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诗经》祭祀诗中的女性角色
2016-03-02田春燕
○田春燕
浅析《诗经》祭祀诗中的女性角色
○田春燕
《诗经》中女性在祭祀活动中的角色主要体现在祭祀诗中。分析《诗经》中的祭祀诗可以发现无论是传说中的女性还是现实社会中的女性,在祭祀中都扮演着无法替代的重要角色,主要包括被祭祀的对象和祭祀活动的重要参与者。女性在祭祀活动中的地位也反映出先秦儒家对女性的重视,这与传统观念上先秦儒家对女性地位的认识有所不同。
《诗经》 祭祀诗 女性角色
关于《诗经》中的女性研究近年来成果颇丰:柏俊才在《由<诗经>中的女性描写看周民族的文化特征》中从女性形象、女性婚姻生活、女性命运三个方面进行了分析[1];彭燕、黄俊棚在《论<诗经>女性形象的社会角色及意义》中,从德与色、色与礼两个方面讨论女性意识在流变的历史中的变迁[2];赵宏在《论<诗经>女性形象的审美价值》中从女性形体美、容貌情态等方面探讨古代女性的审美意识、审美标准以及对后代女性美的影响。[3]这些大多从女性的婚姻生活、家庭地位、社会角色等方面研究,关于女性在祭祀中扮演的角色,研究较少。
《诗经》各篇创作的具体年代很难确切考证,只能大致论定其创作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4]。在《诗经》开始流传的年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5],祭祀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之一。《诗经》中的众多诗篇都涉及古代的祭祀活动,而多数祭祀活动中都涉及到女性,其中包括传说中的女性和现实社会中的女性。从《诗经》祭祀诗中相关篇章的分析可以窥见女性在祭祀活动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一、祭祀诗
关与祭祀诗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的祭祀诗是指诗中涉及祭祀或用于祭祀的诗歌,而狭义上的祭祀诗主要指祭祀活动中用到的赞颂祖先、祭祀神灵、祈福禳灾的相关诗歌。本文所谓的祭祀诗是指广义上的,即《诗经》中内容与祭祀有关或者用于祭祀的相关诗歌。以这一标准来进行粗略统计《诗经》中的祭祀诗约有六十篇。主要包括作为宗庙祭祀乐歌的40篇《颂》,另外《大雅》中的《棫朴》、《旱麓》、《既醉》、《凫鹥》、《崧高》、《云汉》等,《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等,《国风》中的《召南·采繁》、《召南·采藏》、《幽风·七月》等也属祭祀诗。这些祭祀诗中涉及女性的也很多,本文主要以《商颂·玄鸟》、《鲁颂·閟宫》、《鄘风·桑中》、《周南·汉广》、《郑风·出其东门》等为例来探究祭祀诗中女性的角色。《诗经》祭祀诗中女性角色主要包括被祭祀对象和祭祀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下面分别分析这两种角色。
二、被祭祀对象
夏、商、周三代是中华文明形成时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对于许多自然现象无法解释,只能假托非自然的力量,这一点最明显的就是三代先祖的诞生。部落始祖的诞生大都与女性有感于上天的力量有关,这就使女性成为祖先崇拜的对象,也就是祭祀活动中被祭祀的对象。
夏、商、周时期,有关人类始祖的传说很多,从《诗经》中来看,三代祖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其母遇神而生“三代”始祖或其首位祖先。
例如,关于商代始祖“契”的降生,《诗经》中有这样的记载,《商颂·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6],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单从字面意思来看,商的始祖是上天命一只鸟降卵于一女子,女子有感而生子,他就是商的始祖,建立了后来的殷商部落。有关殷商始祖的传说在后世的文献中也有相似的记载,《史记·殷本纪》载: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7]
由上文可见,商人的始祖契是由其母简狄感神鸟而生,这也奠定了我国古史传说中众多的圣人无父、感天而生的神话故事的基础。这大概与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群婚制下,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有关。
先秦时期,女性在人类繁衍中承担着重要的角色。由于缺乏对人类起源的认识,人们便把这些传说中的女性始祖当做“神”来祭拜,于是就产生了像殷之简狄,周之姜嫄等一类的原始女性崇拜。
这些被祭祀的“女祖”就是在中国古俗里被祭祀的生产之神。对“女祖”的祭祀在夏、商、周三代都有固定的场所,一般的地点都是在传说中“女祖”有感于上天孕育部族的地方。《鲁颂·閟宫[8]》载:
閟宫有恤,实实枚枚……万舞洋洋,孝孙有庆。俾尔炽而昌……俾尔昌而炽……俾尔昌而大。
“閟宫”就是指“先妣姜嫄之庙”,孟仲子曰:“是禖宫也”[9],“禖”即指祭祀生殖之神。作为祭祀女性祖先的宗庙,其祭祀目的就是祈求部落繁荣、子孙昌盛。
这种祭祀“女祖”的活动,到春秋时代也是十分常见的。如《墨子·明鬼篇》载:
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10]
在当时楚国祭祀祖先的地方就是“云梦”。楚怀王与襄王到云梦祭祀,即是祈求上天保佑楚国物阜民丰、子孙昌盛。“云梦之台”的“台”就是社坛,是古代国家举行盛大祭祀活动的场所。
对女性祖先的祭祀主要是由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地位较高决定的,随着父权时代的到来,女性社会地位下降。女性在祭祀中的地位也随之发生变化,渐渐由崇高的生殖之神,转化为“助祭”,其专司生育的职责也向物质生产转移。但无论日常生活中女性的地位如何变化,祭祀活动还是少不了女性的参与。
三、祭祀活动的重要参与者
《诗经》祭祀诗中传说中的女性往往是祖先崇拜的对象,是被祭祀的始祖。除此之外,现实中的女性在祭祀活动中也承担着重要角色。在《诗经》祭祀诗中现实社会中的女性主要是男性追求的“女神”,即男性心仪的对象。而男女结合才能繁育后代,在一些祭祀活动中往往需要青年男女共同参与,现实社会中的女性便成为祭祀活动不可缺少的参与者。
这一类主要体现在《诗经》祭祀诗中与男女爱情相关的诗篇中。例如《鄘风·桑中》载: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11]
这首诗题为“桑中”即桑林之中的意思,表面上是男女相约相会的场所。但是细究起来。古人有所谓的“郊裳之祭”、“桑木之祭”都是在丛林中举行的。这里“要我乎上宫”的“上宫”也透漏出此诗与宗教祭祀的关系。作为殷商之后的宋、卫两国都有在桑林中立社的传统,这种在桑林中举行的活动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诗文中写男女水边嬉戏调笑隐含了生育后代的男女之事,女子大胆的表露并没有任何淫秽之感,反而像是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
《周南·汉广》是《诗经》中一首著名的男子思念女子的爱情诗,细细读来也有着十分浓厚的宗教祭祀色彩。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首诗描写了汉水畔青年男女相望相思却不可及的情感。“汉有游女”这里的“游女”在鲁诗、韩诗中都被称为汉水的女神。时值烟花三月,青年男女在汉水边进行袚褉拂除的祭祀活动,男子望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却无法告知心意,只能以汉水的“女神”寄托相思。
粗略观察《诗经》中有几篇出现“东门”这一地点的诗。在古人的观念中,东为上,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众神所在,人类生息繁衍的神也在东方。所以在《诗经》中的“东门”大都与祭祀有关,例如《郑风·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首诗描写了青年男女出游之日,男子却未见自己心仪的女子而怅然所失的心情。郑国的风俗,在春日上巳节,青年男女相约出游,并且在这一天举行宗教祭祀以招魂续魄、拂除不祥。
由上所述,《诗经》祭祀诗中青年男女相恋相思的爱情诗篇,多与祭祀活动相涉。无论是时间、地点,都或隐或显的体现女性在祭祀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主要还是和女性在生育子女、繁衍后代中的地位相关,无论何时,生命的延续都是人类关注的重点,所以无论在世俗生活中的地位如何变化,女性一直在祭祀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
四、结语
《诗经》祭祀诗中女性扮演的角色,反映出《诗经》时代女性的地位。而《诗经》作为儒家经典之一,又代表着早期的儒家思想。由此可知孔子及先秦儒家十分重视女性在祭祀中的地位,这也是由儒家强调的“礼”的思想决定的,他们对女性的认识并非后世所认为的一味地贬低、蔑视。要想真正了解先秦儒家对女性的认识,必须对儒家元典进行深入研究。
注释:
[1]柏俊才:《由<诗经>中的女性描写看周民族的文化特征》,山西师大学报,2006年,第3期。
[2]彭燕,黄俊棚:《论<诗经>女性形象的社会角色及意义》,北京化工大学学报,2010年,第9期。
[3]赵宏:《论<诗经>女性形象的审美价值》,沈阳农业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
[4]夏传才:《诗经讲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1页。
[5]《左传·成公十三年》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言简意赅,常为后人引用而成习见之语,今人一般将“祀与戎”理解为祭祀与战争,如沈玉成《左传译文》云:“国家的大事情,在于祭祀和战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语缘于刘康公对成肃公接收脤肉不敬的批评,原始语境中的“祀与戎”并非泛指祭祀与战争,而是指祀礼与军礼,均属礼制范畴,具体落实为祭祖、祭社之礼,都与祭祀相关。
[6]《郑笺》:“降,下也。天使燕下而生商者,谓燕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至贻,女何嘉?”王逸注:“简狄,帝喾之妃也。玄鸟,燕也。简狄侍帝于台上,有飞燕堕遗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
[7]司马迁:《史记·殷本纪第三》,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91页。
[8]《郑笺》:“閟,神也。姜嫄神所依,故庙曰神宫。”
[9][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卷二十》,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第1407页。
[10]孙诒让:《墨子间话》,《诸子集成》,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2页。
[11]《集传》:“桑中、上宫、淇上,又沫乡之中小地名也。”《通释》:“桑中为地名,则上宫宜为室名……古者宫室通称,此上宫亦即楼耳。”郭沫若《释祖妣》:“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宫即祀桑林之祠,士女于此合欢。”
[1]向熹译注.诗经译注[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夏传才.诗经讲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李学勤.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钱发平.诗经的历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5]李学勤.《诗论》说《关雎》等七篇释义[J].齐鲁学刊,2002,(02).
[6]高树.试论《左传》中的妇女形象[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版),1985,(01).
[7]踪凡.论孔子“思无邪”的本质[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7,(02).
[8]李炳海.《诗经》女性的色彩描写[J].江西社会科学,1994,(06).
(田春燕 山东曲阜 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