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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间图像到文学地图
——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中的地理史料、地图观念及互文经验*

2016-02-28龙其林

学术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互文著作图文

龙其林

从空间图像到文学地图
——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中的地理史料、地图观念及互文经验*

龙其林

地理图像史料向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渗透是当下文学研究的一个特点,文学地理意识的自觉使研究者表现出鲜明的空间思维特征。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选择地理图像史料,通过对地域空间的地理认知、审美体验和文化想象揭示出文学发展的空间成因,并融合文学与地理学的跨学科知识绘制文学地图,形成一种具有地理意识的图文编纂观念和研究模式。文学地理学的学术视野和方法被运用到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后,强化了学者的空间意识,图文互文著作敞开了更为丰富的地理场域与文化经验。

中国文学研究 图文著作 空间图像 文学地图 互文经验

尽管文学地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提出或者作为一种系统理论的倡导是近些年的事情,但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对于文学地理学方法的运用却早已开始。不过,迄今为止学术界对于图文互文关系的研究多侧重于图像学本身、视觉文化的意识形态与审美价值、图像增值对文学产生的影响以及对文学地图的宏观论述等方面,尚未对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空间图像的选择及审美效果、文学地图在图文互文著作中的具体运用及其使用限度等进行探讨。而恰恰是地理图像史料与文学地图的进入,强化了文学研究著作中的空间意识,激发了学者对于文学历史进程中的作家、作品及文学现象进行地域文化的考察,这对中国文学研究著作的编纂体例、研究方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地理呈现与图文著作的时空切换

从中国文学史的编纂历程来看,虽然也有一些文学史家在著作中从作家群体、文学流派、创作风格等角度进行过具有地理性质的探究,但这并未改变学术界推崇从时间线索而非空间维度审视中国文学发生与流变的研究惯性。这种割裂时间与空间关系的研究惯性和思维方法带给文学研究的最大不利影响在于,它所强调的经由时间形成的历史传统造成了单向度的、一维研究的模式,以一种净化、提纯的方式将文学发生学过程简化为时间维度里的延续过程,淡化甚至是忽略文学形成与传播过程中的地理意识、区域特征及文化心理的差异。

与此前的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对于图像的使用相比,这些年来出版的图文研究著作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地理图像史料的大量运用。早年出版的文学图文研究著作囿于辑图设备、排版条件、印刷机器及经济基础的限制,往往侧重于选择书影、手稿、作家照片、漫画、广告等等纸质化的图像史料。读者从这些文学图文研究著作的图像资料中,可以获得对于文学历史中作家、作品及残存的纸质文化史料的感知,较之纯文字的文学研究著作能够获得更为直观的印象。近年的文学图文研究著作逐渐强化了地理图像史料的比重,研究者们由不自觉地使用演出剧照、故居、会议照片,进而颇为自觉地将包括墓碑、雕刻、街巷、教堂、书院、亭台、祠堂、遗迹、园林、名山、河流等空间感强烈的图像也囊括近来,从而大大丰富了图像史料的表现层面和范围。这实质上隐含着文学研究著作编纂观念的一次飞跃,研究者们不再将文学作品与现象看成是一个纯粹的创作过程,而是将文学放置于地理学的坐标体系中进行考察,试图从与文学关系密切的地理学科中借助他者眼光审视文学以获得新颖的视角、丰富的信息量以及可能发掘出的新材料,进而移步换景地形成对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更为全面而立体的认识。

文学研究著作中地理图像史料的引入,或者说“文学地理学对于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高度关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文学家、文学读者和文学批评家恢复对于自然的记忆,从而有助于重建文学与自然乃至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联系”。[1]近些年的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涌现了大量地理景观、社会环境、日常生活等空间要素的地理图像史料,研究者选择具有不同空间特征的图像史料,并在空间的伸缩与切换中传达出对于文学现象、作家创作与地理空间之间关系的思考。图文研究著作中空间位置的调整、空间大小的差异及纵深感的变化,不是单纯的空间要素聚散,而是学者对于文学发展历程的尝试还原,反映的是研究者对于文学发生学的不同认识。这种地理图像“所承载和重建的时空,皆非绝对意义上的客观时空,而是一种相对的、变形的乃至虚拟的时空,彼此在不同时期、不同方位具有不同的价值与重心”。[2]在范伯群的《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中,作者搜集了众多几近湮没的通俗文学图像史料进行图文建构,地理空间图像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作者对于地理空间图像史料的选择,既包括了历史建筑、作家合影及绘画、历史人物照,又有上海小报所描绘的上海都市生活的世俗场景,以及不同文学作品中的上海城市空间生活图。众多空间图像的伸缩与切换,反映了市民对于上海生活的不同认识,避免了单一空间材料可能带来的视觉盲区和想象误导,有利于读者对于其时上海社会生活内容的多方位观察。杨剑龙的《上海文化与上海文学》也是一部使用地理图像史料的互文著作,作者把握住了上海文化中的商业文化、外来文化、传统文化特点,对上海在清末至20世纪80年代的城市地理空间图像史料做了选择性地使用,以凸显上海文化与文学的独特魅力。其中的地理图像史料,既包括了象征商业性的娱乐城、作为地标的上海外滩与南京路等,也包括了代表开放性的旧上海跑马场、上海海关以及表现上海个性化特征的剧照、石库门等,都市空间图像史料恰到好处地呈现出上海文学内在的精神气质。

如果对图文互文研究著作提出更高要求的话,那么应该看到地理图像史料的选择和图文搭配并不是简单的排列,研究者应着眼于立体语境、文化生态的全景,通过文字与空间图像的多声部叙述形成一个新的文学场域,文学空间维度可以为图文著作带来关于作家生命过程的新感悟、作品产生路径的立体分析,以及为文学群体、地域流派、文学现象的发展提供新的视角、新的材料。“探讨文学和地理关系,它的本质意义就在这个地方,就在于回到时间在空间中运行和展开的现场,关注人在地理空间中是怎么样以生存智慧和审美想象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生命的表达,物质的空间是怎么样转化为精神的空间。”[3]惟其如此,地理图像史料才不会仅仅成为图文互文研究著作的点缀,而是融入到文学史的进程中去理解和呈现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的全面信息。

在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中,出现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互文著作,如林庚的《中国文学简史(插图本)》、陈平原的《晚清图像》、曹卫东主编的《彩图版中国文学》等。杨义在图文互文研究者中具有典型性,他的图文互文著作将地理图像史料的辑录与文学观的拓展、地理图像史料与文学语境的还原结合得非常紧密,他不仅善于在著作中大量使用地理图像,如古城遗址、书院、祠堂、堂屋、亭子、戏楼、墨池、坟墓、碑墙、刻石、陶俑、铜镜、壁画、扇面等,而且在配置地理图像与文学叙述时关注地理空间如何影响了作家、作品与文学现象,空间图像中隐含着哪些时人的思想认识、审美经验、习俗信仰和文学想象,从而建构起学术著作独具特色的地理特质。杨义的图文互文实践超越了形而下的自然山水、亭台楼阁、碑刻陶俑等地理图像史料的简单对照层面,而是由地理图像的差异进而分析出地理差异背后的人文因素,即一地之文学何以如此的文化语境。在为两宋之交时期文学史选择地理图像时,作者独具匠心地选择了宋代张择端所绘的《清明上河图》的局部图像和著者摄于河南巩义市的宋陵神道石雕,两幅图像一上一下、一繁华一苍凉地展现在页面上。《清明上河图》再现了北宋末年清明时节汴河及两岸的城市商业和生活景观,其中错落有致地呈现了瓦舍、酒肆、茶坊、寺庙、脚店、街道、船只、车轿等日常生活空间景象。杨义没有仅仅只将此画作为北宋末年的背景呈现,而是由此透视出社会剧变来临之前的短暂的外在繁华与诗人创作风格转变之间的隐秘关联:“如此绘画杰作,留下了一个很快就要残破的汴京繁华梦。此时已届而立之年的吕本中、曾几、李清照、陈与义、张元干诸人开始走入文坛,并在天崩地裂的时代变局中发生了诗词风格的转变。”[4]作者所选择的空间图像史料不仅对应着文学史叙述的内容,为之提供视觉对应物和联想可能,而且在空间维度上建构了南北对峙的地理形象,并透过这些地理图像揭示出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间所呈现出的迥异的精神面貌,它们既是宋金时期政治、军事争夺的缩影,也是中原民族精神走势的一种隐喻。不难发现,研究者在图文研究著作中表现不同地域文学审美经验和习俗信仰的差异时,不仅要依靠文字的亦即理性的认识力量,而且要充分调动情感、直觉和想象的作用,在地理图像史料与文学史叙述共同建构的场域中进行思维的飞跃和文化经验的提升。

二、文学地图的绘制与空间要素的激活

近些年出版的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较之此前更为留意引入地理图像史料重绘文学地图,学者们获得图像史料的途径不再局限于图书馆、博物馆,而走向真正的地理空间,通过田野考察掌握文学发生地的民俗文化、民间传说、家族谱系、考古发现、民族心理、地域文化、宗教传统等,从而获得绘制文学地图所需的丰富的文化要素。这里的文学地图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对于文学史的重新书写或借喻性的“文字地图”,而是真正借鉴地理学地图进行文学意义生成的实体性的文学地图。梅新林说:“只有‘实体性’的‘文学地图’具备完整的图文结构与互文功能,而‘借喻性’的‘文学地图’往往有‘文’无‘图’,只是一种‘隐性’的‘文字地图’。”[5]文学地理学意义上的文学地图,不应是抽象的文字描述,而应该根据一定的地理形势和数学法则,将文学史中的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借助地图语言,通过空间浓缩的方式绘制在平面上,以反映各种文学现象在地理空间上的分布、流动、组合、关联、性质、数量以及所产生的变化。

将文学信息通过文学地图的方式加以整理和呈现,是地理图像史料向文学研究著作渗透之后的必然要求。在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可以将文学研究内容以某种方式汇集到特定的地图语言中,使作家籍贯、出生地、迁徙路线和文学团体、演出场所以及翻译作品来源、文学报刊分布等丰富的空间信息,通过一定的规则在地图上得到形象地展现。文学地图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将时间线索和文化信息浓缩在一定的地图形式之内,通过对不同符号、色彩、表格、文字注记等地图规则的描绘显示一定空间内的文学生产和传播状况。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的文学地图与文字叙述是镶嵌而非分裂的关系,它们构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文学地理学的时空形态。不少图文互文著作将地理图像大量地运用到研究中,其中既有古代地图、街道、城市鸟瞰图、报馆、印书馆、图书馆、大学、戏院等,又有工厂、银行、故居、旅社、报刊插图、合影、剧照、幻灯片、救火队、牢笼等,有的还标明了具体的地点。这些文学地图建构了一种复合型的文学研究模式,通过地图的绘制展现中国文学的空间定位、发生及演变阶段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研究者可以通过一个城市、省份、国家甚至一个大洲中的文学要素的空间分布,描绘出中国文学发展过程中复杂多变的文学形态。文学地图的引入打破了单一视野下关于中国文学的匀质叙述,将多元背景下的文学地理要素浓缩在文学地图中。根据实体性文学地图中时间序列的远近、地理空间的跨度关系,可以将它们之间的交叉、组合方式大致分为三类。

第一类,时间趋近型。这类文学地图的空间覆盖范围广泛,而时间比较相近,各类文学要素经过切割与重组后具有丰富的空间信息,文学要素之间往往是并存、互补关系。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文学地图是其中的代表。作者为呈现中国现代文学发展过程中不同文学要素的地理空间分布,专门绘制了十幅文学地图。这些文学地图以实体性地图为基础,将某一相近时期的文学社团、报刊分布、剧场位置、流徙路线等空间跨度大的文学要素进行高度浓缩,增强了地理分布与传播的空间要素,使文学史的诸多信息得以有序、清晰地表达。《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绘制了包括茅盾、巴金、老舍、田汉、郭沫若、艾青等作家的抗战时期流徙图,将他们在各城市之间颠沛流离的迁徙过程生动地展现出来。随着作家群体的空间移动,不同政治区域内的文学生态随之发生了显著改变。抗战爆发后上海先后经历了孤岛时期、沦陷时期,一大批自由主义作家、左翼作家和青年学生陆续转移至大后方。作家的地理迁徙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文学中心抑或文学空地,为某些文学类型、区域文学特质的形成创造了条件。通过这些作家流徙地图中所历经的区域和城市,可以进而透视出作家们的政治立场、思想观念和写作态度。现代文学史上许多耐人寻味的事件和个人际遇无法在著作中一一叙说,却可以通过文学地图的方式加以呈现,作家地理空间的迁移使不同时期的政治背景、文化氛围、人物心理及其文学创作等因素在空间中得到巧妙的传达。

第二类,空间趋近型。这类文学地图中的文学要素在空间位置比较接近,但时间跨度较大,文学地图对这些时空要素进行重组时凸显的是一个较长时期内它们在空间维度运行的不同轨迹。这一类文学地图中诸多地理位置要素基本相似,因而侧重分析的是空间活动轨迹的内在动因。朱大可的《记忆的红皮书》是一部研究中国文学与文化现象的图文互文著作,其对文学地图的隐喻式阐释令人印象深刻。作者借助一幅传教士绘制的东亚地图,透过中国现代文学家们的空间移动路线,发现了陈独秀、鲁迅与胡适在空间地理上位移的内在逻辑:陈独秀和鲁迅的人生轨迹颇为相似,他们都曾留学日本,回国后主要活动轨迹都是在上海和北平,“这种南北纵轴移动,就是一个本土主义者的全部宿命”。[6]与他们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胡适,他除了在北京和上海之间进行常规的纵轴移动之外,还在东亚和北美之间进行横轴位移,其位移轨迹呈现出十字图形:“他在纽约和上海之间频繁往返,最终产生纵轴与横轴的十字效应。这俨然就是基督徒的路线,却属于一个敌视基督教会的自由主义者。”[7]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重新回过头来看现代文学史上长期存在的京派与海派之争,或许便不会对二者之间的差异与矛盾作出过于绝对的描述,因为从空间移动的关系来看北京与上海已经实现了从物质到精神流动的便捷性,京沪的轴心坐标中已经显示出二者天然的同盟关系。相较于京沪的地位而言,位于大陆内部的省份、西北、西南、东北及南部省份才处于真正的边缘空间地带,后者远不像京沪轴心般享有空间移动的便捷与地理、文化资源。

第三类,时空交叉型。这类文学地图将在时间和空间跨度上都存在较大差异的文学要素进行重组,以不同要素之间的融合建构出文学地图的意义场域。时空跨度较大的文学地图,可以使读者在陌生化的空间中锐化文学触觉,激活审美创造力,丰富文学研究的层次感、纵深感和历史感。曾大兴的《文学地理学研究》是一部运用时空交叉型文学地图的互文互文研究著作,作者针对中国历代文学家的文学经历与地域的关系,绘制了一批同时囊括时间(朝代)与地域(地图)的文学地图。根据《文学地理学研究》中文学地图考察的侧重点不同,又可以细分为中国历代文学家的地理分布图、历代文学家的地理分布重心图以及历代文学家的气候带分布图。在绘制文学地图的过程中,作者明确以文学家所在的省份、城市和气候带为考察指标,透过这些文学地图可以鲜明地揭示出历代文学家分布的内在规律:“京畿之地、富庶之区、文明之邦与开放之城,正是关系到文学家的地理分布重心之形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狭义的)和地理四大要素。在这四大要素当中,最直接与最稳定的要素便是文化。文化的重心在哪里,文学家的分布重心就在哪里。”[8]绘制文学地图,最为关键的不是运用地图这一载体的形式,而在于正确把握文学因素与地理空间的关系,通过文学地图勾勒出影响作家思想、文学创作及文学现象中最为关键性的地理要素。

除了上述几部图文互文文学著作外,杨义的《中国古典文学图志》、林庚的《中国文学简史(插图本)》、曹卫东主编的《彩图版中国文学》、刘建春和姜浩峰的《中国昆曲地图》等亦选择或绘制了文学地图,为文学研究提供了直观可感的空间形象。文学地图不是地理学工具的简单挪移,而是文学研究立场和考察方式的重大转变,是还原文学地理属性的必然要求。当然对于学者和读者而言,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拥有对文学历史的总体把握、对作家人生际遇和文学创作的洞察以及对于智慧、审美、感悟的敏锐触觉,从而在看似客观的文学地图中寻找到值得反复品味的文化经验与文学发现。

三、文学地理学与图文著作的互文经验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已有一些学者在文学研究著作的编撰中萌生了文学地理情结,以文学地理学的逻辑对文学史上的作家、流派进行归类。进入新世纪后文学地理学逐渐成为中国文学研究的一门显学,各专业纷纷运用此方法进行地域文化与文学、文学士族、作家群体的研究,涌现出了一批优秀成果,曾大兴的《中国历代文学家之地理分布》(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文学地理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气候、物候与文学:以文学家生命意识为路径》(商务印书馆,2016)以及梅新林的《中国文学地理形态与演变》(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和杨义的《文学地理学会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等一系列著作的出版,意味着文学地理学的理论方法已颇具规模,正朝着纵深方向拓展。文学地理学的研究理念与方法近些年在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得到了广泛运用,其标志即为地理图像史料的大量使用与文学地图的绘制。在已经出版的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将地理图像史料纳入学术著作的现象较为普遍,而依据文学要素与地理工具绘制文学地图的图文学术著作则相对较少。原因在于编撰中国文学图文研究著作的学者往往只有文学专业的背景,而对地理学专业的知识尤其是地图的绘制还缺乏经验,这使得一些研究者在编纂图文著作时面临绘制文学地图的现实困难。

中国文学研究界对于文学地图的认识与使用尚处于起步阶段,一些文学图文研究著作在取得探索成绩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文学地图的二元性本质之于文学地理研究的挑战,首先在于研究对象问题。突出表现在文学地图中‘外层空间’与‘内层空间’的两相分裂,因为‘外层空间’是真实的历史空间,是可以证实的,而‘内层空间’则是虚拟的想象空间,是不可证实的,所以有关地图的工具性技术只能移植和应用于文学地图的前一半,而对于充满想象与幻想的后一半却往往力不从心,归根结底这是由于文学学科本质上是体验而非实证的学科独特性所决定的。”[9]在实际操作中,一些图文研究著作对于地图展示与文学要素的匹配上进行了有益的尝试,但有时也会存在文学地图绘制的偏差。由于图文研究著作中文学地图的绘制往往由专业人士绘制,而非由研究者亲自操作,就有可能使得文学要素与地图表现之间不能较好地融合,而造成地理标记与文学史实的不匹配或错误。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系统地绘制了文学地图,这些地图具有形象的动态感与丰富的信息量,但是这部图文著作在文学地图的绘制上并非尽善尽美。老舍于1946年乘船由上海启程到达西雅图,而后转至华盛顿。或许是由于文学地图的版面所限,著作中的老舍抗战时期流徙路线图并未标识出此次航行的全程,而只在日本本州岛与琉球列岛之间海域画上星号,标明为美国。若有读者不清楚老舍美国之行的经过,或许会误以为抗战时期老舍离开中国避难于美国某岛,或者1946年后老舍并未到达美国本土而是在其海外飞地停留。文学图文研究著作中的文学地图若要准确传达出文学家的历史际遇与地理因缘,对文学与地理学研究者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即较为完善的文学与地理学知识背景、敏锐的文化触觉、严谨扎实的科学精神以及对于绘图工具的熟练使用。

当前的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不断吸收地理图像史料与文学地图,出版了一批富于创新意识、图文互动的著作,但也存在着一些比较突出的问题,如图像史料的重复与雷同、地理图像史料的比重较低以及文学地图这一研究模式尚未得到大量使用等。1932年5月郑振铎在为其国内第一部图文文学研究著作《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所撰写的例言中,曾谶纬般地宣告编纂图文研究著作的不易:“本书所附插图,类多从最可靠的来源复制。作家的造像,尤为慎重,不欲以多为贵。在搜集所及的书本里,珍秘的东西很不少,大抵以宋以来的书籍里所附的木版画为采撷的主体,其次亦及于写本。在本书的若干幅的图像里,所用的书籍不下一百余种,其中大部分胥为世人所未见的孤本。”[10]“中国文学史的附入插图,为本书作者第一次的尝试。作者为了搜求本书所需要的插图,颇费了若干年的苦辛。”[11]郑振铎开创了文学研究的图文互文方法,其经验自述说明了优秀图文研究著作应朝以下方面努力。首先,图文著作辑录、选择图像史料应该喜新厌旧,少去或不去编选其他著作已收录的图像史料,而应该努力拓展图像来源、使用罕见的珍贵史料或尚未引起足够关注的资料,以确保图文研究著作中图像史料的新颖性、独家性。在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如果无法在图像史料方面有所发现,或者无法提供新的视角进行分析,那么这样的著作就很难在图文研究中有所创见。其次,图文研究著作的编撰比一般的文学研究耗时更长、所需精力更多,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进行图像史料的搜集。没有对图文互文文学研究的持久热情,没有契而不舍的学术毅力与广泛搜集图像史料的渠道,图文互文文学研究著作便难以有所创新。再次,图像资料的搜集应该具有可靠的来源,学者应具有辨别真伪的基本能力,存疑者不宜收入图文著作中,同时,对待具有版权归属的图像资料时应该保持谨慎的态度,在获得图像授权或确保没有版权纠纷的前提下,才可以使用到图文著作中去。

在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中,学者们以文学地理学的意识和方法,选择、辑录了大量具有明显地域色彩和空间意识的地理图像史料,建构了文学地图这一文学研究范式。可以预料,随着复制、扫描、摄影技术的发展和地理图像史料的陆续发掘、搜集以及文学地图的大量绘制等,这将为研究者从事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的编纂提供更为便利的条件,学术界将会出现更多凸显地理图像史料、更新编撰体例的中国文学图文互文研究著作。

[1][8] 曾大兴:《文学地理学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5、80页。

[2][5][9] 梅新林:《论文学地图》,《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8期。

[3] 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

[4] 杨义:《中国古典文学图志》,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208页。

[6][7] 朱大可:《记忆的红皮书》,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年,第178、178页。

[10][11]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例言》,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第3、2页。

责任编辑:王法敏

I206.7

A

1000-7326(2016)08-0164-06

*本文系广东省高校优秀青年教师培养计划资助项目“图像叙事与文化记忆——中国文学史著中的图文互文现象研究”(YQ2015129)、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大项目“现代化进程中文学经典的认同作用研究”(2014WZDXM021)、理论粤军·广东省地方特色文化重点研究基地项目(2015)和广州市教育系统创新学术团队“文学经典与文学教育研究”(13C05)的阶段性成果。

龙其林,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文学思想研究中心副教授(广东 广州,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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