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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命若琴弦》看史铁生的命运观

2016-02-27张冬冬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2期
关键词:接纳孤独抗争

张冬冬

摘 要:史铁生是具有自发哲学气质的小说家,他对命运的思考贯穿其创作生涯。在《命若琴弦》中,史铁生充分表达了他的命运观。首先,就命运的形态而言,命运不是戏剧矛盾的集中爆发,而是每天要体验的日常生活。其次,个人对待命运的方式有两种,抗争或接纳。很多时候这两种姿态是并存的,即抗争中有接纳,接纳中有抗争。最后,因为命运无法改变,个人只能孤独地承受。但是坚定的信仰可以一代代地传递下去,给与人目标和追求、梦想和希望。史铁生对命运的认知,表现出理智与情感的冲突和思辨的矛盾性,这在根本上基于他的自知之明和对人类永恒困境的深刻感悟。

关键词:命运  时间  抗争  接纳  孤独  信仰  矛盾

★基金项目:江苏省教育厅2013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指导项目“残疾人形象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叙事中的多重面向”(项目编号2013SJD750009)。同时,本文受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院级课题资助(项目名称:特殊教育视野下的中国当代文学)

作为为数不多的获得主流文学史认可的中国当代残疾人作家①,史铁生对于命运有着独到的理解和深刻的认识。正如他在《我与地坛》中所言,“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②24史铁生是不公道命运的承担者,又是“具有自发哲学气质的小说家”,命运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文学创作中的关键词。

命运是西方悲剧精神中最经典的审美范畴之一。人类的命运观最初来自于人对自然力的崇拜。古希腊人将命运视为天定的、不可改变的力量,并对命运问题有了具体的阐释,这在古希腊神话、史诗和戏剧中得到充分的表现。在古希腊文学那里,命运不仅代表个人的遭遇,而且反映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可以说,人类凭借着自知之明和对未知的敬畏之心,创造了关于人生的命运模式的解释和想象,并将其发展成为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主题。

史铁生恰恰对命运有着自知之明和敬畏之心。他的代表作《命若琴弦》讲述了两个盲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也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命运观。

命运与时间

命运是与时间相捆绑的,它借由时间来呈现。在古希腊悲剧中,它往往预示着事态的发展,是目前没有显现却在未来必然发生的结果。它作为未来的可能性来震慑人心。

在《命若琴弦》中,命运则代表了当下的状态,主人公置身于命运之中。“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背景是模糊的,时间也是模糊的。老瞎子和小瞎子失明的状态维持始终。而他们因何失明,何时失明,文本交待不详。

时间流逝,老瞎子和小瞎子每天数着弹断多少琴弦。不知不觉中,一个逐渐衰老,一个逐渐长大。他们对时间的记忆方式不是某年某月某日,而是大约何时能够弹断多少琴弦。老瞎子的终极目标是弹断一千根琴弦,但这个目标的实现并没有明确的时间要求。他们的命运与琴弦捆绑在一起,时间在这里显得无足轻重。

古希腊悲剧中,命运的预言往往在最后一刻实现,这种积累的戏剧性给人以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而在《命若琴弦》中,时间被冲淡了,命运不是戏剧性的集中爆发,而是融入了日常的生活。命运就是日积月累的时间,命运就是每天都要度过的生活。这多少消弱了命运的悲剧色彩,但也散发出淡淡的忧愁。

抗争与接纳

人对于命运,往往表现出两种姿态,抗争或接纳。有时候,这两种姿态是并存的,即抗争中有接纳,接纳中有抗争。

老瞎子以说书为生,跋山涉水、忍饥挨冻,经历了人情冷暖,内心饱受委屈,为的就是一根一根尽心地弹断琴弦,获得治疗的药引子。他盼了五十年,正是心怀一线希望,才能够坚忍不拔,勇往直前。对于命运,他表现得更多的是承受和接纳。这种接纳当然并不意味着对生活满意、向命运低头。他只是用隐忍的态度来包容命运的不公平,然后等待改变命运的机会。“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②83在他快要实现目标的时候,他对目标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可是他早已接受了这个规则,从而平心静气地忍耐和坚持。到最后,当他发现药方是无字的白纸的时候,他有过自我毁灭的冲动,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②88

与老瞎子相比,小瞎子对世界充满好奇,喜好想象也容易冲动。他对命运更容易产生不平之心。因为失明,他与爱情失之交臂,这使得他反思和控诉命运。小瞎子说话了:“干嘛咱们是瞎子!” “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那就弹你的琴弦,”老瞎子说,“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②89追求和目的是虚设的,可是能够帮助自己和徒弟走下去。他懂得了接纳命运才能活,而活下去既是对命运的接纳,也是对命运的抗争。

孤独的信仰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②205换言之,角色各不相同,不同的角色难以换位思考、感同身受。《命若琴弦》的主要人物就传达着浓浓的孤独感。

小说在结尾处又回到开头,只有一老一少两个瞎子在走,相依为命,无人陪伴。在整个叙事中,只有兰秀儿真正介入到小瞎子的生活,而老瞎子在年轻时似乎也经历过有始无终的爱情。此外,看不到两个人的任何社会关系,他们的父母亲友也不知身在何方。除了说书,两个盲人的生活与健全的人是基本分离的。他们是特殊的个体,独自承受特殊的命运。

当老瞎子的希望彻底破灭后,他并没有讲出真相,而是用新的谎言来说服小瞎子。这一代代延续的谎言,不是为了逃避真相。事实上,每一代盲人在生命的最后都会知道真相。关于琴弦的谎言,是为了给心弦以希望和力量,给予残疾人活下去的理由和盼头。这实质上是目标的传承、梦想的传递。或许正是这种坚定的信仰,让一代又一代的盲人忍受了孤独和委屈。信仰是一种生存法宝,是足以与命运相抗衡的正能量。

结语

史铁生是一位有着很高的哲学素养和思辨能力的作家。在《命若琴弦》中,他充分书写了他对命运的认知。这既包含自身的经验和体验,也有用演绎法所进行的形而上的思考。但很多时候,这种基于经验的情感,与基于哲思的理智,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冲突。有学者认为,“他在理智上可能会倾向于对宿命的否定,但我们看到,他情感中的宿命倾向及其迷惘的惆怅思绪却又分明显得那么的浓厚。而在他对宿命存在与否的种种疑问中显露出来的矛盾心理, 根本上也就是他内心中的深刻的情理冲突的结果。”③

在命运的形态上,史铁生消解了命运的戏剧性,而将其处理为平淡的日常生活,以此化解命运的悲剧性。但当希望破灭后,老瞎子还是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虚无感。最后支撑他的,除了信仰的力量,还来自对小瞎子的责任心。他也许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但依然拥有拯救年轻人的能力和义务。这成了他重新振奋的重要的原因。另一方面,在任对待命运的方式上,抗争或接纳都无法改变命运,而只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这本是积极的生活姿态。但一旦转向对命运的抽象思考,则难免让人感到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无力。因此,在《命若琴弦》中,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与“思辨本身的矛盾性”④是共存的。

当然矛盾性在根本上还是基于史铁生的自知之明和对人类永恒困境的深刻感悟。关于残疾,史铁生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只有一个清醒而隐忍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认识。周国平认为,史铁生不过碰巧是一个残疾人罢了,如果他不是,他也一定能够由生命中必有的别的困境而觉悟到人的根本限制。⑤因此,对于命运的思考贯穿史铁生的创作生涯和生命始终。戏剧与常态、抗争与接纳、信仰与迷惘,是人在思考哲学层面的终极问题时必然产生的矛盾。

注释

①《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等多部重要的文学史教材对史铁生都有专门的论述.《当代作家评论》曾组织“史铁生评论专辑”.至今史铁生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②史铁生,著.我与地坛[A]//史铁生散文选[C]第一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③吴俊.当代西绪福斯神话——史铁生小说的心理透视[J].文学评论,1989(1).

④蒋原伦认为,“史铁生写小说没有坠入过迷狂状态, 他一直比较清醒地控制着文本的各个部分, 因此他小说中的矛盾是思辨的矛盾性在其中留下的痕迹, 虽然在另一方面, 他又是悟性极好的作家。” 蒋原伦,《史铁生小说的几种简单的读法》,见《当代作家评论》,1991年第3期。

⑤周国平.《智慧和信仰——读史铁生<病隙碎笔>》,见新浪微博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1d6f6801017sy0.html?tj=1

参考文献

[1] 史铁生.史铁生散文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 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选[M].华夏出版社,2007.

[3] 吴俊.当代西绪福斯神话——史铁生小说的心理透视[J].文学评论,1989(1).

[4] 蒋原伦.史铁生小说的几种简单的读法[J].当代作家评论,991(3).

[5] 张均.史铁生与当代文学书写[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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