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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力解读的四种范式和三重境界
——棱镜中的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研究评析

2016-02-28张朋光

学术论坛 2016年1期
关键词:生产力财富马克思

张朋光

生产力解读的四种范式和三重境界
——棱镜中的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研究评析

张朋光

人们迄今对生产力的解读可概括为两个分期——传统与当代——视域下的四种范式——“财富生产力论”“要素生产力论”“实践生产力论”和“人本生产力论”,其分别体现了旨趣迥异的三重境界——“奴役人的生产力”“确证人的生产力”和“为了人的生产力”,对应着人的生存和发展的三种不同境遇——“异化状态”“过渡状态”和“复归状态”。诸种解读模式虽然都可以从马克思生产力学说中找到理论依据,却又具有各自的片面性,不能完整展现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科学内涵和精神实质。故此,文章提出“人文生产力”概念来予以重读。

生产力;财富生产力;要素生产力;实践生产力;人本生产力;人文生产力

一、传统生产力解读:“财富生产力论”

人们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理解和界定,经历了一个由传统到当代的嬗变过程①对生产力解读的这种划分,并不是严格地以时间为依据的。有些当代的生产力解读本质上仍属传统生产力理论范畴,如“要素生产力论”;而有些传统生产力理论也不仅仅存在于过去,它在今天仍广泛流行,如“财富生产力论”。。传统生产力论即“财富生产力论”,它坚持人与自然的主客二分和二元对立,认为发展生产就是征服和改造自然,生产的功能和目的就是创造和获取物质财富,因此也称“物质生产力论”。从生产力理论演化史的角度看,它是最早的生产力理论形态,也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解读的最初形态(当然是被误读)。

(一)传统生产力理论的形成及其历史演变。虽然生产力概念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和核心范畴,但它并不是马克思首创的。生产力概念是近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产物,是由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首先提出和论证的。生产力概念最早源于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对财富的原因的探讨。与重商主义者把财富的来源归结为流通领域的“贱买贵卖”不同,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配第率先从生产领域来探讨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规律,提出了“土地为财富之母,而劳动则为财富之父和能动的要素”[1](P66)的观点。在这里,“劳动”被看作财富的最重要的源泉,土地被视为财富生产的重要条件和影响劳动的重要因素,开始了对生产力的初步探讨。

一般认为,最早明确提出生产力概念的是法国重农学派的创始人魁奈。他在其著作《谷物论》中指出,“和庞大的军队会将土地荒芜相反,大人口与大财富,则可以使生产力得到发挥”[2](P69)。魁奈虽特别强调人在生产中的作用,但由于他把农业劳动看作当时唯一的生产劳动,因此,他所说的生产力主要是指土地生产力,“劳动则表现为土地的因素”[3](P181)。英国古典经济学的伟大代表亚当·斯密大大地前进了一步。在他那里,生产劳动及其产品获得了一般的形式。正如马克思指出的:“他抛开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一切规定性,——干脆就是劳动,既不是工业劳动,又不是商业劳动,也不是农业劳动,而既是这种劳动,又是那种劳动。有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抽象一般性,也就有了被规定为财富的对象的一般性,这就是产品一般,或者说又是劳动一般,然而是作为过去的、对象化的劳动。”[4](P28)英国古典经济学的完成者大卫·李嘉图在斯密的 “抽象劳动”或“一般劳动”的基础上,把“发展生产力的要求”看作“评价经济现象的基本原则”,毫无顾忌地主张“为生产而生产”,生产力的发展开始出现片面追求物质财富增长的倾向。在这里,生产,被宣布为最高的原则;人,被贬低为生产的手段。生产力的发展从此走上了极端的道路。正因如此,“李嘉图被谴责为对‘人’漠不关心,在考察资本主义生产时只看到生产力的发展,而不管这种发展以怎样的牺牲为代价”[5](P462)。在古典经济学的集大成者、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那里,“财富生产力论”的极端发展达到了顶峰。李斯特认为:“财富的生产力比之财富本身,不晓得要重要多少倍”[6](P118)“要解释经济现象,除了‘价值理论’以外,还必须考虑到一个独立的‘生产力理论’”[6](P121)。基于无限地发展生产力的幻想和把一切都转化为生产力的愿望,“李斯特批判了斯密和萨伊等流行学派把不直接生产物质财富的精神劳动排斥在生产力之外而称之为‘非生产性劳动’的观点,也批判了把‘政治和政治力量’排斥在政治经济学研究领域之外的观点”[7]。他宣称,“基督教,一夫一妻制,奴隶制与封建领地的取消,王位的继承,印刷、报纸、邮政、货币、计量、历法、钟表、警察等等事物、制度的发明,自由保有不动产原则的实行,交通工具的采用——这些都是生产力增长的丰富源泉”[6](P123)。李斯特虽然强调了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性,但他对生产力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关系的完全颠倒,遭到了人们的唾弃和谴责;李斯特虽然天才地看到了生产力发展同政治、文化和精神等非物质因素的关联,但他把后者也视同生产力本身,导致了生产力概念的“泛化”和庸俗化。

可见,在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那里,生产力概念始终是和对物质财富的追求紧密相连的,始终是以“财富生产力”或“物质生产力”的面目出现的,人至多被视为生产的工具或手段,人的发展完全被排除在生产发展的视域之外。对于这种敌视人的生产力理论,马克思是深恶痛绝的,并进行了坚决的批判。他把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的发展统一起来,并使人的发展成为最高目的。因此,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充满了人性的光辉。同时,马克思也并不否认物质生产的重要性,始终把之视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和决定力量,视为其他一切现象的根源,并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但这也导致了人们经常把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误读为“物质生产力论”和“经济决定论”。在后世对生产力的理解和界定中,“物质生产力论”的影子不时闪现。

(二)传统生产力理论的是与非。传统生产力理论的本质和核心是对物质财富的渴求,所以才被称为“财富生产力论”或“物质生产力论”。生产力与物质财富的这种紧密联系,是人们理解和把握生产力的一个重要维度。传统生产力理论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批判,原因不在于生产力与物质财富的“联姻”,而是由于物质财富的获取成为生产力发展的唯一的、最高的目的。所以,“财富生产力论”并非一无是处,它对人类历史的进步和生产力理论的发展具有不容小觑的积极意义。

首先,“财富生产力论”主张“为生产而生产”,极大地促进了人类生产力的发展,改变了人类贫穷落后的面貌,提高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这是历史的巨大进步。“财富生产力论”的典型形态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剩余价值的贪婪追求推动着资本主义生产的高速发展,创造了史无前例的巨大财富。对此,马克思曾在《共产党宣言》中坦率地承认:“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8](P36)资本主义生产尽管是为财富而生产,从生产目的上看是“鄙俗的”,但“为生产而生产”却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为社会进步和个人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其次,传统生产力理论强调了人对自然的主体地位,彰显了人的本质力量。在人猿揖别后的漫长时期里,人类先是向大自然俯首称臣,后来又向人间宗教顶礼膜拜,只是自文艺复兴开始,人们才转而关注自身。工业革命以来,在“征服和改造”自然的号召之下,人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第一次勇敢地向大自然公开宣战,深刻地改变了自然界的面貌,极大地改善了自己的生存条件。综观人类的发展史,还没有哪一个历史时期能像现在这样,人们充满着人定胜天的自信和豪气。因此,在一定意义上,正是传统生产力理论才使人类找回了自信和力量。最后,传统生产力理论对“物质生产力”的强调,触及了生产力概念的本质与核心。坚持生产力的物质性,是马克思本人的基本观点。他批判李斯特把生产力看成“精神本质”,认为“生产力当然始终是有用的具体的劳动的生产力”[9](P59),而“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9](P207-208)。当把生产力和其他社会现象放在一起论述的时候,特别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就多次明确使用了“物质生产力”概念。生产力只能是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力量,其结果总是表现为一定的物质财富,这是生产力不同于政治、精神等其他现象的本质特征。否认这一点,就会导致生产力和其他社会现象的混淆。因此,当代生产力概念无论如何创新,都不应背离“物质生产力”这个基本规定。

当然,传统生产力理论的上述积极意义并不能掩盖其深度的痼疾:当它把赚取财富宣布为生产的最高目的从而使人的发展从属于生产的时候,同时也使自然沦为财富生产的奴隶。这样,它就不仅仅是敌视人的,而且也是敌视自然的了。对人本身的蔑视和对自然生态的破坏,是传统生产力理论的两大致命缺陷。

首先,传统生产力理论的“人学空场”。发展生产力,追求物质财富,本来无可厚非,并且若从历史进步的角度来看,这是不可或缺的。但传统生产力理论主张“为生产而生产”,把赚取财富作为发展生产的唯一目的和最高原则,甚至为此以牺牲人的发展为代价,这样,生产的发展就走到邪路上去了。所以,从历史发展来看还具有进步意义的传统生产力理论,在道德领域却因其非人道性而遭到了人们的唾弃和谴责。早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初期,对于这种“见物不见人”的“财富生产力观”,法国古典经济学家西斯蒙第批判说:“财富正是属于人而且为人所享受的”“英国所积累的如此巨大的财富究竟带来什么结果呢?除了给各个阶级带来忧虑、困苦和完全破产以外,另外还有什么呢?为了物而忘记人的英国不是为了手段而牺牲目的吗?”[10](P9)马克思也批判李斯特的国民经济学“不把工人作为人来考察”,而是“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3](P125),认为工人用来维持他们的生命的方式却是在摧残生命,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力对人的价值的敌视。其次,传统生产力理论的“生态学空场”。传统生产力理论坚持人与自然的主客二分和二元对立,把大自然看成财富的重要来源和可供人们肆意掠夺的对象。它强调主体对客体的能动作用,但忽视了客体对主体的制约作用;它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和改造”,但忽视了人对自然的尊重和维护。事实上,不仅人和自然处在普遍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之中,而且整个自然本身就是一个其内部各要素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有机生态系统,人类的活动对其中的任何要素的改变和破坏都可能引起整个生态系统的功能紊乱,给人类带来不利的影响。但在传统生产力理论的视域中,自然界不过是人的对象,不过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视为自为的力量”[4](P90)。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以资本为动力和科技为杠杆的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扩大,使人对自然的作用达到了空前的规模,给自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物种灭绝和气候剧变等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后果的真实写照和大自然无声的控诉,是人们自近代以来所欠下的一个沉重的“生态债”。

二、当代生产力解读:“要素论”“实践论”与“人本论”

鉴于传统生产力理论所造成的生产和自然、生产和人的紧张对立,在反思和批判传统生产力概念的基础上,结合当今时代的变化和特征,人们又从其他多种角度对生产力理论进行了重新解读,提出了许多见仁见智的生产力概念,力图以之避免或克服传统生产力理论的缺陷。其中,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可归纳为“要素生产力论”“实践生产力论”和“人本生产力论”。这是人们对生产力概念的有益探索,深化、拓展了生产力的内涵和外延。当然,这些解读方式并不是当代才有的“创新”,它们在古典经济学家和马克思那里都可找到其理论依据。

(一)“要素生产力论”。“要素生产力论”是从生产力构成和发展的要素的角度而作的解读,其主要任务是通过明确生产力的构成要素及其地位和相互关系,进而探讨生产要素的配置方式、管理方法和生产发展规律,以达到放大生产力功能从而增加物质财富的目的。它在生产力理论史上第一次把对生产力的研究由“占有财富”的目标转向对“生产财富”的机制的探讨,标志着生产力研究的视角转换和理论深入。“要素生产力论”在生产力理论发展史上的定位比较特殊,它兼具传统和现代的双重特征。一方面,从构成要素的角度来研究生产力是一种自古就有的研究视域和研究方法,并且由于其根本关注的还是“生产”和“财富”因而本质上仍然属于传统生产力观;另一方面,“要素生产力论”在当代仍极为流行,并具有不同于以往的表现形式和研究重点。在今天,它极为重视科技、信息、管理、文化以及人的心理因素和人文素养等非物质要素在生产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鉴于此,本文把它放在当代生产力解读的框架下来论述。被马克思誉为“政治经济学之父”的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配第可称得上是探讨生产力的要素的第一人。他的“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这是后人的概括)的经典思想,明确地把劳动和土地作为财富生产的共同源泉,既承认土地对劳动的影响和制约作用,又把劳动看作比土地更重要的因素,初步阐明了生产力的要素及其关系。随着生产的发展,人们对生产力要素的认识逐渐深化,开始出现了生产力的“二要素论”和“三要素论”之争。不少学者认为,平息争论的关键在于正确区分“生产力的要素”和“生产的要素”。生产力是人们在生产实践中所体现出来的改造客观世界的能力,主要体现在劳动者和劳动工具上,不应包括劳动对象在内,这就是常说的“二要素论”。“三要素论”中的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只是“生产的要素”,而不是“生产力的要素”。后来,由于“人”的问题在生产中越来越凸现出来,人们又对“劳动者”和“劳动力”进行了区分,其实质是如何正确看待人在生产中的地位和价值问题。有学者指出,准确地讲,在生产力的构成中,“人”的要素指称的是“劳动者”,而不是“劳动力”。但把“劳动者”看成“劳动力”,正是导致人的异化和人的价值贬损的认识论根源。

随着现代生产的发展,许多原来在生产中不占重要地位的因素——如科技、知识、管理、精神、文化等,越来越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这样,只将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和物看作生产要素的“三要素论”,已不能科学说明现代生产力的构成要素和特征了。于是,又陆续出现了生产力“四要素论”“六要素论”和“系统生产力论”等观点。“四要素论”加入了信息与知识,认为二者并无本质区别而把它们合在一起;“六要素论”则把知识和信息作为两种不同的要素分别强调,并把环境看成现代生产力的基本要素;“系统生产力论”认为,生产力要素不但包括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等实体性要素,而且包括生产力的结构和功能等非实体性要素,是一个随着生产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系统。不同时期的生产力,其具体构成要素也不同。后来,有学者索性提出了“大生产力”的概念,认为“社会生产力不是几个生产力因素的简单加总,而是一个运动着的、开放的系统,是各具物质的生产力因素在特定的结构方式和数量配比下,在适当的空间和时间内形成的,能够创造特殊使用价值或提供特种劳务的,多层次、多侧面、多领域的、复杂而多变的有机系统,是由文化力(首先是科学力)、劳动力和自然力合成的一种社会力量。只有用‘大生产力’的观点才能准确地概括现代生产力的本质和范围,只有遵循大生产力观才能正确地处置当代生产力发展过程中的种种问题”[11](P406)。

近年来,不少人把在现代生产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或对生产具有重要影响的因素从生产过程中“分离”出来,并把之视为一种独立的、实体性的“生产力”,提出了形形色色的生产力概念,如“知识生产力”“管理生产力”“制度生产力”“文化生产力”“道德生产力”“审美生产力”和“生态生产力”等等。有人甚至还提出了“超女乃是第一生产力”“接待也是生产力”“党建也是生产力”“微笑也是生产力”“宁静也是生产力”等荒诞怪论。这样,生产力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变得扑朔迷离、不可捉摸了。笔者赞成把生产力的要素看作一个系统——它既包括实体要素,还包括智能要素和关系要素,也认可从多个角度去分析——它既可以从静态上分析要素的构成,又可以从动态上分析要素的关系,这是符合生产力的发展趋势的,但并不主张把所有和生产有关的因素都往里面“塞”。当代出现的这些“新”生产力概念虽然强调了诸多因素对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它们同生产力的内在联系,但并不是科学的生产力概念。首先,生产力本质上是人对自然的力量,生产力的要素(人本身的、社会的、自然的等)只有被人占有或与人结合,才能形成真正的生产力。人们的道德信念、人生态度、文化知识、管理能力等的确是影响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因素,但它们本身并不构成独立的生产力。另外,一些自然本身的力量——如风力、水力和土地的肥力等,若被人利用,也可转化为人类的力量,提高生产的效率。所以,马克思也有“自然生产力”的说法,但仅当它们被人占有和使用时才是成立的。其次,生产力始终只能是“物质生产力”,不包括精神、道德和社会制度等因素在内,不能把没进入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的影响因素概括进来。否则,就会混淆生产力和其他社会现象的本质区别,导致生产力概念的“泛化”和庸俗化,倒退到曾被马克思批判过的李斯特的生产力理论的老路上去。总的说来,“要素生产力论”比较细致地描绘了生产力的各构成要素及其在生产中的地位和作用,使人们更加明确了如何组织、管理和发展生产,因而使生产变得更加精致和强大,这是它的重要贡献;但由于其出发点和着眼点仍是“生产”,因而,它仍只是关于“生产”的理论,而不是关于“人”的理论,仍然没有超出传统生产力观的窠臼。

(二)“实践生产力论”。“实践生产力论”是从人类生产活动的实践本质的角度来理解和界定生产力的。正像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形成树立了哲学史上新的里程碑一样,“实践生产力论”也开创了生产力解读的一种全新方式,“这种理解为我们研究和解决生产力的本质、价值和生产力的解放、发展等一系列重大问题指明了路径和方向”[12]。马克思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人类的第一个、也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就是获取物质资料的生产实践。“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3](P519)“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3](P531)所以,有学者认为,“从直接物质生产出发来考察人们现实的生产生活过程,是马克思研究生产力的逻辑起点”。而由于人类的生产实践是以自然界为对象、以人为主体、以社会关系为基本形式的,所以,“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双重统一中去理解和诠释人的实践活动,进而从人的存在实体性和主体能动性的对立统一运动中去把握人的实践活动,是我们能否全面理解马克思的实践生产力观的根本途径”[13]。在此意义上,有学者认为应把生产力理解为“人们解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矛盾的实践能力,是人们认识和改造自然、社会和人自身,使其适应社会化人类发展的客观需要的实践力量”[12]。“实践生产力论”以实践为纽带,以人、自然和社会的三位一体和相互联系为基本视角,深刻揭示了生产力发展与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内在联系,科学说明了生产力的实践本质和实践的生产力本原、生产力的实体性存在和主体性本质、自然的历史和历史的自然的有机统一,第一次把生产力从经验描述上升到本质追问的高度来认识,是“财富生产力论”和“要素生产力论”所不能企及的。但是,由于“实践生产力论”不是研究生产力配置和运行规律的“经验科学”,因而,相比之下,它在“实用性”上要相形见绌;同时,“实践生产力论”只对生产实践作出了“事实评价”,而没有给出“价值评价”,没有明确指出生产力发展的根本目标和价值远景。因而,它又缺乏一种人文的关照。

(三)“人本生产力论”。“人本生产力论”是从生产力发展的价值旨归和最终目标的角度来解读生产力的。针对传统生产力理论把生产看成人的目的从而使人的发展从属于生产的重大缺陷,它明确地把人作为生产的目的从而使生产从属于人的发展。如果说“财富生产力论”和“要素生产力论”是“客体生产力论”或关于“物”的学说,那么,“实践生产力论”和“人本生产力论”则是“主体生产力论”或关于“人”的学说;如果说“实践生产力论”主要说明了人是“发展”生产力的主体,那么,“人本生产力论”意在强调人是“享受”生产力的主体。针对传统生产力理论“见物不见人”的弊端,马克思曾批评说,人们对生产力“至今还没有从它同人的本质联系上,而只是仅仅从外表的效用方面来理解”,而“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的书”[3](P192),生产力的发展不过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3](P193),生产力的发展过程同时也是人的发展过程。因而,“马克思在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已经确立的物的价值维度的基础上,开创性地确立了人本价值维度,并把劳动者自身价值的实现作为生产力发展的终极追求。毫无疑问,开辟生产力价值的人本维度,是马克思的独特视角;确立生产力的人本价值,是他在生产力价值理论上的独特贡献”,“标志着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与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的根本区别”[14]。今天,对于生产力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应然一致性,学界已达成共识。有学者明确指出:“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的发展是一回事:生产力的发展同时也就是人的能力、社会关系和个性的发展;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最终目的就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而人的全面发展又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性标志。”[15]但是,生产力的实然发展和人的发展却并不必然一致。对此,有学者认为:“生产力的价值运动经历了一个复杂曲折的过程——从物的价值从属于人本价值,到人本价值屈从于物的价值,再到物的价值和人本价值共同增值,最后到人本价值成为最高价值。贯穿于其中的内在必然性,就是生产力的物的价值必须服从于人本价值的增值。”[14]这实际上揭示了生产力的异化及其扬弃的过程。“人本生产力论”高举人的主体性价值的大旗,第一次明确地把人的发展作为生产力发展的目的和皈依,充满了人性的关怀和光辉,表明了它比之于其他生产力理论的尊贵和崇高,因而人们永远对它充满了敬意和感激。同时,它不仅指明了生产力发展的“人本”方向,而且指出了人的发展的现实途径,坚持了主体和客体、目的和手段、应然和实然、价值尺度和历史尺度的统一。所以,“人本生产力论”虽然高扬了人的价值,但并没有贬低生产力的价值。它一方面强调生产力发展的价值指向和人文关怀,另一方面也重视组织、管理和发展生产。可见,“人本生产力论”和传统生产力理论并非根本对立,而是以“扬弃”的形式把它包含在自身之内。

三、简评:生产力解读的“三重境界”

生产力理论和实践涉及到人、自然和生产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但其核心是正确认识和处理人与生产的关系。就此而言,以上生产力解读的四种范式分别体现了旨趣迥异的三重境界,即其理论视域中的生产力分别是“奴役人的生产力”“确证人的生产力”和“为了人的生产力”,而这恰恰表明了人的生存和发展的三种不同境遇,即“异化状态”“过渡状态”和“复归状态”。

“财富生产力论”和“要素生产力论”虽然研究的视角不同,一个着眼于生产的功能效用,一个着眼于生产的构成要素,但其目的和主张是一样的,即都认为生产是为了获取物质财富,因而都主张“为了生产而生产”。所以,二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属于传统生产力论。在这种观念主宰下的理论和实践中,生产被视为最高的目的和原则,凌驾于人的发展之上;人(包括自然)则被异化为生产的工具和手段,被生产所奴役和驱使。在这种人只有作为“非人”才有存在必要的“异化”境遇下,人的发展完全屈从于物的增殖的需要,全然谈不上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尊严。

“实践生产力论”是生产力解读的一种独特视角,其地位也比较特殊,处于“承前启后”的关键节点上。一方面,“实践生产力论”的着眼点仍是生产,因而人继续充当着生产的工具和手段为发展生产“效劳”,被生产“奴役”;另一方面,生产被视为一种以人为主体的实践活动,因而生产发展的结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和确证。这样,人就不再仅仅是作为客体的被动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作为主体的能动的存在。在这里,虽然人和生产的“颠倒”关系还未被根本“颠倒”过来,但人在生产中的地位和意义已开始凸显,由“作为客体的人”向“作为主体的人”转变,从而为以人的发展本身为目的的生产力的出场做好了理论铺垫和现实准备,达到了一种新的水平和高度。

“人本生产力论”翻转了传统生产力观中的生产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关系,它不再强调人对生产力的“价值”即把生产宣布为最高目的而把人视为生产的工具和手段,而是强调生产力对人的价值即人的发展本身升格为目的而生产降格为手段,这与马克思生产力理论及其全部学说的主旨——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根本一致的,代表了目前生产力解读的最高境界。但令人遗憾的是,“人本生产力论”虽然有助于使生产的价值和目的回归“正道”,但若矫枉过正则容易滑向“人类中心主义”的歧途,最终又伤害自然进而伤害人自身。因此,我们还要对之进一步发展。

如何从理论上既能体现生产力发展的“人本”旨归又能避免大自然生态危机?笔者以为,我们不妨尝试用“人文生产力”概念来改造和替换“人本生产力”概念。虽然二者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内涵和境界大有不同。“人文生产力”概念意在强调生产力发展的人文关怀,不仅理所当然地内含了生产力的发展要“以人为本”之要义,而且还涵括了更为广泛和重要的内容,比如对自然的尊重和对生态的保护。由于大自然是人类的衣食父母和生存之本,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状况直接关系到人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所以,“人文生产力”还把建设生态文明视为其题中应有之义。这当然是现今人类生活中相当重要的人文关怀。正是从人、自然和社会(以生产发展为基础的有机体)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视角出发,笔者把“人文生产力”的基本内涵界定为生产发展、生态良好和人的发展的三位一体和有机统一,认为其不但能够恰当地揭示生产力发展的人本价值和人的发展的生产力路径的有机统一,而且符合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共生共荣的本质要求,符合生产力发展和人的发展的规律与趋势,是未来生产力发展的必由之路。

[1]配第.赋税论[M].陈冬野,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

[2]魁奈.谷物论[M].吴斐丹,张草纫,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李斯特.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M].陈万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7]刘荣军.财富、人与历史——马克思财富理论的哲学意蕴及其现实意义[D].复旦大学,2007.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0]西斯蒙第.政治经济学新原理[M].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

[11]追求科学持续地发展生产力——第14届世界生产力大会论文集[C].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7.

[12]倪志安.马克思主义实践生产力观的当代解读[J].哲学研究,2007,(6).

[13]陈欲晓.论马克思的实践生产力观[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2).

[14]朱志勇.论生产力价值的人本纬度[J].人文杂志,2007,(6).

[15]刘强.以人为本:生产力发展的起始点和归宿点[J].学术探索,2004,(4).

[责任编辑:胡彩芬]

张朋光,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上海20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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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4434(2016)01-00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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