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松：不止是“决定性瞬间”

克莱蒙·舍卢　门晓燕

在摄影的世界里，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始终占据着独特位置。他是第一位在卢浮宫展出作品的摄影师；在特里亚德出版的著名论文选集里，他作为唯一的一位摄影师，与勃纳尔、马蒂斯和毕加索被共同纳入其中；恩斯特·贡布里希所著的权威性著作《艺术的故事》（The Story of Art）中登载的唯一一幅摄影图片就是布列松所摄；光圈出版社出版的“摄影史”系列丛书中的第一册通篇都是在介绍他。

数不清的奖项荣誉笼罩着布列松，他是“大师中的大师”，是无数人事业的灵感源泉。2014年，布列松去世10周年之际，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了欧洲第一个“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大型回顾展。此次展览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且更为宽泛的、更为复杂的视角来展示布列松的作品，这不同于我们经常看到的那种简化以后的单一概念——“决定性瞬间”。在《传奇布列松》这本书中，收录了这次展览的主要内容。

近些年来，许多纪念布列松的大型展览都在关注寻求其作品风格和概念的统一。大多数评论家也一直尽力解释布列松作品的统一因素，比如：他天才的构图，他对于形式的理解，他总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的神奇诀窍，所有这一切都被总结在一个标题之下——“决定性瞬间”。

然而，布列松有着历时长久并且纷繁多样的事业，从1920年代初期一直跨越到21世纪初期，他的事业经历了许多阶段的发展变化。布列松从起初钟情超现实主义，到后来和共产党人一道共同反对法西斯，之后又作为新闻记者走遍世界。在如此之多的不同经历中，他怎么可能保持一成不变呢？

本书收纳了布列松的超现实主义作品，也包含了他在西班牙内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战后各国争取民族独立时期的作品。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从来就没有唯一的布列松，他始终有着多面的人生。从这个角度说，这本书不仅紧扣他那些具有大师风范的摄影作品，而且还展现了他所经历的那个世纪。

时间回到1972年的一天，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摄影部接到一个来自美国田纳西州查塔努加市的不寻常的请求。在电话的另一头，一位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士询问关于摄影师“Kurt Yaberson”的情况。摄影部工作人员立即寻找资料，但却寻找无果，只好回复电话并表示歉意。然而，打电话的女士十分执着，同时又补充了一条信息，说这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法国摄影家，她就是想联系上他，听听他的建议。这个谜团最终被解开，用田纳西的方言来念，“Kurt Yaberson”就是“卡蒂埃-布列松”。

布列松喜欢使用各种各样不同的名字，比如，在印度，他的名字是“Kārttikeya”，意思是“一位曾经同太阳作战的武神”。而在日本时，他称自己为“亨利·卡蒂埃”。在晚年，他大多数时候仅用缩写“HCB”来称呼自己。而在他生命最后时刻，他经常用“En rit Ca-Bré”来签名。这些不同的名字反映了他本人不断调整的创作状态。

1970年代，布列松曾试图总结自己的成就，为此他整理了自己认为的“主要藏品”：近400张照片代表了他认为的自己最好的作品，制作成6套，送给几个最为重要的国际机构。在他去世后的10年间，那些留给后人的30多万张照片，都被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会精心保护并仔细分类。明显可以看到，他的一些最为著名的作品，符合“决定性瞬间”的观点。但当我们要囊括他海量的摄影作品时，这个“决定性瞬间”的观点就太过于局限了。即使说“主要藏品”包括了最为著名的作品，但要将他宽泛的创造范围限制在如此狭小的一个模式里，也完全没有可能。

布列松不断地往自己的“藏品”中加入一些新照片，在后来的展览里，他也总是挑选不同的作品加进去。今天，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基金会同样继续遵循这个方针，他们深谙一个道理：作品若要拥有长久的生命力，就必定要欣然面对新观点。

许多年来，批评界对于布列松作品的评论一直分成两个阵营，尽管我们不去过分强调不同，但仍然有一些截然对立的观点在这两个阵营中存在。第一种评论方法从美学层面，特别是从美国历史编撰层面出发，认为布列松的摄影作品是艺术作品，这种角度特别着重关注其1930年代的作品。第二种评论方法从世界摄影史、新闻史和出版史层面出发，在认同美学特点的同时，更注重纪实价值。他们将布列松视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如此，其主要关注点便集中在战后阶段。

本书所收录的内容既不受“决定性瞬间”观点所约束，也不受“主要藏品”所限制，书中展出的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至少三个布列松，同时其作品也由此分成三个主要部分。第一部分从1926年跨越到1935年，包括他早期的实践（特别是超现实主义摄影），以及在墨西哥、美国和欧洲的旅行创作；第二部分从1936年布列松重返美国起，结束于1946年他的另外一次纽约之行：这是他更多参与政治、新闻、电影和战争报道的时期；第三部分始于1947年马格南图片社建立，结束于1970年代早期，这时的布列松结束了作为报道记者的事业。

本书还传达了这样一个理念：了解布列松，同样重要的还有布列松的油画和速写作品，以及他的电影作品，其原因在于，即使抛开这些艺术自身的特点，所有这些活动都展现了布列松在摄影上的追求。

总之，布列松从来就不曾被锁定在一个地方或一个时间里，他也从未与特定的地点和时间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