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乡绅文化的衰落与乡土社会价值的重建
——以刘庆邦的《黄泥地》为例
2016-03-06姬亚楠
姬亚楠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中原文化研究》杂志社,河南 郑州 450002)
论乡绅文化的衰落与乡土社会价值的重建
——以刘庆邦的《黄泥地》为例
姬亚楠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原文化研究》杂志社,河南 郑州 450002)
摘要:乡绅文化的发展体现着乡土社会价值观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嬗变,深入分析乡绅文化衰落的原因对于乡土社会价值重建具有重大的参考价值。《黄泥地》深刻揭露了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复杂多变的乡村政治以及贪婪无度的乡村经济是导致乡绅文化衰落的根源。重建乡绅文化既要解决这三方面的问题,更要解决乡村主体缺失及民众主体感丧失的双重问题。同时,乡绅文化重建不仅是通过何种渠道重建的问题,更是文化本身的问题。
关键词:乡绅文化;价值重建;《黄泥地》
“乡绅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一般认为乡绅是那些在乡村社会中具有特殊身份和地位、参与乡村事务、能够在政府和民间社会之间发挥媒介作用的人物。”[1]乡绅是乡土社会一种特殊存在,他不拥有任何有形的权力,却凭借丰富的人脉拥有一种无形的权力,这种权力使其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刘庆邦的《黄泥地》为研究乡绅文化提供了蓝本。作品塑造的新、旧两代乡绅是现代化进程中乡绅文化演变的真实写照,通过对比两代乡绅的处事原则,深刻揭露了乡绅文化衰落的根源及价值重建的阻碍和困境。
一、乡绅文化的衰落
乡绅阶层在乡村治理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人们认同的地方权威和精神领袖。伴随着现代化,乡土社会逐渐边缘化,乡绅文化也逐渐衰落。《黄泥地》讲述了房国春在村民的怂恿下走上挑战村支书房守本父子权威的道路。随着斗争的深入,房国春像踏入黄泥地一般越陷越深。房国春作为中国最后一位乡绅,最终家破人亡,预示着乡绅文化的衰落。
(一)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
在刘庆邦的《黄泥地》中,作家延续了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民众的冷漠、麻木导致乡绅文化失去其生长的土壤。在《黄泥地》中,作家深刻揭露了“看客心理”。房国春响应村民反对房光民接替父亲担任村支书的请求,为民发声。最终房光民卸任村支书,房国春因此与房守本家结下了梁子。当房守本的老婆宋建英破口大骂房国春时,村民作为看客饶有兴致地听着。原本房国春可以安稳地生活,但他为了民众与基层权力核心斗争。然而,当房国春自身受到伤害时,曾经的吹捧者、恭维者却悄然地躲到幕后,成为无聊、冷漠的看客,这不禁使人感到彻骨的悲凉。刘庆邦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自民众对抗争者的利用与冷漠是乡绅在抗争过程中失败的根源。《黄泥地》中诸如此类的“看客事件”不胜枚举,刘庆邦将批判的锋芒直指国民劣根性。乡绅旨在教化民众,主持正义,维持社会公平。房国春作为乡绅的代表,他不畏强暴,仗义执言,挑战权威,响应民众的呼声,反映民众的意志,维护乡土社会的公平正义。然而,当他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反而成为加害者的帮凶,逼迫房国春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二)乡村政治的复杂性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乡村权力呈现出复杂化的特性。乡村政治的复杂性通过房国春的悲剧命运表现出来。房国春是县城的高中教师,深受村民敬重。深入分析下去,我们发现,村支书房守本之所以敬重他,不全是因为他的人品、学识,而是畏惧他的人脉。村民们对房户营村换届选举敢怒不敢言,纷纷找房国春也是看中了他的人脉。“房国春在县城教书三十多年,县里的不少干部他都认识……现任吕店乡乡党委书记的杨才俊,就在县里高中读过书,就是房国春的学生。”[2]31而对于房国春而言,他并未意识到政治的复杂性,甚至幼稚地认为正义必定胜利。学生杨才俊并未解决他反映的问题,他便开始逐级上访,最终房光民从支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然而,权力的核心问题并未抓住。“如果不能对权力的本质进行反思,所谓父权子替与民主选举,本质上并无不同之处。”[3]掌权者虽更替,但房户营村的权力结构并未发生本质变化。房国春反映的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房国春因触及权力核心集团的利益入狱,在狱中受到非人的待遇。看守所副所长的说教颇具深意:“你说你是中国人,我看你并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对中国的规矩一点儿都不懂。”[2]270何为中国国情?难道对官员肮脏龌龊的行为不闻不问、缄默不言才算是了解国情,遵守规矩?为了堵住房国春的嘴,看守人员给房国春吃沙子和大粪。房国春身体和精神受到了双重打击,他“不能站立,不能行走,他的四肢着地,爬着到见面室去的……更为可悲的是,房国春的嘴张着,眼睛张着,就是发不出声来,说不出话来,完全成了一种失语状态”[2]274。表面上房国春被囚禁的是肉体,实际上被囚禁乃至被摧毁的是他的灵魂与思想。
(三)乡村经济的贪婪性
权力拥有者对金钱的贪婪,使之失去了政治上的纯洁性,权力者之间的利益交换远胜于对乡绅的尊重。当房国春将房户营村私卖土地的问题反映给杨才俊时,杨才俊选择了敷衍了事。杨才俊对房守本的宽恕与纵容究其根由在于经济利益。“杨庄寨的砖窑就是杨才俊的堂弟办的。如果没有杨才俊在背后撑腰,谁敢在咱们这块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办砖窑。”[2]148杨才俊在砖窑上攫取的财富使其与房守本父子沆瀣一气,经济利益的相互纠缠使房国春投告无门。在经济利益面前,一些官员失去是非观,对乡绅合情、合理、合法的请求嗤之以鼻。部分官员对利益的贪婪不仅使乡绅在维权的道路上举步维艰,而且大大阻碍了乡绅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房国春为了民众的利益用尽一生,最终家破人亡,自己也失去了行动能力,但他不放弃寻求真理之路。乡绅是乡土社会的脊梁,承载着人们对乡土世界美好的想象。然而乡村日渐凋敝,乡绅文化也逐渐衰落,传统的乡土社会价值观被颠覆。因此,重建乡绅文化和乡土社会价值观是乡村发展亟待解决的问题。
二、乡绅文化的重建
乡绅文化衰落与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复杂多变的乡村政治以及贪婪无度的乡村经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乡绅文化重建必然要解决上述问题。然而,更为巨大的阻力是乡土社会主体感的丧失。一方面,随着大批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乡村的主体缺失;另一方面,随着进城务工人员的周期性“进城、返乡”,农民对村庄的主体感丧失。乡村主体与民众主体感的双重丧失,触发了乡村关切度的锐减,引发了乡村责任感的缺失。
(一)乡村主体的缺失及重建
新世纪以来,大批青壮年农民进城寻求发展,乡土社会呈现出空心化、空巢化和荒野化。乡土社会人员的缺失使乡村失去了蓬勃发展的主体。乡绅文化的传承需要年轻知识分子的参与。然而在《黄泥地》中,一方面,我们看到新、旧两代知识分子接力不畅,乡绅文化的传承后继无人;另一方面,我们感受到新、旧两代知识分子间明显的价值观差异。
老一代知识分子以房国春和高子明最为典型。房国春是传统意义上的乡绅,是乡土社会的脊梁,他热心乡村事务,积极通过自身的力量实现民众的正当诉求。他敢于挑战权威,即使是妻子、儿子、兄弟相继死亡,他仍不屈服,坚持上访,蓄发明志。与之相反,高子明虽受过良好的教育却不是乡绅。他心思缜密,巧言善辩,在说服房国春揭发房守本父子这件事上,充当着智囊核心,将事件上升到违反国家法律、违背中央文件精神的层面。高子明抓住房国春讲原则、重纪律的特点,又不失时机地抬了房国春几句——“您老人家是房户营的大脑,房户营实际上是您的房户营,您还是为房户营村的发展掌握着方向好一些”[2]109,既将房国春推到风口浪尖,又将自己隐藏在争斗之后,手段毒辣高明。房国春和高子明虽然都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但他们有着本质区别。房国春是真正关心国家发展的人,而高子明只关心个人利益。房国春无疑是另类,他悲剧的一生预示着乡绅文化的没落。
房光东是新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受过高等教育,在省报工作,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在房国春眼中,房光东是能说上话的人,是他投注在下一代身上的希望,因此房国春多次找到房光东。然而房光东自私自利,缺乏担当,有同情心却无行动能力。他看似中立,却在默默纵容着不公的泛滥;他看似无害,却比没有文化的村民更具杀伤力。正如房光东自己心里承认的那样,“如果像房国春这样的人多一些,对于民主的进步,国家的发展,肯定是有好处的。房国春的做法,也确实代表了房光东的心愿。比如,他也不赞成房光民接替房守本当支书,对把好好的土地挖成深坑也痛心疾首,但让他站出来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他是不会的,也是不敢的”[2]292。房国春将希望寄托在房光东身上,但房光东对乡村事务漠不关心,不可能承担乡绅文化重建的重任,更不可能是乡绅文化的传承者。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人们在房小瑞身上看到了希望,她年龄虽小却充满正义,她力量微弱却不遗余力,在无人能救身陷囹圄的房国春时,她向《农民日报》投去了《我的爷爷为何惨遭关押毒打》一文,洗清了爷爷的冤屈。
(二)民众主体感的丧失及重建
随着大批青壮年离乡离土,民众丧失了主体感。一方面,进城人员丧失了乡土社会的主人翁意识,如房光东兄弟,他们扎根城市,不参与乡村事务,更希望置身事外不陷入争斗的泥潭。另一方面,留守人员保持着乡土社会原有的思维模式,“中庸、平和、不出头,是一种实用理性的态度,不认死理、不走极端、不钻牛角尖,人云亦云,大家都这样做,自己就这么做了”[4]7。留守人员大都乐意以平和的心态,以理性的态度处事,不管事、不惹事、不生事,即使面对不合理的事情也都忍气吞声。从这两面方看,进城人员主体感的丧失使其不关心乡村事务,而留守人员固有的思维模式使其不愿意关心乡村事务。在《黄泥地》中,乡绅房国春的抗争是微弱的,但作家持赞赏的态度:“一个人的抗争或许无力,但胜过多数人沉默的同谋。”笔者认为乡绅文化重建的路径在于,一是要重视传统文化的礼制秩序,吸引更多的青年投身乡村建设;二是要构建主体意识、主人翁意识,充分使精英阶层发挥作用。当乡村传统重归民众视野,形成民众的内生动力,不仅有利于培养乡村内生资源,而且便于承接外来资源,形成乡土社会自我服务、自我管理和自我发展的良性循环。
三、结语
透过《黄泥地》中的房国春,可以看到乡绅文化的衰落,民众价值观的缺失。重建乡绅文化不仅要解决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复杂多变的乡村政治以及贪婪无度的乡村经济这三方面问题,更要解决乡村主体缺失及民众主体感丧失的双重问题。“《黄泥地》中房国春是乡绅文化的承载者。在村里,甚至是‘文革’中,他的地位都还保持着,大家尊重他,愿意听他的。但是到了八九十年代,他遇到村里政权更替,没有经受住大家的‘抬’,没有经受住别人的‘捧’,出来干涉村里的事情,马上得罪权力人士,自己一步步走向被动。这个读过大学、受人尊敬的高中老师,结局非常惨。通过这个过程,折射出农村文化的演变。现在农村说不来有什么文化,因为没有文化代表人物,没有人承载文化。”[5]传统文化越来越失去力量,文化的缺失、行为的失范是乡绅文化没落的根本原因。这样看来,乡绅文化重建就不仅仅是通过何种渠道重建的问题,而是文化本身的问题,即乡绅文化如何自强以达到教化众人的目的。
参考文献:
[1] 杨国勇,朱海伦.“新乡绅”主政与农村民主政治建设[J].社会科学战线,2006(6):177-181.
[2] 刘庆邦.黄泥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3] 徐勇.乡土社会的现代转型及宿命[N].文艺报,2015-06-08(2).
[4] 贺雪峰.新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5] 金涛.坚实的树 灵动的影 善意的心:北京作协副主席、作家刘庆邦谈小说创作[N].中国艺术报,2015-02-09(3).
(责任编辑:王菊芹)
收稿日期:2016-01-20
基金项目:2016年度河南省软科学研究计划项目“生态视角下河南省乡土社会价值重建问题研究”(162400410086)
作者简介:姬亚楠(1987—),女,河南焦作人,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原文化研究》杂志社研究实习员,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2—0135—03
On the Squire Culture Declination and Local Social Value Reconstruction— Taking Liu Qingbang’s novelMudas an example
JI Yanan
(Hen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Zhengzhou 450002, China)
Abstract:The development of squire culture reflects the changes of local social values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The in-depth analysis of the reasons of cultural declination is valuable for local social value reconstruction. Mud deeply exposes that the root of declination of squire culture is deep-rooted bad habits, complicated country politics and greed of rural economy. To reconstruct squire culture is not only to solve the above issues, but also to solve the problems of rural subject missing and people’s sense of loss. Meanwhile, reconstructing squire culture is not only the problem of how to reconstruct it, but also the problem of culture itself.
Key words:the squire culture; value reconstruction; M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