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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艺术创新与市场经济的碰撞
——三论“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

2016-02-27刘开云

学术研究 2016年11期
关键词:书画家书画艺术艺术品

刘开云

书画艺术创新与市场经济的碰撞
——三论“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

刘开云

传世的金石书画作品,无不凝聚了历代书画家对文化艺术的珍重和多元的情趣与涵养。对照古代中国书画家的能书善画,或诗、书、画“三绝”,或书、画、诗、印“四全”的博学多才,当代中国书画家的综合艺术水平、综合文化素养,已显示出明显差距。举凡艺术珍品的问世,一般不会散发出浓郁的“铜臭味”,但如今,商业重槌正猛烈地叩击着书画艺术创作的象牙塔之门。书画艺术的繁荣与创新,必须守住“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的底线。

书画 三绝 艺术大师 市场 创新

融书、画、诗、印于一炉的中国画,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精髓,也是世界艺术园林的一枝奇葩。2009年,中国的书法、篆刻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然而,当代中国书画艺术水准似乎整体呈现下滑趋势,这是一种客观现实。当今中国,整个社会再也没有浓郁的吟诗作赋的文化氛围,当代书画家恐怕再也无人能写出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唐代诗人那样的诗句。当代中国画家的作品从画作的意境到题款,恐怕再也很难呈现苏东坡评价王维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神韵了。而当今一些画家所作“唐人诗意图”,也似乎与一些书法家只会书写“唐诗一首”的写字匠类型别无二致,难有创意。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这种整体的下行态势更令人忧虑,颇值得人们深刻反思。笔者曾在《学术研究》2005年第10期和2015年第6期上撰文,通过对书画作品的艺术价值、市场价值与人文精神的解读,就书画艺术品市场规范化运作、书画艺术的创新等问题提出了一些浅见。笔者始终坚信,“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乃是书画艺术品创作与流通的不二法则。在此,拟对上述问题作更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一、书画艺术的繁荣创新离不开艺术大师

书法艺术堪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中国自汉代实行文官制度,取仕便开始重视书法。中国的科举制始于隋炀帝杨广(公元605年),唐代日臻完善。科举制选拔官员,逐步形成一套完整稳定的取仕模式,而诗赋、书法乃是其取仕的重要标准。到了宋代,王安石变法,科考内容改诗赋为经文,但书法取仕的传统一直未变。科举取仕,广招英才,唯才是举,任人唯贤,它使贫家子弟可以通过读书去应考,中举登科,进入仕途。改变了以往社会多由皇亲国戚、贵族、仕族世袭的血统观。这是历史的进步之举。从隋唐至上世纪初的1905年,中国的科举制与书画艺术的繁荣相伴而行。1300年来,在中国的书、画、诗、印(篆刻)领域,可谓人才辈出,群星灿烂。可以说,科举制的诗文、书法取仕的导向,在客观上对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繁荣和金石书画大师的产生,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然而,当历史的指针指向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9月2日之时,中国的科举制被废除了,运行了1300年历程的取仕机制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令当时清政府的决策者和中国的知识精英始料不及的是,废除科举制这项意义深远的重大改革,推动了科技进步、社会变革、经济和文化的繁荣,它却在客观上导致了整体的书法水平的滑坡。随着中国的科举制退出历史舞台,书法取仕的导向随之逝去,而钢笔取代毛笔的实用功能,直至电脑的键盘鼠标取代手工书写,书法的实用功能基本退化。中国的书法与绘画(水墨画)、篆刻是姐妹艺术,中国水墨画、篆刻水准的下滑也就在所难免。而随着白话文取代文言文,古体诗、词也遭至了同样的命运。自从中国的科举制被废除,100多年来,国人的金石书画、诗词水平逐步下降,乃是不争的事实。这不免使人感到有些遗憾和伤感。

而综合起来,无论是书画俱佳、诗书兼优,还是诗、书、画“三绝”,或是书、画、诗、印“四全”,几乎无人达到古人的境界。“四全”的艺术家以清末的吴昌硕为丰碑,也是界碑,在他之前是古代,之后则是现当代。继吴昌硕之后,甚至是“一代不如一代”。是否可以这样说,面对古代中国书画艺术的辉煌成就,谈论当代中国的书画艺术创新,短期之内几乎是一个无法实现的难题。

成就历代中国书画大师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诗文、书法取仕的导向乃是大的文化背景。而古代中国的书画家,虽大多怀有“学而优则仕”的情结,有的甚至屡试不中,屡败屡试,但与此同时,无不毕生追求艺术,甘为艺术而奉献。在他们的心目中,似乎没有功利成分,唯有人文精神,士气浓郁,艺术追求高于一切。许多古代中国的文人或知识分子,书画、诗文乃是其基本的安身立命之本,乃是其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其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坚持不懈,自始至终潜心于金石书画中探寻艺术的真谛和人生的价值。艺术创作需要创作主体心无旁骛,执着专注,兴致而至。例如,顾恺之的痴,米芾的癫,徐渭的疯,唐伯虎的奔放不羁,“扬州八怪”诸公的怪,文徵明、吴昌硕的主动弃官等,乃是艺术家执着痴迷,独立特行,不同流俗,终成大家的经典案例。

东晋诗人陶渊明曾曰:“不为五斗米折腰”。历代的文人墨客大多鄙视“孔方兄”,不喜欢“铜臭味”。清代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在题《柱石图》的诗中写道:“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此诗借写柱石,来赞颂陶渊明的气节,同时也是颂扬中国文人刚正不阿,坚持操守的高尚品格。[1]的确,不追求金钱,“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或许也正是书画艺术品创作的特殊规律所在。中国历代的书画家,大多清心寡欲,吟诗作画,虽与走仕途之路的冲动有关,但同时也多源于修身养性,陶冶情操,逸兴而作,执着追求艺术价值。他们的字画或属孤芳自赏,或相互赠送,罕与“孔方兄”相连。除非科举不中,或仕途不佳,罢官辞官归隐,不得已而卖字卖画为生。传世的大多数古代书画作品,几乎都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创作出来的。

在人类文明史上,科学技术的发展,总是沿着从锄到犁,再到机械化、电子化的轨迹向前推进的;而生产工具的革新,科技的进步,往往又能带来效率的提高和产品质量的提高,这是通例。就技术层面讲,当今社会,从“文房四宝”到参考书籍、出版印刷、装裱技术、展览场馆等物质技术条件之优越,这些“硬件”,都是以往社会所无法比拟的。但当代中国的书画艺术水准,则似乎出现明显的整体滑坡趋势。这种文明史的例外或反例,并非个别现象,颇值得深刻反思。

书画艺术的传承与创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按照“百年树人”的逻辑,上述著名书画篆刻家都是民国时期前后出身的。他们同自己的国家一样饱受煎熬,历经沧桑。他们大多数已经作古,健在者大多在80岁左右。20世纪50年代之后出身的,至今年长者刚60岁左右,在当代著名书画家中十分罕见。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继齐白石、陈半丁、张大千、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潘天寿、傅抱石、黄宾虹、李可染、吴冠中等之后,当代中国大师级书画艺术家青黄不接,几乎出现断档,金石书画艺术水平的继续下滑之势自不待言。当代中国著名艺术评论家郎绍君指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潘天寿、张大千、林风眠、傅抱石、李可染等大画家,都是在‘五四’前后即前半个世纪成长起来的,‘五四’后出生,成长起来的画家,再没有出现这样被公认的大师级人物。”[2]而著名画家吴冠中在谈到中国美术现状时所尖锐地指出:“美术界大部分画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的作品情怀和境界上不来。”[3]书画艺术大师,堪称书画艺术从业人群中的灵魂人物。毫无疑问,艺术创新与艺术的繁荣离不开艺术大师。在现当代西方画坛,灵魂人物当推塞尚、马蒂斯、高更、凡高、毕加索等,而现当代中国画坛,则首推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刘海粟、林风眠等。文化艺术的繁荣需要领军人物,而文化艺术大师的产生则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环境土壤。

二、商业重槌叩击着书画艺术创作的象牙塔之门

20世纪80—90年代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兴起的市场经济浪潮,直至21世纪初的今天,这股市场经济浪潮已成汹涌澎湃之势,它对中国的金石书画整体艺术水准下滑,似乎更是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客观结果,若简单地归咎于中国书画界的无能、无力、无作为,显然是不可承受之重。无疑,当代中国的书画家正面临着严峻挑战,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抉择。

显然,对于书画家而言,中国传统社会的文化土壤,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文化土壤,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今中国,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发展,“收藏热”方兴未艾。这对中国的书画界来讲,究竟是喜还是忧?似乎很难判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商业重槌正猛烈地叩击着书画艺术创作的象牙塔之门。在中外美术史上,伟大的艺术作品和艺术大师,似乎都并非是在重金之下创作的。例如,凡高的《向日葵》、徐悲鸿的《奔马》等。然而,人们必须正视,如今市场的商业规则已然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甚至每一个角落,尽管它一时难以改变书画艺术创作自身的特殊规律,但它似乎正在逐步挑战这一规律。

作为当代中国的书画家,或许不必去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职业的选择早已多样化了。但在市场经济浪潮冲击下,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挑战。当代一些书画家得益于书画作品走向市场,已过上了有车、有房、有存款的相当富裕的生活。就整个社会而言,书画艺术品的商品化、市场化,乃是大势所趋,它并非坏事。但客观地讲,作为创作主体,书画艺术创新与艺术创收二者似乎又是相悖的。诚然,从一定意义上讲,正如著名经济学家于光远所指出:“书画进入市场对我国书画艺术的推动力量比十所美术院校的作用还要大”,[4]但人们又不得不承认,书画艺术品市场的活跃,触动了一些书画家的浮躁心态,唤醒了他们对“孔方兄”的浓厚兴趣。而当前书画艺术品市场的各种混乱状态,实在令人忧虑。历代中国文人画家融书、画、诗、印于一炉的艺术作品,寄托了他们多元的志趣和涵养,也抒写了他们特有的人文关怀。中国的书画艺术是一种具有丰厚文化底蕴的高雅的精神产品。但如今,一旦艺术品或艺术家遇到了“孔方兄”,情况又会变得怎样呢?再高雅的东西,在汹涌的商海,恐怕也会受到冲击。不难发现,“孔方兄”令一些书画家随波逐流,一味追求市场价值,而将艺术价值束之高阁。如此一来,书画艺术的创新从何谈起?

从宏观上讲,市场经济的繁荣势必带来艺术的繁荣,“盛世玩收藏”即是言此。商业的游戏规则告诉人们:古董、名家艺术品等不可再生的稀缺品,有其保值、增值、收藏、流通的特殊规律。必须承认,书画作品的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从理论上说,二者应该是统一的,应呈现“正相关”趋势,即“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艺术价值愈高则市场价值亦愈高,二者并行不悖。但现实生活中,二者往往又会出现相背离的情形,即出现“二律背反”。这样一来,由于利益驱动,在“孔方兄”的推动下,一些精明的画商与擅于“炒作”的书画家及经纪人不惜重金包装,推出所谓“艺术精品”,渲染其市场价值,在市场上大获其利。尤其是,如像中国的假烟、假洒、假药、假种子、假奶粉、假文凭、假钞票等无处不在一样,目前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尚不规范,在金钱的诱惑下,书画艺术品市场假字、假画、假拍卖(自卖自买)、假鉴定等屡见不鲜,令人眼花缭乱。于是,书画艺术品市场出现了鱼龙混杂的局面。这样,书画作品的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正相关”的趋势,似乎出现了颠覆状态。客观地讲,买画者并非都十分精通艺术,他们也并非只欣赏艺术价值,他们更看重的是市场价值,期盼保值、增值。在艺术品市场,几乎很难分清楚谁是真正的收藏家、鉴赏家,还是投资家或投机者?[5]在当今的艺术品市场,卖字画的人看重的是钱(市场价值),买字画的人看重的也是钱(市场价值),甚至看重的是作者的头衔、官衔,似乎都不太重视作品的艺术价值。有的甚至“知假卖假”,或“知假买假”。赝品充斥着当今中国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对此,人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的书画家,大多洁身自好,“不为五斗米折腰”,生前很少有从事卖字卖画者。正是他们的那份对书画艺术的执着痴迷,潜心专注,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艺术珍品,为中国的书画史留下了浓墨重彩之笔。然而,在当今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书画家几乎难有不爱“孔方兄”者,大家竞相追名逐利,“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味强调市场价值,似乎无视、轻漫艺术价值,甚至把书画作品的商品化、市场化奉为至上荣光。如今,各种拍卖润格、成交额的排行榜纷纷登场,就像各地的GDP竞赛一样热闹非凡。这种现象决非个别,它十分普遍,甚至已演化为一种主流文化现象。在当代信息社会,作为创作主体,任何一个书画家似乎都无法置身于社会文化氛围之外而独善其身。

中国有句俗语:“在商言商”。作为画商,赚钱乃是其天职,无可非议。问题是,赚钱必须合法经营!古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意思是,君子(有才德的人)喜欢正道得到的财物,不要不义之财。作为一条产业链,书画家、画商、收藏家构成了书画艺术品市场的生产、流通、消费主体。日益繁荣的书画艺术品市场,给人们带来了可观的收益。而当今书画艺术品市场存在的乱象,也使大家深受其害。比如,书画赝品,古已有之,但勿庸讳言,在今天所谓“收藏热”的背后,假字、假画、假拍卖、假鉴定等,在市场上几乎泛滥成灾。而许多书画家、画商、收藏家既是受害者,又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大家似乎“都在一条船上”。当今书画艺术品市场充斥着赝品,如果说“知假卖假”者乃是“元凶”,那么,“知假买假”者则似乎堪称“帮凶”。当然,后者终究是受害者,是无辜的,也是无罪的。

与贩卖假药、假奶粉等相比,贩卖假字、假画的社会危害性或许较轻,二者有“谋财可能害命”与“谋财不至于害命”之分,但都属于见利忘义,有悖于商业伦理,有违健康的市场经济游戏规则。这种跨越道德底线,践踏艺术良知,背弃商业诚信,突破法律边界的欺诈行为,必须受到制裁,否则,将遗害无穷。从理论上讲,书画造假贩假至少涉及两项罪名,一是涉嫌侵犯原创书画家知识产权,二是涉嫌诈骗,以假充真,骗取钱财。但在现实中,书画造假贩假的成本太低,其犯罪成本也很低(且往往绝大多数未被起诉,逍遥法外),而回报又极高,故在艺术品市场大行其道。在当今中国书画艺术品市场,人们买、卖书画赝品乃是家常便饭,是一种常态。著名书画家范曾指出,“市场上99.9%的‘范曾’的画都是假的”。另有评论家指出,“95%的人收藏了95%的赝品”。在假字、假画泛滥的艺术品市场,真正的、纯粹的收藏家(终端消费者、鉴赏家)为数甚少,真可谓寥若晨星。在收藏界,似乎“只有上家和下家”,大家与其说是在“收藏”,倒不如说在“炒字画”,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当今书画艺术品市场另一种现象,则是对复古的推崇追捧以及对创新的冷漠忽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当今书画艺术品市场取向而言(如各种大型拍卖会),似乎往往也是传统的经典成熟之作市场行情门庭若市,一路走高。相对来说,现代的创新探索之作市场行情门可罗雀,一路徘徊。而当前市面上流通的假字、假画,多为仿冒唐宋或明清字画、近现代及当代名家字画。据称,有的画商与画家签约,签约期内不能改变画风。也就是说,不能变化,不能创新。在这里,令人尴尬的是,艺术或艺术家似乎成为了市场或金钱的婢女,甚至成为了复制古董的代名词。如果说,“孔方兄”是令一些书画家随波逐流、不求创新的一大杀手,那么,市场的复古化导向,则更令书画艺术创作“腹背受敌”。

可见,单靠市场的商业重槌,用货币尺度来判定书画艺术品的价值,似乎不太可能反映其真实价值。尤其在一个以被扭曲甚至被颠覆的价值(价格)为参照系的背景之下,一般书画家、画商、收藏家所观察到的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恰似雾里看花,往往似是而非,很难体现其真实的价值。单靠通过艺术品市场的热闹场面去推动书画艺术的创新,显然是难以达到的。

中国书画向何处去?这是继“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困扰中国书画家及美术理论家的百年难题。如今,书画艺术品创作、流通的特殊规律与市场经济的一般游戏规则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不期而遇,从而产生了历史性的碰撞,它显然颇值得人们关注并深入研究。在这种碰撞中,作为创作主体,作为书画艺术品这种精神产品的生产者,书画家首当其冲。他们既肩负着创作创新的历史重任,又直接或间接地与市场对接。与书画家相对应,收藏家则为市场的消费主体。画商、经纪人则是沟通书画家与收藏家的桥梁,画商也是市场主体,他们既买又卖,在市场不可或缺。不言而喻,书画家、画商、收藏家之间,存在着多重的博弈关系。有些书画家,同时也是书画理论家、评论家、鉴赏家,而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出现了专业的书画理论家、评论家、鉴赏家。此外,还有书画艺术界、书画艺术品市场的专门的管理人员。作为一条文化产业链,相关的产业从“文房四宝”的生产、经营,到参考书籍、影像、作品出版印刷、装裱技术、展览场馆等,一应俱全,从业人员众多。当然,也少不了媒体人士的参与。上述群体作为“利益相关方”,似乎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进入了一场五味俱全的“文化艺术盛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书画热”与“收藏热”应运而生,书画艺术品的创作与流通问题,便成为了人们关注及研究的热点。有一位西方哲人曾经讲过,“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方法同时存在”。因而,首先必须找出问题、研究问题,进而探讨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上述问题,不仅仅是艺术学研究的范畴,它恐怕也是经济学尤其是艺术经济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人们期待有更多的学科、更多的学者参与研究上述问题,以共同的多角度、全方位地探讨出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三、必须守住“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的底线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阿瑟·奥肯有一句名言:“市场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必须被控制在恰当的范围内”。在奥肯看来,一方面,市场是一种开发和促进生产力、鼓励开拓和创新精神的有效分权式系统,并且市场还是个人言论自由的卫士;另一方面,必须保护其他价值领域免受货币标准统治的侵害,许多权利与权力不能用钱去买。[6]也就是说,市场机制是经济生活中合理调节供需,实现资源有效配置的强有力的手段,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称之谓“看不见的手”。同时,市场经济必须是法制经济,任何市场主体的行为都不能逾越法律的边界。在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度,在成熟的法治社会,人们信奉着这样一条原则:“只要干得合法,赚钱就是一种美德”。但一旦违法,就算是王子或总统也要治罪,绳之以法。严刑竣法乃是经济社会良性运行的重要保障。

然而,当今中国,买官卖官、权钱交易的现象常常见诸报端。而中国的书画界、书画艺术品市场也不可能是世外桃源。著名画家吴冠中就曾指出,中国的美协、书协“变成衙门了”,甚至呼吁“取消美协、书协”。在吴冠中看来,中国美术界存在问题的根源,“其实就是一个体制问题”!囿于“官本位”观念一时难以根除,在当今中国的书画艺术界,在书画艺术品市场,艺术头衔甚至可以用钱去买,这并非什么新鲜事儿,而政府官员担任书协、美协要职也屡见不鲜。因而,社会上出现了以下状况:一方面,艺术、权力、金钱交织在一起,滋生腐败;另一方面,假字、假画、假拍卖、假鉴定等进入了艺术品市场,令人真伪难辨。这些无不都是对艺术的亵渎,它对书画艺术的创新有百害而无一利。

从根本上讲,作为艺术家,应该用作品说话,把精力用在作品创作上,出更多、更好、更新的作品。作品的艺术价值决定其知名度、市场半径及其市场价值。而作品之外的东西诸如头衔、官衔等,本不应置于评判作品艺术价值水准的范围之类。“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乃是艺术品创作及艺术品市场流通的特殊规律所在,岂能本末倒置?然而,现在许多书画家似乎都在拼头衔,拼命挤进书协、美协。似乎有了书协、美协头衔,作品良莠不分,便可在书画艺术品市场行情看好,一路飙升。某省书法家协会就曾对外公布过一张“按官论价”的“会员作品润格表”。 这其实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据称,某省书协主席,在位时作品润格每平方尺3000元,一幅字差不多要2万多元。某人觉得收藏他的字能升值,就借钱买了100多幅。后来,该书协主席因换届下来了,他的字马上变成了一幅7—8千元,在画廊里4—5千元一幅也能买到。那位买了他100多幅书法的人几次想跳楼。

另据称,在一些地方,一顶书协、美协头衔,动辄需要数万、数十万元去买卖,就像有些戴上书协、美协理事、主席头衔者润笔费每平方尺动辄数万、数十万元一样。书协、美协理事、主席头衔仿佛成了一台台АTM(自动取款机)。这似乎是中国“官大学问大”、“官大艺高”、“官大润格高” 的奇特现象。这个价格若是凡高、毕加索的作品,或者是齐白石、徐悲鸿、吴冠中、范曾的作品,人们不会感到惊讶。这个价格,甚至远高于当今中国一线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的中心城区黄金地段的豪宅价格!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内地房地产的价格,是以平方米为计量单位,而书画艺术品市场则是以平方尺为计量单位。有人作过粗略统计,中国有几位“书法官员”每人的年收入都超过一个中型企业的盈利!面对种种奇特、离谱、混乱的状况,谁能真正看清、看懂当今中国的书画艺术品市场?

在实行科举制,崇尚“学而优则仕”的大文化背景下,中国古代的书画家,大多同时是官员,或曾经为官。但古代的书画家生前很少有从事卖字卖画者。纵有少数者,一般是在科举不中,或仕途不佳,罢官辞官归隐,生活所迫而卖字卖画为计。古代在任在职的“书法官员”作为食朝廷奉禄者,基本是不会卖字画的!这是一种制度规定还是自律?我们姑且不论,它或许是一种文化现象吧!在古代的文化习俗中,似乎卖字画者地位很低。中国古代的职业排序为仕、农、工、商,读书入仕为首选,或耕或读,少为工匠,亦少从商。人们认为,作为文人知识分子,最不幸者,即“沦落到靠卖字画为生”的困境。

当今社会,从理论上讲,职业基本上不分高低贵贱,知识分子的职业选择也多样化了。书画艺术品市场的日趋繁荣,激活了书画家的创作热情,画商的赚钱动力,收藏家的收藏兴趣。然而,同样是文人知识分子,相对于古人,当代一些书画家似乎并不羞于谈钱,相反是热衷于追逐市场价值,而对艺术价值似乎漠不关心。至于在任在职的“书法官员”,与古代相比,则似乎也有天壤之别:古代在任在职的“书法官员”基本不卖字,而当今在任在职的“书法官员”,少见不卖字者。

须知,市场经济并非“一切向钱看”,“必须保护其他价值领域免受货币标准统治的侵害”(奥肯语),市场经济乃是法制经济!但在目前,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尚不健全,在一些领域包括书画艺术品市场,往往存在着一些无法可依、有法不依或执法不严的情况。如果说,销售假药、假奶粉无异于“谋财害命”,而贩卖假字、假画则实属于“谋财违法”,那么,所谓“官员书画家”的作品热卖于艺术品市场,它是否藏匿着洗钱、权钱交易的隐情呢?热闹不等于繁荣,看似繁荣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并不等于规范活跃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在书画艺术品市场看似繁荣的背后,在应运而生的“收藏热”的背后,存在着许多令人费解的困扰和隐忧,甚至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猫腻”。勿庸讳言,大量的假字、假画流通于市,以及“书法官员”到处题字,已成为当今中国书画艺术品市场的两大公害。

顺便指出,一些“书法官员”倒台后,此前曾洛阳纸贵、一字千金的“书法作品”,一夜之间变得分文不值,所题牌匾也纷纷被铲除。这种令人啼笑皆非、劳民伤财的现象,曾不止一次地在中国大地不断上演。那么,何时才能杜绝这种现象呢?官本位、权力寻租(权钱交易)的客观存在,乃是“书法官员”的“书法作品”得以畅销于市的前提条件或文化土壤。唯有铲除“书法官员”到处题字的文化土壤,这种令人啼笑皆非、劳民伤财的现象恐怕才能彻底被铲除。

无疑,市场经济的发展对人类社会所产生的作用是巨大的,它强有力地推动了科技进步、社会变革、经济和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从书画家到画商、收藏家,大家在日趋繁荣发展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各得其所,受益匪浅。而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了书画艺术品市场的严重混乱格局。市场很嘈杂,甚至乱象百出,固然不理想,但用清代思想家、诗人龚自珍的诗句来讲,“万马齐喑实堪哀”! 历史地看,一个即便不完善的市场也总比根本没有要好得多。问题是,在中国,不像普通商品市场、房地产市场等有形商品市场,相对易于看清、看懂,书画艺术品市场与中国的股票市场类似,它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中国人对市场、市场经济有着特殊的感受,可谓又恨又爱,爱恨交加。过去,极力排斥市场机制的作用,曾受到了这一经济法则的惩罚。如今通过改革,摒弃了传统的计划经济模式,但规范、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尚未建立健全。因此,一方面,人们似乎对市场机制颇有爱屋及乌之情;另一方面,人们似乎又对它产生了某种疑虑或恨铁不成钢之情。比如,无论是书画家、收藏家,还是画商,都对当前的书画艺术品市场的状况颇感忧虑,同时也寄予期待。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市场仅仅传递供、需双方各种不同偏好的信息,有不好的甚至很坏的偏好,似乎不能归咎于市场,这就像一些电视节目粗制滥造而不应怪罪于电视机一样。尽管当前书画艺术品市场存在着许多不良现象,但决不能否定市场对我国书画艺术的推动作用,“不能将婴儿和洗澡水一起泼掉”!

我们的时代,呼唤着规范、完善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尽早建立!许许多多今天看来是顺理成章的良好的经济社会制度和法规,无不都是倒逼出来的。对于书画艺术品市场制假贩假、权钱交易等非法行为,仅凭道德谴责是无济于事的,必须有赖于严格的经济措施尤其是法律手段去解决。教化、道德感召或指责直至经济惩罚是必要的,而法律制裁乃是最有效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并应建立起长效机制。简言之,必须牵住看似不羁、难以驾驭的书画艺术品市场的牛鼻子。 创新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中国书画艺术的繁荣与创新离不开艺术大师,而书画艺术大师的产生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经济社会环境与文化土壤。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曾经指出:“要创造一种环境,使拔尖人才能够脱颖而出。改革就是要创造这种环境。”[7]总体来说,经济的繁荣与艺术的繁荣是相辅相成的。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恩格尔系数”(指食物支出占生活费总支出的比重)会不断下降,人们用于文化艺术方面的消费支出,则会不断上升。不难发现,继股票热、房地产热之后,收藏热正在中国大地悄然兴起。人们期盼着更多像凡高、毕加索、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林风眠、吴冠中、范曾一样的艺术大师出现,期盼着更多的更内行、更成熟、更理性而又一掷千金的收藏家出现,也期盼着更完善、更规范的书画艺术品市场建立,构筑严格保护知识产权及消费者(收藏家)权益的法律保障体系,以切实保护书画家的知识产权及收藏家(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而书画艺术品市场的规范化运作,有赖于整个社会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和完善,也有赖于法治社会的全面构筑。无论是中国的书画艺术界,还是书画艺术品市场,要实现书画艺术的真正繁荣与创新,必须守住“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值”的底线!

[1] 钟鸣天:《中国画诗文题跋》,香港:天马图书出版公司,1999年,第31页。

[2] 郎绍君 :《五四与“美术革命”》,《中华读书报》2009年6月10日。

[3] 张英、陈军言、黄婷:《“就是一个体制问题”——吴冠中谈中国美术现状》,《南方周末》2008年1月10日。

[4] 于光远:《于光远短论集》第3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539页。

[5] 刘开云:《中国书画的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透视》,《学术研究》2015年第6期。

[6] [美]阿瑟·奥肯:《平等与效率》,王忠民、黄清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页。

[7] 《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09页。

责任编辑:张 超

F719

А

1000-7326(2016)11-0105-07

刘开云,广东财经大学流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广东 广州,5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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