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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鉴·玄门卷(卷拾)

2016-03-04王晴川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令狐

王晴川

前情提要

李泠在登天梯的比赛中艰难战胜黄杏,成功跻身八彪。而后谷星瑶化名来到游心观看望李泠,后又陪同李泠一同前去面见龙轩公和水通玄,从二人口中得知此次玄门会武中暗藏的商道之争。龙轩公、谷星瑶也分别教导李泠如何破解无极派的武功。随后,八彪战真水燃香的比试也正式开始,究竟哪四位可以成为这一届会武的“四星”呢?

二十三 惊雷一战撼商道

郑融居然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

元锋冷哼一声,自木板上飞跃而起,疾向水潭近前的一处木桩踏去。猛觉身周人影一闪,郑融也快如疾风般掠上,几乎是同时踏上了他身前的一处木桩。

二人都觉脚下的木桩沉稳坚实。元锋暗自庆幸之余,忙施展烟云变的轻功,加力急掠。

郑融脸上笑意不减,飘然一转,反向元锋前方的木桩踩去。他精修的锁心步讲究料敌先机,这一步强封对手的去势,锋芒毕露。

元锋登时大窘,好在他丹剑派的烟云变最是身法灵动飘忽,紧急之际,干脆全力扭腰,反向抢上了郑融那边的一处木桩。

彩声未落,元锋陡觉脚下的木桩一阵摇晃,才知踩上了一处虚桩,登时身子摇摆。

虚桩看上去与实桩并无不同,只是将一根实桩锯成两段,上下两段只以几块细细的木榫相连,人踏上后,木榫虚不受力,虚桩随之摇晃不休。

人影疾闪,郑融已快愈电闪般欺来。只闻砰砰声响,二人在水面上已疾拼数招,郑融施展的是电掣手,元锋则以雷霆五运还击。两人出手都如电闪雷轰,奇快无比。潭边的看客们只觉眼花缭乱,一时彩声四起。

激战的两人忽地同时闷哼,元锋勉力跃向身边的一处木桩,喘息站定,口角流下一串血丝。

二人在水上疾拼了数招,都觉得急切间无法胜出对手,干脆便全力冲向木台。

两人都是轻功卓越,此时一心飞奔,不再纠缠,各自只是借力了三次,便跃到了台前。郑融原本抢先一步,但他运气不佳,最后一次借力竟踩上了一处虚桩,身子疾晃,险些落水,忙狼狈万状地蹿向木台。

元锋看得真切,身子猛抢,大袖疾飞,施展铁袖功,缠向郑融的脚踝。郑融才攀上木台,脚踝已被缠住,登时一个踉跄,险些滑落台下。

大喝声中,元锋已自后扑到,小天星掌力疾吐而出,此时他化掌为刀,掌上劲道汹涌,已到了锋剑的极限。

郑融似乎已必败无疑,仓促间他猛然扭身,双掌全力挥出。远观的无极派弟子看他身子摇摆,似倒非倒,掌势也是杂乱无章,不由齐齐惊呼。

二人的身形瞬间交撞在一处,郑融纷乱的掌势竟霍然一变,变惶急为繁复,由芜杂而飘忽。先前他故作狼狈,只是诱敌之招,趁着对手全力进击、招式过疾的一刻,猛然以最高明的乱云掌法反击。

“好一招乱云掌法!”李泠不由暗自喝彩,他将郑融假想成敌,此时感同身受,全身竟惊出一身冷汗。

元锋但觉这一掌犹如乱风绕林,山云四合,大惊之下,陡觉肋下一麻,已被郑融势若疾电的电掣手击中,闷哼声中,软软倒地。

李泠长长吐了口气:“痛快,先诱敌,再乱敌,随即全力一击!”

“元锋师兄,承让了!”郑融大袖一挥,傲然冷笑道,“其实师兄是败给了自己。莫怪小弟做作,小弟我一直在纳势,师兄不过是落在了我的势中!”

他每次得手,都不忘教训一下对手。元锋横卧在地,冷冰冰地怒视着他,并不言语。

郑融不再搭理对手,大步走到铜鼎前,好整以暇地取出一炷香,点燃了,高举过头,朗声道:“此香一敬天地,愿天下风调雨顺!二敬玄门,愿自在玄门根基永固!三敬场内所有父老,愿诸位福顺康宁,财源广进!”

他的话字正腔圆,说的词更是恰到好处,霎时场中欢声雷动。郑融笑吟吟地四下拱手致谢,昂然掠下木台,踏着木桩跃回。

一旁早有监场的玄门弟子跃上台来,将元锋抬了下去。因水上木桩须得留待激战对手所用,这些监场弟子都是乘着小舟来去。

第二场便是丹剑派激扬双剑中的元扬对阵紫箓派少年天才尘清,这二人在前两轮中都大出风头,实为本轮盛会中实力最为接近的对手,据说连各大赌坊开出的赔率都不相上下。

隆隆鼓声中,两人昂首站在木板路的尽头,虽只相距丈余,却是谁也不看谁,只是直视前方深潭中央的古鼎。

法鼓一停,元扬已抢先跃起,势若冲霄大鹤,急速掠上了一处木桩。

丹剑派弟子发疯般的嘶喊喝彩声中,众人吃惊地发现紫箓派的尘清竟未跃起,而是悠然舒展着腰腿,好似练拳前伸展四肢一般。

“他要做什么?”众人正自疑惑,却见尘清忽地纵身而起,以一个极漂亮的姿势跳入水中。

潭中水花四溅,众看客一片哗然。连伏龙派的众弟子也一片惊诧。鲁观尘叫道:“这小子疯啦!”余观吾笑道:“定是为练醉龙爪,喝多了酒!”

“不!”李泠忽地一凛,叫道,“大师兄,这真水燃香,可有入水为负的规矩么?”

宁观一摇头道:“这倒是没有,真水燃香,只要抢先点燃深潭中的高香便是胜者,并未细说不准落水。只是高手过招,谁都在乎脸面,不愿湿漉漉地落入水中!”

“这就是了,尘清却不在乎脸面,”李泠眼芒一闪,“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几句话的工夫,尘清已劈波斩浪,疾向木台游去。

元扬在木桩上连环飞跃,但因要辨别木桩虚实,进境反而不快,忽听得身后响起震天价的哄笑叫嚷,忙向身后看去。

忽见水花翻涌,尘清已如一条大鱼般跃起,双掌齐发,湿淋淋地抓向元扬脚踝。

元扬大吃一惊,但觉对手这一抓看似随意,但忽拳忽指,变幻无方,忙反腿踢向他心窝。这一脚去势如电,暗伏了四五记变式,但尘清并不接招,身子一扭,已钻入水中。

他水性极佳,水蛇般一转,已潜到元扬身后,霍然倒跃而起,双腿如剪刀般蹬向元扬两肋。尘清存心捉弄元扬,故意弄得水浪飞溅,双腿才起,大片水花已迎头扑来。

元扬孤立桩上,避无可避,登时给潭水浇得满头满身,偏偏他仍须全力留意对手诡异难测的攻击,端地狼狈万分。

只闻砰砰声响,二人掌脚交接,硬拼了两招。尘清潇洒地打个呼哨,又翻身入水。元扬身子摇晃,险些跌落水中,忙拿桩站定。

“明白了吗?”谷星瑶忽地传音过来,“尘清这是无招之招,想怎样便怎样,这才是天才的头脑!”

李泠缓缓点头,暗笑道:这跳水的法子倒也不错,不过尘清已使过一次,老子再使,未免拾人牙慧了!

片刻工夫,尘清像条鱼一般左右穿梭,忽前忽后,见破绽就打,占不得便宜就钻入水中,占尽了先机。旁观看客们从未见过如此打法,一时哄笑四起,既惊叹尘清的机诈百出,更笑话元扬的左支右绌。

“这怎么成!”丹剑派掌门令狐易胜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喝道,“我四象会武怎的会有尘清这等下三滥的打法?”

众评判均是一愣。铁乾震嘿嘿一笑:“令狐掌门,尘清的打法确是有些匪夷所思,却还谈不上下三滥吧!况且,咱们定下这真水燃香的规矩时,也未言明落水者负!”

令狐易胜愤然道:“这是无赖打法,哪里合我玄门大道?”

傅乾阳淡淡一笑:“我玄门大道便是四个字——道法自然,尘清的打法随境而变,正合自然之道!”

“不错,”武当隐宗掌教毕真人也悠然笑道,“尘清心中全无规矩,无牵无挂,恰与道家虚怀若谷的大道相合。”

毕真人年高德劭,在道宗和武林中威望素著,傅乾阳更是玄门掌教,这道门显宗隐宗的两大掌教一唱一和,令狐易胜登时说不出话来。

那边元扬已支撑不住,忙提气跃向另一根木桩站定,高呼道:“乾清真人,弟子抗议,尘清的打法不合规矩!”

监战的辛乾清扭头望了望众评判,随即摇头喝道:“尘清打法合规,多说无益,全心迎战吧!”

元扬又惊又怒,只得硬着头皮再战。他虽知如尘清这般在水中出手大占便宜,奈何自己水性不佳,也不敢贸然入水。

二人又缠斗了数招,窘迫无比的元扬才趁着尘清气力稍弱的时机拼力跃出。

此时他全力飞掠,毫不在乎木桩虚实,连环两点,所幸踏上的两根都是实桩,眼前木台不过丈余远近,忙再提气跃起。

眼见他便要踏上木台,猛听得身后传来“嗡”的一声低喝。原来尘清在水中一阵疾攻后,任由他先发力奔逃,随后运功蓄势,陷空咒突然发出,势道极为猛恶。

此时元扬的前脚已踏上了木台边缘,正是心意稍懈的一瞬,音咒如无形之箭般射来,只觉眼前一黑,登时从台边滑落。

元扬到底不愧激扬双剑之名,应变奇快,危急中十指如钩已紧紧抠住了台边,身子就势攀滚,狼狈万分地上了木台。

他还未及站起,便听稀里哗啦一串水响,尘清已自后跃上,醉龙爪展开,竟合身直撞了过来。他这路醉龙爪讲究形散神凝,此时全力相搏,看似身法凌乱,实则连环三抓,势若疾电。

元扬忙向旁拼力一滚,急切间避开了锋芒,此时已缓过一口气来,急提一口龙虎真气,小天星掌法悍然施出。二人不及站起,已疾拼了数招。

只闻砰砰声响,二人各自挨了一记重击。两道人影骨碌碌地向两旁滚开,立时翻身而起,虎视眈眈地对视着。

“元扬师兄,你快输了,”尘清冷笑,“不如就此退出,落得个干净!”

“都是鸡零狗碎的玩意,”元扬冷哼一声,阴着脸道,“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一发地施展出来吧!”

“这叫攻心为上!”尘清嘻嘻一笑,“不服就放手过来!”

二人凛然对视片刻,蓦地齐声长啸,疾向对手扑去。两道人影顷刻间已缠在一处,元扬适才屡遭对手算计,激战中一直束手束脚,着实憋了口恶气,此时缓过劲来,全力出手,骈指为剑,指尖上冒出丝丝白气,正是本门中最凌厉的指剑功夫“天星指”。

尘清冷笑一声,依旧是一路醉龙爪,跌宕摇曳而出。

两人才拼了两招,元扬只觉腰间一凉,陡见自己道袍大开,裤子松垮垮地便要坠下,亏得他手疾眼快,左手一把揪住裤子,才免得当场出丑。

原来二人适才倒地对攻时,机灵古怪的尘清不但击伤了他肋下,更顺手扯断了他的腰带,此时激战一起,裤子便要松落。

元扬左手扯住裤子,只以右掌出手激战,不由大为窘迫。场中看客们的笑声哄然而起。因元扬曾在擂台上羞辱过方观清,余观吾等口齿伶俐之辈更是大声起哄叫闹。

猛听尘清一声大喝,身子急速跌出。元扬被他连环攻势所撼,边战边退,已和他拉开间距。本来尘清出手难及,但他这一势“龙戏珠”身法飘忽难测,跌倒后就势疾滑,竟诡异绝伦地向前飞抢了丈余,双爪齐出,同时扣住了对手双腿的环跳穴。

元扬痛哼一声,双腿虚软屈下。总算他自幼苦练,根基极稳,危急中就势一歪,斜斜栽倒在地,免去了给对手下跪的窘相。

尘清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冷冷道:“承让了,元扬师兄,游心观方观清是我好友,你在台上折辱他,小弟便原封不动地送回!你若不服,随时可来聚仙观寻我!”

说罢,他再不看在地上满面激愤的对手,转身大咧咧地走到古鼎前,取出一炷香点燃了。

早有监战的中年道士驾舟赶来,将元扬搀到舟上,送回岸边。

尘清敬香时绝无郑融那么多废话,只是默然向天三敬,便转身而去。走到岸边,看也不看,直挺挺地一头跃入水中,悠然游回岸边。本来他此轮大胜,按理可以风风光光地踏着木桩跃回,不料他仍是入水游走,落得个水里来水里去,善始善终。

众人均觉这位紫箓派的天才少年行事出人意表,一时叫好与哄笑之声四起。

尘清毫不在意,湿淋淋地爬上岸来,大摇大摆地回归本派。

“明白了吗,不看门派出身,只看自家天分!”谷星瑶的传音清冷坚定,“小滑头,看你的了!”

李泠沉着地点头,心下暗道:已经打到了这里,老子还怕什么!

周观极这时挤了过来,道:“小师弟,我已看出木桩虚实的规律了!”李泠一喜,忙道:“有何规律?”周观极咧嘴道:“那规律便是,没有规律!”李泠一愣,也只得干笑道:“很好,七师兄这指点……也很及时。”

走出队列时,众师兄照旧轻拍他的肩头,在众人殷殷的目光中,李泠大踏步地走到了深潭前。

他的对手明宸几乎在同一刻站到了丈余外的木道前,他已经二十四岁,是本届会武年纪最大的弟子,面上神情肃穆,一派老成持重之色。

鼓声隆隆而起,起伏的潭水已渐渐平静。

李泠挺立在木道尽头,若有所思。前方木台上的古鼎此刻清晰无比地映入眼内,上面已经被插了两炷香,袅袅青烟悠悠腾起。第三炷香,是否由自己点燃?

跟他并肩而立的明宸侧头看了看他,眼神有些疑惑,随即扭过头,目光紧紧锁住深潭中央的古鼎。

鼓声一停,两人同时跃起,各自扑向身前的木桩。

潭面上的木桩成圈排布,但远近并不一致,看上去散乱稀松。李泠第一跳落下时,踩住的是一块摇晃的虚桩。

李泠已在岸边默查了许久,早看出这根木桩一直在轻轻摇晃,此时左足虚点,右足发力踢出。这一脚劲力十足,虚桩下方的木榫立折,前端的浮木登时跳起。

大片水花翻腾而起,半段木桩箭一般向明宸射去。明宸大吃一惊,忙凌空一腿踢出,木桩高飞而起,远远落入水中。但他受此一扰,只得向斜后方落下,仓促间踩住一根实桩。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李泠竟已借机抢占了明宸前方的一块实桩。明宸见李泠已抢在了前方,又急又怒,暴喝一声,疾向李泠扑去,电掣手一招七势,当头罩下。

李泠冷冷盯着对手,眼见他即将扑到,才骤然向前飞跃,跃出时脚下一顿,劲力透入,实桩的木榫立时尽断。明宸一脚踏上,陡觉脚下虚软,险些跌落入水。如此一来,他自后急追,登时大为吃力。

顷刻间,李泠一马当先,距着木台已不足两丈,前方只剩一根木桩,依照常理正该疾跃而上,但他却猛然转身,目光凛凛地逼视着明宸。

明宸正气势汹汹地飞扑过来,忽见李泠停步不跃,倒是吃了一惊:这小子当跃不跃,当进不进,处处古怪非常!忙双掌蓄力,“星月无辉”劈面挥下。

这是摘星手的绝学之一,李泠曾见清岚施展过一次,那时还被他大璇玑术借力发出,但此时明宸施来,双掌舒卷奔腾,大有横扫天河、遮星掩月之势,且掌力忽吞忽吐,虚实难辨。

李泠也大喝一声,逆龙掌法脱手而出,他这时出手只是求快,只闻砰砰劲响,竟然将这招“星月无辉”尽数接下。

旁观的余观吾、宁观一等游心观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李泠这几招掌法夭矫如龙、气势奔放,不禁齐声喝彩,心中都是又喜又疑:小师弟这是怎么了,这掌法使得这般妙,就如苦修了多年一般!

李泠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二人手掌瞬间交接了十余次,他体内罡气运转融合的时日到底太短,只觉臂膀、手掌处处生疼,危急间当机立断,双掌倏翻,已分别搭向了明宸的双腕,跟着双足疾顿,劲力到处,木桩榫子全断。

扑通声响,水花四溅,二人齐齐落水。

众人齐声发喊,有喝彩,有惊呼,更有打气呐喊之声,更有许多狂押大注的搏命赌徒此时在拼了命地嘶吼宣泄。

水花翻涌,瞬间将无尽的喧嚣都阻在了水面上。两人齐向水下沉去,四掌却冲波激浪,疾拼不休。

李泠随即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在水下激战,自己并不会占太多便宜。虽然自己水性较好,但明宸显然水性也不差,而且他功力更深,闭气时间更久。

李泠拼了三招,便觉再难撑下去,忙向身侧的一只木桩踹去。水面下的木桩都是实桩,借着桩上反弹之力,李泠借势飞退,向身后的木台游去。明宸也不愿在水中苦斗,见李泠不来纠缠,忙也奋力游向木台。

二人几乎同时蹿上了木台。明宸只觉满身湿衣给清风一吹,遍体生凉,却不敢有丝毫疏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李泠。这时他已隐约猜透了李泠的战法,先踩踏木桩诱敌,再与自己水中决战,见不能战胜自己后,立时重回岸上,想不到这李泠年纪不大,居然心机如此之深,步步算计精当。

“明宸师兄,何必如此心急。”李泠倒呵呵一笑,“咱们便是比试,也该舒舒服服地动手!”自顾自地擦脸掏耳,拧挤身上的潭水。明宸见他如此,倒不好意思进击,也拧衣挤水,忙做一团。

李泠将全身上下收拾利落,连麻鞋中的水都倒得干净了,才笑道:“好了,咱们可以动手了吧?”

“可以了,”明宸向他笑了笑,“李泠师弟,你的武功和机谋,很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年龄较长,言语却颇为诚恳认真。

李泠见他是个厚道人,忙也叉手道:“多谢夸赞,凭师兄这句话,小弟定要再接再厉,更出师兄意料才是!”

明宸呵呵一笑:“不错,到了此时,愚兄会全力出手,这也是我对你最大的敬意!”说着,斜斜跨上一步,敛气凝神,双掌暗自蓄力。

李泠则扬起了头,风迎面吹来,打在湿漉漉的头脸上,浸出森森的寒意。最难熬的一段已经撑了过来,回看来时路,本以为的千辛万苦也并非最初想象的那样艰难。或许人生也是如此吧,只要你能撑下来,用一颗不屈的心。

明宸见他目光悠远地昂首沉思,不由有些奇怪,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对面这个沉冷的少年。

“明宸师兄,请吧!”李泠向他笑了笑,目光却变得刚烈凛然。

明宸给那目光刺得心底一寒,忙沉声低啸,疾向李泠冲去,双手忽劈忽抓,一路摘星手已势若疾风过江般地攻了过来。

李泠已化掌为爪,浑沌七抓连绵使出。适才他和明宸在水面上苦斗,以逆龙掌法等术还能勉强应付,此时台上激战,明宸身法如电,来去飘忽,逼得他不得不施展出这路绝学。

这浑沌七抓实为玄门中罕见的闭手拳法,出手便以掩、化、封、缠等手法拦门闭户。李泠谨记龙轩公的心授技法,才一出手,便以意为先,以神带形,周流出一派浑沌气势,端的滴水不漏。

旁观群豪看他二人一个攻势如疾风骤雨,一个守得似磐石截江,不由彩声四起。

高台上的各大评判也是看得入神,雷贤、毕真人等外人不由频频颔首,仪元道长等四大掌门却又喜又疑。

令狐易胜沉吟道:“逸龙道兄,你这叫李泠的小徒,当真只学了几个月的功夫?”逸龙子淡淡道:“怎的了?”令狐易胜道:“他年纪幼小,掌法施展出来,竟有如此气韵,端的有些……妖气!”

“是有些妖!”仪元道长也笑了笑,唠唠叨叨地道,“我记得,几月之前,这李泠似乎还不会武功,跟着个画匠满山地描补壁画,老道我还留意了一下,这孩子在画道上倒是颇有些天分……”

武遨闻言,更是脸色骤变,沉声道:“竟有这等事?一个才学了几月武功的少年,却有如此功底,当真是……让人浮想联翩!”他本待直言呵斥,但念及自己终究是玄门之外的贵宾,便用了“浮想联翩”这一含糊词语。

实则乾坤堂主昨日才得报,有数十个来历不明的赌客,在最大的偏门李泠身上疯狂下注,赌资竟达百万贯之巨。当时他心内最大的疑惑,便是商道对手已买通了明宸,要故意输拳。为此他还以会武评判的身份找到傅乾阳,特意叫来明宸,旁敲侧击了多时,觉出明宸全无异状,才又温言鼓励了一番。但此时擂台激战,这公认的最大弱门李泠竟然表现如此神异,委实让他心内震惊。

听了众人的议论,逸龙子老脸一沉,其实此时他心内的疑惑远较其他诸人为甚。他对李泠的怀疑早已有之,昨晚更不惜跟踪了李泠的行踪,当时便对这小弟子“空打”练法震惊不已。但此时连被乾坤堂主和令狐易胜等人追问,逸龙子的姜桂之性登时发作,冷着脸道:“是啊,你们家的弟子出类拔萃便是根骨超人,我家的弟子胜了两场便是有些妖气!擂台上的事都清清楚楚,李泠的哪一招哪一式不是我玄门所传,你们不妨说个清楚!”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登时将众人都问住了,此时木台上的激战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泠所使的逆龙掌法、大璇玑术、浑沌七抓都是十成十的伏龙派武功,任谁也说不出话来。

“李泠,确是与众不同!”

缓缓开口的竟是傅乾阳,他拈髯点头,道:“不过却不是妖,而是奇,这孩子是个奇才!”

铁乾震等人都有些惊奇,数年来极少见掌教真人如此评价一个少年弟子。听傅乾阳如此说,仪元道长忙笑道:“正是正是,如此奇才,实为我玄门之幸!”

令狐易胜看他见风转舵,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武遨则因事关巨资赌局,不免脸色发白,心惊肉跳,但此时除了静观战局之外,也别无他法。

逸龙子见傅乾阳居然罕见地为自己撑腰,不由心气大顺,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木台,只盼李泠能再出奇迹。

木台之上,明宸以电掣手法疾攻了数招都是无功而返,当下急吞了口气,掌法倏变,双掌一先一后地翻转攻出,掌到中途,两掌已摇转翻腾了数次。这一掌看似凌乱纷繁,但臂扬气沉,已有云横秦岭、气笼大江之势。

“乱云掌法!”

念头才闪,李泠已觉一股大力当面撞来,不由向后疾退了两步,忙提气收腹,消解来力。

这路乱云掌法是无极派的高深功法,讲究空中求道、神气合一,因其已近虚无境界,故其拳意随修为者的气质而变。同是这套乱云掌法,白马郑融施展开来便有风疾云乱、飘忽繁复之势,而明宸使来则少了些灵动,却多了几分黑云压顶的沉浑之象。

此时明宸一招“青云出岫”抢得先机,精神一振,妙招源源而出,每出一掌,都有似变非变、随机而化的意境。

李泠知道这木台狭小,难以游走避敌,猛地雄心突起,竟直撄其锋,疾拍一掌“出水腾云”,掌势如箭,后发先至,直取对手心窝。此时他全身神意升腾,掌法曲中求直,真有龙绕深潭、择机待起之气。

明宸冷笑一声,脚踏奇门步法,斜跨两步,已将李泠的逆龙掌势化于无形,跟着一招“非花非雾”悠然而出,掌意滚滚罩来。

李泠虽多有奇遇,但比起明宸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到底相差甚远。饶是他将大璇玑术与逆龙掌法、浑沌七抓交互为用,仍阻不住对手如云似雾般的连绵掌势。

激战中明宸忽地向后一退,右掌撑圆走弧,化去李泠的掌上来势,左掌贴着右掌恍惚荡出。双掌一攻一守,一虚一实,去势却全都变幻不定。李泠给他虚画的右掌引得步法一乱,跟着砰然一声,左肩已被对手左掌击中,闷哼声中,踉跄退开。

明宸击中对手,见李泠只踉跄了两步,不由暗自一惊。

他生性谨慎,为了备战李泠,前日曾特意细问了元恭,对李泠抗打耐战的体质略知一二,此时仍是吃惊不小:这一掌若是击在我肩头,只怕我早已半身无力,他年纪轻轻,竟然苦撑不倒!

“好厉害,”明宸沉声道,“李泠师弟,愚兄又低估了你。小心了,下次只怕师兄我要下狠手!”

“师兄不必留手!”李泠咬牙一笑,只觉肩头奇痛入骨,好在一道丹力鼓荡升腾,悄然地将阵痛消解。他目光凛凛逼视着对手,“我也不会对你留手!”

不大的木台上,二人凛然对峙着。李泠横在了古鼎前,明宸无法上前取香,而李泠自然也不敢稍微转身。

“好,我倒要看看师弟你还能撑多久,得罪!”明宸冷哼声中,掌势倏变,轻飘飘递出。这一掌气势流动,如暗潮激涌,刚柔相济,迥异于先前乱云掌法的乱中逞奇、以柔化劲。

李泠出掌一抵,但觉手掌似是陷入一个起伏流转的水流中,他一凛之际,明宸掌力已沉实无比地挤压了过来,一股暗劲批亢捣虚,直钻入他腋下。他疾退了两步,竟撞到了身后的铜鼎上,只觉肺腑剧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是……天河暗劲?”李泠脸色苍白,眼现惊骇之色。

“好见识!”明宸阴着脸道,“李师弟的见闻当真广博。”眼见李泠口角挂血,却依然挺立不倒,心下更是惊奇。

李泠心内一沉。实则他对天河暗劲全无了解,只是那晚龙轩公说及星云河山各功法时曾传给了他一些影像,由此隐约觉出与明宸的手法相近。万料不到,被龙轩公断言不会修习此术的明宸居然练通了这门奇功。

看来老子要挺不过去了!李泠大口喘息着,一颗心渐渐沉下,谷姐姐、君先生、龙先生,当真对不住了……

他昂起头,在明宸的背后,是阴郁的天空,莽莽苍苍的云脚低垂下来,似乎要下雨了。一瞬间,龙轩公的声音从心底响起:“剩下的事,便要靠你的悟性了……玄门的武功从何而来,星、云、河、山这几大奇功又脱胎自何处?”

很奇怪的,当时他以为龙轩公如此一问是在故弄玄虚,几乎想破口大骂,但此时性命相搏,就在他要一败涂地的时候,却陡然想起了这个玄玄怪怪的问题。

这小子又要搞什么玄虚?明宸看他神色古怪,心内也泛起些疑惑。他对天河暗劲只算粗通,每次运功之后,须得调息几下,这倒也给了李泠片刻的喘息之功。

二人的停顿其实也仅是数息工夫,明宸将真气调匀,立时再度出手。他决定不顾一切地速战速决,低喝声中,已将这门天河暗劲融入乱云掌法内,掌上气劲连绵,颇有激昂冲荡之气。

眼见对手掌上劲风猎猎,李泠自知难敌,猛地探身向前,双掌如电般探出,忽掌忽指,瞬间疾拍了七掌。

“摘星手的电掣之法!你怎的……”明宸见他掌势如电,正是本门不传之秘的电掣手,且招法神韵十足,心下惊骇莫名,最可怕的是李泠这次出手纯是不管不顾地以攻对攻。明宸此时胜券在握,不愿跟对方来个两败俱伤,忙错步退开。

“你怎的会我无极派的功夫?”明宸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李泠呵呵冷笑着:“刚从师兄你那学的,献丑献丑!”他适才穷途末路,忽然想到当日龙轩公心传武功时,也曾传给自己这路摘星手的形象,便冒险一试。这路摘星手他其实全然不明其要,只是打得身形酷似,果然让对手心中惊诧,攻势顿止。

“李师弟当真是一代奇才!”明宸苦笑了一声,震惊之余,更多了几分懊恼:我管他用什么武功,只管全力打垮他便是!忙凝神调息。

又是难得的一刻喘息之功。

神在形外!李泠默念龙轩公所说的窍诀,心内的空旷虚无之意滚滚而出。猛一仰头,只见远处天际的云层深处竟跃出道道电芒。一瞬间,那个奇怪的问题又射入心底。

这次明宸调息的时间更短,略略一顿,便又势不可挡地扑上,掌力如激浪击岸般拍至。

李泠不敢怠慢,忙一招化龙势当头扑出。这仍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闻砰砰两声,李泠一掌拍中了明宸的左肩,但明宸的右掌却端端正正地击在了他的前胸。

李泠惨哼声中,再次重重撞在了铜鼎上,口中鲜血汩汩而出。

“李泠,快认输吧!”谷星瑶的传音有些焦急,“你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潭边的宁观一等几个师兄也纷纷叫道:“小师弟,快退吧!不必打了!”

好在适才李泠那一掌同时击中了对手,让明宸的掌力不得尽发,而李泠体内也有一股沉厚的气息涌入胸口,接下了大部分掌力。那正是镇源真人的罡气。饶是如此,李泠也觉得胸骨欲碎,五脏六腑痛楚难言。

“伏龙派的小子,挺住啦!”

不知是哪个看客高喊了一声,随即呼声四起:“李泠,老子看好你!”“李泠,打垮那小子……”

乱糟糟的呼喊声渐渐汇合成一个声音:“李泠!李泠!李泠……”

无尽的呼喝声中,李泠奋力挺直了腰板。

风带着雨气扑在湿衣上,凉意更浓,他的脸上却泛起一层不甘的笑意,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明宸脸色阴沉地瞪着他。对面这个少年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的眼睛里、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屈之气。甚至,跟李泠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明宸竟隐隐地生出一丝惧意:到底要怎样,才能击倒这少年?

明宸长吸了口气,肩下的痛楚渐去,聚起十成真气,便待出手。

猛听得隆隆异响,一串沉闷的雷声从云端传来。突发的雷霆震得李泠一个激灵,心内倏地一亮,元明心镜竟自然运转开来。

“天象!”

李泠盯着那朵闪电闪耀的浓云,元明心镜观照下的头脑竟异常灵光:玄门的高深武功,大部分应是脱自天象。无极派的摘星手、乱云掌法、天河暗劲,都是出自天象!甚至,丹剑派的小天星掌法、雷霆五运,伏龙派的浑沌七抓、大璇玑术,隐隐然都与天象相关!

“明宸师兄,”李泠忽地笑了,“你知道天象么?”

“你又要搞什么玄虚!”明宸觉得这个对手古怪得有些可怕。他知道这时候只需三两下便能打倒对手,懒得再用天河暗劲,双掌疾吐间,道道劲气奔腾而出,正是乱云掌法中的那招“云起潮生”。

低沉弘大的雷声还在云层中咆哮,骤雨将来,黑云压城,天象正在展现它的恢弘、刚劲、包罗万象和瞬息万变。

人法地,地法天,乱云掌法的一切纷繁招式原来都从模拟天象中变化万千的云象而来,这也是道家“象天法地”的一种法则。

李泠心有所悟,一掌推出,正是逆龙掌法中的那招“扶摇直上”。天地间本没有龙,逆龙掌法模拟的应是闪电,闪电夭矫激变之势,才是逆龙的原形。他心神恍惚,这一掌使来,隐然与天象相应,掌势雄勇奔放,如惊雷闪电。

两人四掌交接,李泠的逆龙掌竟真如穿云破雾的疾电,钻入明宸厚重如云的掌势中,只闻啪啪两响,二人各自退开两步。李泠的左臂被明宸扫中,但他的利掌却再次拍中了明宸左肩的伤处。

明宸踉跄退开,连中两记重手的左肩痛楚难当。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李泠,颤声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沉浑的雷声还在滚滚低啸,几大滴雨点舒缓地砸在了李泠的脸上,那种冰冷的感觉瞬息渗入心底,让他心内一片清凉。

“你听到雷声了么?”李泠呵呵地笑起来,默运元明心镜,心镜广大无边地舒张开来,耀出璀璨光彩,心底的奇光与远天的浓云疾电交融一处,再向明宸罩了下去。

用你的神意笼住对方——直到此时,李泠才明白龙轩公这句话的深意。

“你废什么话,还是趁早认输吧!”明宸厉声怒啸着。

不知怎的,明宸只觉一股古怪的气息从天而降,他忽然发现自己被裹在了一个无形的壳子里。他不敢怠慢,再次提起天河暗劲,掌力汹涌而出。

“这不是废话,可惜你不懂!”

李泠轻笑声中,双掌连绵,浑沌七抓的封缠劲法悠然吐出。这一势出手气势滚滚,如浓夜低垂,黑云绕日,已将明宸锋芒毕露的一掌封住。

明宸一凛之际,李泠已合身扑上,一掌七势电般射来,正是那招浑沌七抓中的“日凿七窍”。这路浑沌七抓纯为以守为主的掩手功法,只这一招猛攻招法,取以攻为守、攻敌必救之意,一招七势,雄奇刚烈,尽改他先前的回收内敛。明宸大吃一惊,忙也运掌迎上。

两道人影交叠一处。明宸只觉李泠激射的掌势如同黑夜将尽时喷薄的日芒,一道道的日光穿云射出,将沉厚的夜幕凿开,一道两道三道……明宸全然被这磅礴刚劲的一招震慑,但他此时也无法退却,只是硬着头皮冲上,挥掌死撑。

场中看客见他二人贴身肉搏,全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只是鼓劲顿足、拍掌、嘶叫、呐喊,满场如沸。便连高台上的各大评判、玄门前辈都觉目不暇接、心紧神急。

猛听二人齐声闷哼,一起滚倒在地。

满场喧嚣鼓噪的呐喊声顿时止住了,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盯着木台,一时只闻压抑的雷声在头顶沉沉回荡着。

过不多久,木台上,一道瘦削的人影终于慢慢地站起身来。

“李泠,小师弟!”

余观吾尖锐的叫声响彻全场。“小师弟!小师弟!”伏龙派的众弟子齐声欢呼。跟着彩声雷动,众看客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鼓劲声。

众人都觉自八彪之战以来,唯有这一战最是精彩纷呈,其战局反转数次,跌宕起伏,让人紧得透不过气来。这时众人一起鼓噪狂啸,也将心底的紧张尽数发泄出来。

李泠费力地弯下腰,将地上的明宸拉得坐起身来,喘息道:“对不住,明宸师兄,小弟……已没有气力……给你解穴了……”

适才二人贴身肉搏,李泠连挨了两三记重手,但他“日凿七窍”则至少打中了明宸前胸的三处要穴。

明宸嘴边已溢出了血丝,却苦笑道:“李泠师弟……愚兄……心服口服!”

李泠向他深深凝望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吃力地走到铜鼎前,点燃了香,仰头望天,沉声道:“此香……敬给天下所有不屈之人!”

这时风陡然大了起来,道袍中灌满了风,让李泠的身形显得有些庞大。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劲力,软软坐倒在地。监战的弟子已驾舟赶来,将二人一起搀到舟上。

小舟飘飘摇摇地划向岸边,李泠忍不住抬头向高台上的武遨望去,却见乾坤堂主也正侧头盯着自己,目光中满是疑惑,更有一股掩不住的怨毒愤恨之色。他暗自苦笑:抱歉了,让你老人家一下子输了三百五十万贯……不过你武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回到岸上,伏龙派众师兄弟都赶来将李泠围起,宁观一更是忙着给他诊脉推拿。

回到众师兄弟的身边,李泠只觉浑身似要散架一般,但见到四周热腾腾的笑脸,才觉一股难言的骄傲和畅快。

“大师兄,我……我赢了!”他望着宁观一,泪水几乎便要涌出。

宁观一也欢喜得语无伦次:“是,小师弟赢了,咱们伏龙派赢了,这个……很奇怪,你、你的伤?”

李泠的心一沉,道:“我的伤很重么?”宁观一连连摇头,道:“不,不是!我看你挨了好几下重击,觉得你必是受了重伤,但这时候看你脉相,却没什么大碍。怪了,怪了,莫非我欢喜得过了头,四师弟,你过来诊诊……”

方观清忙上前给李泠诊脉,搭上他脉门片刻,便点头:“确是没有大碍,脏腑都无损伤……古怪,真是怪事一桩。”

李泠忙笑道:“看来千灵万灵,不如师父的板子灵,我瞧各位最好平时多挨师父的板子,锻炼筋骨,刀枪不入啊……”一句笑话,将众人的疑惑转开。

忽听得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跟着谷星瑶的传音也幽幽地飘来:“小滑头……如你所说,你会高飞,你做到了!”虽只短短数字,但他听在耳内,却觉胜似万语千言。

四下里都堆满了欢笑祝贺的笑脸,他难以找到谷星瑶的倩影。他只是扬起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一战之后,天下已多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商道赌局,而左右这场赌局之人,竟是自己。

天际厚重阴沉的云彩映入眼内,竟显得如此瑰丽恢弘、气象万千。他忽又想到那日黄昏和黎瑛站在大青河畔的情形,那时大青河上夕光如血,千百盏河灯顺流远去,让他生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玄虚感,不知为何,这时看到那浓厚得看不到底的阴云,竟也让他心底闪过一念:“这世上,当真有天意么?”

直到隆隆的法鼓声再次响起,李泠才回过神来:明机要登场啦!

雷声依旧隐隐起伏,但雨点却是不大,只是稀稀疏疏的一阵子,正应了俗语中常说的“干打雷”天气。

时已近午,众看客的兴致都被适才这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提了起来,最后一战又是人望最高的玄门仙才明机出场,众人哪管下雨不下雨,只顾全力鼓噪呐喊。

激昂的法鼓声中,丹剑派俗家弟子韦轩凛然挺立在木道尽头,一身白袍在风中飒飒飘舞。他已是八彪中硕果仅存的丹剑派弟子,谁也没有想到,风光无限的丹剑派在八彪中抢占了三强,但三战之后,竟仅余一名弟子,而他还要面对明机。看来丹剑派,竟是要全军覆没了。

明机背着手站在木道前,照旧满脸稀松平常之色。“韦师兄,”他嘻嘻一笑,“你我这最后一战,最好莫要赶上大雨啊!”

韦轩显然没兴致跟他聊天,冷着脸没有答话。这一战不但关系到丹剑派的荣辱,更干系韦家舞袖馆的声威,韦二公子不得不百倍当心。

明机讨了个没趣,却不以为然,远眺着潭中的木台,自言自语:“所谓上善若水,此时你我脚下是水,头顶也是水,这一战大有兴味!”

这句话颇有玄机,一直沉思不语的韦轩登时双眸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竟向明机点头一笑。

法鼓声终于停歇,韦轩出乎意料地没有纵身飞腾,而是向明机淡淡一笑:“明机师弟,上善若水,经得师弟这一点拨,我甚至觉得眼前的水纹都大有玄机!”

明机本来待挺身跃起,闻言双眸一亮,收住步子道:“玄机何在?”

韦轩正色道:“我道家最为推崇的便是水,老君有水‘几于道的说法。每次临风凭水,都会让我细思老君的教诲——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这‘无以易之四字,实则包涵极深湛的武学至理,贤弟可知道是什么吗?”

明机霎时陷入沉思,喃喃道:“道兄此言大有道理,《老子》河上公本,对此句曾有妙注——圆中则圆,方中则方,壅之则止,决之则行……夫攻坚强者,无以易于水。不过韦师兄,你重在‘无以易之这四字上,倒是见古人之所未见!明机愿闻其详。”

这位玄门第一天才显然忘记了来此比武的初衷,叉手望着韦轩,满脸痴气。

韦轩目射奇光,朗声道:“坚强处下,柔弱处上……柔弱胜刚强。天下万物,从无有可改变水性之物。这就是‘无以易之的浅显道理,至于如何应用于武学,愚兄已苦思良久,今日忽有所悟……”

他二人一问一答,竟在水边论起道来。而韦轩说话时故意真气贯注,满场看客尽皆听闻。

众看客们多是门外汉,可不管什么“上善若水”或是武学至理,见他们滔滔不绝,既不飞跃深潭,更不动手比武,不由轰然起哄。

近处的玄门弟子也不免议论纷纷。郭观定笑道:“明机虽是一代仙才,却是个十足的厚道人,这下定要被韦轩算计了。”

李泠忽然想到谷星瑶的话:“你若能激起他的好奇心,或许能有胜机!”不由暗自苦笑,韦轩心机诡诈,想必正好利用了这一点,看来好奇心或许会害惨了明机。

“天才和傻瓜,只有一线之隔。”余观吾哈哈笑道,“不过我倒要看看,韦轩到底会耍什么花活,难道他单凭这三寸之舌就把明机给说得口吐白沫?”

监战的辛乾清见他二人越谈越是投机,不由大是不耐,喝道:“明机,你们勿要赘言,快快专心比武。”

高台上的傅乾阳掌教却淡然一笑:“乾清师弟,比武其实是小道,临水而论玄机,观澜而悟至理,才是大道。你怎可舍本逐末,便让他们继续论道吧!”他声音轻柔,便似对坐闲谈一般,但场内万千看客,全听得清清楚楚。

辛乾清苦笑一声,作声不得,连丹剑派的掌门令狐易胜都哭笑不得。水边的两人得了掌教鼓励,愈发兴致盎然。

明机摇头晃脑地道:“师兄高见,小弟近日一直在苦思水势与武学相关之道,我以为,最紧要的是这句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韦轩板起脸来,冷冷喝道:“此言差矣,你说的只是最初的道理,愚兄以为,水势至理是这四个字——包容万物。今日比武之名唤作‘真水燃香,实则大有深意,可惜前面的各位师兄弟只知一味苦斗,可糟蹋了我玄门前辈的一片苦心!”

“包容万物?”明机又惊又喜,连连道,“有道理,有道理!”

韦轩呵呵一笑:“行重于言,愚兄现下就给你演示一番,你看好了……”忽然凌空跃起,两个起落,已立在了一根木桩上。

水面上的木桩大多已被李泠踩坏,韦轩轻功卓绝,立足处的那根实桩还算结实,他身子微微摇晃,扭过头来,对明机喝道:“师弟请看,包容万物这四字,才是真水燃香的真义!”

众看客见他一句话的工夫,已跃过了两处木桩,不由齐声哄笑。有人嘲笑韦轩的诡计多端,更多的人则是大笑明机的痴气。

韦轩仍旧一脸正色,对岸边的明机叫道:“师弟,‘无以易之这四字的深意,我再给你操演一番,看好了……”身形斜飞,又再跃起。

场下哄笑四起,众人都已看透了韦轩的机心,一些急性子的看客更是大声叫骂起来。

韦轩却毫不理会,跃过了两处木桩,距离木台已是不足两丈。他心头狂喜,仍是满面肃然,拼力压抑喜色,转过头对岸边的明机喝道:“师弟……”

他洋洋自得地才一转身,忽觉人影一晃,发觉明机竟呆愣愣地站在一根木桩上,距自己不足两尺。

韦轩大吃一惊:“你怎的跟来了?”

明机搔搔头,道:“我想师兄说得对,行重于言,小弟也要在水上体悟一番!”

韦轩忙道:“先别急着体悟,你先看明白我的演示。无以易之,说的乃是变换之道,你看好了,我到木台上给你演示!”凌空飞跃,势若疾电般掠上了木台。

哪知才踏上木台,便觉人影倏晃,明机也如影随形地跟他并肩跃上木台。

台下已响起稀稀疏疏的几道笑声,不少人都以为明机是以彼之道还治其身,故意装傻充愣地将计就计。

韦轩心下大疑:早听说这家伙有些痴气,但不知他此时是真痴还是假痴!见对手这快若鬼魅般的身手,更多了几分畏惧。

明机的脸上仍是一派糊涂天真之色,沉吟道:“让师兄见笑了,小弟近日苦练天河暗劲,对水势至理最是痴迷,没想到丹剑派也有师兄这等痴人,不知丹剑派也有化自水势的武功么?”

韦轩眼芒一寒,微笑道:“自然有,水化为气,上天为云,云中之水,便是雷霆了!”话音未落,双掌已激射而来,以指为剑,快若疾电,正是“雷霆指剑”的功夫。

二人相距极近,韦轩谈笑之际骤然出手,已如同偷袭。旁观众人齐齐惊呼起来,但见明机高瘦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晃,这势在必中的数掌居然尽数走空。

韦轩惊怒交集:这贼小子,果然是跟本少爷装疯卖傻!厉啸声中,万千掌影如潮暴涨,疾向明机身上卷来。他是丹剑派的俗家弟子,自幼曾苦习过本门舞袖馆的奇功,出手中带着几分天然的阴狠之气。同是一路雷霆指剑,他施展出来,虽不及元激圆融精妙,但阴狠果决,却犹有过之。

明机双掌连撑了数个圆弧,如云起苍岚、雾锁秋江,一道道的掌圈登时将韦轩的指剑尽数圈住。

“好厉害的乱云掌法!”李泠双眸一缩,想不到乱云掌法居然也能用来防御,且被明机使得沉稳如山,真如铜墙铁壁一般。

韦轩已撕破了脸皮地放手疾攻。明机的脸上仍和先前一样,一派认认真真的痴色,但他掌上却毫不松懈,忽而乱云掌法,忽而摘星手,掌势变幻无方,虽是以守为主,但偶尔几势进击,便会逼得韦轩手忙脚乱。

伏龙派众弟子却都有些疑惑,余观吾笑道:“怪啦怪啦,这明机到底是真痴还是装傻,连本仙才都揣摩不透啦!”

郭观定道:“我瞧他定是在捉弄韦轩!”

“只怕未必,”宁观一沉吟道,“明机不是谐趣滑稽之辈,我猜他一开始倒是真为韦轩的高论吸引。但天才,只是认真些罢了,他终究不是傻子,哪能看不透韦轩的古怪。”

木台上的明机信手挥洒,已将韦轩的攻势化去,淡然道:“韦师兄,你这雷霆指剑也没什么稀奇,跟你适才的高论全不相关!”

韦轩狞笑道:“好,那你便看看真正的水势武功——镜花水月!”喝声才落,猛然身形变幻,脚下奇诡无伦地向旁转去。随着这一势猛转,木台上人影恍惚,仿佛生出了两道人影,似乎有两个韦轩飘摇闪烁。

“白日见鬼啦!”余观吾叫道,“怎的多了个人,丹剑派怎的还有这等邪门武功?”

“这不是丹剑派的武功,”郭观定沉声道,“镜花水月,乃是舞袖馆的独门绝学。”

方观清嚷嚷道:“任你身法再快,怎能变出两个身形来,这岂不是妖术了?”

宁观一道:“传闻舞袖馆的开山之人在发家之前,曾是个百戏杂耍艺人,将其谋生妙道融入了武学之中,创出了这门奇功。这门身法不全是武功,他那身外袍是特制的,其中颇有玄机,说起来似是一门出自百戏杂耍的轻功……”

众人议论之际,木台上人影飘忽,两个韦轩忽隐忽现,真假难辨,围着明机游走不定。

“好功法!”明机又惊又喜,身形展开,随着韦轩起落进退,凝神细瞧对手身法之际,口中仍在论道不休,“韦师兄,你这门身法果然与‘水势变易之道相关,不过虽然飘忽多变,但终究是着了形迹,气势上未免落于下乘了……”

韦轩猛地怒喝一声,他狂攻多时,仍是不占丝毫上风,想到这一轮比武自己费尽了心机,登时恼羞成怒,狂啸声中,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疾向明机夹击过去。

忽听得明机一声低笑,欺身直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韦轩的怒啸陡然化为惨呼,身子凌空跌出,重重摔倒在地,那道幻身随之消失。

“怎么回事?”余观吾大叫道,“本仙才适才打了个哈欠,没看清楚!”

“是天河暗劲,还有九天云路身法!”李泠双眸一寒,沉声道,“明机先用九天云路身法晃开了韦轩的全力一击,再将天河暗劲融入摘星手中……”

余观吾瞪着眼问:“你怎知是天河暗劲?那不过是一门劲法,不着痕迹,你居然能看得出来?”

“从韦轩跌飞的身形上看出来的!”李泠苦笑一声,“小弟在这门劲法上跌过许多个跟头,这明机出手,瞧来比明宸更高明了数倍。”

韦轩在地上一滚,欲待站起,但双腿忽地一软,重又栽倒在地,惊叫道:“明机,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明机有些傻气地笑起来:“师兄莫慌,不过是咱玄门通传的截脉法,我封了你腿上的两处经脉。你这人不大老实,小弟有点放心不下。”

近处的玄门弟子听得明机的话,不由哄然大笑。

余观吾哈哈大笑:“韦轩自以为聪明一世,哪知明机这老实人耍起聪明来,更加要命!”

阵阵哄笑声中,明机已燃起了香,神色肃穆地向天三敬,稳稳插入鼎内。他燃香、插香时极为恭谨认真,说来四轮激战中得胜者的敬香,倒是这位玄门仙才的态度最为恭敬。

四场异彩纷呈的八彪之战至此作罢,雷声渐隐,雨水却哗哗垂落,高台上的贵宾和评判已陆续退席。众看客兀自意犹未尽,许多人都在赌坊押了宝,此时拥在场内或笑或骂,百态齐出。

李泠再次望向高台上的武遨,却见这位乾坤堂主正与丹剑派掌门令狐易胜谈笑风生,不由心底暗自生奇:这家伙城府好深,刚输了数百万贯,居然毫不在意,便如小爷我刚扔了一双破草鞋!

陆续散去的各路玄门弟子中,最为欢喜的则是伏龙派众徒了。众人丝毫不顾渐大的雨水,拥着李泠,纵声欢呼笑闹。

“小师弟,我这次卜卦,算你大胜,果真就胜了!”

“是啊,七师兄在你身上已算准了两卦,他以前从没有连着算准两卦的时候,从此‘一卦灵改名‘两卦灵!”

“小师弟,最要紧的是,咱伏龙派的香火钱来年可要大增了!”

“小滑头,你很好,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还在龙王庙等你!”谷星瑶轻柔的传音在阵阵欢天喜地的笑声中再次传来,“师尊让我告诉你,你这一战,纳敌手入己势,已突入纳势境了……恭喜,老天已将你的命运交还给你啦……”

原来龙先生都在看着我呢!李泠又惊又喜,不由仰起了头,在心底放声高呼,老子已经是纳势境啦!

漫天的雨珠自由自在地跳跃下来,砸在脸上,清凉而又畅快。

二十四 夜闯慧剑庐

午后,逸龙子又命郭观定将李泠唤进了自己的方丈室。

李泠望见逸龙子幽深的目光,一颗心不免七上八下,见二师兄郭观定在旁向自己微笑,才心绪稍定,左右张望,不知怎的,大师兄宁观一却不在屋内。

“李泠,今日你打得很好!”逸龙子轻叹一声,“你的身手不但让我惊叹,连傅乾阳、武堂主等几大评判也颇为赞许,呵呵,我伏龙派蛰伏多年,不想今日终于有了个一飞冲天的奇才……”

他慢悠悠地说着,忽然探手在李泠肩头一按。

一股巨力猛然压来。李泠本就惴惴不安,这时更是心惊胆战:糟了,老子被龙轩公传功的事,只怕被老瘦猴察觉了!惊骇之下,全力运劲挣脱,体内的罡气瞬间腾起,与逸龙子的掌力交撞一处。

逸龙子与他体内罡气一交,掌力即收,心内惊奇不定:好沉厚的劲力,不过,倒是我玄门正宗真气……猛地站起身来,板着脸喝道:“李泠,这些日子,你到底有何奇遇,一字不差地老实说与我听。”

吓死老子了,原来老瘦猴什么都不知道!李泠听他这样一说,心下大安,忙叹了口气:“师尊算无遗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弟子也不隐瞒了……”

逸龙子见他满面诚恳之色,心底也略为舒缓,缓缓坐下。

只听李泠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长话短说……弟子自得知要参加四象会武之后,日日勤学苦练,可总也不见长进。有一日在山顶苦练到了黄昏,忽然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公公……他说,他是七曜天峰的山神爷爷,见弟子可怜,要亲传给弟子本门神功……他传功时恍恍惚惚的,弟子便如做梦一般。但自那以后,便换了个人似的,真的武功大进……”

逸龙子听得那“山神爷爷”四字时已是脸色铁青,听他絮絮叨叨说完,早已按捺不住,厉声道:“孽障,为师跟你正经说话,你竟敢在这胡说八道!”

“三清四御在上,弟子说的都是实情,”李泠满脸委屈,“这些话只对您一人说过,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九师兄他们都没告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

唠唠叨叨的一句胡扯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逸龙子已挥起板子,啪啪地砸在了他的肩上。李泠的肩头火辣辣生疼,却昂头倔强地怒视着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郭观定见势不妙,忙好言相劝。

被少年执拗的眼神盯住,逸龙子不由叹了口气,挥手抛了香板,道:“只怕你不知如何机缘巧合,竟练开了灵脉。我也想不到这灵脉练开后,会有这等奇效,不过听说灵脉修法素来是武学修炼中的一道险途,效验虽快,却会有极大的反噬,你要留意了……”竟不再责罚李泠,只黯然挥了挥手。

老子拼死拼活,一路过关斩将,还不是为了你伏龙派脸上风光,这老瘦猴居然对老子毫不感激!李泠的心底大是愤愤不平。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会武上连番拼杀,身为伏龙派掌门的逸龙子居然对自己极少指点,别说与龙轩公远远不如,就是与宁观一、郭观定等几个热心师兄也无法相较:是了,老瘦猴定是觉得老子的武功非他亲传,便是夺了会武魁元,也与他毫不相干。非但如此,他嫉贤妒能,还要百般阻扰老子得胜,为此更不惜编排这些假话吓唬老子!一念及此,心底愤懑难言,昂起头再不搭理师父。

郭观定忙道:“师父,小师弟虽然武功突增得有些古怪,可到底是为我伏龙派显威扬名的好事,为何师尊还要如此忧愁?”

“这次会武不同以往,变数之多,便连我也瞠目结舌!”逸龙子又在屋内缓缓踱起了步,“先是掌教真人独持异议,要将会武移师至山脚下的灵云观内,以会武广开财路。为此,丹剑派的大胡子跟掌教真人大吵了一架。私下里风传,给掌教真人献出这生财妙计之人竟是奇商水通玄!”

“一水通善水通玄?”郭观定奇道,“此人善名远播,只是行迹莫测。但咱玄门入不敷出已久,他这广进财源的妙计倒也不错啊……对了,小师弟成了四星之一,咱伏龙派倒可分一个大头!”

逸龙子显然没将伏龙派的分成放在心内,苦笑一声:“大胡子跟掌教真人大闹一场,还只是第一变!其后奇峰突起,武遨竟联络了诸多赌坊,来玄门脚下设下惊天赌局。而乾坤堂主的死对头水通玄竟也顺水推舟,来此与武遨大斗商道赌局。咱这玄门会武,已化成了强刚商脉和圆柔商脉的商道之争……”

李泠在一旁不由越听越惊:老瘦猴师父很厉害啊,他看似不闻不问,却将这些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郭观定呵呵苦笑:“师尊想必不知,便连咱玄门的许多少年道士,也常有人跑到山下的各赌局小号中去买注押宝。自然了,咱伏龙派弟子都是规规矩矩的……”

逸龙子冷哼一声:“这也不算什么,最古怪的是第三变,听说那魔宗的大魔头龙轩公竟也重回了七曜天峰……”

李泠的心更是咯噔一跳:龙先生来到玄门,本是极隐秘之事,怎的老瘦猴师父竟也知道了?

果听郭观定问道:“这可怪了,这老魔头前些日子忽在天机林出没,还打伤了本门铁护法,此后便息踪隐迹了许久。传闻这大魔头目空天下,怎的还对咱这会武高看一眼?”

“这老魔头是应约而来!”逸龙子叹息一声,“前日里,东极紫苑收到一张涂了蜂蜡的精致书帖,上书‘凌风子真人亲启的字样。这书帖正是龙轩公亲笔所书,说他要亲赴本门践约,与风长老决战东极紫苑……”

郭观定吃了一惊,随即冷笑道:“风长老可是本门最早踏入御道境的高人,龙轩公这老魔头竟敢挑战他?不过,听说风长老一直在后山闭关苦修啊……”

逸龙子叹道:“风长老闭关已久,前一日才刚刚出关,这书帖不早不晚地便送到了。相传修至御道境的高人,相互间会互有感应,看来果然如此。”

郭观定惊疑不定,道:“这老魔竟也修到了御道境?他为何要在此时决战风长老?”

逸龙子道:“二人这约战,其实是一年前便定下的,风长老此次闭这长关,也与此次约战有关。龙轩公这次书帖,其实不过是应了那一年前的约战罢了。”

李泠越听越惊,暗道:怪不得龙老曾和君先生说,他在玄门还有一桩大事要办,原来……他是要决战风长老?他既要苦心经营对抗武家的商道赌局,又得迎战玄门第一人的风长老,这可当真是险上加险、难上加难了。

忍不住咳嗽一声,随口道:“师父,听说风长老武功通玄,那龙轩公再厉害,遇上风长老,也是自讨苦吃吧?”

“二人都是天下顶尖的御道境高手,到底是谁自讨苦吃,还很难说!”逸龙子摇头苦笑几声,又道,“风长老心境高远,本不愿占这地主之利,但龙轩公偏要亲至东极紫苑赴约。这一来,正给了傅掌教清剿这老魔头的大好良机,四象会武正是掌教真人布下的局……”

郭观定悚然道:“怪不得了,听说四星之战要移师至东极紫苑之内了……”

“不错,下轮的四星决战分为三关,都要在东极紫苑内对决,看来掌教真人要收网了……”逸龙子的老眼幽幽地闪着光,忽见李泠小脸发白,神色惊慌,忙道,“李泠,你怎么了?”

李泠正替龙轩公担忧,听师父一喝,脸色更僵,忙干笑一声,道:“弟子听得四星之战竟转到了东极紫苑里面,心里有点发虚……”

逸龙子神色稍缓,道:“你年纪最幼,能晋身四星已是奇迹了,东极紫苑内的比斗,你便当长长见识罢了,输赢不必放在心上!”

李泠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又道:“师尊,弟子总觉得,那龙轩公大老远地赶来赴约,掌教真人竟要顺势布下埋伏剿杀人家,虽说正邪不两立,但我瞧咱玄门……还是有些不大仗义!”

逸龙子冷哼道:“魔宗与咱玄门十余年前曾有过一场恶斗,双方互有死伤,十几条人命的血账,自不能与寻常决战相提并论……不过话说回来,伏击龙轩公,只是傅掌教的盘算,风长老何等清高,未必会答允!”

李泠心下稍安,赔笑道:“想不到咱玄门内外竟有这多麻烦,怪不得您老着急上火呢。”见逸龙子的老眼内锐芒闪烁,忙岔开话题,道,“只是寻常人进不得东极紫苑,如此一来,看客寥寥,咱玄门的香火钱可要大减啦!”

逸龙子冷笑道:“这香火钱的事你倒是多虑了。傅掌教早派人赶制了一批桃木剑,持剑者自可进入东极紫苑观战。这桃木剑被东极紫苑开坛祭炼,有驱邪避祸、聚福生财之效,共制了一百零八柄!单请这一柄驱邪木剑,须得大钱一万零八十文。”

李泠吐了下舌头,道:“一把木剑,就要十贯钱啊!那一百零八柄,就是千贯巨钱。掌教真人,当真厉害!”

逸龙子道:“不是厉害,而是开通,傅掌教眼界开阔,知道以商道自佑,终究比令狐、仪元那些抱残守缺之辈胜强许多了。”

李泠嗯了一声,心下却想:单一个四星比武,转眼间便收入千贯,实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巨资了,但与山下动辄数十万贯的赌资相较,终是小巫见大巫了。

逸龙子又道:“香火钱这些杂事,你最好莫要操心了。眼下四象会武最为紧要,你的事我既往不咎,先全力比武吧!”他说出“既往不咎”四字时,语气格外凝重。

李泠的心更是一沉:这老瘦猴,莫非觉出了什么?忙躬身道:“师尊放心,李泠决计力拼到底!”

逸龙子点点头,凝望窗外阴郁的日色,缓缓道:“此次四象会武玄机重重,除了引得魔尊龙轩公现身,武当隐宗、乾坤堂、秋雨轩都派首要人物赶来坐镇,听说连大云宗、独横槊楼也派了大人物前来,只是深居简出,并未与我玄门联络,还有罗织门,也在蠢蠢欲动……”

郭观定长吸了一口寒气:“罗织门、大云宗,这些妖魔鬼怪可都来了,怪不得师尊如此忧心!”

逸龙子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李泠,道:“眼下你已闯入了四星,这些邪魔外道盘踞玄门,咱们可得小心在意了。”又向郭观定道,“立即给李泠腾出个新丹房,让他全力歇息备战。丹房外更要派个人手保护,以防给那些邪魔可乘之机!”郭观定连连应承。

李泠忙也躬身致谢,心下却想:老瘦猴师父又在耍什么花招,说是派人保护我,可如此一来,倒跟监视差不多,老子便想跟妖女姐姐见个面,也是千难万难了!心中惴惴,却不敢多言。逸龙子挥了挥手,命他先行退下。

望着李泠的背影,逸龙子才低叹一声:“派两个人日夜盯住他,这一二日,且看何人与他接近。”

郭观定点头应承,心内却想:小师弟还是个孩子,会弄什么玄虚,师尊只怕多虑了。

逸龙子哼了一声,忽又想起一事:“安排人手监视李泠的事,还是你独自来办。宁观一对李泠太好了,又是个实在人,此事不必让他知晓,只说是我的安排!”

郭观定心内犹豫:此事瞒着大师兄,事后让他得知,终是不妥!但见师尊脸色阴沉,也不敢说什么,忙领命而去。

当日晚间,李泠便搬进了清幽洁净的新丹房内。

一同赶来的,还有那胖师兄鲁观尘。他倚坐在榻前,跟李泠没话找话,一会打听李泠那阔绰义姐何时再来看他,一时又问他回探义姐时,何家都给他做了什么好菜。

李泠想到和谷星瑶所定的约会,心下暗自焦急,只盼着将他诓走,便将随水通玄同赴金泉会时所见的各色佳肴都搬了出来,他口才甚佳,一番添油加醋,说得鲁观尘狂咽口水。

听得李泠说,老何家在饭前竟端上一盘盘香喷喷的精细豆屑,却只用来洗手,鲁观尘更是羡慕得着恼,叫道:“真是有钱人,这么多豆子,竟只用来洗手?”

李泠道:“是啊,小弟我哪里知道,竟将一盆豆屑就着热水喝啦。他姥爷的,味道当真不错。便是这好东西,义姐家竟日日用来洗面洗手。”忽地一拍脑袋,叫道,“对了师兄,上次义姐说,她家过几日便会从洛阳请来一位大厨,让我过去享享口福。今晚也没什么事,不如咱们一起下山去尝尝鲜?”

鲁观尘听得双眼放光,随即却叹了口气:“这两晚不行啊,师尊吩咐了,四星之战后日开打,玄门上下都不太平,命我们看护好你。”

李泠暗自苦笑:你老兄眼下的身手,遇上麻烦,没几下便趴下了,又怎能看护我?只得在榻上跟鲁观尘东拉西扯。所幸过不多时,便听鲁观尘鼾声渐起。

李泠大喜,却不敢起身,只待他睡得沉些,再起身偷跑,但不知为何,过了片刻,竟觉眼皮发沉,渐渐地竟酣然入睡。

模模糊糊地,忽觉有人抓弄自己的身子,跟着身子被人提起,他想睁眼细瞧,但头脑昏沉,浑身发软,鼻端更有一抹奇怪的甜香缭绕着。

一时飘飘忽忽地如在云端,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阵阵冷风拍在脸上,李泠一个激灵,才醒了过来,却觉腿臂发麻,竟已被人绑得结结实实。眼前一灯如豆,所处之地极是阴暗逼仄,倒像是一间牢房。

他缓缓顾盼,房内阴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影,心内生寒:他姥爷的,这是什么地方,可别真让老瘦猴师父说中了,小爷竟给什么邪魔外道劫走了?

想到邪魔二字,更是一惊,不对,龙先生便是魔宗的大头子,小爷不怕邪魔,最怕的是乾坤堂那帮家伙!

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低笑:“是武鹤峰师兄吧,请了,那小子还没醒么?”

这声音极是耳熟,轻佻中带着几分傲慢,李泠心中一动:是元恭?怪了,难道出手将我劫到这里的,竟是丹剑派的人?

只听那武鹤峰道:“不错,这小子睡得跟死猪一般,便不用那迷魂香,我照旧手到擒来。说来这小子刚搬入新房,那地方阴山背后,僻静雅致,我们办事也就顺当许多。”

元恭沉吟道:“这小子好歹也是玄门四星之一,你家堂主忽然命你们将他擒到这里,到底有些麻烦,我师尊若知道了,只怕又会大发脾气!”

武鹤峰嘿嘿一笑:“元恭师兄莫慌,我家堂主此时正跟令狐掌门商议此事呢!”

元恭点头道:“如此甚好,此地是本派违反门规的弟子幽闭之所,牢靠得紧,钥匙在此,师兄收好了。”

武鹤峰大咧咧道:“放心吧,我便在此守候,稍时堂主自有安排!”

李泠又惊又怒:他姥爷的,竟然是乾坤堂的狗贼用迷香下的手,他们却将老子一路抓到了丹剑派的老巢,这里定是慧剑庐了!原来令狐易胜那大胡子,竟跟武遨这厮暗中搅到一处!

外面靴声攘攘,那武鹤峰显是闲极无聊,在门外转悠,不时探头向屋内张望。李泠不敢弄出声响,手脚力挣绳索,但此时迷香之力仍在,手臂劲气不足,便只得侧过身来,一边轻蹭绳索,一边苦思对策。

过了许久,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娇呼:“是鹤峰师兄么?”声音略微沙哑,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媚意。

跟着便听武鹤峰笑嘻嘻道:“哎哟,这不是香云小妹么,怎不去伺候堂主,倒闲心来看望好哥哥啦?”

那香云呸了一声:“谁来看你了,听说你们刚自伏龙派劫来个一个少年,堂主命我过来看看。最好趁着他还没醒来,你便将他背过去,堂主自有安排!”

“空欢喜了一场!”武鹤峰转身开门,将钥匙抖得哗啦啦乱响,一边油腔滑调地笑道,“每次看到小妹,好哥哥的魂都飞了一半,瞧这手抖的……哎哟!”

这声惊呼随即化为两道闷哼,跟着沉厚的大门被人一把拉开,一道熟悉的娇唤传来:“小滑头,你还好吗?”

李泠又惊又喜,急忙仰头,果见谷星瑶那熟悉的倩影飘然闪入,跟着砰砰两声,要穴受制的武鹤峰和香云也被她丢入了屋内。

李泠喜道:“谷姐姐,你当真是神机妙算,竟知道小弟此时有难啊!”

谷星瑶举着香云手中的纱灯,细看李泠,低声道:“晚间没有等到你,正急着呢,师尊御下的金花赌坊伙计赶来给我报了信,说是听得两个万金赌坊的亲信,在议论什么‘堂主要动手劫那小子了。我在这七曜天峰上搜寻许久,才知武遨竟落脚在慧剑庐,再打探一番,才抓到武遨的这贴身侍婢香云……”

李泠听她竟在玄门内四处查找自己,更胆大包天地在丹剑派的老巢内四处闯荡,不由又是感激,又为她担忧后怕,忙道:“谷姐姐,累你受苦啦,都怪小弟无能……不,都怪老瘦猴师父无能,偏在这当口让我和鲁观尘那笨蛋在一处!”想到自己若还与大师兄住在一处,凭着大师兄的功力和谨慎,多半会安然无恙,不由大是恼恨。

“少废话了!”谷星瑶一把揪起他来,顺手扯断了他手脚上的绳索,道,“没受伤吧,还能走么?”

李泠舒展筋骨,笑道:“就是睡了一大觉,养得气力挺足。”

谷星瑶指着地上的武鹤峰道:“换上他这身打扮,呆会悄悄溜出慧剑庐去!”

李泠笑道:“不错,这样免得麻烦!”

武鹤峰和香云适才全没看清谷星瑶的身影,便被击中了昏穴,此时尽都闭目昏睡。

李泠老实不客气地脱下武鹤峰那身黄灿灿的外袍,套在了身上,忽见谷星瑶竟将那侍婢香云的裳裙脱下,不由惊道:“妖女姐姐,你要做什么?”

谷星瑶笑道:“来一次慧剑庐不容易,总得四处转转,武遨和令狐易胜那厮在密议什么,也得赶去听听!”

她身子窈窕,所穿的素白衣裙也还窄紧,香云跟她身形仿佛,那身淡粉色裳裙倒正好套上。跟着俯身面对香云,在自己脸上一通捣鼓,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

李泠登时大吃一惊,这妖女姐先前脸上戴着千易术的假面,只是一张寻常面孔,此时那张脸已变得和香云八分相似,忍不住赞道:“太妙了,说变就变,这千易术何时传给小弟啊?”

谷星瑶道:“这算什么,只是身上藏了几张质地异常的假面,可随时依人换面罢了!”拔下香云头上玉钗,插在了发髻上,起身抖抖衣袖,俨然便是又一个香云。

“妖女姐姐,”李泠却沉吟道,“你当真要去?那武堂主和令狐大胡子可都不是好惹的!”

谷星瑶淡淡道:“不必跟他们见面,只在左近偷听一下,那也没有什么。”

李泠咬咬牙,道:“好吧,你定要去闯个痛快,那咱们一起去。”

谷星瑶道:“你在玄门可是大名鼎鼎,到得人多之处,立时便会被人认出来。”

李泠忽地灵机一动,指着地上的武鹤峰道:“那就烦劳姐姐,照这副尊容给我改上一改!”

谷星瑶拗不过他,只得取出一张假面给他套上,又照着武鹤峰的模样,略做了修整。她手法娴熟精巧,虽然时候紧迫,却也造得六七分相似。

李泠俯下身来,与闭目昏睡的武鹤峰面面相对,低笑道:“好哥哥,你瞧像不像,可惜你这满嘴尖细的娘娘腔,小弟却学不来。”

谷星瑶冷笑道:“你知道就好,稍时出去,你要少说少动,只在灯影暗的地方猫着!”

李泠听她的声音已由娇嫩清润化为略带沙哑,且尾韵带着媚意,端的十足的香云话音,不由啧啧道:“真厉害,便是睁着眼听你说话,也是真假难辨!”

“这二位还得多睡一会!”谷星瑶玉掌轻挥,给地上二人的昏穴补了两指,这才带着李泠翩然出屋。

慧剑庐甚是宏大,此时夜深人静,道观中颇为冷寂。谷星瑶挑着纱灯,傲然而行,丝毫不见胆怯慌乱。她先前跟踪香云而来,此时原路逆行而回,倒是轻车熟路。

深夜悄寂,遥遥地只碰见两三个道士,见二人都是乾坤堂弟子的装束,便也不加过问。两人一路太平无事地行到一处幽深宁谧的偏院前。院落内里还燃着灯火,当中一间阁楼内明灯闪烁。谷星瑶瞥了李泠一眼,传音道:“你便在楼外守候,我进去听听便出来。”

阁楼前还有两名丹剑派弟子按剑而立,谷星瑶回身向李泠丢了个眼色,疾步向楼内行去。李泠在她身后挥手笑道:“香云姐慢行啊,小弟就在门外等你。”

谷星瑶向他点头一笑,随即翩然闪入了楼内。

李泠向那两个丹剑派弟子笑了一笑。那两个丹剑派少年也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并不搭话。李泠乐得清闲,便抱着手靠窗站了,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忽听得阁楼内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香云,你这小浪蹄子死哪里去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李泠心下一动:这武堂主排场好大,看来侍婢不止香云一人啊!侧头向楼内的座厅张望。

厅内显是一明一暗的格局,外面的明厅内立着三个艳装侍女,除了谷星瑶所扮的香云,余下二女一穿绿衣,一穿红裳。那红裳女子一脸刻薄,先前正是她发言讥讽。那绿衣女接过话来,冷笑道:“她还能干什么,定是出去偷男人去啦。”

谷星瑶却不以为意,打个哈欠,懒懒笑道:“这几日实在累得紧了,他们还没聊完么?小妹先打个盹儿。”她寻了个昏暗之地,就势倚坐,再不理那二女的冷嘲热讽,装作打盹,凝神细听暗厅内的声息。

暗厅内灯火摇曳,武遨和令狐易胜的声音不时传来。

却听令狐易胜沉沉一叹:“……武堂主,你擅自将李泠劫到此间,实在是惹来一大麻烦!”

武遨笑道:“我细细问过了元恭和明宸,这李泠数次被痛击,身上却有一股沉厚劲力迸出,原来他赖以制胜的竟是一门古怪罡气。他小小年纪,竟能炼出玄门罡气,委实是天大怪事。而道兄你精修的断虹指专破诸般内家真气……”

令狐易胜呵呵一笑:“你是说,趁这小子睡得昏头昏脑,让我给他一指?”

“道兄高见,先饮了这杯!”武遨哈哈大笑“,只需给他三成劲道,乱了他的罡气循环,再将他连夜送回,神鬼不知,便是傅乾阳老头子,也怪不到你丹剑派头上来。这小子明日醒来,也全然不晓,只有全力激战时,才会觉得有力难出,那时却已晚了……”

谷星瑶听得此言,娇躯登时一紧。

阁楼外的李泠也正运力倾听,他离得虽远,但身具罡气,耳根聪敏,这些话也听到了十之七八,不由心底生寒:这老小子的计策好毒,若不是谷姐姐连夜赶来,我可就糊里糊涂地一输到底啦。令狐易胜这家伙,一脸大胡子正气凛然,不想却跟武遨勾勾搭搭!

令狐易胜却沉吟道:“武堂主,你当真以为,这小子竟能胜过白马郑融?照我看,他最多也只有郑融的四五成功力而已,那日胜得明宸,纯是明宸自乱阵脚罢了。”

武遨道:“我全力筹划的商道赌局,全因此子异峰突起而格局大窘。这小子背后,正是我的死对头水通玄,他苦胜明宸那一战,更让我万金赌坊损失惨重,形势如此,不得不防啊……还有一两日时光,若不出我所料,水通玄仍会在这小子身上狂押重金,嘿嘿,道兄这奇技一展,不但郑融可稳稳晋身双玄,那商道赌局也会扭转乾坤……”

令狐易胜嘿嘿冷笑:“如此一来,你商道赌局便会赚了大钱,你的女婿也能身入东极天院精修,可老道我呢?”

李泠听到这里,心内大奇:“原来白马郑融竟是武遨的女婿,怪不得他自始至终要力保郑融……”

却听武遨叹道:“令狐掌门,山人我远来玄门,傅掌教的金面尚在其次,大半还是看着道兄你的旧交情,你多年雄心不酬,我如何不知?”

令狐易胜被他这话勾动了心思,狂饮了两杯酒,才苦笑道:“人人都叫我令狐大胡子,呵呵,叫了这多年,我许多胡子早已花白,却还只是个丹剑派掌门……”

李泠的心“咚”的一跳:“大胡子,丹剑派掌门你都瞧不上,你这不是雄心,而是野心!”

只听武遨起身殷勤劝酒,又道:“小弟这‘算定乾坤的雅号总不能白叫,此次商道赌局便是个千载难逢之机,据说那水通玄的背后乃是魔宗,到时只需诬陷傅乾阳拉拢魔宗,正邪不分,必让他气焰大减,那时候我再从中略施巧计,自可令其让出玄门掌教之位。”

令狐易胜冷哼道:“单单一个全无实证的‘拉拢魔宗罪名,又怎能掀倒玄门掌教?”

武遨道:“但凭你令狐道兄一人,自是难以与其抗衡……”

令狐易胜道:“再加上你乾坤堂,也未必能掀起多大风浪吧?”

武遨笑吟吟道:“若是……再加上罗织门呢?”

令狐易胜一凛,道:“你还联络了顾虚手?”

武遨嘿嘿冷笑:“顾门主久已看不惯傅乾阳,除了玄门,顾虚手还意在魔尊龙轩公。听说此次四象会武中,龙轩公便要对决风长老,这对顾虚手实是个难得一遇的良机。”

令狐易胜恍然道:“不错,风长老正是傅乾阳背后最大的撑腰人,他若一去,这玄门可真就要变天啦!”

“岂止于此!”武遨呵了口长气,森然一笑,“除了顾虚手,小弟身后,还有一位奇人,会在紧要之时援手。有此人在,小弟万事无忧!”

楼外的李泠、厅里的谷星瑶都已听得心底发冷,龙轩公决战风长老,这已是近年天下罕见的大决战,但顾虚手竟要趁机出手,渔翁得利,一场玄门会武搅出了一场天大的商道赌局不说,其后更有意想不到的天大阵仗。

武遨已是逸兴横飞,扬声喝道:“来人,快快上酒!”

厅内的红裳女子当先站起,见谷星瑶兀自闭目瞌睡,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扯她的秀发,叫道:“小浪蹄子,懒得要死,跟我过去上酒!”

谷星瑶秀眉微蹙,只得起身随她进屋。原来这黄金武家的规矩极大,堂主出行,身边都有侍婢随行,便连每次上酒,也须两人同去。

进得内厅,谷星瑶尽力低眉顺眼,却见武遨和令狐易胜挨肩并坐,数尺长的案头上只寥寥数道菜,美酒却已尽了数壶,二人显是谈兴正浓。

谷星瑶怕给武遨看出端倪,故意闪到令狐易胜身边给他斟酒。令狐易胜身为玄门高道,对武遨的侍婢果然正眼也不瞧一下。

武遨也没留意这位寻常侍婢,又向令狐易胜低笑道:“这江湖大局,也该变天啦。顾门主要这江湖变天,而本堂主则是翻云覆雨之人!”

“武堂主要如何翻云覆雨?”令狐易胜眼芒一闪,忽道,“是了,龙轩公这便要苦战风长老,武兄莫非是要乘乱擒龙,也给龙轩公下了战书?”

武遨摇了摇头,道:“此时再下战书约战,江湖中人难免会笑我趁人之危。武某下的不是战书,而是请柬,约逍遥魔尊面谈商道!”

屋内的谷星瑶和屋外的李泠,听到这里均是心神一震。令狐易胜颇为不解,道:“跟这魔尊谈什么商道?”

武遨冷哼道:“我已探明消息,这次水通玄大张旗鼓地截击我这商道赌局,背后之人便是龙轩公。他们是圆柔商脉之首,逍遥魔尊的手中更握有锐金宗和青木宗两道亦武亦商的势力,此番他们突施偷袭,在这商道赌局中占得上风,一举卷走我乾坤堂五百万贯的巨资,让我乾坤堂损失惨重……”

“五百万贯?”令狐易胜也不禁惊呼出声。

李泠也觉心中一动:听谷姐姐说,这次奇袭万金赌局,最多赚到三百多万贯,为何武遨偏说五百万贯……是了,姓武的这是在跟同伙哭穷,免得大胡子找他分赃。

果听武遨黯然一叹:“不错,只此一阵,龙轩公和水通玄便卷走了万金赌坊的辛苦血汗钱,更让我乾坤堂血本无归。”

令狐易胜冷哼道:“既是魔宗妖人使诈,你命属下的赌坊不兑给他们现钱,也就是了。”

“只怕不成!”武遨摇头道,“商道终究与江湖不同,那些赌客们手持我各处赌坊的兑票和飞钱书帖,他们脸上可没刻着‘魔宗妖人的字样,赌坊若不给他们兑换现钱,立时便会声誉狼藉,传扬出去,不消数月便得关门大吉。”

令狐易胜恍然道:“是了,你以商讨商道为名,堂而皇之地约来龙轩公,江湖中人闻知,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席间话不投机,你二人自会拳脚相见……”

李泠听得心头骤紧。

武遨呵呵一笑:“此事说来容易,但当真决战逍遥魔尊,又谈何容易,好在武某另有奇招……”说到这里,他忽地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谷星瑶,冷冷道,“香云,过来给我满酒!”

谷星瑶应了一声,低着头袅袅向他行去。

陡然间红影疾闪,谷星瑶已扣住那红裳女脖颈,将她倒提而起,反手向武遨挥去。原来她听得武遨说到紧要关头,心神发紧,身上气机开张,登时被武遨感知。但厅内灯焰昏沉,武遨虽觉得古怪,一时也难辨真假,便只得以“满酒”为名,将她叫到身边。

谷星瑶冰雪聪明,也立知其意,当下抢先出手,抓起那牙尖嘴利的红裳女便向他抛去,口中喝道:“让你只宠这浪蹄子!”

这一喝至关紧要,令狐易胜本待出手,但听得喝声反而一愣:“原来是他家侍婢间的争风吃醋!”他自重身份,侧身退到一旁。武遨听得这一喊也觉颇为耳熟,眼见红裳侍婢凌空撞来,忙挥手接住。

趁着这两大宗师难得的一顿,谷星瑶已翩然掠出暗厅,一个起落,出了阁楼。

李泠听得内厅杯碎案倒、男女嘶喝之声骤起,不由心惊肉跳,刚想进屋探看虚实,便见谷星瑶如一道惊虹般跃到了院中,一道传音已同时射入耳内:“小滑头,我引开他们,你悄悄溜走!”

武遨当先觉出不妙,叱喝声中,闪入院内,五指疾探,凌空抓向谷星瑶的背脊。二人相距尚有丈余,但武遨掌上劲气起伏,逼得她不得不回身相救。

一道红芒陡然闪出,谷星瑶已金刀出鞘,瞬间连劈三刀,这三下刀意如潮,气韵各自不同,登时逼得武遨身形一滞。

这时机稍纵即逝,谷星瑶正待借势再次腾起,忽觉人影一闪,令狐易胜竟后发先至,稳稳拦在了自己身前。

“好刀法!”令狐易胜眸中透着一缕杀机,扬眉按剑,冷笑道,“小丫头,你若不站住,我保你身首异处!”

谷星瑶料知急切间决计难以突破丹剑派掌门的拦阻,索性微微一笑:“大胡子,你最好莫要多管闲事!”不待令狐易胜答话,又扬声高喝道,“武遨,你给我滚出来吧,圣尊弟子谷星瑶,领教高招!”冷喝声中,她已将身上的粉色裙裳扯碎,现出原来那袭月白色衫裙。

令狐易胜眉头微蹙,但听她如此直言搦战武遨,倒也不便再行出手。

李泠也颇觉疑惑:妖女姐行迹泄露,为何偏要大张旗鼓地挑战乾坤堂主?忽见人影闪烁,十余名丹剑派弟子和乾坤堂弟子四下里赶来,登时明白了她的苦心。是了,大胡子剑法犀利,谷姐姐急切间难以脱身。好在她这一挑战先发制人,一句话间便让丹剑派掌门只能作壁上观了!

他知道谷星瑶此举用心良苦,她独力挑战武遨,不但会将玄门搅乱,更可让自己趁乱溜走。他叹了口气,暗道:妖女姐,小弟我便是丢下自己的性命,也不会丢下你逃走!趁着众人的心神都被谷星瑶牢牢牵住,忙悄然退到了幽暗之处,苦思相助谷星瑶之策。

“你就是谷星瑶?”武遨这时已恢复镇定,手拈长髯,淡淡笑道,“这三刀随手而出,已分具天地人三才之妙,果然深得圣尊刀法三昧。但你年纪轻轻,却想与本堂主抗手,未免痴心妄想了!”

谷星瑶冷笑道:“你那翻云覆雨之策,便是赶在风长老之后挑战我师尊吧?捡人便宜,浑水摸鱼,算什么本事!既然如此,那就先过我这一关!”她白衣飘飘,月下看来,宛如天女临风,说的话却是豪气十足。

武遨给她一语点破,心神大震:这小丫头聪颖超人,又听到了这许多紧要言语,实在留她不得。

李泠却又惊又怒:“龙先生和风长老决战之后,必然元气大耗,武遨再趁机出手,实在是阴险无耻。”

二人这一闹,果然慧剑庐内一阵大乱,许多丹剑派弟子和武遨的随从亲信都纷纷赶来,十几盏灯笼照得大半个院子亮堂堂的。

众乾坤堂弟子听得谷星瑶讥笑武遨,立时纷纷发言喝骂。

武遨眼见闲人越聚越多,杀机立动,森然笑道:“小丫头,你私闯丹剑派祖庭,实是犯了不赦之罪。但你既是冲着本堂主而来,那我也只得代劳出手了!”

李泠见他双手轻分,指尖闪出淡淡青光,心下大急,忽地灵机一动,鼓气传音,大叫道:“小丫头,我家堂主身为六大世家宗主,身份何等高贵,岂能与你平白过招?你偏要不知天高地厚,那便以十招为限,若撑下来十招,便算你胜了!”

他曾向谷星瑶学过这传音之术,此时略做调整,声音送出之后,又立时散去笼音之气,霎时满院中人尽数听得真真切切,却又寻不到发音之人。

武遨登时一愣,暗道:我乾坤堂弟子,怎的还有如此蠢材,这岂不是帮着外人说话么?但他素来最重脸面,此时形势纷乱,也无暇细查,只得捻髯冷笑:“不错,念你年轻识浅,便以十招为限,你若撑不下来,休怪武某掌下无情!”

谷星瑶大喜,冷冷道:“好啊,别说十招,二十招姑奶奶也接了。”忽向令狐易胜一笑,“令狐掌门,我师尊常说,七曜天峰上武功入得他眼的,除了风云二老,便是傅乾阳和你了。”

令狐易胜霎时心头一喜:久闻龙轩公眼内无余子,不料倒还看得起我大胡子。脸上却尽力按捺喜色,淡淡道:“呵呵,能得龙先生一赞,可大是不易。”

谷星瑶道:“那便有劳令狐先生了,旁人我可信不过,便请令狐掌门给做个评判,算算我能撑下来几十招!”

“几十招?只怕你四五招也接不下来!”令狐易胜哼了一声,“也罢,那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开始吧!”

李泠暗自喝彩:妖女姐果然厉害,这两句话连捧带拘,将令狐易胜的面子拘住,让他只做评判,不能出手相助。妙极妙极!

“出手吧!”武遨面色阴冷地暴喝一声。

谷星瑶将短刀一竖,冷冷道:“武堂主,刀剑无眼,小心了!”这句话仍是暗含讥讽。月辉灯芒下,谷星瑶白衣飘飘,横刀而立,真气灌注之下,单刀上红芒闪烁,一股气势悄然荡出。

她这太乙三才刀法讲究天地人三才相合,此时她人与气合、气与刀合,再与天地之气相合,转眼间气势已变得蓬勃宏大,竟压得满院乱糟糟的嘈杂声为之一敛。

李泠也暗自吃惊:怪不得妖女姐敢独自挑战乾坤堂主,原来她的武功修为这般高了!

武遨目光一寒,冷笑声中,长长的左袖不住抖动,犹如袖内藏了一条蓄势待发的怪龙,右掌则探出袖口,屈指成爪,稳稳横在腰际。当日他三弟武胜曾施出四灵掌法,气势夺人,而此时武遨左袖如青龙,右掌如雀爪,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势,便已囊括了四灵掌法中的青龙、朱雀二相。

谷星瑶登时一凛,只觉自己刀上气势虽盛,但武遨的掌间便似一个无底洞,任是自己与天地之气相合,竟也被他这无底洞尽数吸纳。

蓦听得谷星瑶一声娇喝,凄红刀光瞬间爆出。片刻前谷星瑶在武遨的数丈开外,随着这一喝,已跃到武遨头顶,刀借人势,数道金芒如金龙盘旋,缠向武遨的脖颈。

令狐易胜大喝一声:“第一招!”

武遨冷哼声中,飘然闪开,左袖疾抖,卷向销魂刀。凄艳的红芒立时被沉浑的袖影吞噬,那长袖真气灌注,竟不畏刀气,似一条怒龙般顺着刀身缠绕过来。一招之间,乾坤堂主已由守转攻。

谷星瑶凌空疾翻,短刀不收反进,顺势扎向武遨的咽喉,一点红芒,迅疾如电。李泠看得神采飞扬,在心底高声喝彩。

武遨眼芒一灿,仓促间身子疾转,长袖倏地缩回,右掌蓄劲已久的雀抓已凌空发出。

“第二招!”令狐易胜高喝声中,武遨已掌势激变,雀抓去势诡异,瞬间连袭谷星瑶眉心至胸前的五处要害。李泠在旁观望,只觉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只闻铮铮三声劲响,销魂刀画出一道弯弧,连环五抓被销魂刀挡住了前三势,谷星瑶电般退开,让开了绵绵不绝的后两抓。直到此时,她那翩若惊鸿的一跃,才刚刚落地。这两招之间,二人互有攻守,竟是个旗鼓相当之势。

“果然有些伎俩,”武遨缓缓踏上一步,森然冷笑,“可你撑不过五招去!”双掌间气势大胜,左袖鼓荡翻腾,袖口处却五指屈如虎爪,与夭矫难测的长袖相配,吞吐难定。

旁观的丹剑派弟子也还罢了,十余个乾坤堂弟子却还是首次看见师尊施展这门绝学,见他一只手已兼具青龙白虎二相,不由齐声喝彩。

忽听得有人放声大哭:“师尊啊,大事不好了,香云姐说,你若再去纠缠她,她就死给你看!”

四下里起落不绝的彩声中,这道哭声极是突兀。众人先是一愣,几个乾坤堂弟子已纷纷叱喝:“是谁在胡言乱语?”

“娘的,扰乱师尊心神,不想活了吗?”

这怪声哭叫自然还是李泠所发,他眼见武遨气势大盛,索性故技重施。而他故意混在丹剑派弟子这边,身边的人不会留意他的相貌,兼之发音之道别有一功,一时谁也察觉不到。

谷星瑶秀眸一亮,已趁着武遨气势一滞之际出刀,刀势如潮,幻出四五个暗红色的刀圈,疾向武遨的脖颈斩来。

武遨见她一出手,便直指喉颈要害,三分狠辣七分挑衅,心底狂怒,左袖以青龙白虎两象迎上,爪袖交缠,刚柔兼备,右手忽而曲如雀爪,忽而翻如蛇头。

这门四灵掌法乃是乾坤堂一绝,常须四人同使,可连接成一门四灵阵法。但武遨潜修这门奇功多年,竟能以一人之力,独撑成四灵奇阵。

此时他双掌齐施间已是四象尽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首尾相接,登时将谷星瑶吞没阵中。

“第三招、第四招……”令狐易胜连连低喝声中,武遨脸色阴冷,四灵掌法展开,四象环环相扣,仗着年长功深,以强大气劲当头压下,只求速战速决。乾坤堂众弟子见师尊气势大胜,又纷纷喝彩:“师尊,好一招‘龙盘虎踞!”

李泠眼见不妙,忙跟着大叫:“师尊,好一招‘一石双鸟啊,便跟你开设赌局一般,将这七曜天峰变作大赌场,损了玄门的威风,涨了咱家的腰包!”

众人尽皆大惊,武遨更是又惊又怒,心神微慌之际,蓦听得谷星瑶一声清啸,刀光盘旋间一抹碧色流光溢彩,如春风突发,绿意盎然,如潮刀势竟已破开重围,犀利无比地连砍武遨的上中下三盘。

她这金刀本来刀芒凄红,但运使她的独门真气后便能激发宝刀中的碧火,这碧火一出,太乙三才刀法便又增了十分威力。武遨心意一慌,登时被她逼得手忙脚乱。

令狐易胜已连连喝道:“第六招、第七招……”

武遨疾退两步,蓦地大喝道:“凡我乾坤堂弟子,速速回屋,不得留在院内。”

乾坤堂弟子先是一愣,随即明了:既然急切间找不到那内奸,不如尽数回屋,那内奸无法混在人群内,便极好辨认。十余个弟子轰然四散,向两旁的屋舍奔入。

李泠混在人丛中慢悠悠奔出,口中继续大叫道:“师尊啊,弟子明白了,你戏耍令狐掌门,也是一石双鸟。你说,那令狐大胡子素来跟傅乾阳不睦,最好利用!此人好大喜功,看似机灵,实则最贪小便宜,三言两语,便可被支得团团转……”

武遨惊怒交集,忍不住怒喝道:“胡说八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令狐兄莫听此人胡言乱语,这必是魔宗的妖人来此挑唆!”

令狐易胜忙喝道:“武兄,全心比武,第九招了!”

武遨心神一分之际,谷星瑶的碧色刀芒已如电闪烁,一道细小刀圈盘旋而出,只听铮的一响,碧芒竟袭破武遨掌袖间的真气,将他左袖划出一道小口。

武遨蓦地愤声怒啸,厉若鬼哭,双掌撑出一道诡异的圆弧,猛向谷星瑶罩来。这一出手正是四灵掌法中最难练成的龟蛇劲法。相传四灵中的玄武为龟蛇相合的灵物,这四灵掌法中最高妙的龟蛇二劲又素有“灵龟易得,蟠蛇难佳”之说,便是说灵龟劲尚可练成,那蟠蛇劲则极难练到上乘境地。当日曾激战水通玄的的武胜便因强练蟠蛇劲,而伤了肺经。

此时武遨以十成掌劲挥出的圆弧刚柔相济,七分圆柔中又透着三分直劲,沉浑的掌风鼓荡之下,激得谷星瑶的秀发四散飞扬。

谷星瑶秀眸一灿,挥刀迎上,销魂刀螺旋而出,那抹璀璨的绿色如碧花绽放,这朵碧花还在不停地飞旋。若说武遨的诡异劲法是一道圆转的弯弧,谷星瑶的销魂刀则是尖细的旋锥,二者的旋转一大一小,劲力各有妙处,碧花已瞬间没入黑色的圆弧内。

武遨的怪啸犀利悠长,众人心旌摇曳间,忽听得一道冷笑响起:“这小子在这里!”

一道人影斜刺里闪出,单掌疾探,抓向人丛中的李泠。原来李泠见谷星瑶势危,心中发紧,步履迟疑,登时为那人感知。

李泠见势不妙,转身便逃,但那人身法飘忽,如影随形般欺了过来,掌势舒张,当头罩下。李泠见对手这一抓气势宏大,竟远胜自己在会武擂台上的几名对手,心中震惊:乾坤堂怎的还有这样的弟子,看他身手,竟不在妖女姐之下!急忙翻掌反格,双掌相交,登觉内力剧震。

那人一招既出,后手绵绵不绝,连环三抓,接踵而至。他出手决不似明宸、元恭那样快似星飞电掣,但看似舒缓随意的掌势偏偏给人一种疾风骤雨般的劲急之感。李泠百忙中倒还记得万不可泄露自己的伏龙派身份,不敢出手抵挡,忙疾步后退,危急间竟运上了自己苦练多日的“逍遥游”身法,身子起伏错落,向后飞退。

说来也怪,这三招化鹏势、探海势和乘云势施出,忽高忽低,却正好将那人连绵不绝的精妙抓法避开。两个人便如同门间演习套路,一个攻得疾,一个退得巧,进退之间竟配合得丝丝入扣。

那人咦了一声,喝道:“臭小子,你是谁,怎的会这逍遥游身法?”

李泠勉力避开他的夺命三抓,腮边被他指风刺得生疼,却扬脸笑道:“我是你老子的爷爷,爷爷的老子!”

“狗贼!”那人眸射寒芒,双掌齐发,如二龙出云,疾向李泠胸腹间拍来。这一势全力出手,掌间气势更如密云将雨,雷电将发,李泠竟生出后退无路的惶恐之感,只得硬着头皮挥掌迎上。

危急之际,一道碧色光华斜斜斩至,正好封住那人鼓荡的掌势。正是谷星瑶飞步赶来相助。这一刀如春泉出山,畅快而至,连环疾闪,登时将那人逼退两步。

“妖女,哪里走!”武遨怒吼如雷,已凌空跃向谷星瑶。

谷星瑶短刀一横,喝道:“武遨,十招已过!”

武遨脸色铁青,只得硬生生坠住身形,转头望向令狐易胜。

令狐易胜阴沉沉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原来是你!”谷星瑶却再不看武遨,星眸如电,直直怒视着追击李泠的那人。飘摇的灯芒下,只见这人面色白润如玉,双眉飞扬,凤目秀美,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李泠也不禁微微一呆:跟他对了数招,却没看清这厮竟生得这般模样,他若换上女装,只怕比许多美女都要标致几分。又见谷星瑶和这青年对望的神色,心内更是一震,怪了,看来妖女姐跟这娘娘腔竟似相识啊?

“师妹,”俊美青年苦笑一声,“是我!”

“南溟,你这逆贼!”谷星瑶秀眸微湿,愤然娇喝声中,挥刀劈出。这一刀劲风猎猎,竟似要将那青年劈成数段。

下期预告:

谷星瑶成功接下武遨约定的十招,虽有尹凌风和傅乾阳担保,但是武遨、令狐易胜又岂会善罢甘休,李、谷二人归来的路上会遇到怎样的危机?南溟的出现,又会引出怎样的往事恩怨?四星已定,双玄待出,真水燃香后又会出现怎样的新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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