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都嘎它:神秘的彝族恋爱
2016-03-03阿都日以
阿都日以
以四川省凉山州布拖县为核心的彝族阿都地区,尽管伦理道德十分保守,尤其是家族内部中男女绝不能产生恋爱行为,但和其家族之外的尚未婚配青年,就有寻找“朋友”自由的传统习俗,男青年还以“朋友”上百为荣。
寻找“朋友”彝语称“它”,“嘎它”是阿都(小裤脚)地区的“它”方式,即白天在路上约好,夜间来相会。“嘎它”一般是男人主动追女人,女方要寻找自己“不愿意”的各种理由,提出各种难题,设置种种障碍,男方要用彝族谚语、尔比尔吉等各种知识唇枪舌剑以压倒对方,击破其一道道防线,直到使她心悦诚服,拿出信物。现以“我”的一次“嘎它”经过为例,介绍布拖彝族恋爱风情。
“嘎它”在路上
一年一度的火把节选美已揭晓,被评选为今年火把节拖觉洛达美女的妞牛,一时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热议话题,自然成为年轻小伙子们竞相追求的目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情善感的我莫明地喜欢上了她,从而对她产生爱慕之情。“它”妞牛的念头由来已久,每次逢场赶集,我的目光总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寻觅妞牛的身影。只要未见着,心中自然觉得很空虚。见到了她,便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满足感,却也心跳不止,总不敢去接近,更不敢去搭腔。谈不成的交易很多,而绝对没有未谈而成的生意,于是决心“它”妞牛一回。
集市上总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来梭往的年轻人,穿着美丽的服装,是在寻找自己的情人或意中人。在赶集的姑娘散去后,尚未约好自己的情人或意中人的小伙子会感到极度的空虚和失落。
赶集人纷纷归村了,妞牛随着归村的人流往回家的路上归去。机会来了,我匆匆喝了二两白酒壮了胆、紧随她而去。她回头瞟了我一眼,她的眼睛与我的眼睛相逢的那一瞬间,我心跳加快,有种全身发热更多的是发麻的感觉。如果在这个时候退回来,就会害臊,我只有鼓起勇气对她搭讪:“前面的姑娘,请你等一等,我俩结伴同行,好吗?”
她装着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我提高嗓门重喊一遍,她还是不理不睬,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她。她以奇怪的眼光盯了我一眼。我对她说:“等一等,我俩一路去行吗?”
她说:“你说哪个?”
我说:“除了你,还会是谁呢?”
“我不认识你”她说。
我说:“不认识没有关系,不同地方的两块石头被人捡在一起便相识。从不相识的鸟儿和树木,鸟儿落在树枝上后二者相识了。不相识的两位年轻人一往亲戚方面推测,必然就能成为亲戚。看似不相连的两座岩壁,其实构成了相互照映的整体。没有不连着的地,也没有无亲缘关系的人。以前不相识,现在交谈不也就认识了吗?今天我是特定来与你同路交谈的。”
她说:“我谈不来口”。
我说:“人类喜欢交流,虎豹喜欢食肉,蜜蜂喜欢花草,老人喜欢醇酒,小孩喜欢糖果,云雀喜欢虫子,乌鸦喜欢漆果。蕨基草下的野鸡一只鸣叫便引来多只齐鸣,原野上的云雀一只鸣叫便引来多只齐鸣,只要我俩一路,边走边谈,自然感到脚步轻盈,心情愉快,何乐而不为呢?今天我不卷裤脚不涉水,不经思考不赶路,特意来‘它你的。”
她说:“我不懂什么叫‘它,现在我只知道吃饭长身体;人,我只认识父亲与母亲两个人;地,我只认识埂上和埂下两块地;牛,我只认识有黄、白两头牛,其它的事物我一概不知。”
我说:“妞牛哟,你在说反话了,你的言语如同镰刀一样婉转,你曾在险要的悬崖峭壁上牵过牛,你曾在狼群聚集的地方取过火。蓝色,只有荨麻你未尝过;红色,只有火你没有吃过。蓝色之蛇知花草,鱼儿知水性,鱼儿不被水淹死;老鹰知风向,老鹰不被风吹倒;花蝉必识树木竹子的枝叶,家父必知木柴竹子的用处,母亲必识家畜之灵性。‘它,你不懂谁会懂?”
妞牛露出了笑容:“小伙子你真会开玩笑,你说起话来真动听,你把话儿说进水中去,我想把它捞到岸边听;你把话儿说到岩壁上,我想把它捞到壁边听。你的牙齿和舌头造词真历害,我把你的话儿听进脑海里,感到头晕又眼花。听进手脚里,感到手乱又脚麻。我能听懂却无法应答”。
我说:“云雀不知黄昏,见了地埂便落地,喜鹊不知黄昏,见了树林便归巢。远古的时代,‘兹里史色遇见了去远方寻亲的‘史尔俄特,便停止了织布,拦住史尔俄特,缠着史尔俄特,逼着史尔俄特猜谜语,迫使史尔俄特留下与她成亲。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女人追求男人的动人故事。骏马,最强壮的时候不上赛场,老了后将会套上马鞍,再也不能驰骋疆场了;肥壮的黄牛,趁健壮时,不到斗场上来斗一场,老了就只能拖犁把了;年轻小伙子,如果不趁年轻耍把够,成家便成为房屋的主人,想耍也没有机会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呀,不趁年轻耍把够,出嫁成家成了锅庄锅儿的主人,成了孩子的妈妈,再也玩不了了。布谷鸟只鸣叫三个月,阿吉么之尔花只开七天七夜。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青春玩不好,晚年必后悔啊。俗话说:‘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一百个朋友不算多,一个敌人不算少。今天我专程来“它”你,怎么还不表态呢?”
她说:“我再重复一遍,现在的我吃了烧烤的食物,却不知弹去灰灰,吃了肉食却不知揩嘴巴,只知道吃饭外,其它什么都不懂。”
我说:“天上星星虽然多,却只有一颗最明亮;林中树木虽然多,能作犁耙的却只有几棵;林中竹子虽然多,能做口弦的却不多;世间美女虽然多,我喜欢的却只有你一个。今天,你不给我表态,我不让你回家。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它,我也不能勉强。‘两个鸡蛋不可以拴在一起。不愿鸣的鸡不可强行张开翅,不愿叫的狗不可强行撕开它的嘴,强扭的瓜不甜啊”。
她说:“我经不起冬天夜晚的寒冷,受不了父母严厉的目光,更害怕遭来亲家的毒打”。
我说:“青春不玩,晚年悔,哪有怕鹰不喂鸡,哪有怕狼不养羊,哪有怕敌不生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牧羊者有背不起死羊的人,放猪者有背不起死猪的人。”
我说:“我量力而行,量力打包袱,敢作敢当,敢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这时,我看得出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我趁热打铁抓住她的毡子。她说:“不要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人贵讲风格”。
我说那用什么作订情物?她不好意思似地递我一支口弦,我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于是约好了相会的时间地点。
相会在林间
我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约会日期,天黑后,我约好了我们村寨的两位年轻小伙子,带上订情物,买了些水果糖,往目的地奔去。我们三人一路上谈笑风声,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约定地点。这时,我感觉既兴奋又担心,担心失约,因为失约是一种玩弄,是一种欺骗,是一种侮辱性的欺骗。我有意识地环视四周,未见人影,我的担心在升级。突然一阵笑声给了我惊喜,从松林中窜出了三位穿着裙子的姑娘,岂不是妞牛她们吗?我的心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欣喜若狂,她们来到我们身边时,齐声朗诵了迎接朋友的传统诗——“邓胜诗”。“你们来的地方老人平安小孩快乐吧!你们来的地方五谷丰登四畜兴旺吧!你们来的地方没有灾害没有瘟疫吧!”我们以“舅舅平安舅母健康舅子快乐吧”予以应对。我们选择了松林中的一块草地,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中间摆放着烟、酒、糖。秋天的夜晚天高气爽,皓月当空,星光闪烁。美丽的月光下,我们六位年轻男女在这空旷的原野上进行着青春的狂欢。
我们男女各分一组,开始进行了约会仪式的各种活动。她们组中个子矮小,但美丽可爱、聪明大方、口齿伶俐的阿果大显伸手,连续为我们朗诵了几首彝族民间爱情诗。我们组中见识丰富,反应敏捷的木牛更不示弱,争对阿果诵出诗,自编自演了几首情诗。不甘沉默的阿牛也滔滔不绝地来了几首,英俊潇洒的木嘎给予了还击。几番较量不分胜负。于是妞牛提出进行“猜谜语比赛”。我为自己有了发挥特长的机会,暗自高兴。因为小时候的我喜欢听老人们猜谜语,一般的民间谜语,我基本上都能猜中。不出我所料,她们出的谜语都被我猜完了。她们目瞪口呆,彻底认输了。这时,她们三位不约而同地拿出口弦弹了起来,一会儿是阿果的三弦,一会儿是阿牛的两弦,一会儿是妞牛的四弦,一会儿又是三人齐弹,真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未成曲调先有情”的感受。她们的口弦声回荡在夜晚的树林间,令人如痴如醉,好象觉得自己生活在世外桃源里。这一下把我们的气势压倒了,因为我们三位几乎是弦盲。当我正津津有味地欣赏她们的口弦声,陶醉在她们的口弦声中时,阿果无意中抱住了我的腰,阿牛跑来并拢了我的脚,抬起了我左摇右晃,我才意识到男女摔跤开始了。那边的妞牛更惨,不是被木嘎搂着拥抱,就是被木牛抱着亲吻。他们四位把我和妞牛折磨得差不多之后,互相间又玩了起来了,直到玩得精疲力竭之后才停了下来。然后,我们又继续围成一圈,喝酒吃糖,讲故事。
夜深了,我还没来得及把阿牛、阿果和木嘎、木牛两两配对交朋友时,阿果和阿牛以拾柴烧火为由溜掉了,继而木嘎和木牛也以追回阿果、阿牛为借口跑掉了。这时候,这一片天地就只剩下所谓主人的妞牛和我,倒也有点不自然。经过几番猛烈地较量,她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天上的月亮见了我俩都害羞躲进云层里去了,我为实现自己的愿望而陶醉。这一夜,我俩聊了很久很久,无话不说,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天上的启明星。我表示要启程离去,妞牛却含情脉脉地对我说:“蕨基草上的野鸡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草原上的云雀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屋里雄鸡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啊,河中的青蛙尚未醒,你急什么呀。”接着又拿出口弦弹了起来,悠扬悦耳的口弦声荡漾在夜间的原野上,令人感到心旷神怡,情意浓浓,然而无情的启明星向我俩眨了眼,催使我俩离开。一路上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样什么东西似的。
狂欢在火把场上
自从上次相会之后,我俩便自然成了传统习惯中约定俗成的朋友。每次见着她,只要我能寻找机会提出约会,她都从不拒绝。我们从最初通过语言取得联系,渐渐形成了通过表情信息相约。一次次地相约中,彼此默默地接受了对方,从而产生“三天不见必在梦中见”的感觉。一次相约中,她低声哼着:“亲爱的朋友,打荞子的时候,愿能和你共用个场地;背粮食的一天,愿能和你共用一个歇处;口渴时,原能共喝一口水;睡觉时,但求共枕头;愿你变成海椒来,时时装在篮子里;愿你成为客人来,来到火塘上边坐,一副炊具边同饮同食多快乐”。我又陶醉在人间真情中。当她告诉我她要与别人订婚的消息时,我感到很失落,无可控制自己的情绪,自然流露出:“天上可恶者,雷电也;地下可恶者,草中毒蛇也,人间可恶者,来娶你的男人也。来娶你的男人呀,骑上马儿走在山顶时,愿被马儿摔倒山沟去”云云。说来也怪,平时在人群中相遇时彼此不敢正眼视对方的我俩,夜晚相会在林间时却十分热烈,热烈地亲吻、热烈地拥抱、热烈地狂欢,真是热烈地享受了人间的激情。
火把节是东方狂欢节,更是彝族的情人节。“吃在彝族年,连吃三天三夜不过分;玩在火把节,狂欢三天三夜不过分”。第二年火把节的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火把场,期待着妞牛的到来。我的眼睛终于在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寻找到了她。她打着黄伞,穿着全身花纹的衣服和丹红扎里红裙子,头上戴满银饰,胸前佩戴银饰颈带,迈着姗姗的脚步向火把场中心走来,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分外美丽。
她看到了我之后,向我微微一笑,感觉有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显得特别动人。一会儿,她同几个美女一同朝我走来,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意识到她们要干什么,于是吩咐木牛买来糖果,约好几个朋友随之而去。我们来到火把场附近一片林子中的空草地上,把她们的黄伞搭成临时帐篷,打开帕子,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座,中间已摆好了她们买来的烟酒和我们买来的糖果,我们喝上她们的酒,喝在嘴里却醉在心里;她们吃上我们的糖,吃在嘴里却甜在心里。大家边喝边吃边聊,其乐亦融融。不知不觉中玩到了黄昏,火把场上的人也几乎散尽,我们约她们到山坡上玩,并为她们杀猪宰羊。我们年青的男女,一会儿弹奏口弦,一会儿抱腰摔跤,一会儿唱山歌跳朵洛荷舞,激情狂欢火把夜,忘却了人间忧愁。第二天,妞牛还送我一套自己亲手缝制的节日服装,穿在身上时,长得不怎么样的我显得十分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