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格物致知”思想体系中的认识论问题探要
2016-03-06杨建坡
杨建坡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二程“格物致知”思想体系中的认识论问题探要
杨建坡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摘要:在阐述“格物致知"思想时,二程提出了几对认识论范畴:“真知”是指把握了事物的内在本质和发展规律的认识,“常知”则是停留于事物表面现象和外部联系的认识;“心知”与“深知”相当于今天的理性认识,阐明理性认识同感性认识的区别以及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的重要性;“实见”与“未见”分别相当于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强调“实见”产生真知;“积累”与“贯通”说明人类认识发展的过程是不断处理事物的普遍与特殊、一般与个别关系的过程。关于“知”与“行”,他们认为知为行之先,有了知,则自然能行,所以知为先,行为后。二程对认识论范畴的论述,既体现思维的整体性和和谐性,又突出了系统性与思辨性。
关键词:真知与常知;深知与浅知;实见与未见;积累与贯通;知与行
作为第二代新儒家,程颢、程颐是宋明理学的实际创始人。他们以“理”为最高范畴,强调道德原则对个人和社会的意义,注重内心世界和精神修养,开宗立派。二程哲学的重要特点之一是其体系包含了“格物致知”说。“格物致知”意即接触事物、探讨事物的道理以获得知识。虽然二程用“天理”来说明万物的生灭变化,并将引导人们体认“天理”作为其哲学的基本宗旨。但由二程所创立的“天理”具有二重性:它既是万物的本原,又具体地存在于万物之中。二程说:“道之外无物,物之外无道。”[1]73此处,“道”即“天理”;“道之外无物”是说一切事物都从“天理”演化而来,“物之外无道”则是说“天理”只能同具体事物结合在一起。二程哲学体系中,在理论上高居于万物之上的“天理”,在实际上被安放在万物之中,成为具体事物的规则:“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1]93。这样一来,人们认识“天理”就不能依靠脱离具体事物的“反省内求”,而必须去探讨具体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则。因此,二程认为:“致知在格物。格,至也。穷理而至于物,则物理尽。”[2]405他们认为人生活在天地间,“不能不与万物接,则有感必应,知见不可屏,而思虑不可息也”[3]1191。正是以这条逻辑思维为主线,二程哲学体系出现了认识论同本体论相背离的特点,从唯心主义的“天理”本体论中产生出唯物主义的“格物致知”认识论。在阐述“格物致知”过程中,二程提出了一系列合乎人类认识发展规律的哲学认识论范畴。
一、真知与常知
“真知”指人们对事物真实、准确和透彻的认识;“常知”则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认识。二程多次以农夫和老虎为例来区分这两个范畴,说:“真知与常知异。常见一田夫,曾被虎伤,有人说虎伤人,众莫不惊,独田夫色动异与众。若虎能伤人,虽三尺童子莫不知,然未尝真知。真知须如田夫乃是。”[1]16农夫曾被老虎咬伤,真切地体会到老虎的凶猛,因而谈虎色变,这样的认识就是“真知”;在一起聊天的其他人只是一般地知道老虎会伤人,并无深刻的体会,这样的认识就只是“常知”。
二程阐述“真知”与“常知”的区别是为了强调认识事物不能停留于“常知”,必须尽力求得“真知”。程颐说:“学者须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将去也。”[1]188只有“真知”才能转化为正确的行动,做到知与行的一致。在关于“真知”“常知”的论述中,二程触及到了检验“真知”的标准问题:“若夫真知,未有不能行者。”[2]388“谓知之而未能行,是知之未至也。”[3]1191古代一切思想家都没有,也不可能解决真理的检验标准问题,二程也不例外,但他们阐述了知与行的辩证统一,强调认识的“真知”必然表现为行动的正确,不能通过实际行动来体现的就不是真知,这是正确的。实际生活中也有知行脱节的情况,但这仅是暂时存在的现象。归根结底,用行来说明知,用实践来验证人们认识的正确性。
“真知”应当是指把握了事物的内在本质和发展规律的认识,是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常知”则应是停留于事物表面现象和外部联系的认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尽管二程对这对范畴的阐述还欠深入,还没有真正揭示其本质特征,但是他们把“真知”与“常知”作为对立的范畴提出并加以区分,这就为进一步揭示人类认识的本质有重要意义的这对范畴奠定了基础。
二、深知与浅知
“深知”和“浅知”是区别认识事物的不同程度的一对范畴。程颐说:“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深浅。”[1]188“深知”与“浅知”是认识事物差别多样性中很重要的一种。二程举例说,“非礼勿为”的道德要求,许多人“必勉强而从之”,不能自觉地履行,而“穿窬”这种危险的事情则能自觉地避免,“不必勉强而后能”,可见“知有浅深,则行有远近”。尽管还有认识论以外的原因导致封建道德规范不能为人们自觉履行,但二程区分了“深知”和“浅知”两种认识状况,并从人们实际行动上的差别来说明这两种认识的区别,这包含着合理的因素。
关于人们认识事物为什么会有深浅之别,二程认为这是因为“闻见”不等于真知。程颐曾解释孔子的这样一段话:“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4]学者一般都认为孔子的这段话是用来说明“学而知之”比“生而知之”低一等。程颐则认为孔子之所以说“多闻多见”是“知之次”,是因为“闻见与知之甚异,此只是闻之者也”[1]209。也就是说,即使一个人有很多实际经验,若不能从理论上进行升华,则不能算作“深知”。那么,怎样才能使认识达到“心知”和“深知”呢?程颐的回答是:“思。‘思日睿,睿作圣’,须是于思虑间得之,大抵只是一个明理。”[1]296“思曰睿,睿作圣”出自于《尚书·洪范》,意思是思考能使人聪颖通达。程颐在这里引以说明“思”在认识事物中的重要作用。二程认为,“致思如掘井,初有浑水,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人思虑,始皆溷浊,久自明快”[1]226。经过深入的思考,才能从杂乱的现象中理出头绪,抓住要领,认识事物的本质,才能使初级阶段的“闻见”转化为高级阶段的“心知”。
二程所说的“心知”“深知”相当于今天的理性认识,所说的“闻见”“浅知”相当于今天的感性认识。他们阐述了理性认识同感性认识的区别以及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的重要性。当然,用“掘井”来说明“思”的作用,这还只是一种描述性的方法。所谓的“思”,应该是辩证的思维。发挥辩证思维的作用,运用归纳与演绎、分析与综合等方法,才能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从见闻经验中总结出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
三、实见与未见
“实见”指亲身接触事物,亲自探讨事物规律所获得的知识。程颐说:“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凡实理,得之于心自别。”[1]147这是说亲身经历的“实见”才能认识“实理”,才能达到真知。“未见”指通过间接途径得来,且缺乏切身体会的认识。程颐说:“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轩冕外物,及其临利害,则不知就义理,却就富贵。如此者,只是说得,不实见。及其蹈水火,则人皆避之,是实见得。须是有‘见不善如探汤’之心,则自然别。”[1]147尽管封建社会里,王公大人见利忘义有其复杂的原因,但程颐意在说明“实见”与“未见”有本质的区别,说明人们要坚持高尚的行为,必须有真实的认识和切身的体会,必须达到把不善行为看成如“蹈水火”、如“探汤”这种“实见”境界。程颐指出前面所提到的那位农夫对老虎的认识之所以是真知,因为“是实见得也”。同时,他还以不同人对吃肉的不同体会为例来说明“实见”和“未见”所产生的认识上的差异:“且如脍炙,贵公子与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贵人闻著便有欲嗜脍炙之色,野人则不然。”[1]188在封建社会里,富人饱餐鱼肉毫无问题,穷人则不然,这两种人对吃肉的体会当然不同。程颐的这段话既反映了封建社会的阶级差别和不平等现象,也表明了这样一个认识论上的道理:正如只有亲口品尝过肉的人才知道肉的味道一样,只有亲身经历过某种事情的人,才能获得对于这一事情的真知。
所谓的“实见”相当于今天的直接经验,所谓的“未见”相当于今天的间接经验。二程指出“实见”产生真知,强调“实见”的重要性,这包含着一定的真理。“实见”对于人们正确认识事物具有重要的作用,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人们的知识归根到底产生于变革现实世界的实践活动。不过还应当指出,重视“实见”并不等于可以排除“未见”,一切真知发源于直接经验并不等于否定间接经验。每个人知识的获得都不可能仅仅依靠“实见”,实际上更多地依靠向书本学习,向他人学习。正是这样才能解决人类认识运动中个体生命有限性与宇宙世界无限性的矛盾。人们间接获得的知识只要和亲身的实践经验结合起来,仍然可以达到认识的真知。二程看到了“实见”同“未见”的区别,但不理解二者的相互联系和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的可能性。
四、积累与贯通
人类认识发展的过程是不断处理事物的普遍与特殊、一般与个别关系的过程。二程哲学体系中的“积累”与“贯通”就是阐述这种过程的一对范畴。“积累”指不断探讨,广泛学习,逐步丰富自己的知识;“贯通”指有了广博的知识,在处理问题或者进一步认识事物时能够综合运用、举一反三。二程说:“所务于穷理者,非道须尽穷了天下万物之理,又不道是穷得一理便到,只是要积累多后,自然见去。”[1] 43当有人问“格物”是“物物格之”,还是“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时,程颐答道:“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1]188二程通过“积累”与“贯通”的关系来解决认识运动中无限性和有限性的矛盾。客观事物及其发展变化是无限的,而在特定时代里人类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其认识能力都是有限的,因此人们无法做到“尽穷天下万物之理”。而想“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也不可能,因为“天下之理,未有不动而能恒者也。动则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5]862。由此造成天地万物“参差万变”,既千差万别,又千变万化。这样,人们认识世界就必须通过“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实现“贯通”。
“积累”之所以能达到“贯通”,这是因为事物的产生与发展具备一定的规律。程颐说:“天地之化,虽廓然无穷,然而阴阳之度、日月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为中庸。”[1]149事物的变化既“无穷”又“有常”,通过“有常”可以认识“无穷”。人们不断探索,不断学习,当知识的“积累”达到某种程度时就能掌握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也就能“贯通”天地万物的变化。
客观事物总是个体的特殊性和种类的普遍性的辩证统一。个体特殊性要求人们逐一认识事物,获得丰富知识需要经历一个不断扩展、逐步深入的过程。种类普遍性使人们经过一定的学习和实践便能掌握一类事物的发展规律。这种掌握又成为认识其它事物、获得新知的基础。这样的过程也就是从“积累”到“贯通”。从认识活动的实践看,人们认识事物经历着从特殊到一般、再从一般到特殊的过程。人们总是先认识许多不同事物的特殊本质,再进行概括总结,从这些特殊本质中归纳出一类事物的共同本质,而对共同本质的这种认识又成为人们继续认识其它事物的理论指导。人类的认识就是在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往返运动中不断深化并且发展。二程关于“积累”与“贯通”的阐述反映了人类认识事物的“特殊——一般——特殊”这种过程。
五、知与行
“知”与“行”是标志认识和实践关系的一对认识论范畴,它们一直是中国古代哲学家极为关注并着力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关于“知”与“行”的关系问题,二程一改“知易行难”的儒家传统古训,提出“知难行亦难”“知先行后”的命题,并以此为中心全面系统地论述了知行学说。
二程认为,知为行之先,有知,方能行,所以知为先,行为后。所以在《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中说道:“知至则当至之,知终则当终之。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之必至,无有知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6]76在这个思想中,二程认为,首先,知是行的基础,知为行作指导。人们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先知而后行,知指导下的行,是“循理而行”,不是“勉强而行”,是“乐循理”“烛照明”的自然而然的行。知对于行而言,是指路的明灯,依知而行,才能有明确的方向,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不知而行,是“勉强而行”,是盲目的行动,就会迷失方向,甚至会南辕北辙。其次,真知必能行。一个人只有知了,就一定能行,只有知而行,才能达到目的,即所谓“知之明,信之笃,行之果”“饥而不食鸟喙,人而不蹈水火,只为知;人为不善,只为不知”[6]76,知之愈明,信之愈笃,行之愈果。再次,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二程指出,人对于一件事情,如果知之深、信之笃,就能行之果,否则就是“死守善道,人非不知,终不肯为者,只是知之浅,信之未笃”[6]76。意思就是说,除了“知之浅”外,还有知不是“真知”;如果是“真知”,就必然“能行”。二程的知指导行,真知、深知必能行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知行统一的知行观,是合乎辩证思维的观点。
总之,在二程“格物致知”理念主导下的哲学体系中,关于认识论范畴的客观论述颇多,这些范畴的客观性由于被掩盖在其唯心主义“天理”体系中而不为人们所注意。事实上,“真知”与“常知”“深知”与“浅知”“实见”与“未见”“积累”与“贯通”“知”与“行”都是重要的认识论范畴,既具有整体性、和谐性的思维特点,又具有系统性、思辨性的思想优点,对中华民族的认识和思维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参考文献:
[1] 程颢,程颐.二程集:第l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 程颢,程颐.二程集: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 程颢,程颐.二程集: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 孔子.论语·述而[M/OL].[2015-12-01].http://www.dfg.cn/gb/chtwh/ssjz/56-lunyu-sr.html.
[5] 程颢,程颐.二程集:第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6] 朱熹.河南程氏遗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1.
(责任编辑:张胜前)
收稿日期:2015-12-16
基金项目:河南省2015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西方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及当代价值研究”(2015BK001)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杨建坡(1979—),男,河南西华人,华北水利水电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西方哲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B24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2—0076—04
An Analysis of Epistemology in the Ideological System of Two Cheng’s Pursuit of Knowledge through Intense Study of Objects
YANG Jianpo
(School of Management and Economy, 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 Water Resources and Electric Power,Zhengzhou 450046, China)
Abstract:There were five pairs of category of epistemology in the theory of “Extending Knowledge by Investigating Things” of Two Chengs (Cheng Hao and Cheng Yi). “True knowledge” refers to grasp the internal essence of things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law of development. “Often known” is a surface on things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external links. “Heart know” and “Know” the equivalent of today's rational knowledge, to clarify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ational knowledge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 rise to rational knowledge of the importance. “See real” and “Not seen” equivalent of direct experience and indirect experience respectively, emphasis on “See real” truth. “Accumulation” and “Cut-through” explain the process of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knowledge are constantly dealing with the common and special thing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eneral and individual process. They think that line known as the first, the knowledge, is natural can do it, so to know first, after the behavior. Two Chengs the category of epistemology, reflects the thinking of integrated and harmonious, and highlights the systemic and argument.
Key words:real knowledge and common knowledge; profound and superficial knowledge; reality and prediction; accumulation and thorough understanding; knowledge and 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