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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山上的引路人

2016-02-25毛亚楠

方圆 2016年3期
关键词:登顶建军珠峰

毛亚楠

人为什么要登山?对于登山者而言,这简直是一个难以回答的哲学命题,登山家马诺里的那句“因为山在那里”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下次再让我登顶我不来了!”年轻的藏族小伙索多一边揉眼一边赌气地对着摄像镜头说。这是发生在纪录片电影《喜马拉雅天梯》里的一幕,登顶珠峰后,这位23岁的高山向导在下撤途中,因摘掉阻挡视线的防护眼镜,产生了雪盲,眼睛着火般疼痛。

登顶的短暂兴奋停留在了前几个镜头里,索多在白茫茫一片晶莹里虔诚叩拜,随即在顶峰系上哈达。从后面赶来的登山女客户疯狂地欢呼着,大喊“我终于达成了自己心愿”,当她向身边陪伴她攀登全程的登山向导拥抱感谢时,疲惫的男向导却提醒她赶紧拍照,准备撤退。

这部电影记录的是一群西藏登山学校的藏族学生,在接受培训后成为高山向导,并通过登顶这一历程获得成长的故事。尽管有全4K超高清拍摄,可以将雪山之美尽收眼底,有5.1立体声道音效,能够听到来自地球最高处的风声。但由于全片没有明显起承转合,甚至无一处戏剧化高潮,这使得一些习惯剧情电影的观众难以接受,认为“完全没有想象中攀登珠峰的刺激和振奋”、“缺少故事和丰满的人物”。

“从登山客户的角度去拍才会有所谓的刺激和危险,我们拍的是登山向导,以这些年轻人的角度去拍,拍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登山过程。四年来在藏地的行走、拍摄,我们有将近600个小时的素材,其实完全可以剪出一个以索多为核心的人物非常丰满的故事。但是如果那样去呈现,大家可能无法看到人在那里真正的生存状态。”制片人雷建军说。

登山运动员黄春贵觉得片子拍得真实,2008年“圣火上珠峰”时他作为大学生火炬手曾登过峰顶,上去之后“的确就是索多的那种状态”,“身体极度崩溃,大脑一片空白”。作为登山爱好者的歌手老狼也说,电影可以帮助一些人走出误区,“前段时间网上传王石登顶是被人抬上去的,我觉得说得太可笑了,在那种环境下是不可能有人背你上去的”。

见证两代藏人观念的碰撞

人为什么要登山?对于登山者而言,这简直是一个难以回答的哲学命题,登山家马诺里的那句“因为山在那里”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可对于像索多这样从西藏偏远地区出身的孩子们来说,他们登山的目的则要明确得多。索多觉得登山就是一个工作,“为了赚钱,为了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再具体来讲,作为一名登山向导,登山就是负责在登山活动中为队员或前来登山的客户提供安全保障、技术指导和相关服务,包括运送登山物资、搭建从珠峰大本营到8400米的所有登山营地、制定身体素质训练计划、制定攀登行程、实施救援等。

没有高山向导的协助,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独自登上珠峰。1953年,新西兰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成为了“登顶珠峰第一人”,而事实上,首登珠峰的历史是由希拉里和他的尼泊尔高山向导丹增·诺尔盖一起创造。

进入20世纪70年代,世界登山界掀起了高山探险的热潮,各国登山者们纷纷涌向喜马拉雅山脉。由于长期以来,喜马拉雅登山运动一直在南麓的尼泊尔进行,这使得中尼边境上能给攀登珠峰的各国登山队当向导或背夫的夏尔巴人被世界认识。直到1999年,一群来自喜马拉雅脚下偏僻藏族山村的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风尘仆仆赶到拉萨北郊娘热路上一所刚刚成立的学校报到,这所学校专门为喜马拉雅北麓培养高海拔登山服务人员,几年后,正是这些看上去木讷质朴的藏族小伙,改写了喜马拉雅北麓登山的格局。

学校是由有国内登山“教父”之称的尼玛次仁创办,是全球唯一一所以培养高山向导为目的的学校,现名为“西藏登山学校”。2002年,西藏登山学校被列入国家117个援藏重点项目之一,得到了资金支持。

学校每两年从珠峰脚下日喀则地区的定日和聂拉木两个县招收初中毕业、年龄在16岁左右的藏族少年,这些孩子从小适应高海拔条件,被认为具备登山潜质。他们将作为高山向导的培养对象,接受登山学校军事化管理的训练。在校期间,学员享受全部免费教育,而且毕业后,还能获得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所以,考上西藏登山学校,训练成珠峰登山者们的引路人,当一名收入稳定的国际化登山向导,是这些孩子走出牧区进入拉萨的好机会。

企业家王石曾说,这些作为登山向导的孩子看起来稚气未脱,但在山上,事业颇有成就的登山客户反而更像孩子一样需要向导们耐心细致的处处照顾。可往往登山者因为登顶珠峰名扬天下,而被人记住的高山向导却寥寥无几。这足以说明登山这门职业的寂寞。

雷建军是在6年前接触到珠峰脚下这群孩子的。2009年,他作为摄影师跟随电视台的剧组去西藏拍摄登山题材的专题片,住在西藏登山学校,一个叫次培的年轻学生知道雷建军一行要去珠峰大本营拍摄,就请剧组帮忙带包经书上去,交给他在海拔5150米的绒布寺出家的父亲、喇嘛阿古桑杰。

绒布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曾是藏传佛教宁玛派修炼密宗环境最严酷之地。雷建军上去之后才知道,“它其实就是一个地洞”,这座尚存莲花生大师当年修行法洞的古寺,全靠昏黄的油灯照明,阿古桑杰是寺里唯一的一个喇嘛。阿古桑杰独守法洞20年,视珠峰为“空行母”的化身,他认为人类不应当打扰她,并对如今的“登峰时尚化”表达出了无奈之感。

“父亲是绒布寺中的修行喇嘛,认为登山活动是对珠峰的打扰;儿子却偏偏想成为一名助人登山的高山向导”,送一回经书却见证了两代藏人观念的碰撞。雷建军觉得,要拍一个以次培为代表的这群藏族孩子的片子,“他们和父辈之间的关系,既能体现出现代化的拉萨与日喀则乡村的关联,也同样是西藏的传统与未来的关联”。

8848米是一张真正的“结业证书”

90后的索多全名索朗多吉,来自日喀则藏区的农村,他是西藏登山学校第六批的学员。他留着小胡子,小辫子,爱笑也爱闹。“江湖气”十足的他无疑是《天梯》里一个让镜头兴奋的对象。

成为一名登山向导是索多自己的决定,从来到拉萨的那天开始,索多就一直接受着各种训练,时刻准备着成为一名优秀的高山向导。拉萨和登山学校同时给青春期的索多带来不少的改变。家中的母亲对索多的登山生涯总有些担心,每次看电视,偶然看到有爬山遇难的新闻时就更加心神不宁。2014这年,是索多的本命年,父母说村里的喇嘛算定他今年必有波折,可对索多来说,这年的登山季可能会成就他第一次登顶。

并非每一个登山学校的学生都有机会登上珠峰。影片中,谈到登珠峰的人选,已经在学校待了六年的索多总说:“那么长时间了,轮也该轮到我们登顶了。”雷建军说,对于登山向导来说,他们的毕业典礼,就是去登一次珠峰。登上珠峰,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进入一个合格的协作中。

然而要胜任起这份极需体能的高危工作,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学校副校长兼日常教练的普布顿珠清楚上“世界之巅”的威力。普布顿珠是登山学校招到的第一批学员。作为一名出色的高山向导,他曾被迫创造了中国第一个无氧登顶的记录。在一次登山中,普布顿珠队里一位很有希望冲击女性登顶记录的队员氧气面罩坏了,在海拔7028米之上,含氧量相当于地平线的30%,即使最优秀的高山向导都需要吸氧前行,否则很容易出现生命危险,或罹患一系列缺氧后遗症。为了保证女队员登顶成功,普布顿珠将自己的氧气面罩让给了她,并最终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完成登顶任务。然而那次的缺氧还是给普布顿珠的大脑带来无法挽回的损伤,这使他失去再次站在珠峰上的可能。他于是留在了登山学校,培养着一个个身上有着他影子的孩子。

索多最怕普布顿珠,“大多时候他都挂着脸”,而且他对索多的小辫子“怨念深重”。为了不挨骂,索多就去理发店剪头发,临到最后一剪却反悔了,索性就把老板娘编好的辫子塞到头发里。

曾经与死神的擦肩,使得普布对待登山特别严谨。他曾在距离峰顶只有一百米的时候,拒绝让自己的登山客户登顶。登山客户都气疯了,只有普布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他有力气上去,但很有可能没力气下来”。有经验的向导知道,下撤是最危险的,因为体力和氧气不足的原因,不少人在下撤中一休息就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因此,为了确保体力和氧气足够登顶并安全下撤,冲顶会设置关门区间,一般为九小时,九小时到了,哪怕距离顶峰只有几十米,向导也会把客户强行带下。而同样的原因,成功登顶的人,在顶峰停留也不会超过15分钟。这点在电影中也有表达,总指挥次旺桑珠就劝退了一个还剩20米就登顶,但眼睛有点看不清的登山客户。

影片中,索多第一次登顶并不顺利。虽然他专门准备了大量的风马旗,用来祈求自己登山的平安,但是到达珠峰营地的第一次高海拔运输,他的胆病就发作了,不得不提前下撤。不好的消息仍在继续,4月中旬,珠峰登山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山难在尼泊尔境内的南坡发生,十几位当地夏尔巴向导从珠峰1号营地出发海拔5800米左右的区域为登山者铺设绳索时,雪崩突然发生,导致了15名夏尔巴人的死亡。直到5月中旬,天气窗口终于开始出现。大队伍继续向前,索多如愿被安排在登顶协作的队伍中。

如果不是《天梯》的呈现,很难想象出攀登珠峰的视觉震撼。当山神铺展开圣洁的雪幕,焕发出令人超脱生死的美丽,攀登者只能像是这片巨大白色画布之上的细密针脚。索多他们穿越万年的东绒布冰川,挺过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攀登在北坳7028米、最陡处坡度有60度的冰壁上。冰鞋踢掉的冰碴洒落在摄像机镜头上,高山摄像的艰难也不言自明。

极限环境之下,一个登山客户对着镜头喘着粗气直说:“这不是人干的事,能上的都是神仙。”当其他人纷纷觉得体力不支、心理崩溃时,索多却在帐篷里往脸蛋上涂抹防晒霜,吐槽珠峰的阳光连防晒霜也白搭。7790米的二号营地里,夜里大风,人人都睡不好,且需要挂上保护才能出帐篷方便,索多帐篷里传出的电视剧《步步惊心》插曲,让人会心一笑之余也短暂地安抚了路途的艰辛。

雷建军觉得,比起拍出想象中登珠峰的惊险和刺激,开放式直接且平实地拍摄和展现出这些登山片段更有深意些。“即便是让世人心中澎湃不已的登珠峰,其过程也是简单而平实的重复,是一步步看似无聊的前行。这和我们的生活是一样的。”

很多登顶过珠峰的人下山时回忆说,其实在登顶的那刻没有太多的激动和思绪,“心里想的是提醒自己快点拍了照片下山”,这和电影中的呈现一致。某位登山家曾说,攀登时杂念多少和体力消耗成正比。

很多观众嫌峰顶的镜头没有看够,雷建军倒庆幸“好在还有那么一个摇镜头,能看到从左到右的场景”,到了峰顶,不只是人濒临崩溃,就连那台已经提前两小时都贴了暖宝宝的机器也是,“摇完一圈就坏了”。

他们的时代抉择

登山带给索多们的改变,远远超出了他们自己的想象。索多在接受采访回答“登山是否是他的一个愿望”时说,“原来觉得登山只是一份工作,后来发现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在帮登山的人实现他们登顶梦想的时候,我自己突然多了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也许就暗合“喜马拉雅天梯”的这个意向。藏地路崖上,藏人绘制的白色小梯名曰“天梯”,藏民们说,“天梯”能导引人的灵魂去往圣地。而这群切切实实用全副身心助人登山的孩子们,其实也就是帮人抵达世界之巅的天梯。

然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顶峰成为一名一流的高山向导,有人担心这些藏族孩子的出路。据雷建军了解,如果登不上珠峰,他们还有很多层次工作可以去做。“可以做运输,营地的搭建,可以去修路组。如果登山能力不强,炒菜炒得好,可以成为高山厨师。能在7028和7900做饭的人,也是一个特殊的能力。”

差不多十年前到前五年,去登山学校上学,在当地孩子中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是近两年来,随着拉日铁路一通,人们去定日县,随便做个小买卖,有可能都比登山向导挣得多。所以,还是有些小孩弃学了。他们的选择呈现多元化趋势。

据导演说,去年拍完冬训后,索多突然说他开了一个朗玛厅,他请导演去喝啤酒,唱歌跳舞。导演去了那里才知道,那地方距离索多的村子20多公里,就那么孤零零坐落在一块类似戈壁的地方。导演觉得,这地方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光顾吧。却看到已有四五个牧民在门口等着了。出于好奇,导演问,你们难道知道索多今天会来开门?牧人们摇头说不知道,只是来等着。“等不到呢?”导演问。“等不到就回去呗!”索多和牧人们都笑了。那是种天真淡然的明亮笑容,出现在索多和他们父辈的脸上。

影片的最后,剧组去拍学校招生的场景。孩子们正接受着登山学校老师严格的挑选,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期待,期待着拉萨和登山学校能够改变他们的生活。镜头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回答完摄影师的问题后,镜头并没有移开,而是停在了那里,她的脸上写满羞涩,看久了,她的羞涩也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

“生活中,你盯着一个人看十秒,他可能都要揍你了。但是你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可以安静地去看他们的生活状态,我觉得这是一个凝视的机会。”雷建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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