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维作品看抒情方式在禅诗中的体现
2016-03-03蔡丽平
○蔡丽平
从王维作品看抒情方式在禅诗中的体现
○蔡丽平
中国文学古来一直以抒情文学为正宗,文学批评家对抒情写意的诗歌,特别是以禅明情的禅诗十分关注。禅诗作为一种文学,在知性观念、价值观念、生存方式等多方面以禅明情、以情入禅,颇具抒情方式研究的特色性和代表性。文章拟从诗佛王维的作品入手,通过具体实例的分析,在结合抒情文学原理的基础上,着重阐述了禅诗这个整体文学在抒情方式上的“情景”“形神”和“感乐”三大特点。
王维 抒情 禅诗
抒情是通过作家或作品中的抒情主人公对生活感受的抒写来反映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中国文学古来一直以抒情文学为正宗,物景与诗人情感构成不可分割的整体。禅诗作为一种文学,在知性观念、价值观念、生存方式等多方面抒发出诗人的情感心性,以禅明情、以情入禅,多角度、多层次地体现出抒情方式的一些特点,这是一种颇具研究兴趣的文化现象。
禅诗近代便已有之,支循的《咏怀诗五首》之三、慧远的《庐山东林杂诗》和寒山诗等等都是较为优秀之作。其中,诗佛王维的作品中呈现出的禅情互证抒情特色较为鲜明,与他者相比更具代表性。正基于此,本文将从王维之作入手,通过具体实例的分析,对抒情方式在禅诗中的特点体现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一、情与景
“一切景语皆情语”,借助感性客观事物表达主观情感,在描写中托物言志是抒情的一个重要表现方式。
王维善写山水,山水意美,所抒者,风情万种。但王维用体现佛形和法身的净心去观赏天地世间中万事万物的形象,抒发出的感受哲理更深,意境更妙,如下文: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
月夜幽林空明澄净,独坐其间弹琴长啸,可谓安闲自得,尘虑皆空,外景与内情融为一体,升华出禅意声声。“月”在禅学中象征圆满的佛性,而“幽林翠竹”则是佛之法身。在禅的世界里,物我合一、一心统摄万物所抒发出的具体化的佛理思情,更加体现出寄予于物——心灵创造世界之上的主观心念。景是情的物化、情是景的气化,王维正是把禅宗的“见性”观念有机地融入诗景之中,表现出“上下与天地同一,浑然与万物同体”的境界。
在《酬张少府》中,王维先是抒写胸臆,又抓住禅居生活的两个场景细节加以描绘,将松风山月写得似通禅意,情景相生,意境相谐。六祖曾言“见性顿悟”,当看清了尘世的丑恶与肮脏后,应还给心灵一份清净。人心如海,无边无际,“渔歌入浦深”正是主体对现实态度的体现,“前念迷即凡,后念物即佛”。
再如他的名作《鸟鸣涧》,将一个宁静而美丽的夜晚描绘得令人觉得身在其中:在字里行间仿佛闻到了桂花的清香,看到了皎洁的月亮从云中透出,受了惊吓的鸟儿扑楞楞地飞起来,盘旋在夜色中,发出阵阵鸣叫,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不一会儿,鸟儿又栖息在树上,一切重归于宁静。这是诗人与大自然之间的交流,是一种进入山水之中感受到了的精妙世界。
借景在于借趣,即在自然中寻求空灵清旷、似有似无之景。在这些描写中,实景有虚境,纷繁有简约,瞬间有永恒。本体将一切“动”“静”万物化一,不可分割,平实自然。可以说,在“动”“静”美学这一点上,王维与李泽厚可谓跨时空形成了共鸣。
黑格尔曾经说过:“当诗人的内心世界吸收了外在世界,便有一种感情迸发而出,那是客观事物在主体心中所引起的回声。”而王维在不断发展这种解悟方式,寻求平凡景物中深远的内蕴。虽身在山林,但心入画中,这是外在美景直接对诗人视觉的冲击,是他审美感受的成因。虽深处俗世,但内心解脱,这是佛理禅趣直接对人灵魂的荡涤,是他宗教愉悦的体验。可谓景趣与禅趣齐飞,妙理共文字一色,化机浑成。
二、形与神
“身有所用,由心到身”的形神观点要求抒情作品须为心声,描绘实物要从自己的心中所感而出,这也是中国传统审美的重要内容。
关于形神关系,王维继承了前人的“以形写神”说,在《裴右丞写真赞》中提出了“凝情取象”和“审像求形”的独特观点,这种新的美学角度在他的禅诗中亦有所体现,见下面这首诗: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终南别业》)
安闲自在的心情,表现出大自然的静谧,一禅者徜徉山水之间,优哉游哉,自得其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被誉为“谈禅必论之句”,这里的白云流水已不仅仅是客观独立的“形”,而是诗人“神”的暗示;这种感觉和物象悠闲无心,禅学的主观色彩非常浓厚。水穷却云起,云起而无穷,此处给读者的感觉妙义无穷、理趣无穷。
又如《山居秋暝》中,石上流泉衬托出整个环境的出尘,未曾见到的浣女和渔人也都表现出空山的超离烦嚣。除了在上文已经谈过的“月”和“竹”外,这里的“秋”“泉”和“莲”等物象皆体现出缘起性空,反照出一种“蝉蜕尘埃之外的禅悦”。诗中景物既是客观大自然的反映,又被涂上了浓厚的寂灭主观色彩。大千世界如同沧海一粟,任何物质形式此刻都成为了佛法的载体,蕴含无尽的奥妙。
把握形神,不仅要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生活和事物,而且要强烈地抒发在现实生活中激发出来的思想感情,也就是说任何形象都必须带有感情色彩。禅者眼中,万相皆带有禅意。禅诗就像一面镜子,把诗人的主观意志融入客观物象,再进而把客观物象作为主观意志的映照。以禅明情、以情入禅,禅诗饱含着无比精彩丰富、神华飞扬的美学思想,成功地达到了心以身迁、形以神观、精炼集中、完整浑一的境界。
情趣和意象是每首诗歌境界都应有的,这是朱光潜的形神观,也是王维创作的指导思想。在后者“形神兼备”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情趣与意象契合的分量所占比重之大。从“尚巧似”到“重写意”,从广大之境到精神之意的发展,中国文人进入到了一种绝妙的意境中。这意境“体物”“缘情”兼容并蓄、“生活”“艺术”并肩而行,层次更深、节拍更和谐,可以让诗人将各种娴熟的技巧运用在其中,进而酣畅淋漓地发挥。
三、感与乐
感与乐主要注意作品的音调与节奏,对仗、押韵等手法,借助音乐表达更加丰富的情感。
王维善于借乐写感,他的禅诗因此也具有很强的音乐性,无论是节奏还是韵律,起伏疾徐、浓淡张弛,在诗句的表现下,文气灵动、声情并茂。如下诗句: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缁。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川庄作》)
诗人修身悟禅的环境在袅袅的轻烟中展开,“漠漠”“阴阴”两则叠字,一取动态、一取声音,突出广阔深邃的境界,加强对色调和气氛的渲染。此外,诗句对仗工整,节奏鲜明,全诗以“i”押韵,读来十分琅琅上口,赋予所抒发的禅情一种特有的音响效果。又有: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过香积寺》)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桃源行》)
前者以“古木”为叠韵,“深山”为双声,二者在对仗中相对,彼此应和,形成一种回环的美;加之平仄相谐,上下文之韵律相和,更益抒情。后者抒情人生易尽,山水恒常。无论经过多少变化、多少干扰,山水依旧能守住本心;一心不动,能制万动,佛形持久,至大至尊。“仁者乐山”,人们总能从山中联想到伟岸高耸、哺育万物的品德与胸襟。换韵相间、平仄有致、互相转换,将生命中的追求化为至高禅情,抒发得悦耳动听。两首作品诗句的文字之间,体现出的笔力遒劲十足,血肉筋骨无不透出意趣高雅,为后世文人墨客称道。
每个人都在追求理想境界,但大多数总是茫然无所得,只有“清斋”习净,才可悟佛性缘于心而无所系的澹泊自然;只有机心已去、俗念已绝,才能做到随缘而遇和随遇而安。而抒发禅寂生活佛性遣情,即传情达性要借助完美的语言形式,声情并茂离不开语音、语调和节奏等要素的配合,禅诗更是体现出这一抒情方式。诗是乐声,禅是情声,诗乐相见、感禅互证,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综上所述,禅诗发展至今,前人分析已较为详备。诗为禅客心中语,禅为诗家言中魂——在抒情文学著作等身的作品中,禅诗魅力独特,王维只是被征服者其中一斑,而全豹不胜枚举。相信沿着情景、形神和感乐的河床,发源于人类智性巅峰上的这道汩汩清流会更加涌动不息,经过岁月坎坷的大地,亘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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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丽平 湖南株洲 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 4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