群。

瞒天过海之手将我引渡西方。

西方，幽灵之火大于处女之火。

我会木秀于林，不为你

的花火所困。而错视的门

隐入我的瞳仁。而错过

不是过错。我返回东方

玄想之国，改签北国的列车。

改签，什么签被改变？

车轮飞转。有一瞬间，火车

慢下来。铁轨金黄，野花

芬芳。浮萍浮于水上，青枣

青在树上。韶光婉转多情。

唯车厢内，旅客神色冰冷。

我把目光长久投往窗外。窗，

热衷展示事端的开始及结束。

开始目不暇给，结束触目惊心。

高铁不断提速，窗外愈发眩目。

仿佛超过光速，就能看到

万物的本质——神所看到的。

叠元宝

当我的掌纹拂过石棚墓——就像

墓主人炭黑的头颅枕着山川

就能理解那聚在一起的松树

——乌鸦的庄严的颂诗

就能理解一场大雨洗去半山腰的

摩崖石刻——息马立石的皇帝

和他的帝国——就能理解狼鳍鱼

为何静悄悄地躲在岩层里

就能理解我的曾祖父选择

在大年夜跳下那口深井——穿着

抗美援朝的军装——而他

保家卫国的大刀却不知失落何处

他的长烟袋曾选中了我曾祖母的

小脚——我每年给二老上坟

纸钱就像榆树钱结满了天空

我也给三爷爷三奶奶的坟上填土

他们死于肺结核肺气肿——死于

那个该死的年代——现在

我每天擦拭祖母胳膊上的恶疮

癫痫病发的父亲咬烂的舌头

我想起外祖母——似乎在记忆里

她一直因严重的类风湿卧床不起

病好些的时候她就用锡箔叠元宝

她叠好成千上万个——留给自己

有时我幻想被撞到——飞升的

躯体就像激起的浪尖——落下来

落下来就像沉静的大海——

我喜欢沉静——有力的大海

你问为什么我活到了现在

因为眷恋生者所以我活着

所以我写下的每个字——都是

击向这个世界的——一记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