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颗牙和下雨天

郑心笛

放学走在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急匆匆地跑进一家便利店躲雨，脑子里突然闪现第一次遇到苏明风的情景……

Chapter 1

那天，我第一次去嘉欣家里吃饭，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躲在便利店门口，一边看着外面的雨水一颗颗砸在地上荡起的涟漪，一边打电话给嘉欣要她来接我，她爽快地保证十分钟之内肯定到，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期间来来回回很多人走过，就是没有嘉欣的影子。我刚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嘉欣的时候，有一个人撑着一把蓝色的伞走过来，那是嘉欣的伞，我认得。接着那个人越走越近，我才发现那不是嘉欣，是个男生。

那个男生径直走向我，微微一笑，“林梦是吧？我是嘉欣的朋友苏明风，她在厨房忙得四脚朝天分不开身，叫我来接你。”

我抬头看他，个子很高，穿着衬衫外套，不长不短的头发，一口大白牙。我不自觉也冲他笑了，“她都不怎么下厨的吧？”

苏明风和我一起撑着蓝色的伞走到雨中，我的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你是嘉欣的同桌吧？”尴尬间苏明风开口说话了。“是啊。”我不敢侧过头去看他，因为我们俩离得很近。夏末的雨天连空气都是凉凉的，苏明风的衬衫一角被风吹起蹭到我的手背，他应该没发现，可是我却感觉暖暖的。在我偷偷地享受着身边的温暖时，我们不知不觉就到了。

苏明风轻车熟路地敲门，嘉欣穿着粉色的围裙极其淑女，但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苏明风，你再晚点儿回来我就要报警啦！你把我们家梦梦拐哪儿去了啊这么慢？”“大小姐，我哪里敢动你的人啊，快让林梦进去吧，外面冷死了。”我看着苏明风一脸无辜的样子，实在可爱。

外面下着雨，空气微凉，我们在里面吃火锅，气氛很好，是我非常喜欢的感觉，吃饭的途中嘉欣偷拍了一张照片，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埋头苦吃的时候，照片里的苏明风一直在看我。

吃完火锅都没收拾桌子我们就窝在沙发上看鬼片，嘉欣胆大一个人坐在地上，苏明风坐在我旁边，电影刚开始的上吊场景一出来我就吓得躲在沙发的一角紧紧抓着抱枕没了声音，苏明风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手，冲我笑笑但是没有说话。我感觉有点儿紧张，不是因为鬼片，而是手的温度一直在升高，烫得很。后面电影放了什么我都没了印象，只记得苏明风在诡异的背景音乐下的大白牙。

临睡前嘉欣跟我说了很多她和苏明风的故事，苏明风也是初三转过来的，比她大一岁，和我们一个学校，很多学妹都喜欢他，他们是发小。“欸，梦梦，苏明风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嘉欣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不知所错，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喜欢过什么男生。”“那梦梦要是喜欢了谁可一定要告诉我哦，就算是苏明风也得说！”

其实，我想，我猜，我可能是喜欢上下雨了，也有点儿喜欢上这个笑起来八颗牙穿着衬衫的苏明风了。

Chapter 2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没有在学校里碰到苏明风，但是我总能在学校里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苏明风的消息，也或许是我开始特意留心苏明风的一切消息了，比如他的足球踢得很好篮球却很烂，再比如年段里很多女生都知道高中部有苏明风这个人……

十月底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足球赛，我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明风就来了。

那是我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迷糊中听到有人叫嘉欣，接着又叫我。我眯着眼看向外面，感觉窗边儿站着一个长得很像苏明风的男生，后桌拍拍我，说有人找你。

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到门口，刚好那个男生又叫了我一声，我看向窗户，是苏明风。他向我走过来，又是标准的八颗牙，这次是学校的校服衬衫，扣子扣到了上面第二颗，我那时候在想，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见能把八颗牙都露出来笑得这么好看的衬衫少年了。

“林梦，下周和嘉欣来看我比赛吧？”

“嗯，好，你要加油。”

苏明风笑着点点头。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几秒，没一会儿他就消失在楼道口了。

嘉欣回班以后，我告诉她苏明风叫我们去看比赛的事儿，嘉欣一脸兴奋地告诉我苏明风球踢得很好，我笑着点点头，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苏明风的事儿。

接下来的每天嘉欣都拉着我去看苏明风踢球，我们每天必买三瓶水，坐在操场边儿上看着苏明风在球场上奔跑，然后在苏明风跑得满头大汗休息的时候，嘉欣就拉着我去给苏明风送水，趁着喝水的空儿他会和我们开两句玩笑，有时候他还很自然地拿过我手上的水喝掉，然后回去继续训练。我和嘉欣在太阳快下山时跟操场上的苏明风挥手说再见。苏明风也是笑着挥手，其实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大白牙我看见了。

比赛的前一天，我和嘉欣像往常一样坐在操场边儿上，嘉欣很随意地问了我一句：“梦梦，你是不是喜欢苏明风？”我愣住了，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看，你果然喜欢。”我感觉嘉欣笑了，但是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远处，然后点了点头。我没发现嘉欣眼睛里的黯淡和笑容里的尴尬。

第二天的足球赛出奇地热闹。我本以为没什么人会来看，但我低估了苏明风的影响力，人群中的我跟着来看他的女生小声地喊着：“苏明风加油！苏明风加油！”嘉欣在一旁边笑边吃零食，还不停地起哄到：“梦梦大声点儿啊，苏明风听不到！”我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将近两个小时的足球赛结束了，围观的人还是很多，我看到有女生冲着苏明风喊：“学长真帅！帅过马拉多纳！”我一听就笑了，心想：一米八一的苏明风怎么会输给一米六八的呢。

人群散去后，嘉欣拖着我去找苏明风。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和第一次见他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他背光站在那里，冲我们笑，向我们挥手。

“嘉欣，林梦，走吧。”苏明风拿着自己的包走在前面，他换了好了校服，风轻轻地吹，我看见他的衣角被风吹起，我在后面偷偷地微笑。

我和嘉欣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太阳把我们三个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注意到苏明风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莫名地开心。我盯着地上的影子，没发现自己越走越快，一下子撞到了苏明风的背，我摸着额头，苏明风转过身来，拍拍我的头，“林梦走路要小心啊，不要走神了。”然后他继续往前走，我正沉浸在被苏明风拍头的感觉里，嘉欣又拍了一下我，“梦梦走啦。”“噢噢，走，走。”

那时的我还是没发现嘉欣看我和苏明风的眼神不对了，我的眼里只有苏明风。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自私地看不到别人。

Chapter 3

足球赛后，初三的气氛明显开始紧张起来，我和嘉欣开始每天留校晚自习。偶尔提起苏明风嘉欣也就一语带过，但是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上苏明风了，我想考本部的高中，继续和苏明风一个学校，嘉欣亦是如此，也在偷偷地努力，但是我们俩很默契地什么都没说。我明显感觉到我们的关系有点儿变化，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嘉欣就道破了。

中考前的一周我和嘉欣一起回家，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梦梦……”

“嗯？”嘉欣开口说话的时候我随意地应了一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其实，我也喜欢苏明风……但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嘉欣的话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飘荡，有些激动。

“嗯，嗯？你也……”我侧过身去看嘉欣，路灯太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感到她的眼睛会发光，很亮。原来是眼泪。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不说话，真是讽刺，像一个踩扁的郁金香，感觉自己皱巴巴的。

沉默了许久，我抬起头，发现她也在看我，我笑了，我知道肯定笑得很丑，脸是僵硬的，上排的牙都露出来了，我自己都感觉有点儿阴森森的。“你们本来就是发小啊，我和苏明风才认识多久啊，也没那么喜欢啦。”我感觉自己的心很难受，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十分凄凉。我拿什么跟嘉欣争？她能随便拿出来的十年交情我连半年都没有。嘉欣那么漂亮，一头长发乌黑乌黑的，人又白又瘦，尽管比我矮一些，但是给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我呢，真的就像苏明风说的那样，个子白长了，皮肤泛黄，有点儿胖，戴个眼镜，一无是处。

“梦梦，你真好。”这时候我突然能看见她的脸了，她一脸轻松。

“多大点儿事啊。”我一脸尴尬，但我猜她肯定没看到，因为她开始跟我说等中考一完就去跟苏明风表白，说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苏明风的，可能是苏明风第一次买了一个超级大个的冰淇淋给他吃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才十岁……

我们继续往前走，但是那天晚上我感觉回家的路变得很长很长，我走了很久很久，心里乱得跟小猫抓过的线团一样，乱七八糟。

到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回到房间，我盯着地上自己每天掉下的头发，开始大哭，眼泪停也停不下来，为了能上本部的学校我天天读到两三点。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不敢扫起来丢进垃圾桶，我怕妈妈担心。我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哭我的八颗牙，哭我的下雨天。那晚我没有读进一个字，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梦见嘉欣和苏明风手牵手走在我前面，越走越快，然后就不见了。我在后面一边追他们一边哭。哭醒了，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就像我第一次遇见苏明风的那个傍晚的雨那么大。

Chapter 4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中考如约而至。中考的三天都是雨天，我感觉夏天真的到了，风把全身的毛孔都吹得舒舒服服的。

“梦梦，尽自己努力就好了，妈妈不想给你太大压力。”妈妈摸摸我的头，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嗯，我一定好好考试。你回去吧，你在门口等，我会分神的。”我冲妈妈笑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嘉欣和苏明风，我假装没看到苏明风为嘉欣加油，假装没听到嘉欣在后面叫我，快步走进考场。

接下来的三天我尽量避开嘉欣和苏明风，因为我发现苏明风每次都会在门口等嘉欣，东张西望。我只敢偷偷地躲在人群里看苏明风，看着他和嘉欣并肩离去，有两次我看到他和嘉欣一起走时回头找什么的样子，但不一会儿就回过去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轻松得下一秒就要飘起来，真的感觉到自己解放了。从考场出来后不能马上离开学校，必须在操场上等放行铃。我一个人站在远处的树下，看着大家讨论试卷的热闹场面，有点儿置身事外的感觉。这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很多人都拿出雨伞，学校门口顿时像开了一簇簇彩虹色的绣球花，和昏暗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正感受雨点倾落在脸上的感觉，一把蓝色的雨伞向我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嘉欣的伞已经罩在我的头顶了。

“梦梦啊，这三天我都找不到你，你跑哪儿去了？”嘉欣一脸责备地看着我。

“学校人太多了，我也找不到你啊。”我假装一脸无奈。我是胆小鬼，我不敢也不能告诉她这三天我一直偷偷地看着她和苏明风。

“好啦，考试都结束了，今晚出去玩吧？决战到天明啊哈哈。”嘉欣搂着我的手臂，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你可别想跑啊林梦！”嘉欣猛地转头瞪着我。

“好啦，晚上我给你电话。”

话音刚落，广播就通知可以出去了，人群涌动，绣球花一下子散开，中间露出灰色的水泥地，一阵嘈杂。

一出校门，我就看到苏明风朝我们挥手，嘉欣也朝他挥手，我故意不去看他，在人群中找妈妈的身影。

“梦梦……”我看到妈妈，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匆匆地拨开嘉欣的手，然后跟她道别。

“林梦怎么走得这么快？”我听到苏明风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只是走得更快了。

细细的雨下在脸上，湿漉漉的，我感觉眼睛很热，不知道哭没哭。

那天晚上我没有出去，嘉欣打电话到家里找我，我也没接。我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把一把一把的头发扫起来装进袋子，把曾经为了苏明风而努力学习的证据一捆一捆地扎好，然后一股脑地全部丢进纸箱里，哭到睡着。

那天晚上嘉欣发了很多短信给我——“梦梦，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约好了出去吗？”“梦梦，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坏，因为我喜欢苏明风所以让你别喜欢他。”“梦梦……”

……

接下来的三个月嘉欣陆陆续续发来一些短信，但是我一条都没有回，也没有去见她。

我去旅行了。六月底我就知道自己上了省一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上海找小姨了，一待就是两个月。每天早上起大早出门乘地铁，背着小包到处逛，等到天黑再倒地铁回家。我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忘记了苏明风，忘记了陈嘉欣，忘记了很多东西……

直到开学前的一周我才从上海回来，妈妈已经决定搬家，搬去离新学校很近的一个小区。我到家的时候是深夜，躺在床上看外面，感觉到剑客浪迹天涯又回到故乡的浓浓的孤独感，房间已经空荡荡的了，东西都打包好装进了纸箱。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嘉欣，“我要搬家了，明天就走。”那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嘉欣没有回我，我看着手机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早上一起床就下起了毛毛雨，搬家公司的车早就等在楼下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从后视望向曾经和嘉欣一起回家的路。有点儿想她，也有点儿想念苏明风笑起来的八颗牙和他的衬衫被风吹起来的样子。

雨越下越大，就像我第一次遇见苏明风的那天一样，从那以后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下雨天。

……

生活就是这样，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如果不好好珍惜连道别都来不及。感觉像是小说里发生的故事一样就这样结束了，留下空荡荡的房子和想念。

我把苏明风和林梦和陈嘉欣的故事留在心里，直到现在才写出来，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记忆里的苏明风只剩下笑起来灿烂的八颗牙和他的衬衫衣角，以及遇见他的那个雨天。

青春的故事总是无疾而终。

编辑/付洋