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联性”的认知解读
2016-03-04西南大学华鸿燕
西南大学 华鸿燕
“关联性”的认知解读
西南大学 华鸿燕
从心智哲学的视角来看,“关联性”是明示信息经由认知语境随附于主体的产物,是心物随附性的结晶。“关联性”也表现为心理对拓扑空间变换的认同。“关联性”的大小是可以依据心物随附性的强弱进行量化的。
心智哲学;关联性;心物随附性;拓扑变换
1. 前言
Grice(1975)提出会话含义之后,学界对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得到进一步的充实和发展。先是Leech(1983)、Levinson(1983)和Horn(1984)等学者借助系列性的论证方式详尽地说明了含义推导的可能性,而后国内学者徐盛桓(1991, 1993)针对他们研究的不足,提出了含义推导的语用规则和推理机制。这一推理机制的提出有很大的理论意义,使得原有的基于合作原则的会话含义理论更加充实。但是,上述对含义的研究是以合作原则为基础的,直到Sperber & Wilson(1986)的关联理论的提出,含义研究的认知转向才正式开启。关联理论提出了认知语境的概念,并用人类的认知能力总结含义的运用,把语境效果和认知努力作为含义研究的核心,这一切都标志着语用学研究的认知特色,推动和完善了认知语用学的发展。作为一种重要的语用学理论,关联理论自诞生之日就吸引了众多的研究人员参与其中,如沈家煊、张亚非、曲卫国、何自然、冉永平等。沈家煊(1998)解释了交际推理模式,认为关联理论在论述推理过程方面优于Grice的会话含义理论;张亚非(1992)阐释了推理、最佳关联原则等诸多概念;曲卫国(1993)从关联理论产生的理论背景、关联性以及推理等概念进行论述;何自然、冉永平(1998)进一步阐释了支配关联的认知原则和交际原则。这些关于关联理论的论著以及其他相关研究集中反映了我国语言研究人员对该理论的研究成果,助推了语用学研究的认知新时代。语言学研究要与时俱进,关联理论的研究亦是如此。伴随着新一轮的“4E+S”认知范式的兴起,即认知是具身的(embodied)、植入的(embedded)、生成的(enacted)、延展的(extended)和情境的(situated) (李建会、于小晶 2014),语言的认知研究也呈现出新的特色。本文就是在这一新的背景下,对关联理论再做一些新的研究。具体来说,就是运用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成果对关联理论的核心概念“关联性”做出新的界定。
2. 关联理论的“关联性”*本文对关联性有的地方加了引号,有的没有加;加了引号的专指关联理论中的核心概念,而没加的则是指普通意义上的关联性。
关联理论是一种交际理论,其初衷是在生成语言学范式下描述交际的心智活动,因而若从理论渊源来讲,它应归属生成学派。但又由于它试图在广谱认知的大框架下描述语言交际的心智活动,拒绝形式语言学的意义观而采纳认知语言学秉承的语义百科观,因而算是一种关于交际的认知理论。关联理论的核心是“关联性”,并有两个重要的指导原则:认知原则和交际原则。关联的认知原则强调了人类认知活动总是倾向于关联化,即交际的认知行为往往是通过寻找最大关联的信息而向前发展;关联的交际原则认为任何明示交际都预设着最佳关联。言语活动的主体之所以能够顺利交际,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关联性”。“关联性”支配着关联理论,是理解和运用该理论的关键因素,也是认知的关键。那么,什么是“关联性”?怎样对它进行认知的描述?这是本文所关心的问题。
虽然Sperber & Wilson(1986: 161)没有对“关联性”给出具体确切的定义,但也给出了总体的看法:关联信息就是那些值得听话人注意的信息,这些信息发端于话语注意的焦点。受他们的影响,后继的很多学者也从不同的角度对“关联性”做出解释:有的学者从连贯性的视角考虑关联,认为关联是一种关系,是保持话语意义连贯与交际成功的一条重要纽带;也有部分研究人员认为“关联性”是与会话目的有关的有益性(usefulness),这样的看法是从交际的效率来说的;姜望琪(2001)认为“关联性”有两种表述:话语本身的关联性和运用话语产生的关联性,但这两种关联性的内涵是矛盾的。
那么,“关联性”到底是关联什么呢?
从关联的交际原则看来,每一个明示交际行为,站在发话者的视角来说,都具有很强的关联性并足以值得听话者为之付出认知处理,也就是说,听话者只关注那些与自己有关联的、而且能丰富自己所处语境的信息,这是受认知的本能所驱使的。正如前面谈到的关联的认知原则所言,人类认知活动通过寻找最佳关联信息而获得发展。听话者之所以只会关注那些与自己有关联的信息,那是因为话语的核心内容是为达到交谈的目的的;如何安排事件、如何解释事件、并进而领悟该事件的意义和价值,都同目的直接联系。这就道出了“关联性”的核心内容所在。“会话含义”的重点所在是“含义”,即说话人不是通过会话话语里的命题意义来传递他的意思。语句的命题内容并不完全是对实在的事情的描述和反映,它还包含了说话主体的想象、联想和发挥,这些内容虽然不是以必然性的方式说出来,但却是以看似实在的方式说出来,让受话人信服。这个说话的过程和方式体现了目的论的解读倾向。“关联性”就是关联说话人说此话的目的。
对于目的的解读,可分四个方面进行。具体来说,就是指话语所谈论的内容必定涉及四个为说话人的目的而互相关联的因素:
1)人们的一次交谈所涉及的事件通常都不是偶然的、零散的、毫无联系的,而是为了一定的目的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2)这些事件不会是随意安排的,大体会有一些合理的布局,因为这些事件是为目的服务的;
3)交谈的目的赋予了所涉及的事件一定的意义和价值,这些意义和价值是可以理解、可以认识的;
4)交谈的发展总是依循一定的模式进行的,趋向于该目的的实现,因此交谈所提到的事件是为整体目的服务的一个步骤和环节。
由此来看,关联理论中的“关联性”就是指同一定的目的关联,这一点Sperber & Wilson(1986: 161)也持大致同样的看法。如果把关联同某一特定意义的话语目的或目标割裂,关联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基础,因而会显得很抽象,让读者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然而,虽说他们承认了关联是一种对象性的、目的性的活动,但毕竟没有从本体视角对“关联性”进行定义及分类,比如“关联性”到底是什么、什么是“最大关联”、什么是“最佳关联”等,尽管他们承认的确存在不同类型的关联。这一点不得不说是关联理论的一大遗憾。因此,“关联性”是什么给人们留下了更广阔的研究空间和更大的悬念。
在认知科学迅猛发展的今天,对“关联性”进行认知阐释似乎显得迫在眉睫。Gazdar评论说:“关联性与语言描写有关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概念还缺少任何形式化的处理”。(转引自冉永平 2000: 213)本文试图在上文解释了“关联性”到底关联什么之后,对“关联性”进行或多或少的“形式化的处理”,即对“关联性”的详细解读再做一些探讨。
3. “关联性”、因果关系和心物随附性
关联理论谈及的认知过程是一个“明示”和“推理”的过程,这种过程得以开展的基础是共享的认知环境。首先对“明示”(ostentation)和“推理”(inference)这两个重要概念进行阐释:“明示”是把自己的意图或目的向对方传达出来的过程(Sperber & Wilson 1986: 49)。该行为可以是语言的、非语言的或两者皆有的。比如,对方问你如何去市区,你可以直接借助语言手段来回答“坐车”,或者你用手做一个车轮状,这种情况就是非语言手段。“推理”指听话人借助于说话人暗藏在明示信息里的百科知识,通过寻找与自己当前语境关系最大的信息,从而辨别出说话人的交际意图。由此来看,推理的过程其实就是寻找关联信息的过程。对推理过程的研究或许可以为“关联性”的认知解读或表征提供一些新的思路。“推理”为什么可能?其原因是话语同含义之间有因果关系,借助于这一因果关系才可以进行推理。(华鸿燕 2014: 32)正如我们普遍认为的,有这样的因就有这样的果,这就是基本的推理过程。Wilson & Sperber(2002: 607)对推理过程是这样阐释的:“语用推理研究的目的就是要解释听话人是如何在说话人提供的话语的迹象(evidence)基础上推导出说话人意义的”。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迹象,才有含义的导出。推理的过程存在因果关系,因此从因果关系出发来研究关联的过程有着很强的心理现实性。请看例(1):
(1) A. Did John become a gynecologist?
B. No. He even failed to get into the medical college.
B话语的含义明显是John不是妇科医生。推理的过程是这样的:作为听话人的知识储备(即记忆、经验、百科知识),要成为妇科医生就要受过专业知识的训练,要受过专业知识的训练就要去医大学医;但话语提供的“迹象”是John没有考上医大,所以A知道John没有受过专业医学知识的训练,因为John没有受过专业医学知识训练,所以肯定不是妇科医生。这一因果链是合理的,所以是说得通的。这一过程也是A根据B提供的“He even failed to get into the medical college.”这一明示信息寻找关联的过程。因此,我们说“关联性”的浮现是以话语提供的“迹象”为因,并进而推导出含义的果;寻找关联的过程其实也是因果关系发生的过程。那么,对“关联性”的解读是否可以借以因果关系?这一暗示似乎为我们对“关联性”的认知解读找到了出路。
但是,这里关键的一环是要弄清楚何为因果关系,也就是说,要对因果关系进行一个学理上的阐释。因果关系是一种方法论,并被广泛应用于自然科学研究,同时也作为一个重要议题存在于语义学、认识论、心智哲学的研究中,因而因果关系是一个具有普适性的论题。显而易见,因果关系本身并不存在什么问题,但是若把它移用过来刻画会话含义的推导过程会表现某种程度上的困难,其原因如下:一、因果关系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原因决定结果或结果依赖原因(陈晓平 2010: 71)。但是,在我们看来,含义的推导具有不确定性,这点Grice(1975)在会话含义特征里也有讲述,因而话语和含义的关系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决定和被决定的关系。二、因果关系是概率性的。正如顿新国(2012)所言,目前对因果关系的刻画主要是通过概率依赖关系进行的。因此,若用因果关系来对基于关联理论的含义推导模式加以表征,也必然会呈现出上述难题。那么,如何操纵因果关系并使之符合人们寻找关联的心理过程呢?
顿新国(2012: 62-63)指出,“自然界不存在原因,也不存在结果”,但因果律确实又是自然界的一大规律。这是否会有矛盾?仔细思考,他的这一描述另有一番深意,也给我们带来这样的启发:原因和结果只是存在于思维层面上的,是一种认知关系而不是客观存在,是表征我们关于客观存在的关联的认识方式。为此,如用因果关系来表征“关联性”,会展现出一定的形而上的困难和模糊性。我们不妨换一种思路,从心物随附性(mental-physical supervenience)这一心智哲学的重要概念切入,对“关联性”进行研究。心物随附性关于认知关系和对关联的认识方式的研究属于形而下的范畴。这样一来,我们或许得到更简单明了的认识。
作为心智哲学的一个术语,“随附性”顾名思义是描述两个事物的“随附”关系,具体来说是描述事物的属性之间的关系。这一概念起初是伦理学家在谈论道德的伦理时提出来的,为的是要说明道德伦理的价值判断是否同客观世界有实质性的联系,后来在心智哲学研究中发展成为研究心理属性同物理属性之间的关系的概念,也就是广为讨论的“心物随附性”。对于物理属性和心理属性的关系,心智哲学研究者的一位杰出代表戴维森(Davidson)给出了大体的总结:心理属性是事件的物理属性,如形状、大小、颜色等借助身体官能(眼、耳、鼻、舌和四肢等)对心理产生的作用和影响,本质上是一种身心关系。在他看来,身心关系遵循以下原则:
1)物理属性和心理属性是可以互相引起的,这是一个双向的过程。
2)具有因果关系的两属性之间遵循着严格的确定性法则。
3)心理属性无法依照严格的确定性法则进行预测,因而是不确定的。
(Davidson 1980: 207-227)
第一点所说的“引起”其实是表示一种因果关系,具体地说是物理属性作为原因引起心理属性的发生,心理属性是“果”。我们可以举出一个简单例子:当一个人的大脑的生理构造发生变化时,他的内心状态也会发生改变,这里的“生理构造的变化”是原因,“内心状态的变化”是结果;第二点说,物理世界的因果关系遵循着严格的确定性法则,比如宏观世界里石块“下坠”必然地引起“加速度”这样的确定性;这一确定性引发我们思考:身心关系是不是这样的一种具有“严格的确定性”的因果关系呢?对于这一点,第三点给出如此的回答:“心理属性无法依照严格的确定性法则进行预测,因而是不确定的”。这说明,戴维森认为身心关系会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其发生又不遵循严格意义上的这样的原因必定导致如此后果的因果关系;例如对同一电影的同一情节,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人捧腹大笑,有人反应淡漠,也有部分人觉得无聊甚至反感。从这一点来看,心理属性和物理属性的关系不同于严格的带有确定性的因果关系,心理属性既有依赖物理属性的意味又有独立于它的成分,因而二者的关系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和非线性。对这样的关系,戴维森用“随附性”这一术语加以概括。(陈晓平 2010)
上面我们谈到,在关联理论看来,寻求关联的过程就是推理的过程,而推理的过程是一个寻求因果关系的过程,但这种因果关系又不是人们平常所认为的严格的物理性因果导出关系,而是一种认识上的因果关系,具体来说是心物随附关系。因而,在心智哲学的视野下,“关联性”是一种认识的体现,它的形成是一个心物随附的过程。
4. 随附性与“关联性”的认知解读
4.1 “关联性”与随附性
心物随附性就是表示心理感受与客观物理世界的关系。在语言研究的视野下,心理感受是借助于语言符号得以表征的,因而话语解读的过程是语言符号所描述的内容(物理世界)作为客观存在作用于听话者大脑的心物随附的过程,即交谈双方的“心”随附于他们的“身”所接触到的、说话主体为一定的目的而安排的谈话内容所表现的事物之上。这里的“心”就是心理属性,即“关联性”;“物”就是语言活动所提及的物理事件。“心”的“关联性”是随附于他的身体所接触到的“物”之上的。换言之,“关联性”随附于体现了说话人的目的的明示信息里;在这个意义上说,“关联性”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人们认识的结果。关联理论中的“关联性”就是言语活动中的物理事件作用于交际者的“心”,从而给他带来的心理感受。这一看法与Sperber & Wilson(1986)对关联的解读不谋而合。他们认为“关联性”是外在现象的一种特性,而不是交际者脑中独特的设想。这里,外在现象包括的范围很广,指能被人体感官进行认知处理的一切信息,如文字符号、声音、动作、气味等。(冉永平 2000)用心智哲学的术语来说,这些“特性”是指“外界现象”的心理属性,即给交际主体带来的心理感受,并以意象的形式呈现在大脑中。在言语交际时,我们对话语信息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当这些信息内容值得人们对之进行认知处理时,它们就具有关联性。“值得处理”其实就是认知主体的一种感受,是心物随附性使然。用随附性的概念对“关联性”进行解读,我们就可以说,“关联性”就是指明示信息经由某一认知主体和一定的语境的处理而具有的价值属性,是该主体在特定的语境下对明示信息的自然属性所体现出来的价值属性的把握。正如我们上面所说,关联性是外在现象的一种特性,当这些信息值得人们处理时,它们就具有关联性。这里的“特性”和“值得处理”是明示信息的价值属性或心理属性,是“关联性”的认知本质。因此我们说“关联性”是明示信息经由语境随附于认知主体的产物,是随附性的结晶。
4.2 “关联性”的解读
“关联性”是心物随附性使然,是明示信息经由语境随附于认知主体的产物。对它的考察可从静态和动态两方面展开:从静态的视角来看,“关联性”的大小不可能在明示信息不变的情况下发生变化;从动态的视角来看,若要把心物随附性中的人的自主意志和语境这两种动态的可变因素考虑进来,“关联性”就会表现出不同的程度。
对“关联性”进行表征,考虑的不是一般的物理性的因果关系,考虑的是心物随附性。随附程度强弱是因不同主体的意向性和不同语境对明示信息的价值属性的不同取向造成的。“关联性”的大小之分,正如Sperber & Wilson (1986)的关联性规则所言:
1)同等条件下,话语处理的认知努力越小,关联性越大;
2)同等条件下,语境效果越大, 关联性越大。
那么,“关联性”的大小如何表征呢?通俗地说,在日常言语交际中,我们经常会有理解话语的难易之感。其实这里的“难”、“易”是言语活动主体对话语的心理感觉,是话语的物理属性和语境共同作用于话语主体的产物。“难”意味着关联性小,“易”即相反。对于诸如难、易这类心理现象,金在权(Kim)(2009: 40)认为它们的产生是以某种物理现象为根据的,如“难”、“易”分别是关于什么物理现象的难和易。因此,这样的心理现象的产生的过程用心智哲学的话来讲就是心物随附的过程。由“难”、“易”这种心理感受过渡到“关联性”,那么“关联性”也是一种心理感受,它产生的物理基础是话语的迹象,即话语中提及的事物。请看例(2):
(2) A:小张这个人如何?
B:1 小张是个马大哈。 2 小张是个马小哈。 3 小张是马科长。 4 小张是?张科长/?张校长/*李处长。
A问的是对小张这人的看法,询问的是小张的价值属性,推导过程是建立在A对B的明示信息的感受之上;从关联性的大小来说,可能是B1>B2>B3>B4。作为对明示信息的解读,(B1)“马大哈”是相声里说的一个虚构的人物,他做什么事情都是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什么都不上心、随随便便、不用脑子;“马大哈”的这些物理特征所引发的心理感受与当前语境结合:对询问关于小张的看法看起来比较关联,推理起来不大费力,语境效果好,值得对其进行认知处理,这样关联性就大。(B2) “马小哈”是人们从没听说过的,所以关联性就小于大家较为熟悉的“马大哈”,但人们有联想能力,可以从“小”想到“大”,从“马小哈”想到“马大哈”,一想起“马大哈”的特性,就可能联想起可以以此来解读,不过可能他的马虎、随便要“小”一些。(B3)的“马科长”对于熟悉“马大哈”的人可能有所联想,因为这个人不姓马,说是“马科长”必有来历,这就有可能产生联想,从而有可能联想到“马大哈”,不过(B3)这样的关联性必定大大小于“马小哈”。(B4)的关联性最小,很可能等于零,人们不明白为什么说是“张科长/张校长/李处长……”,无法同话语和语境联系起来。这个例子使我们认识到,理解话语的认知过程及心理感受是与当前语境联系在一起的:语境效应大,就值得对其进行认知处理,理解起来更容易,关联性就越大;语境效应小,就不值得对其进行认知处理,理解起来更困难,关联性就越小,也就是我们上文谈到的“难”、“易”之心理感受。这样,我们就可借助心理属性对“关联性”加以表征:“关联性”是明示信息经由语言环境随附于认知主体的产物,是主体对有关的信息的心理感受和价值把握,是一种心理属性。
5. “关联性”的量化:心物随附性的强弱
金在权(Kim 1987)对心物随附性的量度做了具体的研究,可以用来说明“关联性”的量度,对“关联性”的量化做出说明。
对于随附性的强弱,金在权(Kim 1987: 317-318)提出用“不可分辨的”(indiscernible)的策略来加以界定。这一策略可用以刻画高层次的心理属性是如何对低层次的事物属性进行随附的。前文第3节中我们阐释了“关联性”、因果关系、随附性,并且提出“关联性”的过程是一个随附的过程这一观点,因而这里也可借用“不可分辨的”这一概念对含义同明示之间的关联大小或强弱进行解释。
“不可分辨的”这一概念是由近代德国数学家、哲学家莱布尼茨(G. W. Leibniz)首次提出的。(转引自徐盛桓 2015: 8)莱布尼茨这个原则在哲学史、逻辑史上非常重要,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逻辑观念,逻辑上提到“同一”就会引用莱布尼茨意义的“同一”。这里的同一性指形而上学的同一性,把同一看作是抽象的同一,意思是说二者是等同的、无矛盾的,这同通常所说的矛盾与斗争之间的同一性、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同一性不同。(Leibniz 1989)莱布尼茨意义上的“同一”存在于抽象的逻辑层面,可以理解为:对于任意个体x和任意个体y,只要x和y是不可分辨的,它们就是同一的、等价的、可以替换的(华鸿燕 2014: 73)。从一定意义来说,含义同传递这一含义的明示是关联的,因而可以看作是一定程度的不可分辨的,这样含义才能更好地成立。我们就是运用这个原理来解释“关联性”的。由于本文对“关联性”的界定是以随附性为基础的,因此我们首先用金在权的“不可分辨的”的策略对随附性进行分析,这样才能由此及彼进而对“关联性”进行认知解读。我们用集合A和集合B分别表示心理属性的集合和明示所提到的事物的物理属性的集合,那么对前面提到的心物随附的过程的刻画是这样的:
设心理属性集和物理属性集为集A和集B,则有:集A若随附于集B,当且仅当,在任意世界w中,两个任意个体x和y,如果x和y在B属性上是难于分辨的,则在A属性也是难于分辨的。(Kim 1987: 317-318)
金在权对随附性的解释做出了这样的解读:若两个个体,例如x和y,在物理属性上是不可分辨并难于识别的,如果这时人们对它们的心理感受上也是不可分辨并难以识别的,那我们就认为个体的心理属性随附于物理属性。
把上述对随附性的要求应用于关联性的研究中大概可以这样开展:以“小张是个马大哈/马小哈/马科长/张科长”为例,在含义运用的世界w中,若小张(x)的为人同“马大哈”(y)的为人在性格上是不可分辨的,而且人们在心理感觉上对小张的为人和对“马大哈”所持有的感受也是不可分辨的,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人们的心理属性就是随附于这二人的物理属性(如性格)之上的。x同y是“不可分辨的”,这里蕴含两层关系:其一,小张同“马大哈”在绝对意义上具有差异性,所以他们是两回事;其二,他们又是不可分辨的,所以在另一个角度看又是同一的、等价的、可以替换的。因而在对话中就可以直接用“他是个马大哈”来回答关于“小张这个人如何”的问话,也就是说,二者是关联的。答话“他是个马小哈/马科长/张科长”的随附性渐弱,因而其关联性也渐弱的说明这里不再赘言。
这里的不可分辨的心理过程其实也是“心物同构”的表现。对小张和对“马大哈”的性格的认识不可分辨,这就是把小张看成是“马大哈”、把“马大哈”看成小张,按照金在权(Kim 1987)的说法,这就是心理状态随附于物理事件之上。从格式塔心理学来说,这就是心物同构。心物同构是西方格式塔心理学派用来解释经验形成的一个重要原理。该理论的核心内容是说,在面对一个外界的物象时,主体会产生一种心理场,这种心理场在样式、方向、强度方面和该物象的物理场具有一定程度的吻合和默契,因而似乎是不可分辨的。x同y是不可分辨的,这个心理过程又同心理上发生的拓扑变换(topological transformation)的感受有关。简单地说,拓扑变换来自拓扑几何研究的闭曲面的变换中的不变性:只要这个闭曲面不重叠、不断开,它发生的任何变换,变换前后的图形都是等价的,例如变换成为大大小小的圆形、三角形、四边形、多边形等,都是拓扑变换,变换前后的图形是等价的。(Munkers 2000; Adams & Franzosa 2008)变换中的不变性示意如下图(该图转引自徐盛桓 2014: 15):
这些图形的变换就是不同程度的拓扑变换。一个空间变换成为另一个空间而不发生断裂或黏合,则这两个拓扑空间发生了等价变换;既然是等价变换,它们就是同一的。我们就是这样运用心物随附性和拓扑变换中的不变性来对“关联性”的认知解读过程加以解读的。
6. 结语
本文从一个新的视角对“关联性”加以认知解读:在心智哲学视域下,“关联性”是一种心理感受,是明示信息经由语言环境随附于认知主体的产物,是心物随附性的结晶;“关联性”也表现为心理对拓扑空间变换的认同。“关联性”的强弱是可以量化的,其标准是明示信息和含义之间的随附性的强弱。关联理论是认知语用学的一个经典理论,我们对“关联性”的认知解读进一步加深了对该理论的认识,从而完善和推动了认知语用学的发展。
Adams, C. & R. Franzosa. 2008.IntroductiontoTopology:PureandApplied[M]. Pearson: Prentice Hall.
Davidson, D. 1980. Mental events [C] // D. Davidson (ed.).EssaysonActionsandEvents. Oxford: Clarendon. 207-227.
Grice, H. P. 1975. Logic and conversation [C] // P. Cole & J. L. Morgan (eds.).SyntaxandSemantics3: Speech Acts.NewYork:AcademicPress. 41-58.
Horn,L.R. 1984.Towardsanewtaxonomyforpragmaticinference:Q-basedandR-basedimplicature[C] //D.Schiffrin(ed.). Meaning, Form, and Use in Context: Linguistic Applications.Washington,D.C.:GeorgetownUniversityPress. 11-42.
Kim,J. 1987. “Strong”and“global”superveniencerevisited[J].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2): 315-326.
Kim,J. 2009.Mentalcausation[C] //B.McLaughlinetet al. (eds.). Oxford Handbook of Philosophy of Mind.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 29-52.
Leech,G.N. 1983. Principles of Pragmatics [M].London:Longman.Leibniz,G.W. 1989. Philosophical Essays [M].R.Ariew&D.Garber(trans.).Indianapolis:HackettPublishingCompany.
Levinson,S.C. 1983. Pragmatics [M].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
Munkers,J.R. 2000. Topology (2ndEd.) [M].UpperSaddleRiver:PrenticeHall.
Sperber,D. &D.Wilson. 1986.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M].Oxford:BasilBlackwell.
Wilson,D. &D.Sperber. 2002.Relevancetheory[C] //L.Horn&G.Ward(eds.). Handbook of Pragmatics.Oxford:Blackwell. 607-632.
陈晓平. 2010. “随附性”概念辨析 [J]. 哲学研究 (4): 71-79.
顿新国. 2012. 因果理论的概率论进路及其问题 [J]. 哲学研究 (7): 58-63.
何自然, 冉永平. 1998. 关联理论——认知语用学基础 [J]. 现代外语 (3): 92-107.
华鸿燕. 2014. 含义研究的随附性维度 [J].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 (3): 30-33.
姜望琪. 2001. 关联理论质疑 [J]. 外语研究 (4): 26-31.
李建会, 于小晶. 2014. “4E+S”: 认知科学的一场新革命 [J]. 哲学研究 (1): 96-101.
曲卫国. 1993. 也评关联理论 [J]. 外语教学与研究 (2): 9-13.
冉永平. 2000. 关联与交际 [J]. 现代外语 (2): 211-217.
沈家煊. 1998. 讯递和认知的相关性 [J]. 外语教学与研究 (3): 62-65.
徐盛桓. 1991. 语用推理 [J]. 外语学刊 (6): 1-8.
徐盛桓. 1993. 新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和语用推理 [J]. 外国语 (1): 7-13.
徐盛桓. 2014. 视觉隐喻的拓扑性质 [J]. 山东外语教学 (1): 8-15.
徐盛桓. 2015. 隐喻研究的随附性维度 [J]. 外国语 (4): 2-11.
张亚非. 1992. 关联理论评述 [J]. 外语教学与研究 (3): 9-13.
(责任编辑 李淑静)
通讯地址: 400700 重庆市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本文是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含义研究的新常态:含义与因果蕴含”(2015BYY021)的阶段性成果。
H043
A
2095-5723(2016)03-0001-07
2016-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