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美学法则
2016-03-04闫顺玲
○闫顺玲
汉字的美学法则
○闫顺玲
现代汉字的字体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变化过程,从象形的甲骨文、金文再到笔画偏旁简化类化的篆书、隶书、楷体演变而来,它不仅是汉民族几千年文化的瑰宝,蕴含着丰富灿烂的社会文化,而且其结构造型也具有独特的魅力和形式美法则。
汉字 形体 美学 法则
汉字是世界上现存历史最悠久的文字,也是当今世界上唯一在用的自源性文字,在长期的实践中,中华民族创造的辉煌历史和长久积累的知识经验都依靠汉字保存下来,它也是维系中国南北长期处于统一状态的关键元素之一。汉字是表意性质的单音节文字,而且一字一形,有的汉字的形体就直接描画或指示客观事物的形状和特征。汉字的表意性质铸成了汉字形体繁杂、数量惊人的特点,经过不断地修整完善,现代汉字的字体从象形的甲骨文、金文再到笔画偏旁简化类化的篆书、隶书、楷体演变而来,它不仅是汉民族几千年文化的瑰宝,蕴含着丰富灿烂的社会文化,而且其结构造型也具有独特的魅力和鲜明的美学特征。
一、形式美
汉字因为在形体上由图形逐渐演变为由笔画构成的方块形符号,一般称其为“方块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汉字同世界上其他文字一样,源自图画,是原始图画日益简化的结果;汉字同世界上其他文字又不一样,能表意而不能表音,音有限而意无穷。汉语中的语素或词就是用大量的表意符号来记录的,而且一个汉字一个形体,汉字和意义直接联系,每一个字都有构字的理据。有相当一部分汉字的形体就是对客观事物的描画和指示,有的汉字则是把单个的意义汇合成新的意义。汉字的表意性质直接铸就了汉字形体的象形性和形象性的特点,从这一角度来看,汉字是审美型的文字,审美性是汉字独具的魅力。《周易》有言:“立象以尽意”,汉字的形体造型既是一种指意的符号,又使自然界的感性形式美渗透到文字形象中,给人以美的感觉和美的享受。
(一)线条美
汉字是由图画性的象形字逐步变成不象形的线条符号,在发展过程中笔形从类似绘画式的圆转曲折的线条变成适应用笔书写的点、横、竖、撇、捺等笔画以及便于雕刻的印刷字体,形体则经历了由象形到不象形,由不定型到定型,由繁体到简体,由非方块形到方块形这一演变过程,它的演进历史不仅是一部中国汉字字形字体逐步规范化、稳定化的过程,也是一部中国文化、中国文明传承与演变的历史。
为提高书写效率,文字都朝着越来越抽象的方向发展,由图画型变成了线条型。笔画是构成汉字字形的各种点和线,即书写过程中从落笔到起笔所形成的轨迹,从落笔到抬笔所写的点和线叫做一笔或一画,它是汉字的最小构件。除少数几个字如“一、乙”之外,汉字都是由多笔画构成的。
由于汉字结构的千变万化,不同的笔画表现的线条形态不同,同一种笔画在不同字的结构中又表现为不同形态的线条。对汉字笔画的传统分类,是采用“永”字八法之说,即点、横、竖、撇、捺、提、折、钩八种,代表中国书法中笔画的大体。笔画可以分为单一笔画和复合笔画两种,单一笔画是书写时笔画的方向始终没有变化的笔画,有点、横、竖、撇、捺、提六种。为使汉字构成方块形,单一笔画在字的不同位置或不同偏旁中,还有不同的变形。拿“点”来说,有一般的点(“文”的起笔),上尖下圆,状如瓜籽,所以人们常称之为“瓜籽点”。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点”的变形。如左点(“心”的起笔)、右点(“头”的最后一笔)和长点(“邓”的第二笔)、左右点(办乐东)、相向点(丫兰单)、相背点(六只其)、合三点(兴采学)、连四点(杰点羔)、上下点(冬尽寒)、竖两点(冲冷冰)、竖三点(江河汗)、两对点(泰黍黎)等。“点”画的种类之多、变化之大,在所有笔画中排第一。陈绎曾在《翰林要诀》中写道:“点之变化无穷……有偃、仰、向、背、飞、伏、立等势,柳叶、鼠矢、蹲鸱、粟子等形。”[1]宋代书法理论家姜夔说:“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异形。”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认为:“点之形式各有其形,或如蝌蚪,或如瓜瓣,或如鹗口,或如鼠矢”“每作一点,如危峰之坠石。”“点”画的形态如高峰坠石,简而有形,小而多姿;中国书法讲究一点为一字之准,书写要有来由,着纸有力,去有所向,刚柔相济,顾盼生姿,灵动飞扬。
中国汉字,千万条笔画,生于一点,以点成画,积画成字。比如一点延伸到右方就是横,横垂直向下成为竖,横向左下就是撇,向右下则为捺。横可分为短斜横、短平横、长平横和长斜横四类。因为横的长短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字,如“日”和“曰”,“未”和“末”;同一字中同一笔画也是有长有短,如“赶”字中有六横,长短不一,各具形态。竖则有短直竖、右斜竖、左斜竖、悬针竖和垂露竖等五类之多。撇也是有一般的撇(“依”的起笔),还有各种撇的变形,如平撇、短斜撇、长斜撇、竖撇、横撇、竖折撇、横折折撇、横折弯撇;同样捺也是有一般的捺(“又”的第二画)和捺的变形即平捺(“之”的末笔)之分。这些还只是单一笔画,复合笔画要复杂多了。复合笔画是两种或两种以上笔画的连接,书写时笔画的方向有所变化,又叫变形笔画,共有26种,包括点类(撇点如“女”)、横类(横折折如“凹”)、竖类(竖弯如“西”)、撇类(横折折撇如“及”)、折类(横折如“丑”)、钩类(横折钩如“丹”,横折弯钩如“凡”)和提类(横折提如“计”)等。“中国字,点、横、竖、挑、撇、捺,形态多样,方块字形本就具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建筑美。中国字的构成成分,点有大小,横分短长,竖可粗细,撇捺啄掠,因而字字自成一个独体,一字可写成不同的样态。”[2]“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3],则具有一种形象生动,丰富多彩的绘画美。
汉字笔画的优美主要体现在变化和富有动感的姿态上,康德认为线条比色彩更具审美性质。线条作为汉字的有机组成部分,不管是平直、曲折,还是放射,都具备形式美中的流动美以及曲折美。所谓形式美指的是生活、自然中各种形式因素(色彩、线条、形体、声音等)的有规律的组合。中国象形文字线条的组合是有规律的,直与弧、弯与折、长与短、粗与细、斜与正等既对立又统一,和谐地组合在一起。横竖等直线表现刚劲,撇、捺、弯、钩为弧线表现柔美,但直而不僵,弯而不软,弧而不弱,折无死角,长短搭配,粗细相宜,正斜交错,平稳中表现出丰富和韵律变化,从不同的角度体现了汉字笔画线条的动态美和力度美。若“用软的毛笔蘸墨写出,有了浓淡、干湿、瘦肥、丰瘠、粗细、疾徐的丰富变化。这才是中国线条的特色”。[4]
(二)形体美
黑格尔认为:“美的生命在于显形。”[5]王国维道:“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6]汉字虽然只是由点、横、竖、撇、捺等几个简单的笔画组成,但是按照相离、相交、相连、相接等空间和上下左右等方位不同的组合方式,则能构成众多的汉字部件,由此组成千差万别、丰富多样、形态各异的汉字字形。
象形字是汉字的先行者,构成了汉字的基础。汉字的部首基本是象形字,象形字是依据事物的形体特征描画其轮廓而成的字,有些是描画事物的整体,有些则是描画事物的特征,突出其部分,绝大部分是具体的,也有个别是抽象的。象形字一般是独体,也就是“文”,也有的是合体,把事物依附的部分画出来,所以宋郑樵《通志·七音略》中说:“独体为文,合体为字。”尤其在甲骨文、金文中有大量的象形字,这些象形字就是根据事物的形状、特征,用线条描画出来,线条回转曲折,简繁有别,布局比较合理。郭沫若在1937年出版的《殷契粹编》的序言中,就赞赏安阳殷墟甲骨文书法说:“卜辞契于龟骨,其契之精而字之美,每令吾辈数千载后人神往。文字作风且因人因世而异,大抵武丁之世,字多雄浑,帝乙之世,文咸秀丽。而行之疏密,字之结构,回环照应,井井有条。”古文字学家姜亮夫先生则从另一方面进一步说明了象形字源自图画又别于图画的汉字渊源:“象形字是全部汉字的基础,因为每个字不论它有几个部分,或二合,或三合,或四五合,而每个部分溯其原始,都必然是一个象形,即使是表音部分,也是以其形所应有的音为音,而不是一个单纯作音标用的符号,至多只有几个作象征符号的‘文’”。[7]
汉字包括独体字和合体字,独体字不能分割,如“文”“中”等;合体字由基础部件组合而成,通过笔画与笔画之间以及部件与部件之间的多种空间关系和方位关系,构成气象万千、形态各异的现代汉字。汉字笔画的空间组合关系有相连、相离、相交三种,两个笔画连在一起,构成了汉字的相连关系,两个笔画互不接触,被称为汉字的相离关系,汉字的相交关系则指两个笔画相互交叉,比如一撇一捺,相连构成“人”,相离组成“八”,相交则可写成“乂”。再如“田、由、甲、申”四个字的笔画形状、笔画数量以及书写笔顺都是完全相同,只是空间组合关系有所区别则构成了意义不同、形态相异的汉字。“己、已、巳”也是通过笔画的空间组合关系构成的外形既相似又相异而意义相去甚远的方块字体。大量汉字的笔画之间并非只有一种组合关系,而是包含两种或三种类型组合关系。汉字的相连、相离和相交之法,既体现出汉字结构的对比变化,又给人们带来视觉上的完整性、平和之美以及想象的空间和创造性。
汉字由图画性的象形字逐步变成不象形的书写符号,在发展中笔形从类似绘画式的圆转曲折的线条变成点、横、竖、撇、捺等笔画,间架结构布局逐步合理,偏旁也从繁杂多样向简化、类化发展,不仅使笔画部件相连、相离、相交在空间进行穿插组合,而且使偏旁部首有规律地上下左右排列组合的汉字处于二维空间当中,具有立体感和鲜明的视觉效果。根据汉字中部件与部件之间的方位关系,汉字的结构也可以分为多种形式。纵向有上下和上中下结构,横向有左右和左中右结构,从包围程度划分则有半包围和全包围结构,除此之外,则是多种部件不同方位的杂糅结构,如单体结构、镶嵌结构和“品”字形结构等。规整的汉字字体是一种整整齐齐、有棱有角的方块字,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汉字都是方方正正的,从整体形状看,几乎每一个汉字的外沿轮廓都能归结成一个比较规整的几何图形,有的形体趋向于方,有的趋向于长,有的则趋向于扁;有的形体如三角形,有的呈梯形,有的像菱形,还有的似扇形。通过形状各异、粗细分明的线条在空间方位的交错组合,形成舒张有度,开阖不一,造型各异的立体图形,使抽象的汉字符号充满了生动灵气之美和纵横自如的力度之美。
二、结构美
汉字是由记事图画发展而来的象形的表意文字,一开始就与绘画有着密切的联系。一个个汉字,犹如一幅幅图画,优美生动,具有鲜明的形象性和强烈的审美效果。从形体结构看,汉字有独体字和合体字;从结构方位来看,有上下、左右结构,或上中下、左中右结构以及包围和半包围结构;从空间结构来说,则有相连、相离、相接、相交等形式。汉字造型各异,方法多样,纵横自如,张驰有度,且大小匀称,棱角分明,笔画多不显密,笔画少不见空,竖直不嫌高瘦,横摆不觉雍肿,排列成文,美观整齐。
(一)对称均衡
对称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一种现象,是指以一条线为中轴,左右或上下两侧相等,具有安静、稳重的特性,给人一种稳定感、秩序感、和谐美和平衡美,比如树上的绿叶,枝头的花瓣,翩飞的蝴蝶,还有园林建筑,人体结构以及人们使用的各种工具用具,等等。刘勰在《文心雕龙·丽辞》中说:“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对称尤其在中国人的审美理念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国的诗词歌赋,成语对联,无不讲究押韵、对仗和对称,即使汉字的形体结构布局也体现着一种对称之美。
无论是生动象形的甲骨文,线条丰满粗壮的金文,字形整齐的篆书,还是一波三折、蚕头燕尾的隶书,横平竖直、规范标准的楷书,皆体现着汉字的对称之美。很多汉字在结构与笔画上,都呈现出左右两边完全对称的形态,包括一些左右两边结构相等的字,如“雷”“丰”“图”等字对称均等,“林”“双”“从”等在笔画上与左右面积的分布上则近乎一致。对称的汉字,结构中有一个明显的中心轴,不同的笔画从中心轴向上下左右运笔和延伸,中心突出,力量均等,灵活之中显得稳重,对称之中表现和谐,形成一种视觉上美观,心理上轻松的审美效果。
在汉字字形结构布局的时候,所有笔画的安排和偏旁部首的搭配匀称协调、左右相应,汉字的每个组成部分都大小合理、疏密有序,给人一种匀称稳定的视觉心理;同时每一个汉字结构上都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又显示出一种均衡灵动的动态之美。对称是一种静态平衡,均衡则是一种动态平衡。均衡的特点是处于中轴线两侧的形体不必等同,只是大小、虚实、轻重、粗细、分量上大体相当,均衡较对称有变化,比较自由,也可以说是对称的变体。均衡是一种心理感觉和体会,建筑、绘画、雕塑、园林设计或者盆景、插花、室内装饰布置等造型艺术都常常采用均衡这一美学法则。在汉字结构规律中,非常强调重心平稳,左右均衡。无论是左右结构,还是上下结构,也不论是包围结构,还是独体结构的汉字,都能突破结构上的对称性,趋向一种动态的均衡之美。比如左右结构的“豹”字,左边“豸”的笔画显然多于右边的“勺”部,但“勺”部又通过一点进行补白,使整个字看起来均匀、平衡、不失重心,又体现了豹子敏捷轻快的速度之美;再比如上下结构的“率”字,很像杂技演员额头上顶着的一根棍子,棍子上架着几层酒杯,看似危险,实则对称均衡,千钧之力落于一点。均衡使静态中具有运动的趋势,产生类似动态均衡的心理诱惑力,令人兴奋、激动,有一种生机勃勃的魅力。
(二)单纯齐一
单纯齐一又称整齐一律,是最简单的形式美,也是形式美的基本法则之一。单纯使人产生明净、纯洁、一致的感受;齐一是一种整齐的美,给人一种单纯的节奏感和秩序感。
汉字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无论是独体字还是合体字,都占据相同的空间,必须置于预先设定的田字格、九宫格或回宫格中,合理地布局,均匀地安排笔画。方格提供了一个字体结构的参照框架,不论上下、左右、包围半包围、镶嵌或品字形等不同结构的汉字都在相对固定的范围内协调变化笔画的长短、粗细以及各偏旁的比例位置,使笔画与笔画之间、偏旁与偏旁之间巧妙穿插,彼此呼应,脉络相通,整齐美观,和谐灵动。横排竖列整齐划一,对角斜线协调统一,虽然一字一形,形态各异,繁简不一,但一字一格,有棱有角,眉目清楚,秩序井然。同时静中有动,稳中有变,整齐中寓变化,平稳中见奇崛,有一种图案花纹似的装饰美和秩序感。
(三)比例匀称
比例是部分与部分或部分与全体之间的数量关系。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生活活动中一直运用着比例关系,并体现于衣食住行的器用和工具的制造中。一切造型艺术都存在比例是否和谐的问题,美的、和谐的比例可以引起人们的美感,使总的组合有明显理想的艺术表现力。
人无骨不立,书无骨不存。中国汉字造型虽各不相同,但与中国古代建筑有很多相似之处,对称均衡,比例适当,端正平稳。字由点线组成,点与线建立起了字的间架结构。按照独体结构、包围结构、左右结构、上下结构将汉字划分为四个大类,每个大类中又分为若干小类,组成汉字的各部件大小比例、位置安放都要适当,才能形成汉字独特的美感。
汉字的组合讲究“八面拱心”,也就是说,所有的笔划均须有序地凝聚在字的中心,且疏密协调,比例适当。凡左右两部分组成的字,要往中心靠拢,使之融为一体,在靠拢时又须互为揖让。欧阳询在结字《三十六法》中称:“字之左右,或多或少,须彼此相让,方为尽善”。比如“伟”左小右大,“刚”左大右小,“滩”左中右不等,要求既向中心靠拢,又留有间隙,使之不致于闷塞;“联”“街”左右或左中右均等,左右两边比例适当,既争又让,互不碰撞。至于上下结构的字,同样上下均须往中间靠拢以外,还应该具有上覆下(上大下小)和下承上(上小下大)及两者兼而有之的区别。“基”上大下小,“花”上小下大,“思”“意”上下或上中下均等,纵向结构的字应该不粘连,不碰撞,收放自如,裹束与收敛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所以纵向结构字的法则是:小字头,下面展;大字头,下面敛;两性字头看下面。小字底,上面展;大字底,上面敛;两性字底看上面。
(四)节奏韵律
节奏是指音乐中音响节拍轻重缓急有规律地变化和重复,着重运动过程中的形态变化。韵律是在节奏的基础上赋予一定的情感色彩,是神韵变化给人以情趣和精神上的满足。韵律不是简单的重复,是有一定变化的互相交替,是情调在节奏中的融合,能在整体中产生不寻常的美感。
汉字虽然是由点、画、线组成的方块字,对称均衡,比例适当,但是每个汉字的态势又是变化多样,各不相同的。就像人一样,外形轮廓基本相似,两手两足,两臂两腿,双目双眉,大小形状齐一,但是由耳、鼻、口、目组成的面部脸形有方有圆,有长有短;由手、足、臂、腿形成的躯干体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尤其是声音、步履,更是千差万别。汉字在相同的框架之内,平稳的外在形态之下,通过疏密相间的结构,长短结合的笔画,粗细不等的线条,点画相互穿插,线条纵横交错,将汉字演绎得千姿百态,鲜活生动。比如笔画多的字在书写时点画略细一些,干净一些,结构的搭配连接处松灵一些,留有缝隙,写出的字既紧凑又不致于闷塞;笔画少的字,写得粗壮一些,使其质重一些,显得舒展开阔。这样疏密相间,穿插巧妙,错落有序,和谐协调,真所谓“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余裕”,[8]有形的字迹飞动中蕴含着一种节奏感和韵律美。同时或动或静、亦庄亦谐不同的字体风格,在提笔落笔之间,从停顿转折处也创造着一种律动之美。
尤其在书法艺术中,线条及结构的组合自然构成形式美的最基本的元素。通过各种线条按一定美的结构原理、组织成有序的序列,并且在运笔节奏中,自然有一种头尾重中段轻、头尾紧中段松、头尾慢中段快的效果,这样一根线条就变得高低起伏,张弛有度,舒缓自如,联带自然,从而产生了律动,“一波三折”则真正道出了书法线条的节奏韵律。在书法艺术作品中字与字之间大与小、轻与重、疏与密、俯与仰、收与放、藏与露等的间隔对比,交叉渗透,更有一种起伏连绵的神韵舞动在其中。宗白华先生说:“中国的书法,是节奏化了的自然,表达着深一层的对生命形象的构思,成为反映生命的艺术。”[9]“在笔画形式中,书法艺术无色而具绘画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10]
(五)多样统一
所谓多样统一是形式美法则的高级形式,就是把有差异的多种形式要素有机组合起来,在整体中融合,消除差异性,使形式之间协调一致,寓变化于统一。多样统一体现了生活、自然界中对立统一的规律,也是客观事物本身所具有的特性。布鲁诺认为整个宇宙的美就在于它的多样统一。他说:“这个物质世界如果是由完全相象的部分构成的就不可能是美的了,因为美表现于各个不同部分的结合中,美就在于整体的多样性”。[11]
汉字造型则充分体现了多样统一这一形式美法则,虽然形态纷繁,莫不以“点”为基始。由“点”引伸则横、竖、撇、捺各种笔画应运而生,得气象万千,类似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结构上的匀称、协稳、就让原则,章法的正险、虚实、大小、顾盼、疏密、浓淡等的协调处理,组成一个完美的组织,一幅充满线条感的图画。“永”字八法点、横、竖、撇、捺、勾、挑、折于方寸之间生出万千种点线的排列组合,体现了汉字的笔画特点和审美特征;点为侧,横划为勒,直竖为努,钩为趯,仰横为策,长撇为掠,短撇为啄,捺笔为磔,则反映了汉字字型组合间架的要领。再加上笔画和部件在空间结构上的相连、相接、相交和相离,方位上的上下左右地穿插、开合、聚散和避让,这些矛盾对立的笔画和部件有机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使汉字既不杂乱,也不单调;既使人感到丰富,又单纯整齐;既活泼,又有秩序,体现了汉字的多样统一的丰富美和灵动美。尤其是中国书法是中国汉字特有的一种传统艺术,它按照文字特点及其涵义,以其浓淡、干湿、瘦肥、丰瘠、粗细、疾徐等书体笔法、结构和章法,成为极富美感的艺术作品,被誉为无言的诗,无形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
有多样而无统一,就支离破碎、杂乱无章,缺乏整体感;有统一而无多样,又会使人感到刻板、单调和乏味,美感也难以持久。多样统一就能同中有异,异中求同,寓多于一,一中见多,杂而不乱,违而不犯,既不为一而排斥多,也不为多而舍弃一,而是把两个对立面有机地结合起来,这样从多样中求统一,在统一中见多样,追求不齐之齐,无秩序的秩序,形成高度的形式美。汉字形体结构表现出来的美学特征,显示了汉字构形上先民的一种平衡与参差的和谐统一意识。如果只强调对称、平衡的中和之美,没有一点起伏及态势的变化,就缺少生机和汉字结构的鲜明特色;如果一味坚持个性,突出参差起伏,结构不受美学原则的制约,那么就谈不上汉字的整体美和秩序感了。汉字的形体结构正是在这种“和而不同,违而不犯”的静态美与动态美的对立统一中显示其永恒的魅力。
多样统一是在变化中求统一,中国艺术家往往追求一种“不齐之齐”,在参差中求整齐。明代袁宏道曾讲“花之所以整齐者,正以参差不伦,意态天然”。中国汉字则凭借着点、横、竖、撇、捺的长短、大小、多少、肥瘦、疏密、朝揖、应接、向背、穿插来展示其参差错落之美。宗白华先生的一段话则道出了汉字参差变化、曲折多姿的美学特征,“用笔墨的浓淡点线的交错,明暗虚实的互映,形体气势的开合,谱成一幅如音乐如舞蹈的图案。物体形象宛然在目,然而飞动摇曳,似真似幻,完全溶解浑化在笔墨点线的互流交错之中!”[12]
注释:
[1][3]转引自张法:《美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1页,第153页。
[2][4]张法:《美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2页,第150页。
[5]朱光潜译,[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7页。
[6]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中国美术史资料选编(下)》,北京:中国书局,1981年版,第435页。
[7]姜亮夫:《古文字学》,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5页。
[8]转引自王德胜:《美学原理》,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66页。
[9]宗白华:《美学与意境》,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31页。
[10]王德胜:《美学原理》,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65页。
[11]转引自彭光芒:《美学基础与美的欣赏》,北京: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95年版,第19页。
[12]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1页。
(闫顺玲 甘肃兰州 兰州城市学院传媒学院 730070)
(本文系甘肃省高等学校科研项目“汉语言的文化审美”[2013B-075],项目负责人:闫顺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