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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寂寞仙市

2016-03-03theTriangles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6年1期
关键词:麻将馆悦来杨家

the+Triangles

她家有两只猫。从厨房往外走,深黄色的影子闪来闪去,她一边削着我们晚上准备吃的青菜头,一边悠闲地告诉我它们芳香的名字:黄姐姐,黄妹妹,敢情还是双胞胎?原来不是,一只比另一只大了整整一年,一只是流浪猫,一只是被收养的流浪猫。不过也混杂着吃,“老鼠一只都没有了”。

黄姐姐不怕人,用细小的舌头舔我的手指,舔烦躁了,轻微地咬一下,不疼。可是它厌恶我们给它照相,左边照就右转脸,右边照就左转脸。它照好了,结果我的脸又歪着,真是气死人。终于肯爬到我腿上来,轻微地在淡蓝灰的毛围巾里呼噜,对于它,这个围巾是个异色的梦吧?地方叫仙市,猫倒是温暖如春的人间物质——供把玩的黄色狸奴。

市镇布局非常合理,上面的街道排列着几座庙宇道观,观音殿前的木雕泛着淡青绿的光芒,有点石雕生苔的苍老感,但应该是曾经的油漆色。雕的什么不明白,不过并非神话,中央总有官样的人物,周围闹哄哄的人群打成一片,是记载的地方诉讼?宝贵的法律证据?不过出现在这样僻远的山村,总归胜过出现在法律史的书籍中,或者出现在某个蠢恶的在华老洋人厅里。

一对外乡男女,在金桥寺前烧高香,女人眉目如画,笑那香的高,有些粗笨的男人自得其乐地烧着。三支香确实高得蠢相,但是在这无人的乡间,却有些喜气。庙里的老太太穿灰色长大衣,但上面还是乡村图案,不知道哪里生产了这么多属于乡村的物质——在这城市辐射一切的年代。她说心诚就好。

镇上有众多鸡,屁股皆肥胖,有两只在山水间争食不休,像立轴。

河中有船——与《边城》里的摆渡相似,慢悠悠,看见有人方才懒散过来。边城按照现代人眼光来看,实在不边,沈从文大概还是自觉反抗汉族士大夫文化才起此名,其实对某地人来说,大家都是边城,心远地偏。

晚饭吃炒青菜头,炒红薯藤,半汤酸菜鱼。我总是捞鱼出来喂那对猫姐妹,大概因为在自己家,姐姐给了一个前来抢食的四蹄踏雪小猫一嘴巴——于是把鱼打捞出来,平均分配给三只猫。居然来了只黑狗,恶狠狠地赶开黄妹妹,咻咻地拱着,在黑暗中吃那半个鱼头。把我也吓了一跳,结果那碟洒了花椒的泡白萝卜都没吃完,我们就跑掉了。

店名叫悦来客栈——各种古代小说中常见的名字。在一条泥泞的乡村小路上,也许这样的词语是天生的,有吸引力的。常年没人住的小地方,住下来都是不得已。我们是走过去了又折回来,整个镇上就他们一家,没选择余地。灰暗的门脸,却不像古代小说中红灯相随。“悦来”后面是“杨家”,小字,原来悦来是通用,杨家是暗记。

杨家夫妻都消瘦而沉默,显得寒素,也许是店里太黑的缘故——更显得瘦;其实和外面铁匠铺那个肥大专注的铁匠也差不多,有种小镇人特有的平静和漠然。

陌然见面,惶惑得像是和两个影子相对。常年就他们两个看守着,因为不沿街,所以甚是冷清,尽管想尽了办法,除了旅馆外,还开设了麻将馆、台球馆和午间钟点房。但是除了几个打台球的孩子,并没有多余的人,种种娱乐设施都空洞地待着。

几步之外的沿街麻将馆就满是人堆了——繁盛得和电视平行的乡村娱乐。人人脸上有幸福的表情,和他们脸上的平静倒真是两样。我不喜欢他们,也许仅仅因为冷清形成的特殊气氛——还是个喜欢聚的人,散的冷是不堪的——没一会儿,那些打球的孩子也像小鬼般忽地不见了,重归寂静。第二天早上七点,又听见桌球撞击的声音,赖在床上恍惚,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这些少年就来打球了——当然无疑是乡村少年缺少娱乐。后来发现,早上七点多,理发馆的顾客特别多,和早点摊的人一样多。都是整天无所为的人,为什么要早上忙碌?

楼梯后面是大片的瓦片屋顶,延伸开去,没有边际,应该能拍出好照片,但更好看的是楼梯转角通往麻将馆的地方,用白色瓷砖做出了各种花案图样——瓶花,“发”字——这个乏人来的麻将馆,当初还是被寄托了美好期待的。茶是两块钱一杯,不因为我住在这里就免费——有点涩的陈年花茶。两个中年人显然没有孩子,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那电视剧神神鬼鬼,我都不太明白,他们却能给我讲出门道来——并不是多么冷淡的人,但是多年的寂寞,小镇的空虚,日常的机械,使两个即使以招待为行业的人也有了一种特殊的冷涩。“上海也有人来过,他是个西班牙人,住在上海的,就住在你们那间屋子里。”

我们那间屋子?两张床,中间是个摇晃的小木桌,放着镜子和一把木梳——极简主义,红边的镜子连商标都欠奉告,使我这有文字阅读癖的人没了用武之地。晚上有压床的红色毯子,没有乡村风格的喜气,反而是旧而污乱的,看不出年代。本来想抱怨,看他们自己住的屋子,在我们隔壁,一样的污眉皂眼,就多了个灰暗的蚊帐,在冬天也是多余物,也就什么都没说。有插头,告诉我是给手机充电用的。百无聊赖之下,玩电脑。因为墙壁单薄,总不能放恐怖片,只好放玛琳·德列治,总记得她在《摩洛哥》里面烟般的媚态。但和这破旧不堪的中国古代小镇是无论如何不能融合,就那么格格不入地听着性感的不堪的《莉莉·玛莲》,自己都觉得自己滑稽。大概也是小镇上第一次有这种歌声,川剧里的花旦也许来过,但肯定爽利得多,性感的种类大有区别——觉得自己有点做作,但也无所谓。

共用一只桶洗脚,日常生活的简单,使得人们对所有的小事都放大起来。洗脚是何等重要的对自己皮肉的照顾,当然更要紧,节省的老板娘都特地给了两瓶热水,我在寒冷中洗完,早早缩在红毯子里,忽然听见楼下“哐当”的摔倒声——去倒水的人看不清楚而掉进了排水沟。老板和老板娘一起去抢救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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