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海经

燕思雯

环顾四周，在我们生存着的这片土地上，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一些甚至更为荒谬离奇匪夷所思的怪现状。说这些问题并不是想探讨什么宏大的命题，因为这些事情并非是纸页里的传说故事，也不仅仅只是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它是与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和逝去的灵魂都息息相关的当下，它有一个统一的客观的名字叫做现实。现实是一部荒诞剧，妖魔既是人心，地狱天堂皆在人间。——吴迪

北京阴郁微寒的冬天，我与吴迪相约在五道营胡同见面，这边的许多小店都很有意思，他一路上给我讲解，这个店是卖什么的，那个是卖什么的，这个店有什么故事，那个店开了多久……“看来遇上了行家啊！”我心里默念。他说。这是他少数熟悉的地方之一。走到了胡同尽头，我们还没选好到底进哪家小店，后来折返回来，才胡乱进了一家咖啡馆，坐定。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脖子上佩戴的羽毛，是沿用印第安古老技术制作的银器，被无数人仿制过的符号，已然成了代表“潮尚”的标志。再看他手腕的配饰，大多都是天然、老旧的东西，估计他是喜欢那些历久弥新、岁月蹉跎的经久不衰吧。

我们聊到，在2000年正是网络文化的第二次浪潮，这个时期是网络游戏风靡一时，各种论坛风生水起，娱乐社交工具层出不穷，可谓是全民网络的大时代。少年时期的吴迪正是顺应网络发展“应运而生”。他自嘲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网瘾少年”。上初中时就开始“沉迷”于网络中，玩了当时主流或非主流的各类游戏。但并没有因此而耽误学业，靠的是“吃老本儿”。小时候是乖巧的模范少年，也经常是大人口中的“瞧瞧，人家孩子……”。虽然多数的时间里都对着电脑，并不经常与人交流，但心里总是笃定地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曾富有哲理地与母亲辩论道：“玩网络游戏实际上是让我多活了一次，延长了我的生命呢。”

我们都知道，在网络中，你无法选择或屏蔽你想看或不想看的讯息，网络消息如洪流般无孔不入，所以会有很多你抵挡不了、也选择不了的消息自动蹦跳出来，你不得不去扫两眼。期间还会有许多人与你结盟为伍、共同“前进”或是争论不休。在网络中，吴迪也无法避免地接受各类资讯，难得的是，他在网络大浪中不丢失自己的价值观，并汲取想要的内容为他所用。所以，吴迪并不孤单，他的网络便是“全世界”。在吴迪看来，许多文化和资讯都得益于网络的传播，现今的流行文化，多数是起源于网络文化，潮词新句也都是几年前小圈子中里人造出来后流通于网络。那么，得到一手的咨询就变得尤为重要。他的网络经验也为他现今生活方式和作品提供了无限资源。

这组作品《新·山海经》是以志怪先秦古籍《山海经》为灵感来源，根据新闻事件，用自己幽默荒诞并略带有讽刺意味的图像和文字加以影射。众所周知，《山海经》既是古人包罗万象的山水物志，也是一部荒诞不经的神怪传说，书中或虚拟或真实地描绘了许多“妖兽作乱而产生各种灾害”的文图。我最初看到这组作品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怪”。它的背景颜色、字体、文章故事像一本旧的古书籍，而图片中的形象却是能看到数码影像合成带来的新，没有做旧的痕迹。这种“新”与“旧”的结合首先在形式上定下了基调。其次，在内容上，他选取了当下真实发生的社会事件，利用网络传播得来的林林总总和当代数码影像手段，解构了一些生活中常见的食材和药材等物，重构成现代生活下新现的“妖兽”。并加上个人对事件的看法，杜撰了模拟文言文的图说，阐述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的荒谬离奇、匪夷所思的社会“现象”，让我们在观看、阅读时联想到事件发生的情状，同时又因故事而忍俊不禁。“这些问题并不是想探讨什么宏大的命题，因为这些事情并非是纸页里的传说故事，也不仅仅只是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它是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和死去的灵魂都息息相关的当下，它有一个统一的客观名字叫做‘现实”。五指、鸡身、蛇头是会传播禽流感瘟疫的[青雉]，而号称“万能神药”板蓝根却能轻松治愈此症。双鱼头交叠的[蝠麝]是日本福岛核电站爆发后产生的新物种。另外，几年前浙江宁波等地PX项目与民众的恐慌、河北沧县的地下水污染、沙尘暴和水土流失等社会事件和生态问题，都从属了吴迪的“毫无违和感”的冷幽默当中。

今天听他讲述才知道，利用古籍创作并非是偶然得来的，而是得益于他的阅读习惯。他说自己儿时，母亲无论风雨，周末都会带他去书店或是公园逛逛，他想要的书，母亲都会不吝惜买给他，这也培养了他对读书的热爱，涉猎内容的广泛。在创作中，他研究了大量的古籍装桢、文字排版，印章大小、章回结构等，将音乐、文学、图像、视觉等交杂在一起，并得出自己的知识结构经验，它们彼此依存，相互杂糅，达到内容和形式上的完美结晶。而数字技术给予了这个时代最大的可能性，在形式和内容上完美连通了古籍的“旧”与现实的“新”。除此之外，也引起我们新的思考：虚拟出来的“真实”有时能比“真实”更真实。

形式是冷静的，内核却是激烈的。其实，从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一个年轻人对生态环境的焦虑、对人类生存拷问。看似客观冷静的影像也赋予了强烈的情感：“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做这件事的，我喜欢用更理性和冷静的方式去表达。我做的就是，选择如何平衡感性与理性的过程。有的人能看到批判，有的人能看到戏仿，有的人能看到数码技术，各取所需。”摄影是吴迪观看世界的方式，也是对现实的纪录。他并没有拿着相机跑到事发现场，而是以一种更温和优雅、闭门造车的方式“拍摄”每一个社会事件。或许，他对事件的激烈躁动的情绪早已在他体内引爆了，好像是一个热血少年，以一种回忆的态度细细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过往，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想象的空间。

之后的《镜花缘记》是对《新·山海经》的延续，《镜花缘》是明清时期的一部带有浓厚神话浪漫色彩的长篇小说。书中描写了一个书生坐船出游30多个国家，在不同地方见到的奇闻逸事。作品同样以古籍为筋骨，用小人国、双面人典故等暗讽当下，讲述新发生的马航失事、韩国沉船、兰州自来水污染、麦当劳砍人等真实新闻事件。所以，吴迪对创作向来没有苦思冥想，他就像一个大型网络数据库，从暂存盘里直接提取出来想要的文件后应用而已。因此与他对话，更像是一个外时空的朋友，在介绍给他所熟悉的网络世界。

在吴迪生活中，网络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看新闻、发微博、上论坛、逛淘宝……虚拟的网络游戏也从来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谢幕，无论大力吐槽或是“扮演”角色都不足为奇。摄影创作只是换了另外一种玩法罢了，因为在他的眼里，我们生存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险象环生、光怪陆离，与鬼神混战的“魔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