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乐府诗札记之二
2016-02-26杜贵晨
杜 贵 晨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读乐府诗札记之二
杜 贵 晨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摘要:汉有乐府始于孝惠二年之前,为大乐之下属,至武帝时提升另设为独立衙门,此可备一说,但仍不是最后的结论,真实情况还当存疑;至晚东汉前期就已经有人以官署“乐府”之名称“乐府所肄之诗”,从而“乐府”就由一官署的专名而开始有了一种新诗体的意义;从郭茂倩是山东东平人而《乐府诗集》署其郡望“太原”看,《三国演义》等小说作者罗贯中或是“东原”人,但也包括其为祖籍“太原”的“东原”人之可能;《乐府诗集》编者是东平人,作者中有东平人,有若干关乎东平的诗作,都值得注意;乐府诗写四面八方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诗歌艺术现象。
关键词:乐府;《乐府诗集》;罗贯中;东平;四面八方
一、汉“立乐府”之始
《汉书·艺文志》云:
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
又《汉书·礼乐志》云:
上引“至武帝……乃立乐府”下师古注曰:“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哀帝时罢之。”后世学者据此,多认定汉乐府之制起于武帝时。
今中国大陆通行各本《中国文学史》凡有涉及者皆主此说。章培恒、骆玉明著《中国文学史新著》(以下或简称《新著》)亦然,但是比较他本,更注意到不同说法并以附《注》有所讨论:
《汉书·艺文志》说:“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明言乐府为武帝所立。同书《礼乐志》也说:“至武帝……乃立乐府,采诗夜诵。”但《礼乐志》又说:“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有的学者就根据“乐府令”之名认为在汉武帝以前本有乐府机构。按,倘若事实真是如此,班固就不应自相矛盾,说出“孝武立乐府”那样的话来。考汉初本有大乐,是掌管音乐的机构……至汉武帝设立乐府,大乐机构仍然存在……疑孝惠时“乐府令”当是大乐的属官;武帝的“立乐府”,则当是另设一个与大乐并列的、以“乐府”为名的机构,而原先由大乐的乐府令所承担的全部或大部分任务大概就划给乐府了。[1]上册,206
笔者曾以为这是有关汉乐府设立最切实际的推断。但在进一步思考之后,乃感觉这一判断的逻辑性与结论都有所不妥。具体有以下几点:
(一)倘若如上引所“疑孝惠时‘乐府令’当是大乐的属官”确系事实,则大乐之内必设有乐府令所掌管的机构或职责范围。这一机构或职责范围的长官既被称为“乐府令”了,则其所掌管机构或职掌范围之名称也就理所当然应该被称作“乐府”。此时的“乐府”虽然只是大乐的下属,但是毕竟有独立的机构和职掌,而不是徒有其名。因此,作为汉大乐之下属的汉乐府之始设,也就可以说早在武帝之前的孝惠一朝,还可能更早。
(二)倘如《新著》所言“武帝……立乐府”是于大乐之外“另设一个与大乐并列的、以‘乐府’为名的机构,而原先由大乐的乐府令所承担的全部或大部分任务大概就划给乐府了”,那么这“另设”就是从“大乐”中“划”出“乐府令”的职责,也就是把作为汉大乐之下属的汉乐府机构从大乐中分离出来自为门户,并提升到与大乐并列的地位。这种“另设”虽属因旧为新,而非新“立”,但其由大乐的下属提升到与大乐平级的地位,却又实质性地是“立乐府”,或说是一种因旧为新的“立乐府”,从而上引班固所说并不“自相矛盾”。
(三)如果以上认识成立,则汉乐府始立的时间实有两个节点:一是孝惠二年(前193年)之前大乐之内已设有“乐府令”职掌的乐府。二是“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乐府才作为朝廷采集、管理民间音乐的一个专职机构被从大乐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与大乐平行的独立的官署。
(四)“武帝定郊祀之礼”当指《汉书·郊祀志》所载:
其春,既灭南越,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间祠有鼓舞乐,今郊祀而无乐,岂称乎?”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于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瑟自此起。
以上引文中西汉“灭南越”在元鼎六年(前111年),“其春”即“既灭南越”后的元封元年(前110年)春,上距“孝惠二年”已有83年之久。因此,汉乐府在汉初由大乐中的一个部门到武帝“立乐府”的正式成立,前后至少有83年以上的过程。这就是说,所谓“至武帝……乃立乐府”,并非突发奇想的创设,而是应“郊祀”之需在原有大乐之“乐府令”所职掌基础上的提升,乃因旧为新的“另设”。
但是,上述认识成立的前提是上引《汉书·礼乐志》所称“乐府令夏侯宽”为大乐官的下属。但是,这却不过是想当然耳,并无任何资料的证明。而且一般说来,“乐府令”即乐府的长官。倘若乐府不是一个独立机构,则孝惠如何越过大乐而直接诏“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所以,与其相信仅凭臆猜的“乐府令”为大乐下属,不如径以“乐府令”为独立于大乐之外掌管俗乐的专门机构。但是,这样一来,那就真的如《新著》所说是班固“自相矛盾”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和不可接受之事。对此,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六《汉书》中有所涉及云:
史家之文多据原本,或两收而不觉其异,或并存而未及归一。《汉书王子侯表》长沙顷王子高、成节侯梁,一卷中再见,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元年正月癸卯封,此并存未定,当删其一而误留之者也。《地理志》于宋地下云:“今之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及东郡之须昌、寿张,皆宋分也。”于鲁地下又云:“东平、须昌、寿张皆在济东,属鲁,非宋地也。当考。”此并存异说以备考。当小注于下,而误连书者也。(原注略)《楚元王传》刘德,昭帝时为宗正丞,杂治刘泽诏狱,而子《向传》则云:“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一传之中自为乖异。……此两收而未对勘者也。《礼乐志》上云:“孝惠二年,使乐府夏侯宽备其箫管。”下云:“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武五子传》上云:“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下云:“后八岁,封戾夫人曰戾后,置园奉邑。”乐府之名蚤立于孝惠之世。戾园之目预见于八年之前。此两收而未贯通者也。夫以二刘之精核,犹多不及举正,何怪乎后之读书者愈卤莽矣![2]896
以上引文中列举诸例表明,包括《汉书》记乐府始立之事在内,史书中一事而有不同的记载,并不一定是作者的“自相矛盾”,而是“史家之文多据原本,或两收而不觉其异,或并存而未及归一”等等所致。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倘不能自据资料以有所裁断,则只有阙疑而已。上引顾炎武所论,就是在包括汉乐府始立等多个历史问题上都采取了阙疑的态度,值得后之研究者借鉴。至少在提出或坚持某一种主张的同时能够充分注意到相反证据和不同观点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上引章、罗二氏《中国文学史新著》的附《注》虽然可有以上的商榷,但是比较一般只做某一种结论的说明还是更加慎重了。
二、“乐府”称诗之始
以原本为秦、汉朝廷“乐府”机构之名称诗起于何时?可能也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这一方面是由于整体上可以认为是继承了前代传统的中国大陆现行多种中国文学史教材,大都无关于这一问题的正面说明;另一方面唯一直面这一问题又半个多世纪以来影响很大的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虽有所论述,却又不够准确。他说:
什么是“乐府”?它的涵义是有演变的。两汉所谓乐府是指的音乐机关,乐即音乐,府即官府,这是它的原始意义。但魏晋六朝却将乐府所唱的诗,汉人原叫“歌诗”的也叫“乐府”,于是所谓乐府便由机关的名称一变而为一种带有音乐性的诗体的名称。如《文选》于骚、赋、诗之外另立“乐府”一门;《文心雕龙》于《明诗》之外又特标《乐府》一篇,并说“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便都是这一演变的标志。[3]第一册,182
而近来影响力更大并越来越大的《百度》“汉乐府”条目的介绍也说:
乐府是自秦代以来设立的配置乐曲、训练乐工和采集民歌的专门官署,汉乐府指由汉时乐府机关所采制的诗歌。这些诗,原本在汉族民间流传,经由乐府保存下来,汉人叫作“歌诗”,魏晋时始称“乐府”或“汉乐府”。后世文人仿此形式所做的诗,亦称“乐府诗”。
这一介绍应是祖述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由此可见后者的主张影响之大,而一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便应该不容忽略和及时提出。
其实,这个问题清代已有学者关注。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八《乐府》云:
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汉书·张放传》:“使大奴骏等四十余人群党盛兵弩,白昼入乐府,攻射官寺。”《霍光传》:“奏昌邑王,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后汉书·律历志》:“元帝时,郎中京房知五声之音,六十律之数。上使太子太傅韦玄成,谏议大夫章杂试问房于乐府。”是也。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后汉书·马廖传》言:“哀帝去乐府。”注云:“哀帝即位,诏罢郑卫之音,减郊祭及武乐等人数。”是亦以乐府所肄之诗即名之“乐府”也。[2]993
上引顾氏虽以史家苛刻的态度论以“乐府”称诗之误,但同时也注意到了《后汉书·马廖传》有“哀帝去乐府”之说,并引李贤注推论马廖所谓“乐府”固然为官署之名,但是也已经转指其所称“郑卫之音”的“乐府所肄之诗”了。故顾氏结论说“是亦以乐府所肄之诗即名之‘乐府’也”。
上引顾氏《乐府》条,清杭世骏《订讹类编续补》卷下采录,引为同调。其“哀帝去乐府”之语,虽然注出唐人,但是话语本身毕竟是马廖说的。马廖字敬平,西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子。少以父任为郎。平帝时,以其女兄立为明德皇后,官拜羽林左监、虎贲中郎将。明帝崩,受遗诏典掌门禁,遂代赵熹为卫尉。章帝朝甚受尊重。上引“哀帝去乐府”即其在章帝时上明德皇太后疏中语。汉章帝刘炟在位公元76—88年,当东汉之前期。因知至晚东汉前期就已经有人以官署“乐府”之名称“乐府所肄之诗”,从而“乐府”就从一官署的专名而开始有了一种新诗体的意义。这就比近今学者所谓“魏晋六朝却将乐府所唱的诗,汉人原叫‘歌诗’的也叫‘乐府’”的时间提前了将近二百年。
三、郭茂倩郡望与罗贯中籍贯
郭茂倩编《乐府诗集》,是历史上对乐府诗流传与研究贡献最大的学者。但是,向来研究乐府诗者多,研究郭茂倩诗者少。原因一是人们理所当然地更重视作品,二是郭氏身后留下的资料不多,使研究者不免无米而炊之叹。但是,近年来也陆续有若干研究郭氏的文章发表,使此乏人问津之隅不再荒凉。如《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87 年第 4 期所载颜中其 《〈乐府诗集〉编者郭茂倩的家世》及《江苏文史研究》2001 年第 1 期所载汪俊《郭茂倩及其〈乐府诗集〉》以及《音乐研究》(季刊)2006 年第 4 期所载喻意志《郭茂倩与〈乐府诗集〉的编纂》等,都是极有功底和见识的好文章。但是,笔者长年研治古代小说,读后受教之余,所得首先并不是关于郭茂倩对《乐府诗集》编纂的具体贡献,而是从与其郡望家世等记载的比照,想到《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是“东原”还是“太原”人的争论,有了一点新的看法,略述如下。
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笔者所以能够产生以上的比照与看法是基于以下的事实:一是《四库全书总目》称“《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茂倩为侍读学士郭裦之孙,源中之子,其仕履未详。本郓州须城(今山东东平县)人。此本题曰太原,盖署郡望也”;二是元明间《三国演义》《水浒传》的作者或作者之一“东原罗贯中”也是山东东平人;三是另有《录鬼簿续编》所载“罗贯中,太原人”也有学者认为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当然同时也是《水浒传》等小说的作者或作者之一。
上述第一个方面的事实表明,一个郡望为太原的东平人,既可以郡望称“太原人”,又可以出生并居住的现籍称“东平人”。这也就是说,他可以既是“太原人”,又是“东平人”。郭茂倩《乐府诗集》署名的情况正是这样。喻意志《郭茂倩与〈乐府诗集〉的编纂》一文详考说:
检《苏魏公文集》卷 59 苏颂《职方员外郎郭君墓志铭》, 我们可以更详细地了解有关郭茂倩家世的其他情况。苏颂《墓志铭》提到关于郭氏家族的背景, 其铭文曾对“郭姓”之源起及其后族系的发展做了一个概述, 又云“本朝甲族, 太原东平”, 即指“北宋当时郭姓宗族, 以太原、东平两族最为著名”。而郭茂倩的先世原居山西阳曲(府治太原),后迁至莱州(山东)。据唐林宝《元和姓纂》所载可知, 郭姓“太原阳曲”一支在汉末即已兴起 (郭全即任当时大司农一职), 直至唐代依然居盛不衰。由此可见,郭茂倩家族实属历史上有名的“太原郭氏”。据研究, 太原是中古时期最重要的八大郡望之一, 在以太原为郡望的郡姓中, 郭氏家族是很有名的一支。早在两晋南北朝时, 太原郭氏就是赫然有名的大家族 (当时太原所出郡姓还有王、孙、温、白、狄) ; 而在唐代, 郭姓在太原所出郡姓中亦列于前三位。从总体上来看, 太原郭氏属于“地位上各期有所提升的重要郡姓”之一。在中古时期的六十个重要郡姓中, 太原郭氏即位于第二十九位。郭茂倩一家实为“太原郭氏”家族中的一分子。其先世由山西阳曲迁至山东莱州后, 因受传统的家族源流观念及地域观念的影响, 在世系上仍以太原作郡望。此即《乐府诗集》署“太原郭茂倩编次”之因。《四库提要》有云:“此本题曰太原, 盖署郡望也。”[4]
以上繁引该文当然不是也不必是为了讨论郭氏的籍贯,而是为了便于从上论郭茂倩《乐府诗集》署名之例,看上述第二、第三两个事实就可能有交叉互通的关系,即“东原罗贯中”与“太原人”罗贯中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署了郡望或祖籍,一个署了出生与居住的现籍。这种不同形式的署名,即使出在同一个作者的笔下也应该是正常的,问题只在于哪一个是他的郡望或祖籍和哪一个是他出生和居住的现籍?
这自然也是不容易理清和得出最后结论的问题。但是,尽管太原并非罗姓的郡望,不可以准照郭茂倩之例为《三国演义》等小说作者罗贯中是哪里人下判断,但是众所周知,我国宋明间山东、山西两省间人口的迁徙,山西人东迁者多,而山东人西徙者少。所以若作大体的估量,“东原罗贯中”与“太原人”罗贯中果然为同一个人的话,也还是应该与郭茂倩的情况相近,为祖籍“太原”的“东原(今山东东平)”人。他是《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等小说的作者或作者之一,同时是一位“乐府隐语极为清新”的戏曲家。
笔者曾主张“东原罗贯中”是《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等小说的作者或作者之一,与擅长戏曲的“太原人”罗贯中不是同一个人[5]。但是于此说也一向不无忐忑,所以从来并没有把话说绝。现在看来,“东原”与“太原”的两个罗贯中确实不是没有同为一人即祖籍“太原”的“东原”人的可能性。尽管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最后的结论还是要凭资料说话。
具体说来,笔者一向主张《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小说作者罗贯中籍贯“东原说”,以为单纯的“太原说”全无凭据,而不值一驳。但是从《录鬼簿续编》记载看又毕竟“罗贯中,太原人”亦一代才人,即使不能仅凭此条断其为《三国演义》等书的作者,而更多的可能是《三国演义》等小说作者“东原罗贯中”之外的另一个罗贯中,但也确实不排除这位“太原人”罗贯中与“东原罗贯中”是同一人之可能。而一般说这种可能性就是出在一是署了郡望或祖籍,一是署了其出生居住地的现籍。倘若如此,则《三国演义》等小说的作者罗贯中是“东原”人,并且是祖籍“太原”的“东原”人。
所以,尽管新提出的这一看法并不是问题的最后解决,还可能由此引出新的问题,从而“麻烦”愈多,但是学贵有疑,问题的探索应不留“死角”。所以,在罗贯中籍贯“东原说”与“太原说”各不相让的当下,提出《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等小说戏曲的作者或作者之一罗贯中是祖籍“太原”的“东原”人的推测,对于罗贯中即“罗学 ”的研究至少有开阔思路的意义,或者也可备一说,并不仅是为东、西之争息事宁人。
四、东平与乐府诗
由《乐府诗集》的编者郭茂倩是东平人,很容易引发对《乐府诗集》中涉及东平内容的关注,事实上也值得关注,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有关东平籍的乐府诗人。《乐府诗集》卷第一《郊庙歌辞一》小序称:
永平三年,东平王苍造《光武庙登歌》一章,称述功德。而郊祀同用汉歌。[6]第一册,1
东平王刘苍(?―83年),光武帝刘秀之子,明帝刘庄之弟。生年不详,建武十五年(39年),封东平公。十七年,进爵为王。明帝即位(58年),拜骠骑将军,置长史掾,位在三公之上。永平中,修礼乐,定制度,苍都主持其事。章帝时,尊重恩礼,诸王莫与为比。在位四十五年,卒,谥宪王。有集五卷传于世。所以,刘苍造《光武庙登歌》一事影响颇大,后世文献屡有提及。如《乐府诗集》卷十二《汉宗庙乐舞辞》序云:
《五代史·乐志》曰:“汉宗庙酌献乐舞:文祖室奏《灵长之舞》,德祖室奏《积善之舞》,翼祖室奏《显仁之舞》,显祖室奏《章庆之舞》,高祖室奏《观德之舞》。”《唐余录》曰:“高祖追尊四祖庙,且远引汉之二祖为六室。张昭因傅会其礼,乃曰太祖高皇帝创业垂统室奏《武德之舞》,世祖光武皇帝再造丕基室奏《大武之舞》,自如其旧。而《大武》即用东平王苍辞云。”[6] 第一册,176
其辞见《乐府诗集》卷第五十二《舞曲歌辞一》,题曰《后汉武德舞歌诗》。前有《序》引《东观汉记》曰:“明帝永平三年八月,公卿奏世祖庙舞名。东平王苍议,以为汉制,宗庙各奏其乐,不皆相袭,以明功德。光武皇帝拨乱中兴,武力盛大,庙乐舞宜曰《大武》之舞,其《文始》《五行》之舞如故,勿进《武德舞》。诏曰:如骠骑将军议,进《武德》之舞如故。”诗如下:
于穆世庙,肃雍显清。俊乂翼翼,秉文之成。越序上帝,骏奔来宁。建立三雍,封禅泰山。章明图谶,放唐之文。休矣惟德,罔射协同。本支百世,永保厥功。[6]第三册,755
东平王刘苍之外,《乐府诗集》载最引人注目的东平乐府诗作者是平民诗人刘生。刘生,不详其名。《乐府诗集》卷第二十五《横吹曲辞五·梁鼓角横吹曲》有《东平刘生歌》云:
东平刘生安东子,树木稀,屋里无人看阿谁?[6] 第二册,369
又,《乐府诗集》卷第二十四《横吹曲辞四·汉横吹曲四》有梁元帝《刘生》,《乐府解题》曰:
刘生不知何代人,齐梁已来为《刘生》辞者,皆称其任侠豪放,周游五陵三秦之地。或云抱剑专征,为符节官所未详也。按,《古今乐录》曰:“梁鼓角横吹曲,有《东平刘生歌》,疑即此《刘生》也。”
其辞曰:
任侠有刘生,然诺重西京。扶风好惊坐,长安恒借名。榴花聊夜饮,竹叶解朝酲。结交李都尉,遨游佳丽城。[6]第二册,359
(二)有以东平为题材的乐府诗,见《乐府诗集》卷第四十九《清商曲辞六》,题曰《安东平》,《序》引《古今乐录》曰:“《安东平》,旧舞十六人,梁八人。”全诗五章:
凄凄烈烈,北风为雪。船道不通,步道断绝。
吴中细布,阔幅长度。我有一端,与郎作袴。
微物虽轻,拙手所作。余有三丈,为郎别厝。
制为轻巾,以奉故人。不持作好,与郎拭尘。
东平刘生,复感人情。与郎相知,当解千龄。[6]第三册,713
汉代乐府诗作者留有姓名者甚少,以地名篇者亦不很多,东平能于《乐府诗集》中留有以上诗人诗作的印记,恐不尽因其编者郭氏为东平人,而更是与古东原文化传统有关;而降至金、元二代,东平能成为杂剧创作的中心之一,则又不无其有汉乐府历史传统的原因吧!
五、乐府诗中的四面八方
以描写对象为中心,诗歌中最基本的空间方位是东、西、南、北四面,进而又有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与上述四面全称四面八方。乐府诗歌中有关四面八方的描写,虽不乏实指,但更多是为了铺叙情感或事件。其形式是并说四面或错综四面八方之位以成各种不同形式的对仗,达至对线或面之地理空间全覆盖的效果,以夸张性地凸显感情或为叙事烘托气氛。《乐府诗集》中用例大体分为两类。
(一)四面铺叙
1.并说四面者,如南朝宋鲍照《行路难十八首》其四:“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6]第三册,998唐戎昱《苦辛行》:“东西南北少知音,终年竟岁悲行路。”[6]第二册,525唐元稹《胡旋女》:“是非好恶随君口,南北东西逐君眄。”[6]第四册,1356
2.分说四面者,如《木兰诗二首》其一:“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6]第二册,374《江南古辞》:“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6]第二册,384南朝梁周舍《上云乐》:“西观蒙汜,东戏扶桑。南泛大蒙之海,北至无通之乡。”[6]第三册,746
3.四面错杂者,如魏曹植《吁嗟》:“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6]第二册,499-500南北朝庾信《羽调曲五首》之三:“虽南征而北怨,实西略而东宾。”[6]第一册,216北齐《文舞辞》:“无思不顺,自东徂西。教南暨朔,罔敢或携。”[6]第三册,763唐王建《长安有狭斜行》曰:“斜路行熟直路荒,东西岂是横太行。南楼弹弦北户舞,行人到此多徊徨。”[6]第四册,1324
(二)八方有对
1.“东西”“南北”对者,如魏曹植《吁嗟》:“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唐僧贯休《塞下曲十一首》之四: “南北唯堪恨,东西实可嗟。”[6]第四册,1302
2.“东南”“西北”对者,如晋傅玄《云中白子高行》:“地东南倾,天西北驰。”[6]第三册,921南朝齐谢朓《永明乐十首》之四:“西北骛环裘,东南尽龟象。”[6]第三册,1063南朝梁简文帝《中妇织流黄》:“浮云西北起,孔雀东南飞。”[6]第二册,520南朝梁庾肩吾《爱妾换马》:“来从西北道,去逐东南隅。”[6]第三册,1043唐于濆《古别离》:“君为东南风,妾作西北枝。”[6]第三册,1018
3.“东北”“西南”对者,如晋陆机《梁甫吟》:“招摇东北指,大火西南升。”[6]第二册,606南朝宋吴迈远《櫂歌行》:“西南穷天险,东北毕地关。”[6]第二册,594
上列《乐府诗集》写四面八方的情形虽有不同,但是均以空间距离的悠远或领域的广大开阔了诗境,壮大了气势,加强了情感的表达,并收致以对仗工整的美感。
[参考文献]
[1]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著[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
[2]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秦克诚,点校.日知录集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4.
[3]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4]喻意志.郭茂倩与《乐府诗集》的编纂[J] .音乐研究 (季刊),2006( 4 ).
[5]杜贵晨.古代小说考证同名交错之误及其对策[J].学术研究,2011(10).
[6]郭茂倩. 乐府诗集 [M]. 北京: 中华书局,1979.
[责任编辑:李法惠]
中图分类号:I207.2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320(2016)01-0052-05
作者简介:杜贵晨(1950—),男,山东省宁阳县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