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麦子的记忆
2016-03-03徐兴旗
徐兴旗
一声脆生生的雷中,油菜和麦子比起个子来,你拔节我起薹,比着比着,油菜花开了,刺秸球冒出绒绒丝漫天飞着,麦子正灌浆,空气中弥漫着期待、兴奋、焦灼、紧张和骚动,快嘴的布谷鸟躲藏在麦田深处怯怯地说:我知道,大麦先熟,大麦先熟。于是乎,麦香味与呼唤声便掺杂一起飘荡在乡村的上空。
蹲坐在门槛边吃饭的父亲,听到布谷的叫声,按捺不住停下往嘴里送饭的筷子,接过母亲从灶堂里掏出的草本灰,去布洒昨晚印水的麦场;又从集镇上添置叉子、竹篙等农具,身影来回于田与家的路上。麦梢黄了,它是隐秘在农人血脉中的图腾、父母身体里的神秘记忆。
秋日里,当农人们把手中的一粒粒麦播种到田里之后,便开始了以秋分为起点的远航,与寒露霜降立冬……谷雨立夏小满等进行了一番较量。勤劳的人们每天都要到地里转几次,看有没有麦子黄黄的嫩牙钻出来,顺手铲起一锹墒泥,轻轻地盖在露种的身上,有了土壤的露种很快骄傲地和伙伴一起,咧着小虎牙笑了,它的笑声甜在农人的心里。
父亲对于麦子的种植和养护,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常挂在嘴边的“麦黄不喜风,有风减收成。”一听到广播里预报有暴风来临,他的脸上便会布满恐惧,他知道正在灌浆的麦头沉,麦秆还没有老壮,一旦遇上大风,原本很拥挤的麦子就会被齐刷刷压倒在地上,密实得进不了风和光,即使追施再多的肥,麦穗还瘪了许多,如再下场连绵雨,不透风光的麦秸秆们霉黑一片。乡谚说:小满风,穗头空。到了小满节气,天渐渐地热了起来,不出三四天土地烤裂了,麦子炙黄了,地里没有水分被风吹了,此时正在灌浆的麦子,早早地苦黄了脸,此时的父亲自己也像病魔缠身般难受。就这样,在期待和细心护理下麦子一天天长高长壮。
麦子不成熟父亲发愁,麦子黄成了一片又一片父亲也发愁,怎么让那些黄透了的麦穗走进家门又成了问题。此刻犹如大姑娘般的一片片的麦子站在村庄的面前,让人心动、也让人恼心。一进农历六月,整个乡村都沸腾起来了,天刚蒙蒙亮,父亲在门前的槐树下,骑在大凳上,脚边放着几把镰刀,那粗糙而厚实的大手从水桶里捞出浸泡了一夜的老城砖后,紧紧地握着镰刀柄和镰刀尖“哧哧”地磨着,浓浓的铁锈水沿着镰刀弯曲的身体流淌,再老练地用大拇指在镰刀刃上试着,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母亲拿着父亲新磨的镰刀,如虎添翼,一到田里,只见她低着头、弯着腰,镰到麦倒,只需片刻,麦田里就出现了长长空地。那年初中刚毕业的我也参加了麦收,初次下田,不知轻重,只顾着兴奋与冲劲,刚开始就猛起来,没多久就禁不住直起腰歇歇,引得隔壁的三婶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要慢慢来。不知是热还是羞的我,满脸通红通红的,但回头望一望那刚刚割下的一堆堆的麦把,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得意,擦汗时,我能听到的就只有麦穗砸在地上的声音了。
这些天里,村庄里没有了闲人,到处一片忙碌的场面,农人们没有了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一门心思都是割麦,冒着毒日头,洒着满身汗,挥镰收割,布谷鸟和花蝴蝶们眼睁睁看着一片片的麦子被人们割下来,捆成捆、码起来,然后将一个个的麦把儿用挑、拉、拖各种方法运到麦场上,等候脱粒,让麦子跟那些麦秆、麦叶、麦芒们通通分家。
割麦子是辛苦的劳作,在麦场扬场则是一种艺术。一把板锨,一堆麦,“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巧手也难扬两手锨”。 随着一铲一抛的挥动,草屑、壳子、穗芒会随风飘去,落下的是一堆饱满沉实的籽粒。扬场的人从容地把麦子扬起又落下,似乎扬起的不是麦子,而是储蓄了漫长岁月的情感和对于生活的满足。
那些闪光的颗粒物在我的眼中跳动着,那不是粮食,那分明是一粒粒汗珠,是我深爱的乡亲勤劳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